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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老人梦游集

卷第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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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三十九

侍 者  福 善 日录

门 人  通 炯 编辑

岭南弟子 刘起相 重较

杂说

滚滚红尘。漫漫世路。多少英雄。尽被担误。赏心乐事。诗酒忘忧。琴书虽雅。犹让一筹。金谷兰亭。於今荒矣。纵有虚名。与人俱已。竹下逢僧。目中何有。岂但偷闲。徒为借口。是知出世。最上一着。可惜时人。昧而不觉。五欲场中种种恶缘。如沸汤裂火。能发一念为生死心。如火中生莲。甚难得也。苟不深生厌惧。求出离道。难免烧煮。

世之聪明之士。生来但知世闲功名富贵。妻子爱恋之乐。以为人生在世。止此而已。不知大有过於此者。古之豪杰之士。直出生死者无他。特看破此耳。

佛言。我於然灯佛所。实无授记。若有授记。即为着我。作佛犹恐着我。况生死事业乎。

但愿空诸所有。切勿实诸所无。此语不独为老庞家传之秘。佛祖皆然。

前圣所知。转相传授。妄想无性。若妄有性。则佛祖无出头处。剎那剎那。生灭之称也。悟无生者。方见剎那。此语疑杀天下人。

如幻三摩提。金刚王宝觉。弹指超无学。此法神速若是。仰山梦升兜率天白槌。与文殊贬入铁围山公案。是同是别。世尊偏向魔王宫中。说心地法门。可笑别无净土耶。

一切诸病。从痴爱生。痴爱不生。颠倒想灭。名为涅盘。一切法不生。我说剎那义。当生即有灭。不为愚者说。是可与愚者说耶。

梦幻泡影。露电阳焰。镜像水月。乾城芭蕉。此十种喻为入道基本。知之者希。

妄想兴而涅盘现。烦恼起而佛道成。此法唯五眼圆明。方许知见。

三寸气消谁是主。百年身后漫虚名。此语。如来二十年破执之谈。无以过之。

真歇了禅师卧病诗云。病后始知身是苦。健时多为别人忙。诚哉是言也。

性本非水火。寒热自然生。此予昔居海上时。病中诗也。今寄居海外。故病忽作。宛若旧态。盖病不因地异。情不为境迁。而趣味自别。难以语人。

东坡云。凡有所好。必有所蔽。余读居儋耳集。觉范后至海外。就旧馆访其遗事。有老妪答曰。苏相公无奈好作诗。何老妪尚知其好。岂非蔽耶。

东坡初被放。至岭外。食荔枝美。因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常作岭南人。余始诵之。将谓其矫。余居此几六年矣。每遇时新一度。不觉诵此什伯过。

余平生爱书晋唐诸帖。或雅事之。宋之四家。犹未经思。及被放海外。每想东坡居儋耳时。桄榔庵中风味。不觉书法近之。献之云。外人那得知此语。殊有味也。书法之妙。实未易言。古来临书者多。皆非究竟语。独余有云。如雁度长空。影沈秋水。此若禅家所说。彻底掀翻一句也。学者於此透得。可参书法上乘。

昔人论诗。皆以禅比之。殊不知诗乃真禅也。陶靖节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末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此等语句。把作诗看。犹乎蒙童读上大人。丘乙己也。唐人独李太白语。自造玄妙。在不知禅而能道耳。若王维多佛语。后人争夸善禅。要之岂非禅耶。特文字禅耳。非若陶李。造乎文字之外。

余少时。读陈思王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作形容洛神语。常私谓惊鸿可睹。游龙则未知也。昔居海上时。一日侵晨。朝霞在空。日未出红。万里无云。海空一色。忽见太虚片云乍兴。海水倒流上天。如银河挂九天之状。大以为奇。顷见一龙。婉蜒云中。头角鳞甲。分明如掌中物。自空落海。其婉蜒之态。妙不可言。世闲之物。无可喻者。始知古人言非苟发。因回思非特龙也。佛之利生。威仪具足。故称大人行履。如龙象云。

知止

吾师佛圣人。出家学道。乃止雪山修行。及成正觉。即据菩提场中说法。盖雪山清凉处也。意其众生。同处五欲。都为烦恼之火。昼夜烧煮。炽然不息。而吾人独欲出离。非夫置於尽绝之地。埋此身心。於万仞冰雪之中。使之彻骨严寒。以之冻饿。大死而复苏者。又何以止烈焰。免销铄哉。哉吾师止此而修行。菩提觉场。且曰。其地金刚所成。乃极坚固处也。其所说法。乃性海法门。原夫智海无性。迷之而为业为识。故曰藏识海。常住境界风所动。悟之而为觉为智。故曰觉海性澄圆。圆澄觉元妙。意显众生。同此法性之原。妄有动静迷悟之别。欲令吾人。即动以观静。即迷以照悟。不为魔外之惑所倾。不为境界之风所动。非夫据乎最极坚固之地。又何以摧邪外。建大业哉。故吾师据此而说法。由是观之。吾师之所据。欲吾人之共据也。故予有意於那罗延。那罗延。坚固也。处临大海。俨乎法门。居名海印。炳乎三昧。语曰。於止知其所止。吾人止此。可谓止其所止矣。又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又曰。绵蛮黄鸟。止於丘隅。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吾将三复斯言。

安贫

语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骄则失富。谄则献贫。是故未若贫而乐也。贫而乐。则无不乐。是以颜子之陋巷。原宪之环堵。子路之缊袍。荣公之带素。岂无所乐而乐哉。苟得其乐。则虽天下不易已也。噫。宜乎许由务光。啮缺披衣。而荷决绝之行焉。孔子亦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於我如浮云。

学要

尝言为学有三要。所谓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此三者。经世出世之学备矣。缺则一偏。缺二则隘。三者无一。而称人者。则肖之而已。虽然不可以不知要。要者。宗也。故曰。言有宗。事有君。言而无宗。则蔓衍无统。事而无君。则支离日纷。学而无要。则涣散寡成。是故学者。断不可以不务要矣。然是三者之要在一心。务心之要在参禅。参禅之要在忘世。忘世之要在适时。适时之要在达变。达变之要在见理。见理之要在定志。定志之要在安分。安分之要在寡欲。寡欲之要在自知。自知之要在重生。重生之要在务内。务内之要在颛一。一得而天下之理得矣。称理而涉世。则无不忘也。无不有也。不忘不有。则物无不忘。物无不有。物无不忘。物无不有。则无入而不自得矣。故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会万物而为己者。其唯圣人乎。噫。至矣尽矣。妙极於一心。而无遗事矣。是故学者。固不可以不知要。

牧心

安心在乎虚。持心在乎平。用心在乎照。悟心在乎忘。心体本虚。物欲交错。妄想集积。了无一隙。是以气蒸体昏。熠熠炎炎。而不安矣。故曰。物撤疏明。不撤则不虚。不虚则不明。不明则不安。故安心在乎虚。心本如如。内外平等。其不平者。由乎重轻。是以愚者重其外。智者重其内。圣人重两忘。重外者坠。重内者矫。两忘者平。平则无不中。故持心在乎平。心体本明。无所不照。由其汩昏。故有所不照。观夫世人。日益其汩昏。虽用卒无以自鉴耳。故用心在乎照。心本不迷。由失照故迷。迷祛则照泯矣。故悟心在乎忘。

观心

观心。第一微妙法门也。夫心为一身之主。万行之本。心不明。欲身正而行端者。鲜矣。是故世闲一切种种苦恼。皆从妄想颠倒所生。若颠倒不生。则生无生矣。无生则虽生而无生。生而无生。则念亦无念。无念则颠倒何起。有起则非正观也。正观则无不正。

读庄子

真宰本无形。超然尘垢外。忽尔一念迷。闯入者皮袋。如被裹猿猴。左右不自在。起坐要奉承。饥渴索管待。名利为他忙。田园尽典卖。更有一种痴。将脸要人爱。脂粉摸臭皮。恰似精鬼怪。个个都为他。惹下来生债。伤嗟今古人。谁肯自惊骇。惟有漆园生。此味少知解。

圆扇说

予己丑夏日。偶为狂士所黩。寓墨之东郭。有出扇索书者。因信口为说。以记之。

大火横流。销金铄石。瓮牖两闲者。鲜不为其烧煮矣。嗟乎人者。苟得吾皮骨以自持之。则食息起居。唯命是听。使清凉之乐。顿生於肘腋。炎蒸之状。即解於肌肤。蚊蚋之队。指挥而立退。嘬噆之苦。擘画而潜消。又何夸生羽翩以御泠风。乘飞云而游六合。悲夫。凉飙一至。委成弃捐。霜露才兴。视为长物。是岂非为而不宰。功成而不居者。夫何以与此哉。

寂寞说

寂寞之为言易。而履之为难。其自得於心。尤难於履行焉。即淴淴世故。无论其低昂。然在古豪杰士。或出或处。行显而心隐。诚难以概迹见。非夫具超力之眼。而持圆照之鉴者。又何以壮其形容哉。噫。宜乎楚狂行歌於仲尼。许由掉头於尧舜。虽然。岂二子之是。而三圣之非耶。是各是其是。而以是为得者。原於大道皆影响耳。恶影而和响者。其难语寂寞之旨。向道君子。有寝处焉。

诚心说示昙支

心不诚不明。性不静不定。精不聚不完。神不凝不逸。志不壹不笃。气不养不和。忿不惩不平。欲不窒不寡。学不讲不博。问不辩不通。节不立不坚。操不持不劲。是故君子之学。在重其人所轻。益其人所损。取其人所弃。得其人所无。故道大德弘。身裕名贵。超然而无对者也。

泽山说

闻之庄生有言曰。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有力者。负之而趋。昧者不觉。盖言有所藏。则有所负。无藏则无负矣。虽然以无藏为至。愚意有所藏。则较不藏者胜焉。故曰。山怀玉而草木润。川贮珠而岸不枯。岂非内有所藏。而外有所光者耶。是故君子贵藏器於身。待时而后用也。且夫山之积也厚。故高而众美具。泽之积也深。故下而众德归。取象君子。又有以焉。

觉梦说

幻人方乘一叶。而泊幻海之[陟*页]。将与窈淼之众。居广漠以休焉。适有浮游先生者。触而问曰。嘻。异哉。吾睹子之难穷也。望其形也飘若云。目其容也凄若氷。叩其中也空空。即之也温。绎之而渊且深。缄乎若闷。泛乎若乘。拟之而似人非人。何居何事。而至此乎。幻人无以应。唯唯默默。无知无识。无示无说。与之寝息。坐卧饮食。起居寤寐。无闲者旬日。先生心烁意消。而将与之俱化。先生且行。有请於幻人曰。予风波之民也。愿假舟楫。即浮游而之彼岸者以凭。师无意乎。曰居。是何说也。子独不见梦人乎。方其长夜之寝也。必沈酣颠瞑。精神惛瞀。魂虑变慑。形若尸解。而心若魍魉。居不移席。而百怪生焉。时不加顷。而千载邈焉。至其冥冥漠漠。彷徨四顾。或登无极之颠。或临不测之渊。毒龙在前。猛兕在后。进之而履危。却之而迫险。入之而无罅。升之而若坠。且将攀枯枝而挹朽藤。加以蜂[蠢-春+万]攒眸。蛇蝎系足。当是时也。穷心困智。出之而无方。脱之而无术。救之而无人。呼之而谁与为亲。是何惶惶业业。现诸形色。而发乎呻吟。即有觉者。竟何以宁。惟其猛然叱咤。跃然而起。一觉而大寤之。回视梦事。若依稀彷佛。然求之而不得。语之而不及也。是必将与觉者。一笑而释之矣。噫。岂独梦人哉。世尽然也。先生试将持此自觉。以觉诸梦者。

医说赠李高士

余被放之八年。癸卯冬。偶自曹溪。随缘乞食於凌江水西。适有丈人。庞眉皓髯。访余於旅泊。睹其状貌伟然。知为隐者也。扣其业。则曰岐黄。余是知为达士也。或曰。昔人有言。达则为良相。不达则为良医。余谓不然。盖达为医。而不达为相耳。何者。夫相之任。燮阴阳而葆元气。剂众物而仁群生。致人君於泰定。措天下於又安。此其职也。而未必尽。即尽而功未必忘。以其先己后物。因利输忠。且必外假人主之权。资众多之手。以济其事。况兢兢於得失是非荣辱之场。终身卒业。而道未必光。日夜营营。劳神焦思。以至戕生伤性。老死而不悟者众矣。奚其达。若夫医则反是。其职也。以命为任。以仁为心。以义为质。以物为己。以去邪为务。以正气为理。以经为度。以权为用。故其治也。必致心君於晏然。措四肢於调适。凡遇危履困。运独断之智。持特立之操。不惑於众口。不避其群邪。多方缓急。进退合宜。以大中为准。以至静为先。及其奏效也。不计其利。不伐其功。斯岂为而不宰。功而不居者耶。非天下之至达者。又何以与於此。由是观之。忘己之功大。忘利之名高。不忘者。显报而幽罚。兼忘者。先微而后着。足知忘功者。后必大也。嗟乎人者。苟能操良医之心以治国。则何国不治。持忘己之心以御物。则何物不容。物容则并包。国治则兼善。此圣人之成功。丈夫之能事也。斯则术异而功一。名异而实同。又何以显晦计其等差。贵贱拟其神明者哉。以丈人高其行而神其医。余因论医之秘。以赘丈人之行李。冀观者。不独知丈人之医。且因医以进君子之业。将施之於天下国家。共睹轩黄之化也。丈人。达者也。知丈人之心。则无往而不达矣。

此光楼说

曲阿曰鹤溪。为紫柏大师演化地。居士贺氏。聚族而奉师最谨。有云峰长者。先於丁亥岁。建楼一区以奉三尊。越丙申。大师过而眉之曰。此光。又二十年。大师入灭。已一纪。老人自岭外。走双径。会大师入塔期。取道溪上。诸长者居士。见老人如见师。悲喜交集。斋款连日。有长者子懋谦。得承此光。未达本有。作礼乞说。志不忘也。老人欣然谓曰。此大师以斯楼作广长舌也。且尽十方是常寂光。一切众生。用此光於六根门头。照天照地。是故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芥人畜。鳞甲羽毛。无不从此光中显现。斯则楼即此光。光即此楼。包含万象。无不融摄。居此楼者。敬事三宝。礼念归依。磬声佛号。乃至妻子团圞。食息起居。十二时中。折旋俯仰。戏笑讥呵。一切动容。无非此光之妙用。虽梦想颠倒。犹是此光之所发挥。苟能一念知归。则此光固是吾家本有。天然自在。不从外得。如是现成。一切受用。岂可自昧。甘为光外之人耶。懋谦日用真见。善能应用。不孤本有。不唯大师法身常住。说无尽法门。盈耳洞心。即可不出尘劳。端居极乐矣。又何於光外别见此楼耶。即老人此说。大似日下挑灯。画蛇添足耳。士其识之。

无情佛性义说

予养疴匡山。闭关谢缘。空一子扣关而请曰。某甲乞食人闲。闻士君子谈佛性义。有不信无情说法者。有谓众生佛性。各各分具。如大海沤。不信圆满具足者。愿请大师为决所疑。予曰。固哉。此义甚深。难解难入。非夙具上根种子者。未易信也。即其所见。亦佛所说。但非了义之谈耳。苟不证信了义大乘。参请明眼知识。未悟唯心之旨者。则鲜有不作如是解也。无情说法。教有明言。华严经如来出现品云。辟如诸天。有大法鼓。名为觉悟。若诸天子。行放逸时。於虚空中出声告言。汝等当知。一切欲乐。皆悉无常。虚妄颠倒。须臾变坏。但诳愚夫。令其恋着。汝莫放逸。若放逸者。陊诸恶趣。后悔无及。诸天闻已。生大忧怖。惭愧改悔。且天鼓音岂有情耶。而能说法觉悟诸天。至若光明云台宝网。各出妙音。说偈赞佛。乃至尘说。剎说。此又谁为舌相耶。即光音天人。全无觉观语言。但以光中出音。各各办事。且光中之音。岂从口出耶。是皆无情说法之实证也。又若宗门。香严闻击竹以明心。灵云睹桃花而悟道。又从何善知识口门而入耶。又云。众生佛性。各各分具。此亦教中有说。但为三乘劣机。覆相之谈。非究竟一乘极则语也。即如华严经云。我今普见於一切身中成等正觉。且毗卢遮那一佛也。一切众生非一人也。若众生佛性。各各分具。则一切众生各成一佛。是则齐成有多佛矣。若止一佛。且是各具。又何言一切众生。身中成正觉耶。又云奇哉。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然如来德相。法身全体也。众生具有。岂分具耶。三祖云。圆同太虚。无欠无余。此言人人与佛同体。非但言佛也。圆觉经云。一切众生皆证圆觉。非特具也。故阿难云。我与如来。宝觉明心各各圆满。所谓诸佛法身入我性。我性还共如来合。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一室千灯。光光交映。如此圆满广大法门。昔二乘在座。如盲如聋。宜乎曲见。惊怖其言而不信也。惜乎俗谛。学佛法者。多习口耳知见。未有真参实究工夫。未悟广大圆明之体。即有所见。但认昭昭灵灵识神影子。把作实事。且又执定血肉之躯。封为我相。其实未开只眼。故生种种分别。以权说为了义。以己见为究竟耳。今不必论无情说法不说法。佛性各具不各具。岂不闻法界观颂云。若人欲识真空理。心内真如还徧外。情与无情共一体。处处皆同真法界。但将此偈蕴在胸中。一切日用六根门头。见色闻声处。一印印定。久久纯熟。自然内外一如。有情无情。打成一片。一旦豁然了悟。是时方知山河大地。共转根本法轮。鳞甲羽毛。普现色身三昧。心外无法。满目青山。到此方信赵州有时拈一茎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时将丈六金身作一茎草用。古德示众云。大众见么。即今十方诸佛。历代祖师。一齐向老僧拂子头放光动地。斯乃禀明於心。不假外也。又何向含元殿里觅长安耶。空一子闻说。欢喜踊跃。作礼而退。

四愿斋说

四愿者。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之四者。乃吾佛弟子。修菩萨行者之所发也。然菩萨非别人。乃大心凡夫。於尘劳中。有志上求作佛者。承教有言。若要上求佛果。必须下化众生。欲化众生。必先志断烦恼。欲断烦恼。必先广学法门。故此四事相与而有。众生乃佛之对也。烦恼者。众生之本也。法门者。治烦恼之药也。以众生无边者。因烦恼无尽也。以烦恼无尽。故法门亦无量也。难度者愿度。难断者愿断。难学者愿学。三者既能。则佛道虽无上。亦可成矣。是所谓四弘誓愿。有大心者。方能发此大愿。具大愿者。方能建大业。立大功。成大名。是皆以大行资愿。非虚愿耳。是四者。非假外求。乃求诸己而已矣。何以明之。以吾人自心本来是佛。与众生原无二体也。因一念有我。我一立。则敌我者皆人。人又一我。众我聚而众生成矣。众生所本。本乎烦恼。烦恼坚执。则我相益固。我相固。则人不亡。我丧则人不立。人不立。则烦恼空。是则我心烦恼若尽。则返观人我。如空花耳。我若空花。则觅众生。若邀空花而结空果。彼此求之。了不可得矣。所谓烦恼尽。而众生空。斯则不度而自度矣。是相与而无也。然举世之人。莫不有我。有我者。皆以烦恼。烦恼用事。非真心也。然烦恼者。情也。若断烦恼。而以烦恼之心断之。是借贼兵而赍盗粮也。以情入情。如以火投火。名曰益多。求欲断之。不可得也。故不得不学法门耳。法门者。乃出情之法。为消烦恼之具。所谓空法也。空法者。佛之心也。所明之事。佛之行也。学佛者。以吾人之心。体佛之心。以日用之事。效佛之行。是以自心之佛心。学自心之佛行。断自心之烦恼。度自心之众生。则如汤消冰。不劳余力矣。是则四愿固难。若返求之。吾心中无不具足。自不假於外也。若知不假於外。则吾人现前此身。是有我也。近而一家之兄弟妻奴。远而天下国家生民物类。皆众生也。返求自心现前日用。若以烦恼之心而为之。然於自身六凿相攘。况家齐而国治天下平乎。苟即此一念现前。以空法而用事。则念念烦恼转为智光。照了众生。同归自性。则与佛同体。此则烦恼空而众生尽。众生尽而佛道成。民胞物与。浩然大均。又岂愿为徒设哉。由是观之。出世之法。在即世而成。吾人自今已往。凡所作为。无论致君泽民。未尝一事一行。不出四弘誓愿。无非成佛之行。岂特为操虚尚事。耳目寄与而已哉。某以此见志。其有得於此乎。

感应说

佛说一切世闲善恶因果报应。如影随形。毫不可爽。而世人不信者。谓为虚谈。孔圣安命之说。世有信者。每每推算。但求福利胜事则喜。而恶闻其灾患。此惑之甚也。殊不知死生昼夜。三世轮回。如昨日今朝之事耳。请以近事喻之。譬夫请客。凡设席之物。无论精粗丰俭。色色预备现成。则临时陈列。一一具足。若少有欠阙。必不全美。此一定之事也。人生一世。正报身命延促。依报家产资财。功名贫富贵贱。秋毫皆是前生修定。今生所受用者。不从外来。尽是自作自受耳。故曰。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未来果。今生作者是。世人自恃智能才技。可以致功名富贵。殊不知功名富贵。非才智可致。以吾前世修定。今世偶因才智会合而然。故得之而喜者。惑也。又吾固有之富贵功名。而为人之所破坏者。则疾怨其人。深恨其事。殊不知我之福量所包者止此。其破坏者。皆非我分之所宜有。亦或少欠彼人而失之。以为忧者则反怨天尤人。以致结冤而不解者。过也。是知孔圣之安命。即吾佛之因果。若知安命。则贫富得失。一切委之前定。皆我自造。则穷达寿夭。皆吾命之固然。若明信因果。则今生受用一切。皆我前世修成。原非他人之可与。亦非智力之可能。即有才智而致之者。亦是我分之固有也。如此。又何计较得失。而劳苦心虑。妄积恩怨於其闲哉。若明智之士。的信因果报应。不必计其前之得失。但称今生现前所有。以种未来之福田。如世之农者。择良田而深耕易耨播种及时。则秋成所获。一以什伯计。此又明白皎然者。但在所种之田。有肥瘠之不同耳。佛说供养佛法僧三宝为胜田。孝事父母为敬田。济贫拔苦为心田。吾愿世之智士。不必计已往之得失。但种未来之福田。苟能省无益过度之费。节身口侈靡之财。种之於三田之中。不惟增长未来福德庄严。则将现世。亦身安心乐。为第一福人也。若能种福於三田。再能留心於佛法。以念佛而消妄想。以慈悲而转贪瞋。以软和而化强暴。以谦光而折我慢。如此则是大心菩萨之行也。居士果能信此。当称最胜勇猛丈夫。

张孝子甘露说

余尝读方外志。谓混沌初分。而人始生。体有光明。蜚行自在。吸风饮露。不产五谷。泉涌露降。凝结如脂。名曰地肥。味若醍醐。人食之甘。嗜而无厌。其体渐重。不能自举。故地肥薄而五谷生。五谷生而地肥绝矣。人始谷食而情窦凿。欲火生。故醇气浇而露不甘。泉不醴。俟圣帝明王出。天德合而醇气守者。故甘露降。醴泉涌。时则为祯为祥。为灵为瑞。感於人而应於天。由是观之。今之瑞。古之常也。尧舜之世数致焉。三代无纪。春秋不载。至西汉武帝降。始以为年。嗣是代有之。我明洪武八年。 圣祖诣斋宫。祀上帝。甘露降於圜丘之松杪。凝枝垂悬。其状如珠。其甘若饴。乃敕群臣采而啖之。命为诗歌制论以纪之 世庙亦然。是知甘露之瑞。皆见於王者之德。而未闻降於野。今龙山张子鸣球。以笃孝。感甘露降庭槐。香美异常。经旬不散。其故何哉。尝试论之。孝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孝德至而中和之气育。中和育而醇气守。醇气守而天德合。天德合而祯祥应。故甘露降。醴泉涌也。夫孝一也。自天子以至庶人。本无二致。第心圆而气足者。应之速。久近亦然。余故谓张子之孝。自有所不知。故祯祥应之如此久。而说之者。犹有所未至也。嗟乎。人心之溺也久矣。然靡不有此形。有此形。靡不有此性。性既尽而孝德全。而祯祥应。而人有若张子者。一孝兴於家。百孝兴於乡。千万亿兆兴於国。以及於天下。则人不减圣。事不减古。而天下国家可登於太上。混茫均享华胥之乐。吾将必谓露皆甘。泉皆醴而饮啖随宜。不俟讴歌鼓腹。又何以瑞应为哉。

不迁字说

门人梁四相。稽首作礼。乞表其字。余字之曰不迁。意取肇公论旨也。余少读肇论。至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丽天而不周。茫然莫知所指。万历甲戌行脚至河中。与道友妙峰结冬於山阴道院。因校刻此论。恍然有所悟入。及揭帘。睹风吹树叶。飘扬满空。乃自证之曰。肇公真不吾欺也。每以举似於人。咸曰。迁中有不迁者。余笑曰。若然则为理不迁。非肇公所谓物不迁也。然既曰。即物不迁。岂舍物以求理。释动以求静哉。梁生讳四相。然万物靡不为此四相所迁。而不迁之物。非常情所可测识。独肇公洞见肺肝。今梁生归心法门。其有志於此乎。苟得不迁之妙。则日用现前。种种动静闲忙。逆顺苦乐。得失劳逸。利衰毁誉。以至富贵贫贱。大而祸患死生。则了不见有纤毫去来相也。即释迦之分身。观音之随应。普贤之万行庄严。乃至世出世法。一口吸尽。又奚止於现宰官身而说法者乎。由是观之。尧舜以之垂拱。伊吕以之救民。颜子以之箪瓢。孔子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嗟乎。夫子此语。真长夜梦中木铎也。肇公引而伸之。老人以此字梁生。能无负此语。可称圣门的骨子。况法门乎。

黄用中字说

黄生元衡。余字之曰用中。因为之说。夫中非有体。安可用耶。以衡视之。其中自见。然衡为天下平。万物之准也。人之所必信。可不言而喻。惜乎。人知衡之可信。而不知其用中在是。犹凡人知食之可饱。而不知可饱者味耳。以味精而食粗也。故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不知味则不知精。不知中则不善用。能用其中。始称大用。黄生志之。

欧嘉可字说

欧生兴际。远来谒余。少年勤苦。余见而嘉其志。因字之曰嘉可。凡曰可者。训为仅可。仅则有所未尽。非也。夫人之欲於心者。可则嗜之。不可则厌之。且心之嗜欲。不尽不止。亦有欲尽而不止者。岂曰仅哉。是古今之人。虽在可中。而不知其可也。独禅门向上一路。以心印心。谓之印可。在圣人则曰无可不可。然无不可者。则无有不可者矣。故举世之人与物。世与时。时与命。皆有确然不易之可。苟知其不易之道。则穷达一际。险夷一致。出处一时。如斯则无不可者矣。人能洞见此可。则无往而非所遇也。欧生知此之际。名为实际。实际岂小可哉。

士修字说

郑生尚志问字於予。予字之曰士修。盖志於道。非修不足以尽道。然道在吾人。本来具足。无欠无余。良由物欲葑蔽。而失其固有。以致六凿相攘。六官失职。此愚不肖者所不及。即有志者。又或贤者行之过。智者知之过。圣人所以折衷之。抑其太过。引其不及。归於大中至正之体。以完其本有。不失其天真。故谓之修耳。非舍此之外别有修也。故曰。修道之谓教。是知圣人教人。非有益於人也。但就其所赋而裁成之。因其所志而引发之。以至於日用见闻知觉之闲。起居食息之内。无非本明独露之地。苦於夙习而障之。故即其所明以通其蔽。如目为色蔽。即色以通之。耳为声蔽。即声以通之。舌为味蔽。即味以通之。鼻为香蔽。即香以通之。身为触蔽。即触以通之。意以知蔽。即知以通之。洗其夙习。而发其本明。譬如磨镜。垢净明现。然镜明本具。非因磨洗而增益之也。以其所习者道。故用志以启之。苟无专一不拔之志。必为习染所夺。而日流於颠瞑。邈然而不知返。不足以为人矣。又足以称士哉。故予曰。士贵乎志。志贵乎修也。为士修说。

徐子厚字说

徐生天载作礼请字。余字之曰子厚。因为之说曰。天乃吾性之本然者。而言载者。义取性能载物也。传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盖中乃性之体。和乃性之德也。吾人能致尽其性。则体周而德广。则能位天地。育万物。此特性分之固然。第止性虽本具。苟非所养。则不能极广大以尽精微。故余取其厚者。意欲深其所养。以重其厚。方能持载而不遗。故曰。风之积也不厚。则负大翼也无力。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然吾人本具性德。虽天然广大。自非积养深厚。则负大任也无力。是故古之豪杰之士。赋特达之才者。靡不刻苦励志。以淬其利器。以待天下国家之大用。以建千载不朽之大业。所以光照百世。泽流无穷。所谓源远而流长。厚之至也。以其性为天地万物之本。故能尽其性。则可与天地参。方尽丈夫之能事。能事毕。则可名为人。否则与物同腐朽。又何以称丈夫哉。是以圣人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去华取实。厚之道也。故余字之曰。子厚。子其勉之。

容我字说

天地至大。万物无所不容。而且曰容我。岂我独不能见容哉。虽然必有说矣。昔人有云。谁云天地宽。出门惟有碍。是亦有不能见容者。非天地不能容我。由我不能容於天地耳。是以圣人并包万物而不为己有。不为己有是无我。无我则无物。无物则无物与敌。无物与敌。则物我忘。物我忘。则物皆我。物皆我。则我混於万物矣。以其混同。故能容我。此圣人之能事也。唯忘机者似之。故以此字李丈人。

谢汝忠字说

章贡孺子。名曰上嘉。请余为字。字之曰汝忠。谓移孝於忠。固上之所嘉者也。以孺子得丙而生。丙火象君德也。阳明而刚正。外刚而中柔。德之实也。故曰柔嘉。谓阳刚而阴柔。君刚而臣柔。此上下之正。天地之和也。以大来而小往。阳求阴。阴入阳。故在卦为离为火。在人为心为目。心精而溢於目。目视而主於心。内外一也。故君之求臣。如心之於目。臣之事君。若目之於心。是则内外一而用不异。德合而功成。故可嘉也。否则殆已。所谓耳视而目听。则天君失守。五官失职。求其嘉也。讵不难乎哉。是知人臣之事君。若目之听命於心者。忠之至也。故予因其嘉而益嘉之。以忠固可嘉也。予观孺子神迈而骨骏。气和而心泰。大人之质也。语曰。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也。其实则预秉大人之象。业已见乎仪容体貌之闲。即仲尼之为儿戏。陈俎豆。设礼容。岂非天有所授。而人有以成之耶。先生以是月。送孺子进小学。即詺此名。予字之曰以忠。先生欲予书此。藏之珍袭。将为孺子之左劵云。

觉之字说

方遗民氏。从父宦游衡。礼予问出世法。因请法名。詺之曰福心。以心为福田之本。众善之所归。如膏壤而生百谷也。复请字。字之曰觉之。以佛者觉也。古德云。即心即佛。以此心本来是佛。因迷之而为众生。是迷觉之变也。吾人日用现前一念。觉则一念佛。念念常觉。则为常住佛。不觉则永堕迷途。失其故有。如人有目而居暗室。一无所见。所谓颠瞑而不自觉者也。以心是福田。以觉为种子。日用不觉。如有田不耕。安可以望有秋乎。吾故曰觉之。觉之者。种福之本也。方子能觉。则不辜本有。乃福之大者也。

读达师洞闻字说

洞闻之语。则遵文殊择圆通。以观音耳根为胜。又以普贤心闻洞十方为准则。一以耳圆。一以心洞也。若在老憨分上。看他虚空与眉毛厮结。比比说法。万象皆闻。则三大士一场懡[怡-台+罗]。而紫柏此语。亦无地可寄矣。此处透得。方称洞闻。

与堂主天香更字无隐说

堂主明桂。旧字天香。请海印老人易之。以其近於俗也。老人笑而应曰。名是假名。况真非可名。凡可名者皆俗耳。因而罢去。一日偶诣丈室白曰。弟子夜来梦师为更其字。及问字。何乃忘之矣。老人复大笑曰。生死涅盘皆如昨梦。然所可名字者。皆梦语也。善知诸法如梦。则一切名字语言。无非梦事。苟观法如梦。则佛法常现前。因詺之曰无隐。意取分明目前。六根相对。无非佛事。且如灵云见桃花而悟道。香严闻击竹以明心。此皆即声色门头而实证者。山谷道人。依晦堂和尚。乞指捷径处。堂曰。祇如仲尼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太史居常如何理论。公拟对。堂曰不是不是。一日。侍堂山行次。时岩桂盛放。堂问曰。闻木樨华香么。公曰闻。堂曰。吾无隐乎尔。公释然即拜曰。和尚恁么老婆心切。此乃者俗汉从香尘而得悟入者。堂主莫道从香尘而入者。可字无隐。其他又有隐耶。仲尼又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参。

虚怀字说

五台竹林大师。入灭之明年戊午。门人大谦远来匡山。求予为塔铭。公受业京都。西山碧云寺。碧云为王城胜剎。四事之丰。第一享僧中最胜欲乐者。公能舍此。而之寒岩冰雪中。亲近知识。潜心佛法。竹林门人以千百计。独公以末后光明不朽为念。其存心重本可知已。及予与坐谈。扣其所蕴。专注理观。谨於律行。则其所趋。又非世谛碌碌者比。予甚嘉之。先字愈光。予嫌其衒也。乃为更之曰虚怀。盖取其虚心而能受益也。良以众生长寝生死而不寤者。直以沈瞑五欲积习浓厚。烦满胸襟。故凡所举措。皆为业资。以其执而不化其所有。则积垢益深。垢益深而业益重。积迷不已。而苦道愈长。终无返省。何光之有。究其所以。其心不虚之过也。圣人虚己以游世者。以能舍其所执耳。所执既舍则心自空。心空则境自寂。心空境寂。则物我兼忘。我忘则无能执之心。物忘则绝所执之境。斯则心境求之了不可得。虚之至也。其怀若此。则超然独立而与道同游。又何一物之可拘。纤尘之为累乎。然以无有入无有。妙行冥符。横身为物。所谓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此至人涉世之能事。又岂止劳谦而已哉。盖光而不耀者也。

聂应如字说

聂生游於达观禅师之门。师字曰应如。予观其字。因知师所以授生者。最上法门也。乃为之说。夫如非相似之说。盖直指吾人本体而言。所谓真如者。乃一心之异称也。然真则不妄。如则不变。故名真如。以其心光明广大。湛若虚空。其体寂然。乃至日往月来。昏明相代。云行鸟飞。风动尘起。四时循环。日夜无隙。种种变幻。起灭不停。而空体凝然寂然不动。吾人禀此真如之性。赖以成形。而为妄想迁流。荣辱忧喜好恶喜怒疾病祸患。乃至死生代谢。种种变幻而为遮障。是则自体本如。而今不如矣。故禅师因其固有而导之曰。子应当如。故曰应如。谓本来自如。而今不如。欲复本有。不必外求。但当如耳。苟如其本如。更何如哉。是知吾人圣凡不隔。端在迷悟如与不如之间。不如则凡。如则圣矣。般若云。所言如来者。即诸法如义。由是观之。不独心体本如。而一切诸法。近取诸身。则四大六根。细而披剥。则三十六物。内外皆如。远取诸物。则山河大地。鳞介羽毛。草木微尘。极尽世闲一切相状。靡不皆如。故曰。青青翠竹。总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以此而观。则诸法本自如如。诸法既如。又何好恶当情取舍。而为生死之业所留碍哉。所谓万境本闲。而人自闹。若人转物即同如来。物转则心境皆如。物我兼忘。圣凡平等。生死去来。如梦如幻。与吾灵觉之体。有何交涉。是故吾人有志出生死者。应当如也。故曰应如。子其识之。

何希有字说

何生字希有。笃志向道。人能向道。诚希有也。若真能见道。则更为希有。余尝读金刚经。至空生叹世尊曰。希有。余甚疑之。及寻其未叹以前。并无甚奇特。亦无玄妙语。惟言世尊着衣持钵。饭食经行。洗足敷座而已。更无别奇特也。空生何所见而惊叹若是。此语千载上下佛祖注解不破。忽被空生看破世尊行履处。不觉失声乃尔。何生希有。果何所见而希有耶。苟如空生看破世尊处。看破自家屋里。此盖家常日用过活事耳。更指何法为希有法。何事为希有事耶。傥未着眼。但以文字相而争夸赞叹之。恐他日回头一觑。则见又不希有矣。何生乞法语。以老人无法可说。故因其说。而说之以此。

香林字说

大都慈善长老。名真孝。达师字之曰。香林。请余为说。余居五羊时。见西洋番舶载旃檀至。询其所产。则曰产香之国。最毒热而多巨蛇。其蛇自毒。热莫可解。独赖此香以解之。故盘附其上。以得清凉。香因蛇毒而亦盛。且其树孤生。生处不生众草。独香成林。故古德云。旃檀内绝凡材。今达师以香林美孝。字岂无谓哉。惟我释迦本师出世。说戒定慧三学。独专於戒。戒品甚多。独尊梵网大戒。此戒乃是教菩萨法。非金刚心不能持之。伏睹经开戒品。以孝为本。故经云。孝名为戒。谓孝顺父母。孝顺师僧三宝。孝顺至道之法。孝顺一切众生。且律载戒品。粗列五百。细则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佛独指孝字为本。意谓佛子能尽此孝。则一切戒品。一心具足。此岂非若旃檀孤生。三毒热恼烧炙身心。无可解救。至依於戒。乃得清凉。岂非若旃檀能消蛇之大毒耶。孝生於众生热恼心地。自体清净以消烦恼。烦恼逼而戒光圆。岂非若旃檀生於毒热之地。自体清凉。而因热毒以成其香耶。一孝全而众戒满。戒满而孝愈真。如栴檀林。故曰香林。以之为名。不亦宜乎。此乃达大师不说而说也。余说为赘。

坚白字说

寿公为京都住持。雅志向上。喜近知识。虽未游历百城。而诸方名行尊宿至者。无不随喜。可称坐参。往亲吾法兄古梅法师。师深器重。尝以坚白字之。予因为之说曰。佛性之在缠。如摩尼之堕溷。莲花之处泥。不为烦恼秽浊所昏。不为五欲淤泥所污。盖其自性天然。本然清净光明皎洁若此也。而人者。见秽浊而不知摩尼之光明。见淤泥而不知莲花之香洁。是以汩汩尘劳。而不知自性之圆明也。公生长尘中。矫矫有出尘志。心期极乐。厌离生死。是果一念孤明。应缘常照。方且即尘劳作佛事。转秽邦成净土。又岂直以坚白同异目之哉。虽然志不磨不坚。心不洗不白。吾人志不坚磨以忍。心不白洗以戒。若忍至无生。戒归自性。自性清净。即所谓磨之不磷者是也。若磨之不磷。则涅亦不缁矣。坚则不坏。白则不渝。不坏不渝。实相常住。净土无量寿。义在是乎。公果以吾言观自心。则怀中之物。当自现前。是不负其亲友也。不然则不独负他人。抑且自负。公其勉旃。是为说。

自性说

尝谓人生而主之者性。性一而品不一。至有圣贤之分者。以有生知学知困知之不同。由夫习之厚薄。故成有难易。生知之圣。故不世见。学困之知。正在习之厚薄耳。故曰。性近习远。其是之谓乎。吾人多在学地。其用力之功。不必向外驰求。当知自性为主。於此着力。不能顿见自性。当验习气厚薄。切磋琢磨。於根本处着力。譬如磨镜。尘垢若除。光明自现。吾人日用工夫。最简最切。无过於此。故曰。学道之要但治习。习尽而性自尽耳。以其自性本明。更无增益。唯在人欲障蔽。贪瞋痴爱而为种子。沈湎其中。故为所困。是知困非穷困之困。盖为恶习所困耳。孔子曰。不为酒困。此特被困之一端。凡厥有生。所困非一。不为诸障困。便称大力量人。故学道人。第一先具勇猛根骨。如一人与万人敌。大似李广单骑。出入虏庭。吾人果於声色货利物欲场中。单刀出入。足称雄猛丈夫。以此言学。但於不困处便见自性。非是离困之外。别求学知之功也。所以禅家言立地成佛者。乃顿见自性而已。非是别有一佛可成。佛者觉也。即自己本有光明觉性。能见此性。立地便是圣人。到此则不见有生学困知之异。始是尽性工夫。此性一尽。则以之事君为真忠。以之事亲为真孝。以之交友为真信。以之於夫妇为真和。施之於天下国家。凡有所作。一事一法。皆为不朽之功业。所谓功大名显者无他术。由夫真耳。己酉冬暮。予舟次芙蓉江上。章含黎子见访。睹其光仪莹然冰玉。温厚和雅。是其多生游心性地。习气消磨。故发现於形仪之表者如此。即从此增进用力不已。直至私欲净尽之地。圣贤不期至而自至耳。若夫功名事业。如响应声。似影随形。犹欬唾之余耳。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天下国家。是皆自性之真光。非分外事也。君其志之。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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