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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野子内篇 四库本

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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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泾野子内篇卷十九

明 吕柟 撰

鹫峰东所语

嘉靖壬辰楷自京师囘入南监乃先谒先生问为学工夫先生曰须是忠信立诚以进德修业存得诚了则发一言是一个事业行一事是一个事业至於接物无非此意若无事时或博考经典或与良朋善友切磋琢磨自不患不日进於高明矣

问观书先生曰观圣贤书须要躬行践履如论语十九篇纪圣人之言乡党一篇纪圣人之行万世之法必拟之而後言议之而後动真宗师也如以为我是个秀才何敢效孔子便是自家小了若能厉志学孔子才为善读书

问塞於天地之间六合是恁的大吾人以眇然之躯何以能塞之先生曰吾与天地本同一气吾之言即是天言吾之行即是天行与天原无二理故与天地一般大塞犹是小言之也

或问观书时此心当如悬明镜以照之此心如何得如明镜先生曰心体本明或为物欲遮蔽如镜被尘垢掩也可用药物擦摩若原体或杂以鉊锡虽药物擦之不明须从新铸过一番故曰学要变化气质

先生曰王祥魏人也而仕於晋邓攸晋人也而仕於汉其大节已亏世所谓孝友不过一节之行尔

先生因论笃信好学曰人之所以若存若亡或作或辍者只是信不及若信得及如寒之欲衣饥之欲食自住不得如黄石公之与张良期於圯桥至於三乃曰孺子可教夫良之所受兵法尔而况孔孟之道乎昔者孔子信而好古孟子言有诸己之谓信学者不可不猛省因讲乡党篇谓诸生曰学须见得意思常新乃乐学如能时习乃说也且学圣人须师其意不必泥其迹且如平日做短右袂之衣如何使得纵是不得其醤不食亦视所处之地如何若当疏食饮水之时虽酱亦无矣故乡党记夫子威仪饮食衣服皆天理之发见处必先学此而後逹道但不必泥尔九经三重皆由此出

先生曰父母生身最难须将圣人言行一一体贴在身上将此身换做一个圣贤的肢骸方是孝顺故今置身於礼乐规矩之中者是不负父母生身之意也

问周公之处管蔡不如舜之处象何也先生曰舜当时与象同其好恶才说好恶同则心与之一而未始有违故象不格奸若周公处管蔡者恐不在於监殷之时在於未使之日公旣居冢宰之位彼其心以为兄也乃不冢宰不肯帖服且或未同其好恶故必不能平遂以殷畔此管蔡者乃小人之心也周公者圣人之怀也公以圣人之怀待管蔡於其委曲处或未察尔管蔡以小人之心窥周公凡其直遂处皆生忌心也故孟子谓周公为有过谓舜为仁人

楷问诸经虽曾读过久多忘记且读时记性鲁钝苦其难而不知其乐何故先生曰当时读只徒记诵不曾将来身上体贴做工夫所以易忘且苦其难处亦近发愤过此则便乐矣

先生曰孔门如颛孙师只学夫子的威仪有若专学夫子的言语子游子夏专学夫子的文章惟顔子曾子闵子专学夫子之道德故子夏晚年居西河使人疑於夫子而有子至使诸友皆以夫子之礼事他曾子一则谓其不可一则数其过而责之还是学德行的终不差先生谓诸生曰今日有疑须相质故作宰相须使人皆尽其情如讲论中有疑於心处只管听下隐而不发也非向往的意

问孔子亦猎较未必是亲为之如何先生曰将舜之陶渔耕稼亦非亲为耶夫礼从宜使从俗入门问讳入国问禁圣人行不絶俗自是如此

问夫子之得邦家如何先生曰看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只是一个神易曰鼓舞之谓神其机在用人上公其所举用者如顔曾冉闵之徒如子产伯玉季札之辈皆登庸之矣一生曰夫子何不尽用在门墙者先生曰七十子中如聚敛之冉求夫子必在所舍又焉用之盖人明到极处就是神了如水之清澈其底沙石毫髪无遁如镜之明妍?一过尽照了今诸生也要如舜汤用心常把这意思在心上凡世上荣华富贵都要捐除要淡薄方好诸葛武侯曰非淡泊无以明志衣服饮食俱要淡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顔子之贫不待言如曾子耘瓜也是贫今学者岂肯荷锄去耘瓜古之圣贤多是如此

先生因论卫公子荆语诸生曰敝处有刘司徒作坟所祭堂用旧屋料人问其故曰同归於朽故顔子在陋巷他通不以此累其心见大心泰心泰无不足也不但宫室虽衣服饮食皆是故如武侯孟子其志立得大若溺於流俗虽营心学问终不得进曾有一家作屋贯条用铁为之共孙在下见之谓其祖曰不用为此他日卖时难取卸未数年已为他人有矣须於此等处一齐看破方好

问格物之格有说是格式之格谓致吾之良知在格物格字不要替他添出穷?字样来如何先生曰格物之义自伏羲以来未之有改也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远求诸物近取诸身其观察求取即是穷格之义格式之格恐不是孔子立言之意故曰自伏羲以来未之有改也先生曰大道为公气象如货悪其弃於地力恶其不出於已也云云这等说却过了为仁者只是无私便是若又要费其所有难以率人

问意所便安处如何去得先生曰不止一端如使於饮食衣服居处俱是只是人受病处不同须是於意所便安处一刀两段方能有为且有一朋友好睡常说天怎麽没个閠五更来虽是戏谑其便安於睡如此若能於中夜之间思道理起在慎独上用功夫便去其意所便安处矣

先生曰子贱之治单父也有出郊数十里而迎者子贱曰未必贤也有出郊数里而迎者子贱曰未必贤也有於郭内迎者子贱曰未必贤也及之单父乃求未来见者师事之此可见其至公之心不受人谄如之何不得闻善而治单父耶

问如何方得寡过其肯綮处可得闻欤先生曰人惟为声色货利所纒缚如坠於井底一般须斩去世间一切可爱可惜可喜可慕的心一於天理便好如日月之明一般此何等气象学者须从难克处克将去久之自与天合不患不寡过也

凡看论语且须要识得圣贤气象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只是一个至公至仁如深山穷谷中草木未尝不生如虎豹犀象也生麟凤龟龙也生圣人与之为一如有一夫不得其所与天地不相似观夫舜欲并生虽顽谗之人也要化他并生与两间要与我一般此其心何如也

先生语诸生曰第一要择交交际之间将论语活活的见在躬行上才亲切才见得有至有未至处若只叙寒暄说俗话便了视圣人之道反相耻一般这五日之聚只是空谈了盖圣人之道极平易近人情只在日用行事间见得凡谈奥妙念高远俱是异端今人胡乱说话者号曰不拘小节又有循礼号曰道学然於作用处却有欠故二者皆非道

问学先生曰贵自得如今吾辈诗也读书也读如因书而知诗因诗而知书才是自得若读书只知书读诗只知诗皆不筭

问三正先生曰古之改岁虽以十二月十一月为岁首其春夏秋冬之序自仍其旧一年自仍是十二个月但颁历发号令俱从首月书尔

先生曰所居朋友比前加敬有感化的意便验得我的进处若只泛泛如涂人一揖而过还未也如有可告者即以己所闻者告之若有所秘於已亦是自私就不广了故曰克已工夫未肯加骄吝封闭缩如蜗试於清夜深思省剖破藩篱即大家

问周礼先生曰周礼亦非万世常行之道自是周家一代礼也行之者曾有弊若欲行之除是斟酌损益故孔子便欲行夏之时而於周特取其冕

问圣人亦重名乎先生曰观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圣人也重名故齐景公贵为诸侯富有千驷死而民不称伯夷叔齐无爵无位一匹夫尔民到於今称之又如严子陵其名高过光武屈原之学惟未尽纯正其言曰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如今看来果是如此但名非虚得有实方有名也艾希淳曰有重名必有重实先生曰为学须要与直谅多闻的朋友讲明道理文字就有得有进经书之外看一部礼书最好礼絶得妄交无妄交则静定足以进学凡学者谨独不至未有不入於淫荡者再牵以无益之朋其引之去不难矣须择交好友不要说我是秀才他也是秀才我是举人他也是举人如此比将去终无进步处须是要以圣贤为期先生尝说某初在京未中时有友六七人者马子伯循崔子子锺寇子子惇张子仲修马子敬臣当时相与习礼於宝卭寺中令各人弟子为执事人皆以为未中何得如此迂濶不知後方有所执持也

问夫役之苦何处为甚先生曰自河以北夫差之苦不分男妇又有男把犁妇牵犁以代牛者曾有分守官某绘此图以献

过江北行途中语

泾野子至滁州同年于子言张四峰家无田产又无子息乃更谪官远去真可怜也子曰子息系於天谪官系於朝廷无田产系於巳却是好消息也于子又称石府尹富甲南畿子曰吾兄独称石公之富岂以四峰为不及乎

泾野子至濠梁燕厓李侍御言近日有同僚题准不许奏灾伤今南畿连年旱蝗如此可忍不一言乎子曰燕厓廵仓於此诚因储蓄空虚言及灾伤於法理亦切当子次宿州令学生赵桐属文草桐或不逹其意子曰学然後知不足者此类是也博习亲贤其可缺乎桐拜而敬受之至於太丘又令学生胡儒誊文章胡生越幅而书子曰资质聪敏者在沉潜时有洪希曾者在侧颇缜密则谓之曰二生可互相学也

归德王廷献宥久滞有司而未迁则曰苟得京职即引疾归山矣子曰廷献领数大县苟使其民皆爱廷献如亲父母去则立祠虽得卿相不与存焉夫升沉内外皆在外者也不足论此道义千古不磨之物尔不见往时卿相之败者乎其谁取之耶廷献与予甚相契言及此真可一大笑也

宴范明着家明着甚言宁陵河水为害其言甚惨凄旣宴登舟明着请一言子揖手曰夔州行领十余县愿爱之如宁陵尔明着曰不敢忘也

石冈蔡公行取至真定引疾而归泾野子至葵丘访之曰公正可行经济之学胡为又在告乎对曰无甚经济但倦於行尔答曰昔禹八年於外不倦今公乃倦耶已而石冈送至郊外别墅有盘飡石冈曰此自己之馔尔非可以奉客也答曰公亦尚有人己之分乎石冈为之大笑

杞县王尹修治社学养济院极整固泾野子甚爱之且称之曰可谓得养老训幼之道矣世之学者一登仕途辄背书册尹其不负所学哉已而出西郭见为社稷坛已成矣恶其狭令人负土数里外以增筑子叹曰此却非予之所取呼其县吏语之曰动土以祭土神神不享可已之

九月一日晨起大梁书院欲越汴城以西往诸公皆追至西官厅吴廵抚问曰何日离南京曰某日曰某日何以方至於此答曰昨过宁陵黄河水洪大弥漫百余里村落禾稼大半淹没舟过之处适有北风浪如房起打舟逆行阻次茅舍者移日子夜至雎州次日晨飡後始行故迟迟尔廵抚闻之默然时陵宁方申水灾廵抚未准语故及之

王得师京冉继周崇礼送至中牟西十里舖有饯馔因讲治河之事子曰予六年前曾过此见筑沙堤以导河尝笑以为儿戏是以拳石塞洪流也昨见归德河行舟却悔前见之鄙及见宁陵水害是通改黄河以南漫然後知初见之未谬也二子曰何以先见如此答曰予尝习禹矣以九手九足治水今皆一手一足治水也何谓也答曰用九州人之言治九州之水尔得师曰此在舍己乎曰苟未有精一执中之学虽能舍己恐其从人者又未必是也

戴浩孙渐送至郑州西邮亭宗孟出所作三劄五规论子曰文虽博雅然未知其切也夫仁宗之所不足者正在武与务实谨微尔君实之言真对病之药也

泾野子至荥阳泥水之间叹曰此城臯虎牢之地北连广武大河南接嵩少王寨青龙诸山真中原之要害海内战争之地也牧斯地者诚宜慎选其人今多处以菲才黎民愁怨室家萧条日後万一有惊独不可虑乎哉

再过解州语

先生考尚宝绩至真定得迁太常报未至京而囘哭寇司马於榆次又痛王克孝之殁也由弘芝抵龙居哭其墓尽哀克孝父经府君请即其家见书舍书籍及先师汉唐宋以来诸贤祠叹曰不意克孝相信及此悲不能止少焉经府设席过劝托以痰火不饮与坐诸生皆起劝再以痰火辞及劝之力方曰我为克孝有一日之哀同坐有能饮者勿为我嫌诸生亦皆不饮悲惨移时乃南过州居察院诸生相谓曰书院乃吾师所建今日来亦为书院之兴废及我辈肄业其中者之勤惰尔可复入院请移居书院以破诸生之愚其日夕合用之物皆理葺完具以待明日将移居先过谒乡贤祠仍问各斋肄业者姓氏乃坐考德堂举才呈课业看到诗则说作了这许多诗也为学不宜多及此巩邦重问春王正月答曰还以夏时为正并不曾改月数如豳风小雅可见予在江南有吴副郎者以七十二家辩正月予曰君记得七十二家我只记得一家尔彼问一家者何曰孔氏夫子不曰行夏之时乎何为如此纷纷哉道流适进茶已卢政为王经府请出过东碑下说此文字太方刻也比到经府宅未及行酒见伶人满前谓政曰今日克孝居第我们惨凄不胜可用此等乎彻去乐器酒四五行後经府问来经某地答曰从榆次致奠寇中丞子惇尔因道昔年在太学时与马子伯循诸友同居闻山右有寇子子敦名天叙者笃道讲学不倦居寓相去数里日暮闻至即欲去访一友不悦止之不听辄去及会子敦礼度雍容坐语移时其归已四皷矣此予今日不远千里致奠哭也酒已再饭捧盘童子相阻难行经府君以房室窄小言先生复举寇公之居室以抑经府曰寇子敦之子主事名阳随予致奠乃翁毕邀过其家家之房舍甚隘难於献酬借其叔父之屋以设席渠因道先人薄宦所得廪?仅能置田一顷至於房屋仍先祖之旧未暇新一椽一瓦也予曰尔先人所以为人之不可及者正在此尔其敬承之哉予在江南时有一人言禹大圣人也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恐不足续尧舜之传危微精一之妙不在此粗迹也予曰孔子尝说禹吾无间然子今乃云尔无亦愈於孔子乎不知天理不在人事之外外人事而求天理空焉尔矣尔先人之见此也尔其敬承之哉经府深然之

一生问周勃左袒先儒尝说假饶军中有一人右袒彼将奈何先生曰勃素服其士心晓得军中无他意故敢出此令非一时偶然尔盖欲借此以翕人心而倡义举也明日州守同学师来揖先生时闻孙学正迁尹阳曲孙以阳曲多奔走意欲辞却不去先生乃就其言以折之曰幸勿以奔走为非我本分事也且人以奔走为奔走尔以政事为奔走方是个真奔走夫何辞孙前谢教始决意入阳曲

甲午诸生设宴於仰山堂有吉州张生忠言旧学书院时告归同举才请赐一言以教乃为写屏山精舍四大字兼贻一絶云薰风十里会龙居归马停鞍久待予此去锦屏山下学臯夔肯忘古虞初张生拜谢乃行坐间有数生列坐西廊者日昃返照乃令门胥擡两屏风背遮浑如堂室西廊生过谢告以尔等莫谢我自後有事类此者要看得见却又要勿忘能体此则所以谢我者多矣不可只空虚过去

解人送先生至静林寺州守石溪虞公酌於寺之潮海殿诸生亦就其地献酒仍歌鹿鸣四牡皇华诸诗材之兄举善亦列歌行时年已踰三十也先生曰此生教之歌诗时年方弱冠尔因感今昔之殊少长之异而怜其心之不改也为之流涕且谓举善年已长大勇出高歌与少者同列不以为嫌当其所造虽古浴沂之子不可及乎

先生西行诣王官谷乡约诸生後从适临晋焦尹远迎至土乐庄庄有薛生良佐门人也献饭已出庄外命乡约皆囘乡约人在道左百叩首不肯起先生悲感不能言只以作善二字勉之诸生从至王官谒表圣像焦尹宴於聚仙堂时有蒲坂苍谷刘公一中者素识先生焦尹请过陪苍谷因说阳明之学先生曰予在江南时有一举人师阳明者过予讲学因饭彼说五经是糟粕不消看只去致吾良知便了是时予饭未了而彼已释筯予说且不要远比只礼记里说主人未辩客不虚口你若不去看他就差了却从何处致良知又说他这学把行说在知前甚错了若不先知便行个甚甘泉湛子与他正一正说知行如车之两轮并进予说若一轮坏了就把一轮扯住岂能行得还是晓得车轨是知了把车在上面辊去方是行苍谷深以为然又说在鹫峰东所与诸生坐讲一生问饮食知味方问间僧人送茶彼不知坐间长幼把一锺茶就送与年幼秀才年幼者却便转送於年长的我说只此就是知味苍谷深叹以为易简之学先生寝白云洞旦日风雨交加阻行焦尹尤恳留仍坐聚仙堂命吏持纸书二絶赠焦尹云犹忆昔年作记时乱山深处漫鑴碑十年三晋逢焦尹重护云亭总未知又曾将鱼鴈到泾河过此真闻老穉歌旧是王官仙释地妙更书院大开科因问焦尹德政果何所长而致然薛良佐以四时令民居业对先生叹曰焦尹此令其有见於潘郎中之育子乎南京有潘郎中者擢守某府予就其馆贺潘以涖政所当急者问适乃子读书於楼予曰子之育郡民亦如今之育尔子则政无难矣焦尹请敬服膺

先生西过蒲坂诸生送至大河东岸诸生乞留教先生曰六月当会於陕州尔等其勉力哉其勉力哉遂把棹再揖而去诸生临流瞻望舟过河西登岸乃退然多有泣下者无异往日初离解之时也

泾野子内篇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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