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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野子内篇 四库本

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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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泾野子内篇卷二十一

明 吕柟 撰

太常南所语

乙未正月二十八日先生至太常南所曰诸友今日聚讲而不懈者必意气之相孚也如有疑处俱当吐露无隐我尝谓孔门诸贤真得唐虞精一之学如子路不悦又曰子之迂也宛然唐虞都俞吁咈之遗看来唐虞圣贤尚相辩难吾人万不及前圣如何隐而不露蓄疑不发问寡尤寡悔何以谓禄在其中先生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禄在其中者人人有贵於已也然则何以谓多闻多见曰多闻如稽之典籍询之父老多见如论古人之行事观今人之善迹是也杨应诏曰焉得尽天下之闻见乎曰有好问好察之心则於闻见也惟忧其不多应诏又云如天下之兵戎边务必须读天下之书识天下之险厄如何而为要塞如何而为处置得宜然後履斯任而不差若未先明诸心徒恃居官专资於人恐不可也先生笑曰予尝谓舜有四个耳目禹有九个手足盖舜以四海之耳目为耳目禹以九州之手足为手足也舜禹以至公至仁为本是故察迩言拜昌言自能天下风动允殖并不在於多闻见也邦彦云如边务当先有闻见於已此固是至於中间人情之未安土俗之未便必须询诸父老度诸时势然後举措克成其事若徒持一己之见执一定之法而应天下之变不几败乃公事乎一生说舜闻善言见善行若决江河其心只是虚以受人应诏未俟其言之毕而又问先生曰一人之闻见邦彦尚弗能取而欲取天下之闻见信乎难矣看来心还要虚如心一虚则虽天下之闻见不见其有余如或弗虚则虽一人之闻见亦秪见其足矣吾辈今日聚讲亦不可徒多闻见而心不求其虚也

问夫子尝云放郑声何以又诗存郑卫之风而不删先生曰夫子之放郑声者非放郑卫之诗也盖言成文谓之声郑人生於沙土之上声音婉媚甚荡人心志故特曰放之若今郑诗纪一国致乱之由为後世兴亡之戒尽目之淫乱之诗可乎後来唐之杜甫鲍照诸人或愤忠而咏或伤时而发虽不足以继三百篇然人诵之其世之衰乱俗之薄恶皆得知之此亦不可忽也

应诏问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如应诏近来独处静坐或对衆人未免乐於放肆而恶於检束心欲严整而终不能如之何先生曰还是不敬心一於敬则自庄肃矣应诏曰诏心非不欲庄肃特无下手工夫先生笑曰敬外又岂有工夫耶惟熟於心则自不难耳王材起曰杨邦彦通为诗文纒缚故有是说先生曰子卿可谓邦彦之直友矣但人有聪明切不可错用我敝省有一先生天资甚高笔力甚健每作文陋韩苏而驾马班赋诗卑李杜而迈汉魏真可谓一时之才士矣我尝谓使斯人而在孔门好学不已则何顔曾思孟之不可为特其所见未破故终身滞於此耳邦彦果能先立乎其大者由是文必法六经诗必法三百则凡措诸言词者一皆胸中流出有何不可

邓廷选问人而不仁如礼乐何先生曰仁还是礼乐之本夫子序此章於八佾歌雍之後者盖言季氏之不仁也故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忍即是不仁先儒尝以公言仁又以爱言仁爱字最说得好如人深有爱君亲上之心则自不敢越礼僭乐矣又问序和与仁何以别先生曰譬如事官长处僚友今日之相聚长少次立便是序中间从容揖逊便是和若皆出於真诚恻怛此便谓之仁然必仁为之主则自然无不和无不序又问林放问礼之本夫子何不告之以此而止云俭戚先生曰俭戚岂就为礼之本哉盖礼贵得中如人家行吉礼一般专事奢侈固过也若一於俭而无敬则又不及矣至於有亲之丧专事繁文固过也若一於哀戚而凡附於身附於棺者通不着意岂得为礼之中乎故谓俭戚为礼之本则不可也谓俭戚近礼之本可也观一宁字自见

王材问韶之尽美与武未尽善固在於揖逊征伐而谓性之反之何以见也先生曰舜之由仁义行得於性之者武之盘盂几杖有铭丹扆有箴实由於反之故发於音容上皆可见也应诏曰先儒谓治定制礼功成作乐在三代则有大夏大武在汉唐亦有七德九功之舞我太祖之定天下有陶凯宋濂王禕牛谅博学诸贤乃於礼乐二书不定今礼有大明集礼至於乐则阙然是岂乐之难制乎抑乐之难究其音而不制之乎先生曰如邦彦之论似乎乐之难以予论乐似乎乐之易我尝说贾谊每劝文帝改正朔兴礼乐文帝谦让曰方今天下疮痍万民失所我於礼乐未遑也後人云使文帝能用贾谊不知如何其制作也我说文帝不暇於制作之文而真有制作之实恭修玄默示敦朴为天下先斯时吏安其官民乐其业闾阎餍梁肉海内讴歌虽谓非文帝之礼乐不可也传至武帝以李延年为协律郎以公孙卿壶遂而改正朔定历数斯时海内虚耗百姓疲敝起为盗贼人甚以亡秦之续讥之虽谓武帝之能礼乐不可也国初之事岂非汉文之意乎哉吾辈今日相聚正要学术讲得明白後有州牧公卿之责务要求礼乐之实先以爱民之心为本始得切不可今日更一法度明日更一礼乐以致天下哀怨也独不观宋之王安石学问何尝不博亦只为欲变礼乐坏尽天下苍生至今人不屑齿者不急其本也邦彦所谓作乐其亦知所先後乎衆愕然曰此先生端本之论也

应诏问敬以行简与居简之简同乎曰敬是行简之本如居简则一於苟而不能临民者也应诏起曰敬以行简固然如簿书钱谷之繁军戎祭祀之事皆国用所不能无者若徒执一行简亦可乎先生曰此正见行简有其要也彼诸葛孔明每事必周勤後来便食少事繁此盖不知其要矣应诏又问然则要在用人乎曰要在於敬能敬以自治而无纎毫私滞於其中则自然会用人自然会理财事事有绪而不乱矣如自家无敬之本惟事苟简吾见一身且弗治安望其能临民看来今日之讲不难於简而难於敬贤辈他日居位涖政切不可忽此敬字

问不迁不贰如何先生曰不迁怒发而中节之和不贰过几於喜怒哀乐未发之中顔子逐日在这性情上用功怎麽不谓之好学又问何以见得性情曰七情之中惟怒为甚怒而不迁则凡七情皆得其正矣人性至善本无过失过而不贰则驯致於至善矣应诏问做不贰工夫有甚下手先生曰不贰中要一个勇字能勇则改过不吝不迁如何曰凡人之有怒必先有私心系累故程子谓忘怒而观理之是非然欲到忘处必须於私心一刀斩断方才做得非勇亦不能邦彦若欲下手盍先从勇上用功讲毕又曰致广大而尽精微始可语夫不迁怒极高明而道中庸始可语夫不贰过

先生讲古有三疾谓诸生曰天下人病痛甚多夫子独叹三件者何谢顾曰狂者是过的一边矜者类乎狷是不及一边愚则不能狂又不能狷天下只是三等人故夫子叹乎曰诚然但古人之疾犹是实心今人虽三疾亦不似古盖习俗之染甚可恶也问夫子言性相近习相远矣又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者何言人性相近其本元无不善但习染後始相远也除是上智下愚者则不能移耳盖言人性之善也如尧舜桀纣顔回越椒数百年之内亿万人之中始有一人焉看来天下可移者还多而不可移者甚少可见还是性之本善也一生曰此兼气质之性乎曰天命之性非气质何处求如何分得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如之何曰嘑蹴之食乞人不屑此亦可见然终不如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合观之更觉亲切至於韩子性有三品之说似有两可之疑误看了上智下愚也

问鄙夫何以不能事其君先生曰鄙如边鄙鄙陋之鄙非王都之内一般人惟鄙陋则心小阿谀为容逢迎为悦终日患得患失更有甚念头到君上也

先生曰论语只学而与孝弟两章便可尽为学之道学个甚麽也只是个仁然学仁从那里起只於孝弟上起孝弟则九族惇睦以此百姓昭明以此於变时雍鸟兽鱼鳖之咸若者以此孝弟便是个根因而仁民爱物之枝叶花萼油然而生不能已也如西铭便具为仁的道理象先问然则西铭可以尽仁乎曰程子谓西铭言弘仁之道为仁之方也而孝弟则所以行仁之本也是故君子务本不可专靠西铭不然则墙屋上贴的仁与身体上贴的仁岂能相干邪

子实问朝闻道如何曰试言所以闻的气象子实言是持身不变的意顾言如闻性与天道之闻象先言即存吾顺事没吾宁也一般先生曰也皆是但所以得闻道处汝辈皆未说及耳诸生请问先生曰我和汝辈於这道都是可得闻的只缘血肉之躯包裹着惟终日戚戚或是居室不安或是衣服不美或是饮食不丰这等念虑横於胸中怎麽得闻道故须实见得这道举天下万事万物无以尚之如好酒者惟知酒之美好货者惟知利之美故虽酒货杀其身亦不悔焉是闻酒闻货者矣观此可求所以闻道气象也诸生问今有一言官被罪从容就义亦闻道否先生曰固是好的未知他果无怨悔否若有一毫怨悔犹筭不得因勉之曰闻道亦是难事不可容易看过

椿问治国治家礼乐非仁不能而夫子於由赤许以治国家礼乐不许其仁谓何先生曰仁体大而无不在者也观易体仁足以长人则知天下万物皆在仁中是甚样宏大千乘百乘宾客岂足以尽之乎故三子或以一时一事之仁则有之求全体不息便不能故夫子不许洲问甯武子之愚何以不可及先生曰元咺争讼成公被囚智巧之士所深避者武子不避艰难卒以全君此其愚可得而及耶又问如此则死难者在所取然夫子不取召忽者何曰管仲舍邪而就正者也召忽者甘於辅邪者也故曰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象先问武子之事亦庶几於仁乎曰否仁则上下化之或公不至於被囚而其愚亦可泯於无迹故曰谓之忠则可谓之仁则未也

洲问无私心而当於理是可言仁而义亦在其中否先生曰只不息便是个仁义不待言也应熊言只为富贵念虑摆脱不开能如顔子之不改乐便能不息先生曰此亦是浑沦说了人各有个息处提起便会不息便是仁如伊尹一夫不获如已纳之沟中范文正自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是也徐绅言一家之中父子弟兄犹可推之到他人便不相干先生曰这还要相干椿问此处却甚难曰体西铭意思尝存乾父坤母之心则推之一家如此一乡如此大之一国与天下亦如此这便相干了患人不立志耳

洲问前日看先生因闻其说夫子之志重在朋友信之上如何先生曰言语各有攸重彼亦因事而发如与无位者交谓之朋友与有位者交谓之僚友不相信道便不得行如今朋友不信道便不明道既不明自不能行如何得老安少怀以此三事虽并称而友信一言又最重

延祀问西铭定性大指如何先生曰西铭是仁孝定性是知止有定子实言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是圣人事又何用知止先生曰惟其真知故静亦定动亦定内外两忘廓然大公物来顺应即易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细思之西铭就如孔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虽坐必作一般气象定性就是顔子不迁怒不贰过的气象故求观二篇大旨须自孔顔身上寻看又要自己身上寻看得

洲问博施济衆尧舜犹病如何先生曰吾旧将能字重看盖博施夫人所能博施而济衆则或有不能曾以赈饥一事言见圣人固有是心然其所及则非圣人一手足耳目之所能也是圣人能於博施而不能於济衆观此则尧舜犹病可见洲又问昔有陈巡抚过徽问中庸位天地育万物古今人谁尽得诸生对惟尧舜能然陈公曰夫子说尧舜犹病者看来亦未尽得先生笑曰当时何不对曰惟都先生尽得象先言犹病者亦自其心不自足而言先生曰正是如此不然则尧舜之民於变时雍古今之治莫有尚焉者若真以为病而不能位天地育万物则古今何人不病而中庸之语夫子岂虚设无归着的故犹病二字只可以之推尧舜之心不可执之而少尧舜之治

椿问求仁得仁是兼逊国谏伐否先生曰还是专言逊国盖子贡惟问争国之事也椿又问使夫子仕卫亦有此事乎胡氏谓命公子郢而立之果得夫子当时处之之微意乎先生曰夫子得久於卫必能化之无这样事胡氏之言在夫子未必如是也象先问人谓辄当迎父逊国卒不肯立则尊之如唐之太上皇之制如何曰如此则是告辄以伪矣盖蒯聩以淫乱之耻乃人子之情至不忍者非有大罪逆也辄若诚心迎立而蒯聩能保其宗庙奉其祭祀收其人心一反其既往之愆则虽灵公生存不复怒焉即昔人所谓子方回过於睢阳而父遂解顔於溱洧者矣况灵公已卒世乎若是而立之以次传位於辄则在灵公无逐子立孙之嫌在蒯聩无怨父怒子之恨在卫辄无承祖拒父之非父父子子祖祖孙孙又何不可

?问曲肱而枕之富贵未尝不可先生曰富贵则上莞下簟何必曲肱然夫子於疏食饮水处皆是乐学者不是衣食不足便是功名纒缚怎麽得乐象先问世之隐而不仕者志在山中把外面功名富贵皆放得下如何先生曰此虽不足与语圣人外面势利纷华似亦摆脱得开必须察他心中安否我尝说个达磨面壁十年外面如此未知他心下如何隐者虽是寄迹山林又不知他心下如何也

洲问圣人叹有恒之难如何先生曰圣人固是神明不测者也君子固是才德出衆者也善人固是志仁无恶者也故皆不易见矣若夫有恒者必於平日无时不然无处不然过此亦几於圣人君子如何容易得见寅问三以天下让如何先生曰还是让周若作让商说太王怎麽有取天下意故自当时言决是让周天下字是武王已有天下後孔子追言之也寅又问躬行君子是子臣弟友之道否先生曰也是言未已寅又问不改其乐是乐道忘贫乎先生曰若说乐道便有彼此将发明其故寅又问性与天道之闻云云先生曰这等如何得闻一部论语汝欲一时都了亦甚看得易矣寅渐起曰是贪多先生曰欲仁而得仁又焉贪但还要循序而进可

一日诸生请讲君子所贵乎道者三适有二生自监中来因言近日方得拨历云云子实遂言司成可谓太执矣先生曰才说出辞气斯远鄙倍而子遽忘之乎此心一息不存便会忘了久之曰以此知工夫不可一时不密

洲问记十三学乐诵诗二十而後学礼与夫子兴诗立礼成乐之次不同如何先生曰先王之世人人知学故其设立教条之常规如此後世政教废弛士风盖偷夫子之时已大非先王之日矣故变例以示人尔又曰兴与冺灭对立与僵伏对成与中道而止对

椿问高坚前後如何先生曰高明配天可以言高博厚配地可以言坚日月代明四时错行可以言瞻前忽後此夫子之道直是无穷尽无方体顔子所以难於进步而有是叹也然则博文约礼其学之法乎曰此夫子之善教也如易曰远取诸物是博文之事近取诸身是约礼之事然有先後乎曰二者并进一文之博一礼之约非博了文而方约礼也顔子之竭才正是并进盖高坚前後道无一息之停学道者亦当无一息之间如今日读书不得其义理辄自阻焉顔子惟於仰鑚瞻忽之际愈自强不怠故所立卓尔又曰此章极言顔子当时学孔子的气象只在竭才而已今人只缘不竭才

椿问阳明先生谓四十五十无闻是不闻道疾没世而名不称是疾名不称道如何先生曰说不闻道是说疾名不称道则非也盖生而务名固君子之所?戒若夫没世而犹无令名之播则其平生无行可知矣非君子之疾而何

椿问顔曾可与权否先生曰也可与权如用舍行藏仰鑚瞻忽曾子闻一贯答门人以忠恕谓非权不能也二子固可与权然须观其所立处箪食瓢饮回也不改其乐鲁君致邑曾子三四返而不受故权虽难於立而必立後方能权汝辈欲学顔曾之权请先从他立处起寅问唯酒无量不及乱朱子讲作以醉为节而不及乱耳如何先生曰才醉无有不乱者矣若孔子言无量者或是三行五行不拘限量庶不及乱故书曰德将无醉亦是此意

泾野子内篇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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