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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十年—苍耳心

苍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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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心

她的眼光如此哀伤,

仿佛暗夜里独自开放的花朵。

如果不是她,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苍耳的植物。

相识的那年,他刚上大一,是班长,第一次主持班会,是对学校情况的介绍。

他精心做了准备,班会将进行得尽善尽美,假如不是她站起来的话。

她问:“班长,你知道我们学校唯一的一株苍耳在哪里吗?”

“苍耳是什么?”他脱口而出。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她。娇小,穿一件宽松的夹克衫,小小的一张脸,淹没在黑发与灰衣之间,那是天生让人记不起的脸。

她认认真真地说:“是一种草本植物,它的果实也叫苍耳,是一颗多刺的球。”

“刺?”他糊涂了,“有毒?”

她猛摇头:“它有刺,只是为了挂在人的身上被带走,好在别的地方生根。”

教室里“嗤嗤”的窃笑声越来越明显,他不由得恼火起来,然而她的表情一派正经,又不像是恶作剧。班会就此草草收场。

后来他们慢慢熟识了。

他是系里成绩最棒、人缘最好、工作最努力、也最英俊的男生。一开始就是班长,一直做到学生会主席,总之,是一帆风顺。

而她,相貌平平,考试多半是擦线而过,她爱说自己是一只掠过水面的海鸥。有几次险些落水,总是他去跟老师求情,又拉了上来。他乐于帮同学做这些事,大家都知道。

她喜欢说俏皮话,每次寥寥几句,大家哄堂大笑,他当然笑。可是有一次,他在校报上看到她的文章,笔锋沉着冷静,微有几分苦涩。这就是她的内心吗?

往后,她再说笑话,只有他会暗暗一震,感到她话外的深意。他觉得她是一个充满智慧光芒的人。

他们无所不谈。偶尔,他也会谈谈自己中学时代几次短暂的钟情,她只是沉默。

在夜色中,他看得见她漆黑的头发,那是她最美丽的部分。他问她的感受,她一笑,“爱情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又一笑,“最可怕的是,你在爱河里快淹死了,岸上的人还以为你在游泳,为你鼓掌叫好。”

大学时代最后一个春天,他认识了邻系一个女孩,温柔体贴,多才多艺,而且美丽。他一向喜欢那些芬芳的、柔软的、美丽的、犹如花朵般的女孩。

已经是毕业设计期间,除了少许无关大局的课目外,几天不来都可以。恋爱中的人是容易忽略朋友的,而且她也忙着找工作,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一次,她找到他对他说:“苍耳结果了,跟我去看看好吗?”

他答应了,却总是百事缠身,一忙就忘了。

她说了几次,也就不再提了。

一个中午,他趴在课桌上午睡,朦胧之中,觉得她在身后,不知在干什么。教室里人声嘈杂,他睡意正浓,也不理会。

上课前五分钟,他起身准备到另一间教室上“就业指导”课。走廊上,有女生从背后赶上来,扭头看他,抿嘴一笑。一而再,再而三,他再笨也知道,背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反手一摸,一手的刺。

他躲到厕所脱了毛衣,细看,不禁大吃一惊,那竟是一颗心,一颗用苍耳缀成的、绿色的、多刺的心。

苍耳上的刺紧紧勾着毛衣绒,他连扯带拉,急出一头汗,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那是他大学四年里,唯一的一次迟到。

下课后,他笑着问她:“怎么,整我上瘾?”

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风吹涨了她的夹克,她小小的、灰灰的背影,竟像极了一颗枯萎的苍耳。

等他发现好久没见过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快毕业了。

他留在学校读研究生,她分到一家机关,分得不错,他替她高兴。毕业典礼上,他对她说:“以后,常给我写信。”

她答:“我不会给你写信的。”

没想到她是真的。

他一封一封地给她写信,每一封都石沉大海,他恐慌起来:她出事了?出国了?或是……嫁人了?

他到她所在的机关去找她。门口有武警站岗,打电话进去找人,他就在门外等。天上下着细雨,他站了很久,全身都湿透了,看见她出来,他松了口气。

她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他心疼地问:“你怎么了?你病了?”

她只问:“你来干什么?”

看着她,他心里踏实,老老实实地说:“你不给我写信,又不回信,我怕你出意外。”自己也觉得好笑,同在一个城市,她若有变故,他岂有不知之理,也不知为什么会急成这样。

她不说话,久久,眼中浸出了泪。

他从没见过她流泪,一时手足无措。

她低下头去哽咽着说:“没有用的……”

他急切地说:“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我们是老同学、好朋友,我会帮你的。”

她抬头看他一眼,她的眼光如此哀伤,仿佛暗夜里独自开放的花朵。她说:“雨大了,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说完,径自回去了。

雨,是真的下大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读完研究生,又留校做了助教,女友来来去去,却好像总是缘分未到。

这几年,学校大兴土木,有一回,他看见图书馆后面的空地用绳子围起,准备兴建新教学楼,他想这不就是她告诉过他的,校园里惟一一株苍耳的位置吗。那么,以后,学校里就再也没有苍耳了。他想拿照相机去照下来,可是,就算照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渐渐地,他已模糊了大学期间学校的样子,也很少想起她了。

又是春天,他照例找出毛衣来穿,无意中发现了一颗苍耳,钩在毛衣上。黄了,萎了,刺也软了,一碰就掉了下来。他捏在手中把玩,奇怪着自己的毛衣上怎么会有这个。

他忽然记起了她,记起了那一颗绿色的、多刺的心。刹那间,往事一幕幕走近他,又与他擦肩而过,越走越远。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一颗心只剩下这颗萎黄的苍耳;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才读懂自己心底最深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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