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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今注今译

第十一 郊特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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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首记祭天用特牲的意义,以次兼及社祭蜡祭庙飨、冠、婚,诸礼文。章节杂错,有说义之辞,有训故之语。颇似西汉经师所为《礼经》章句之散策而汇辑为一篇者。其名“郊特牲”,但以篇首有此三字而已。今篇中说义之辞,多与《礼器》相重复,然而解释则不尽相同;又特重视“阴阳”的意义,与《礼器》之“忠信”为礼本者相异。其训故之语,多合齐人语音,其出于齐学者之遗说乎?西汉自武帝至于昭宣之世,齐学称盛;其学说多涉及阴阳五行,本篇与《礼运》之所记者,殆颇近之。昔,姚际恒谓本篇出于《礼器》之前,不为无见。

郊特牲,而社稷大牢1。天子适诸侯,诸侯膳用犊;诸侯适天子,天子赐之礼大牢;贵诚之义也。故天子牲孕弗食也2,祭帝弗用也。大路繁缨一就,先路三就,次路五就3。郊血,大飨腥,三献,一献孰;至敬不飨味而贵气臭也4。诸侯为宾,灌用郁鬯。灌用臭也,大飨,尚腶脩而已矣5。

今注

1 此下数节,亦见《礼器》,然而说义不同。郊特牲,即“祭天特牲”,而社稷太牢,倘依《礼器》之说,当是以少为贵。

2 不食怀孕的牛。此解释“贵诚之义”。

3 大路,最原始的车,举行祭祀时用。《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载郑伯赐子展先路,二命之服。子产次路,再命之服。似大夫用车,亦称先路次路,但其等级有差而已。

4 “郊血大飨腥”等语并见于《礼器》。彼释为“礼之不近人情者”为上,此则释为不贵口味而贵臭味,二者可以相互发明。

5 《礼器》云:“诸侯相朝,灌用郁鬯,无笾豆之荐。”与此相同,但彼释为“以少为贵”,此则释为“贵气臭”。大飨,郑玄云:此大飨,是天子宴会诸侯。腶脩,是干脯。尚腶脩,谓宴饮时先进腶脩。

今译

祭天之礼用一牛,而社稷之祭则有牛羊豕三牲。天子至诸侯之国,诸侯奉食,只用一犊;而诸侯朝见天子,天子赐宴则亦用牛羊豕三牲。这是说表达至敬的心,必须专一。因此天子不食怀孕的牛,祭祀上帝亦不用怀孕的牛。祭祀用的大辂之车,其马缨只有一圈,而平常用的先路,则有三圈,次路则有五圈。祭天用血,大祭祖庙用生肉,社稷之祭用半熟的肉,只有小祭祀才用熟肴。这是说表达最崇高的敬意,不必用佳美的滋味,而以食物的强烈气味为贵。诸侯朝见天子,饮宴时天子只敬以郁鬯的香酒,没有脯醢之设。至于行飨礼时,亦先敬以有姜桂香味的干肉。

大飨,君三重席而酢焉1。三献之介,君专席而酢焉。此降尊以就卑也2。飨禘有乐,而食尝无乐,阴阳之义也。凡饮,养阳气也;凡食,养阴气也。故春禘而秋尝;春飨孤子3,秋食耆老,其义一也。而食尝无乐4。饮,养阳气也,故有乐;食,养阴气也,故无声。凡声,阳也。鼎俎奇而笾豆偶,阴阳之义也。笾豆之实,水土之品也。不敢用亵味而贵多品5,所以交于旦明之义也6。

今注

1 郑玄云:此大飨乃诸侯相朝所行饮宴之礼。君三重席,《礼器》云:诸侯席三重。酢,敬酒。此言诸侯互相敬酒,因地位相当,故不撤减三重之席。

2 三献之介,指诸侯宴请来聘的大夫,而向其副使敬酒,则须撤减其三重之席为一重。因副使是士的阶层;士席一重,国君减其三重为一重,是使地位与介相当,得以敬酒,即所谓“降尊以就卑”。

3 孤子,指为国捐躯的烈士遗族。

4 “而食尝无乐”句上,似脱“飨禘有乐”四字。自此以下,盖与上文重出。当是一事两记,复被辑在一处。但因记录者不同一人,故措辞稍异。本篇后文亦多有此种情形。

5 此处旧说有误,“而贵多品”是承上“不敢”而言,亦即一不敢用亵味,二不敢贵多品。“亵味”,是人手烹调的食物。“不敢贵多品”,即《礼器》所言“不美多品”。

6 “旦明”即后文之“神明”。王引之云:古“神”字作“”,字坏乃误为“旦”。

今译

诸侯举行大飨宾客之礼。倘是国君敬国君的酒,则坐在原有的三重席上。如果国君向大夫的副使敬酒,则须撤去所坐的三重席,减为一重,使与副使的座席相等,然后敬酒。这叫作“降尊以就卑”。禘祭饮酒兼有音乐伴奏,但尝祭不饮酒,亦不用音乐,这是因为它们所属阴阳不同。因禘祭在春天,尝祭在秋天,春为阳,秋为阴。凡是饮酒,意在保养阳气;而不饮酒的食礼,则是保养阴气。所以春天举行禘祭,而秋天则举行尝祭。春祭以酒食招待烈士遗族,秋祭则但用食礼招待老年之人,其意义亦是一样地在乎阴阳。又:飨禘有乐而食尝无乐,因为饮酒养阳气,故伴奏以声乐;食礼养阴气,故不伴以声乐。凡是声乐,皆为属于“阳”的。此外,酒席上陈设的鼎和俎,或九或七或五,都是单数的;而笾豆,或二十六或十六或十二,则皆为复数的。这亦是有取于阴阳的意义。至于笾和豆中所盛的,都是水里和陆地生产的食物,对于这些食物,不敢用人们所习惯的口味,亦不要有太多的品类,因为那是供鬼神而不是供人们享受的。

宾入大门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1。卒爵而乐阕2,孔子屡叹之。奠酬而工升歌,发德也3。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乐由阳来者也,礼由阴作者也,阴阳和而万物得4。旅币无方,所以别土地之宜,而节远迩之期也5。龟为前列,先知也,以钟次之,以和居参之也6。虎豹之皮,示服猛也。束帛加璧,往德也7。

今注

1 按:此即《礼器》“内金,示和也”之意。易,和易。

2 孔颖达云:自宾至而奏乐,主人献宾,宾受爵啜酒,拜主人,称好酒。此时,恰好音乐奏完一节。接着宾饮毕,回敬主人,主人拜受时,又奏乐;至主人卒爵时,又恰好奏完一节。

3 奠酬,主人置杯于前,预备劝酒,其时唱歌的人登堂。发德,是歌者颂扬功德(参看《汉书》景帝元年诏)。

4 自“乐由阳来”至此句,似为前文错简夹厕在此。

5 旅币,指诸侯助祭所携带来的贡品。贡品要视其国之所有,及路程的远近而定。无方,即是没有硬性的规定。自此以下皆言“庭实”,与《礼器》所载者相同。

6 《礼器》此处作“金次之,见情也”,故郑玄云:钟,金也,献金作器,而钟则是其大者。以金参居庭实中间,表示诚实共处。

7 往德,当作“任德”,是尊重德行。

今译

大飨之礼,宾入大门则奏《肆夏》乐章,表示主人和善的敬意。到了主人卒爵,刚好音乐又奏过一阕。孔子对这样的礼乐配合情形,非常欣赏。到了主人奠酒即将酬宾时,歌者登堂唱歌,那是颂扬德行的。至于唱歌的为什么要登堂,而伴奏的乐队仍在堂下?这则是尊重人声的缘故。因为音乐是发扬的,属阳;而礼仪是稳重的,属阴。以音乐协调礼仪,则是阴阳的配合,阴阳配合乃能使万物得宜。诸侯进贡的物品,没有一定,要看各国出产不同的情形,以及远近运输所需的路程而定。陈列于庭中的许多贡品,要以龟排列最前,是因其能预知祸福;其次陈列钟,因可以铸钟以配合行礼,故以其调和的作用而放在中间。礼物中的虎皮豹皮,是用以表示天子威德足以使人服从。献束帛,上加璧玉,那是以玉比方德行,亦即表示其尊重德行。

庭燎之百1,由齐桓公始也。大夫之奏《肆夏》也,由赵文子始也2。朝觐,大夫之私觌3,非礼也。大夫执圭而使,所以申信也;不敢私觌,所以致敬也;而庭实私觌,何为乎诸侯之庭4?为人臣者,无外交,不敢贰君也。大夫而飨君,非礼也。大夫强而君杀之,义也;由三桓始也5。天子无客礼,莫敢为主焉。君适其臣,升自阼阶,不敢有其室也。觐礼,天子不下堂而见诸侯。下堂而见诸侯,天子之失礼也,由夷王以下6。

今注

1 树于门外曰“大烛”,于门内曰“庭燎”,都是古人用以照明的。

2 《肆夏》是迎接诸侯的乐章。赵文子,晋大夫,名武。

3 王引之云:“朝觐”二字之下有脱文。大夫之私觌,谓大夫奉命往聘外国,不能以私人名义进见外国之君。

4 庭实,诸侯见天子有此贡品,诸侯之庭不宜有。

5 三桓,鲁桓公之子,庄公之弟,即公子庆父、公子牙、公子季友,后成三族,世掌鲁国政权。王引之云:“自三桓始也”五字,当是后文衍见于此。

6 夷王,周懿王太子燮,在位八年(公元前八八五至公元前八七七年)。

今译

诸侯僭用天子的礼仪,在庭中列烛,多至一百,这是齐桓公创例的。大夫僭用天子的礼仪,在入门时奏以《肆夏》之乐,这是晋大夫赵武创例的。朝觐……大夫私下进见主国国君,这也是不合礼的。本来大夫执着玉圭出使于外,那玉圭是用来证明使命,不敢用私人名义进见主国国君,是敬重自己的国君。如果另外携带贡品而成为诸侯的庭实,又私下相见,那怎能像个诸侯之庭?因为做别人的臣子,不能有自己的外交,倘有自己的外交,则等于服侍两个国君了。诸侯可以请大夫宴会,而大夫请国君宴会,那就不合礼了。照道理,大夫强于国君,国君可以杀他们,这是合于义的。天子没有“客礼”,因为他是天下的共主,谁亦不能做他的主人。至于国君到臣子家里,臣子让他走主人的台阶,是因为自己的家亦属于国君的。诸侯觐见天子,天子不下堂迎接。下堂迎接诸侯,乃是天子失礼了。这种失礼之事,是自周夷王以下才有的。

诸侯之宫县,而祭以白牡1,击玉磬,朱干设钖2,冕而舞《大武》,乘大路,诸侯之僭礼也。台门而旅树,反坫,绣黼3,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礼也。故天子微,诸侯僭。大夫强,诸侯胁。于此相贵以等,相觌以货,相赂以利,而天下之礼乱矣。

今注

1 宫县,四面悬有钟磬,是天子的乐班。诸侯只有三面,曰轩县。殷代尚白,祭用白的公牛,非天子的后裔,亦不得用。

2 钖,盾牌上装饰的金属。

3 旅树,道上屏障。坫,设在酒樽南边的小土台。诸侯会饮,献酬完毕,放回酒杯于坫上。绣黼,郑玄读“绣”为“绡”,说是以绣有图案的红色绸子为中衣之领。中衣,礼服的里衣。

今译

诸侯奏乐有宫悬,祭祀用白牛,敲击玉磬,用金饰的朱盾,戴冕而舞《大武》,乘大辂之车,这一切,都是诸侯僭用天子之礼仪。家门口有台门,过道用屏障,堂上设反坫,穿着红绸子绣有黼文的里衣,这一切,都是大夫僭拟诸侯之礼。所以天子的权势衰微,诸侯就僭用天子之礼仪了;大夫的权力强大,而诸侯的地位就受到威胁了。那个时候,诸侯彼此互相拥戴,随便升级为公为王。彼此互相勾结,随时进贡土仪财物。大夫们则亦贿赂公行,唯利是图,而天下的礼仪便完全紊乱了。

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1。而公庙之设于私家,非礼也,由三桓始也2。天子存二代之后,犹尊贤也。尊贤不过二代3。诸侯不臣寓公。故古者寓公不继世4。君之南乡,答阳之义也5。臣之北面,答君也。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辟君也。大夫有献弗亲,君有赐不面拜,为君之答己也。

今注

1 此谓诸侯不敢祭天子之祖庙,大夫不敢祭诸侯的祖庙。宗法制度:天子嫡子为天子,支子为诸侯;诸侯嫡子为诸侯,支子为大夫。支子不祭,其祭必请于宗子。

2 郑玄云:鲁之仲孙叔孙季孙,皆立桓公之庙于家。

3 此谓周人封夏代之后于杞,殷代之后于宋,得用天子礼以祭其祖先。如《礼运》所言杞之郊、宋之郊。然而不过二代。

4 寓公,失国的诸侯寄食于他国者。他国之君以平辈视之,但及一代而止。

5 答阳,对着阳位。阳位,指“天”而言。

今译

诸侯不敢祭天子的祖庙,大夫不敢祭诸侯的祖庙。然而大夫之家没有诸侯的祖庙者,是不合礼的,实由鲁之三桓开其端。天子为着尊敬前代的贤者,所以保存前朝天子的祖庙而使其后裔依时祭祀,但亦只限于前两个朝代。对于失国来奔的诸侯,不把他当作臣子。但这只限他本身为止,第二代则不能享受这种优待,所以古代寓公不能传世。君王的位置坐北向南,这是说他臣服于天。臣子朝见君王,皆北面而拜,这是说他臣服于君王。大夫家里的臣仆不要对大夫叩头,这不是尊重家臣,而是他们见到国君亦只叩头,大夫为着回避国君,故免去这一着。大夫有所奉献于国君,可派家里的家臣代送,而不需要亲自出面。遇到国君赏赐,亦不须当面拜谢。这都是为着免使国君答拜。

乡人禓,孔子朝服立于阼,存室神也1。孔子曰:射之以乐也,何以听,何以射?孔子曰:士,使之射,不能,则辞以疾。县弧之义也2。孔子曰:三日齐,一日用之,犹恐不敬;二日伐鼓,何居3?孔子曰:绎之于库门内,祊之于东方,朝市之于西方4,失之矣。

今注

1 禓,亦写作“献”或“傩”,古时在家中驱逐瘟疫强鬼的礼俗。室神,家中的守护神。存室神,使室神有所依存。

2 古时,生男则悬弧于门外。故凡男子必须习射,除非害病,不能射。

3 斋戒时,要停止一切乐器不用,今忽而打鼓。何居,居读为“其”。按《孔子家语》所载,此因季桓子将祭,斋戒三日,而钟鼓之声不绝。冉有问孔子,故孔子乃有是语。此处或为残简,语焉不详。

4 绎、祊,同时之祭。库门,第一重大门,停车之处。求神之始,奠而祝祭曰祊,招待尸之祭曰绎。绎祭,求神于庙门外之两室,招待尸则于堂。今于库门内招待尸,于东方求神,犹如朝市宜在东而反在西。此事亦见《孔子家语》,为高子睪问,而孔子答之如此。

今译

乡里人举行驱除疫鬼之祭,孔子曾经为此穿上朝服而站在主阶上。他这样做,是要使家神有所依存。孔子说,射礼用音乐调节,因此听到怎样的音乐,就知道怎样射。孔子说:做一个士人,倘若主人使之射,不可说是不会射,应该说是有负薪之疾。因为男子生下来,家门口就悬挂过弓弧,不会射,岂不枉为一个男子?孔子说:祭前致斋三日以摒除百念,到了祭时还怕不够虔敬,为什么要连日敲钟伐鼓?孔子又说:在库门之内举行绎祭,又向东方求神,这正像早市宜在东方,却设于西方一样是错误的。

社祭土而主阴气也。君南乡于北墉下,答阴之义也。日用甲,用日之始也。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也。是故丧国之社屋之,不受天阳也。薄社北牖,使阴明也1。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家主中霤而国主社,示本也。唯为社事,单出里2。唯为社田,国人毕作3。唯社,丘乘共粢盛,所以报本反始也。季春出火,为焚也4。然后简其车赋,而历其卒伍,而君亲誓社5,以习军旅。左之右之,坐之起之,以观其习变也;而流示之禽,而盐诸利6,以观其不犯命也。求服其志,不贪其得,故以战则克,以祭则受福。

今注

1 薄,亦写作“亳”,是殷的故都。北牗,是于阴处受光。

2 单,借为“殚”,“尽”的意思。

3 社田,为祭社而田猎。毕作,全体参加。

4 旧说以“季春出火”,当属春社。但此处明言“社祭土而主阴气”,阴气当指秋社而言。《夏小正》云:“九月主夫出火,主以时纵火也。”九月是季秋,故此当云“季秋出火”。

5 誓社,郑玄云:或本作“誓省”。按:写作“誓省”,亦是。《玉藻》“君有黼裘以誓省”,郑玄云:“省”当为“狝”。狝是秋天田猎。《月令》季秋云:是月也,天子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

6 流示之禽,旧说以“流”为“行田”,行田乃驱禽于阵前以示士卒。盐读为“艳”,是贪慕的意思。孙希旦云:盐诸利,是说歆动之以获禽之利。按:歆动贪利之心,似非礼意。唯《淮南子·兵略训》言田猎,有“相为斥要遮者,同所利也”之语,盐或为“”之假借字。是堵塞。堵塞私人贪利之心,故下文接言“以观其不犯命也”。

今译

社祭是祭祀土地之神而以阴气为主。行礼时国君南面而立于社坛之北墙下,其意是要对着阴面。社祭的日子用甲日,甲是天干纪日,每十日中之第一日。天子的社坛称为“大社”,上无掩盖,下不架柴,必使其能接触到霜露风雨,这样就可以通达天地之气。因此,亡国之社,必加以上盖下柴,使它得不到天上的阳光。所以殷代灭亡,留下的薄社,只在北面开个小窗以通阴明。社之祭,是尊重大地的神。因为天有日月星辰,而大地能载育万物。人类依日月星辰运行的法则从事耕作,而土地便供应以生活的资料,所以人类尊敬上天而亲爱大地。亲爱大地,故为社祭以教导人们做完美的报答。在个人家中则以中霤为主体,因为有中霤才有家;一国则以社为主体,因为有土地才有国。祭中霤、祭社,这都是教人不忘本。唯有举行社祭,凡出生于里中的里民都得参加。唯有为社祭而举行田猎,凡生长于国中的国民都得参加。亦唯社祭,各个“丘乘”区域的人都得用生产于其区内的资粮来供应祭祀用的饭食,因为这是报答大地养育人们以及纪念自己出生地之“报本反始”的行为。季秋九月,农事已毕,便拿出火种来焚烧田野上的杂草,之后,登记各地应献出兵车的数量,并检阅各地的国民兵车,于是国君亲自参加秋天大田猎,与大众约束之后,便开始军事操练:使他们左驰右突,或跪或起,以观察其是否娴熟于战阵的变化。并驱赶田野上的禽兽,指示以目标,但要堵塞其贪利之心,以观察他们是否都能服从命令。一面要使他们服从命令,一面又不要他们贪图私利。有了这样的训练,所以用之于战伐,则战无不胜;用之于祭社,则又能得其福。

天子适四方,先柴1。郊之祭也,迎长日之至也2,大报天而主日也。兆于南郊,就阳位也。扫地而祭,于其质也。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于郊,故谓之郊。牲用骍,尚赤也3。用犊,贵诚也。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4。卜郊,受命于祖庙,作龟于祢宫,尊祖亲考之义也。卜之日,王立于泽,亲听誓命5,受教谏之义也。献命库门之内,戒百官也。大庙之命,戒百姓也。祭之日,王皮弁以听祭报,示民严上也。丧者不哭,不敢凶服6,氾扫反道,乡为田烛。弗命而民听上。祭之日,王被衮以象天,戴冕,璪十有二旒,则天数也7。乘素车,贵其质也。旂十有二旒,龙章而设日月,以象天也。天垂象,圣人则之。郊所以明天道也。帝牛不吉,以为稷牛。帝牛必在涤三月,稷牛唯具8。所以别事天神与人鬼也。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9。

今注

1 适四方,谓巡狩。柴,燔柴告天(参阅《王制》)。《汉书·郊祀志下》引匡衡言“郊柴飨帝之义”,语多同于下文。此处以“柴”与“郊”连言,或亦以此故。

2 长日之至,指夏历夏至,白昼最长的一日。

3 陶匏,瓦器无雕饰。以其自然,故曰“象天地之性”。骍,黄赤色牛,即今黄牛。周尚赤,故用黄牛。

4 用辛,社用甲日,郊用辛日。日以至,王肃说是冬至。冬至节在夏历十一月(周历正月)。前人于此议论颇多。今按:《左传》成公十七年九月辛丑郊,定公十五年五月辛亥郊,哀公元年四月辛巳郊。郊祭之月份不同,而日则多用辛。

5 王立于泽,泽,泽宫。《射义》云:“泽者,所以择士也。”故以为名。誓命,旧说是天子聚众而誓。今按文义,此当是卜人定龟的誓命之辞(见《曲礼》)。卜辞有吉有凶,吉则受教,凶则受谏,故曰“受教谏之义”。

6 按:《祭义》云“凶服者不敢入国门”,《孔子家语·郊问》亦有“入国门”三字,此处当据补入。

7 衮,龙袍。袍上绣有日月星辰,故天子之旗同曰“象天”。十二者,指十二月一周天,故曰天数。

8 涤,郭嵩焘云即牛牢,因涤濯清洁,故谓之“涤”。大报天之祭,盖以始祖配天。周人以后稷为始祖,故其祭有二牛,一为帝牛,一为稷牛。稷牛但取其毛色体格完整者,故云“唯具”。

9 前文以社祭为报本反始,而此云“大报本反始”,谓其规模最大。

今译

天子往四方巡狩,先要举行燔柴告天之礼。郊之祭,正迎着白昼最长的日子。因为天体至大,要报答天赐人们许多恩惠,不得不借这最长之日作为崇拜的主体。郊祭要先在国都的南郊划定界域,因为南是属阳的位置。祭时不在坛上,只需扫地来行礼,则是顺其本来的样子。祭时使用陶匏瓦器,则是依着天地自然的本性。因为行礼是在郊外,所以即名为“郊”。祭牲用黄赤色的小牛,则是因为周代崇尚赤色。至于用小牛者,则是珍视其诚一。郊祭要选在辛日,是因为周代第一次举行郊祭是在冬至,那天正是辛日。龟卜郊祭,先受命于太祖之庙,然后在文王的庙里问卜,这是尊重父祖的意见。在卜郊之日,天子站在泽宫,亲自听取卜人命龟之辞,是要受其指导或劝阻的意思。卜辞所决定的,就是祖先的命令了。然后奉这命令,献于公卿停车的库门内,这是用以促使百官准备。要用太庙之命者,是使百姓皆有准备。到了郊祭之日,天子戴着皮弁听取百官报告各项事务的准备情况,以指示人民要尊敬上头的命令。是日,居丧者不哭泣,披麻戴孝的人不敢进入国门。各处皆扫除清洁,人行道上亦翻铺新土,各乡在田里都燃着火炬。因为人民听从,所以不必布告亦做得很好了。祭之日,天子披上龙袍,袍上绣有日月星辰,仿效天的样子;戴冕,垂着玉璪十二旒,仿效十二月之数。乘着没有任何装饰的车子,取其质朴;招展着十二旒的龙旗,上画日月,亦是仿效天文。因为天有日月,而圣人据之以定农历,乃有农业的生活。郊之祭,就是用以发扬天道的。祭用两小牛,一以供祭上帝,一以供祭始祖。供祭上帝的小牛,要用龟卜选择,卜之不吉,则改为供祭始祖后稷之牛;卜之而吉的,则选为供祭上帝之牛。供祭上帝之牛,必须系在洗涤干净的牛舍中饲养三个月,至于供祭后稷之牛,只要注意它的体毛完具。二者不同,亦即是区别“祭天神”和“祭人鬼”之不一样。世上万物皆靠天而生,世上之人亦皆从其祖先繁殖而来。因为祖先有这生生之大德,所以配得上与天帝同时受崇拜。郊之祭,就是这样大报本反始的行为。

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1。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祭百种以报啬也。飨农及邮表畷2,禽兽,仁之至,义之尽也。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与水庸3,事也。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终也。葛带榛杖,丧杀也4。蜡之祭,仁之至,义之尽也。黄衣黄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黄冠;黄冠,草服也5。大罗氏,天子之掌鸟兽者也,诸侯贡属焉。

草笠而至,尊野服也。罗氏致鹿与女,而诏客告也6。以戒诸侯曰:好田好女者亡其国。天子树瓜华7,不敛藏之种也。八蜡以记四方。四方年不顺成,八蜡不通,以谨民财也。顺成之方,其蜡乃通,以移民也8。既蜡而收,民息已。故既蜡,君子不兴功。

今注

1 蜡,陆德明读为chà。俞樾云:当读为xí,亦写作“”。蜡也者索也,“索”字当写作“”,入室搜求之意,读音与“蜡”字相近,故借为蜡。伊耆氏,孔颖达云:即神农。蜡祭八神,由来解者不一其说,今依本文所列而举其名:先啬一,司啬二,百种三,农四,邮表畷五,禽兽六,猫虎七,坊与水庸八。

2 先啬,首创稼穑生活者,郑玄说是神农。司啬,主管农业者,郑玄云即后稷。百种,当是谷神。农,田官之神。邮表畷,田间庐舍及阡陌之神。

3 坊,堤防。水庸,沟洫。

4 素服,素缯为衣裳。送终,一年农事结束。丧杀,丧服用麻,杖用竹桐,今此减杀其礼,故用葛及棒。

5 黄冠,草笠。此言庄稼人参与蜡祭之装束。

6 致鹿与女,携鹿及女子登场表演喜好打猎及女色以致亡国的故事。诏客者,讽示在场的来宾转告他人。

7 瓜华,王引之云即瓜匏。

8 移民,当读如“移袂”之“移”,亦即“侈”字。谓举行蜡祭以松弛农民终年劳苦的生活。

今译

天子举行大蜡,祭祀八神。蜡祭起源于伊耆氏的时代。“蜡”的定义是寻找。周历每年十二月(夏历十月),合聚万物的神灵,让他们尽量享受一下。蜡祭的主要对象是崇拜创始农业生活的先啬,而祭及主管农业的司啬。祭祀谷神,是报答先啬司啬之所赐。连带宴请农官之神以及田舍、禽兽等神灵,可说是仁义之至的举动。因为古之君子,对于有利于人的东西,都要报答它的功劳。譬如迎猫的神灵,因它会替农人吃掉伤害禾稼的田鼠;迎虎的神灵,因它会替农人吃掉伤害禾稼的田豕;所以都得迎而祭之。至于祭堤防和水沟,亦因其有功于农事。其祝词曰:“土壤回复自己的所在,水流归到自己的壑中,大小虫儿不要兴灾作害,使草木都得到它们的滋养。”蜡祭之时,天子戴皮弁,穿素服。所以穿素服者,因为这是送遣农事之终。同时,腰系葛带,手执棒杖者,因为比丧服要差一点。蜡祭是尽了人们的仁义之心。至于身披黄衣头顶黄冠而来参加祭典的,都是结束了一年农事的农夫们。乡下人戴的黄冠,那冠儿是草制的笠儿。大罗氏,本是替天子管理禽兽的官,而诸侯进贡的土物亦都属于他掌管。这时,他亦戴着草笠参加,因为这一天特别尊重乡下人的打扮。大罗氏来时,还携带着鹿儿和姑娘们,由她们表演给来宾们观看,并要他们回国转告,告诫诸侯说:如果沉湎于田猎或醇酒美人的生活,结果将至于亡国,如同所表演的故事一样。天子种植瓜匏,都不是可以收敛久藏的品种,因其不与农民争利。八蜡之祭,要看各地的报告。如果各地年成不好,则不举行这祭典,使人民不至耗费财物。至于年成好的地方,则举行蜡祭,以松弛人民终年劳苦的生活。举行蜡祭之后,就要把农作物收敛积藏起来,于是,农民可以休息了。所以在蜡祭之后,君子再不兴起劳役。

恒豆之菹,水草之和气也;其醢,陆产之物也。加豆,陆产也;其醢,水物也1。笾豆之荐,水土之品也,不敢用常亵味而贵多品,所以交于神明之义也2,非食味之道也。先王之荐,可食也而不可耆也3。卷冕路车,可陈也而不可好也。《武》壮4,而不可乐也。宗庙之威,而不可安也。宗庙之器,可用也而不可便其利也,所以交于神明者,不可以同于所安乐之义也。酒醴之美,玄酒明水之尚,贵五味之本也。黼黻文绣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也。莞簟之安,而蒲越稿鞂之尚,明之也5。大羹不和,贵其质也。大圭不琢,美其质也。丹漆雕幾之美6,素车之乘,尊其朴也,贵其质而已矣。所以交于神明者,不可同于所安亵之甚也。如是而后宜。鼎俎奇而笾豆偶,阴阳之义也。黄目,郁气之上尊也7。黄者中也;目者气之清明者也。言酌于中而清明于外也,祭天,扫地而祭焉,于其质而已矣。醯醢之美,而煎盐之尚,贵天产也。割刀之用,而鸾刀之贵,贵其义也8。声和而后断也。

今注

1 恒豆,正常所设的豆。菹,腌菜。水草,指菖蒲根,莼菜之属。醢,肉酱。无骨曰醢,有骨曰臡。加豆,祭礼六献之后,加设的豆笾。菹用陆产之芹菜韭菜;而醢则用水里的动物,如鸭醢鱼醢。

2 见前注。王懋竑云:恒豆加豆,生人所食。笾豆之荐,乃是供祭鬼神者。

3 耆即“嗜”字。

4 《武》壮,谓《大武》之舞,发扬踔厉。

5 “明之也”上似脱“神”字。

6 雕幾,雕饰沂鄂,今谓浮雕花纹。

7 黄目,亦谓“黄彝”,孔颖达云:以黄金镂其外以为目。贮郁鬯之酒,故云郁气,即郁金草之香味。

8 贵其义也,王闿运云:义即“仪”字。旧说谓鸾刀取鸾铃之声,宫商调和而后断割其肉。今按:旧说颇牵强,疑此乃断简错厕,兹姑仍从其说。

今译

君王平常食用的豆,所盛的腌菜,都是水里随着节气生长的菜蔬;而肉酱,则是陆地上的兽肉。至于加设之豆,恰好相反,腌菜用陆产的菜蔬,而肉酱则用水产的动物。宗庙之祭所供进的笾豆,亦都是水陆的产物,但不敢用平常可口的品味,而且不敢有太多的种类。因为那是供进于神,不是讲究口味的事情。所以祭祀先王的祭品,虽是可以吃的,但都不是人们所爱吃的。天子穿戴的衮冕、乘坐的路车,亦只是可以陈列而不是好穿好坐的。又如《大武》之舞虽则雄壮,但是并不好玩。宗庙的建筑虽则巍峨,但是并不好住。宗庙所用的器皿,虽可以用,但实用起来就不便利。因为那些都是献于神的,和人们所觉得便利安乐的意义完全不同。例如,酒醴香甜可口,而祭祀却以玄酒明水居上,因为那是重视五味之本,五味之本即是“无味”。又如黼黻文绣之美,而祭祀时却以粗布覆尊,那是要回溯到女工的原始情形。又如莞簟之安适,而祭祀时却以草荐为尚,那是神明坐的。又如大羹不加任何调料调和,那是重视其自身的味道;大圭不琢,那是爱好其实质。祭车不用丹漆雕幾的华丽而只乘坐素车,那是尊重其朴实自然,亦即看重其实质罢了。因此,凡是接待神明的,都和人们讲究安便适体者大不一样。必当如此,才是妥善的。鼎俎单数而笾豆双数,那是属于阴和阳之不同的意义。黄目,是贮郁鬯之最上等的酒樽。因为依五行排列,黄色居中;而目,是透明的,斟酒于其中而能透明于外,这是说给樽中斟满香酒,四方就遍受清明之气。至于祭天要扫地而祭者,亦不过求其实在而已。例如不用酱酢美味烹调祭品,而但用盐煮汤,那是尊重自然的产物;不用铦刀之利以杀牲,却用古鸾刀来宰割,那是重视行礼的仪式,表示先有鸾铃之和声而后加以割取。

冠义:始冠之1,缁布之冠也。大古冠布,齐则缁之2。其也,孔子曰:吾未之闻也。冠而敝之可也3。適子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加有成也4。三加弥尊,喻其志也5。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后氏之道也。周弁,殷冔,夏收。三王共皮弁素积6。无大夫冠礼,而有其昏礼。古者,五十而后爵,何大夫冠礼之有?诸侯之有冠礼,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7。继世以立诸侯,象贤也。以官爵人,德之杀也。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8。

今注

1 此章与《仪礼·士冠记》文相同,“始冠之”当作“始冠”,“之”字衍。

2 冠布,以白布为冠。遇到祭祀,染而黑色,故曰“齐则缁之”。

3 冠而敝之可也,陈澔说是冠礼既毕则敝弃之。郑玄云:三代改制,不用齐冠。则此句宜承于“齐则缁之”下。

4 醮,敬之以酒,而无须回敬。客位在西,待之如宾。有成,谓已成人。

5 三加,加冠三次,第一缁布冠,第二皮弁,第三爵弁。爵弁尊于皮弁,皮弁尊于缁布冠,故曰三加愈尊。喻其志,勉励其上进。

6 郑玄云:委貌、章甫、毋追,是三代常用之冠;弁、冔、收,是三代祭祀之冠。

7 按:此数语是复说“无大夫冠礼”之事。因大夫加冠时,其身份仍是“士”。

8 此数语则复说“古者,五十而后爵”之事。

今译

冠礼的意义:始加之冠,是上古人祭祀时戴的礼帽。因为上古时代,人们常用白布冠,遇到祭祀时才染黑为缁冠。这种冠,后世已不用,所以行过礼后,可以弃去。至于冠上是否要加,孔子说他向来没有听见古冠有。如果是嫡子加冠,要在主人阶上举行,这是显示他是传宗接代的人。又要请他在客位上,敬之以酒,这是说他已到成人的时候了。加冠三次,愈加愈是贵重的冠,这是勉励他成人之后当力求上进,显亲扬名。加冠之后,来宾唤他的别号,这是敬重成人的大名,取个别号便于称呼。常服的冠,周人称为“委貌”,殷人称为“章甫”,夏人称为“毋追”。祭祀用的礼冠,周为“皮弁”,殷曰“冔”,夏曰“收”。但是夏殷周三王又同样用皮弁素帻。没有大夫的冠礼,而只有大夫的婚礼。因为古代,必须到五十岁,对国家有了勋劳,才受大夫的爵位。然而冠礼是二十岁时举行的,那时怎能便是个“大夫”而行冠礼呢?至于诸侯有冠礼,是到夏代末年,诸侯可以世袭后才有的。在古代,天子的长子,亦不过是个“士”,那时,世上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特别尊贵。再说,以诸侯的后人袭封为诸侯,这是尊重他先人的功德;至于以官爵赏人,是道德沦丧。如今,什么样的人死了都可以追加谥号。如果依古代的制度,活着的人不受“爵”,死了便不得有“谥”。

礼之所尊,尊其义也。失其义,陈其数,祝史之事也。故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治天下也。

今译

礼之所以可贵,贵在它有内容。如果失去内容,徒具形式,那便是祝史所执掌的事了。所以升降之节、笾豆之数,都是可以指陈的;至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那就难于了解了。了解它的意义而切实保持之,这就是天子所用以治天下的良方。

天地合而后万物兴焉。夫昏礼,万世之始也。取于异姓,所以附远厚别也1。币必诚,辞无不腆2。告之以直信;信,事人也;信,妇德也3。壹与之齐,终身不改4。故夫死不嫁。男子亲迎,男先于女,刚柔之义也。天先乎地,君先乎臣,其义一也。执挚以相见5,敬章别也。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无别无义,禽兽之道也。婿亲御授绥,亲之也。亲之也者,亲之也6。敬而亲之,先王之所以得天下也。出乎大门而先,男帅女,女从男,夫妇之义由此始也。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帅人者也7。玄冕斋戒,鬼神阴阳也。将以为社稷主,为先祖后,而可以不致敬乎?共牢而食8,同尊卑也。故妇人无爵,从夫之爵,坐以夫之齿。器用陶匏,尚礼然也9。三王作牢用陶匏。厥明,妇盥馈;舅姑卒食,妇馂余;私之也10。舅姑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授之室也。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昏礼不贺,人之序也。

今注

1 “万世之始”,《哀公问》“始”字作“嗣”。方悫云取于异姓,是附远;不取同姓,是厚别。按:取即“娶”字。附远,是联络疏远者使成为亲家。厚别,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故须严别其血统相同者。

2 币必诚,币,纳征之币;诚,信实。谓定聘之后,即无翻改。不腆,不善。谓纳币之辞,不必谦称不善。

3 直信,正直,靠得住。此乃女家诫女之辞。《士昏礼》云:“勉之敬之,夙夜毋违宫事。”《大戴礼记·本命》云:“宫事必量,六畜蕃于宫中,谓之信也,所以正妇德也。”亦即言:为人主持家计,必以直信。

4 壹与之齐,郑玄云:齐或写作“醮”。《列女传》引此亦作“醮”字。此谓饮过合卺酒后,永不变心。

5 执挚以相见,谓亲迎之时,入女家,先奠雁,然后见女(详见后《昏义》)。

6 亲御授绥,谓亲迎时,从女家出来,亲自驾车,并以“绥”(见《曲礼》注)授与女,引而登车。“亲之也。亲之也者,亲之也”,此数语与《哀公问》相同,但依文义,上两“亲”字,皆当作“敬”字讲。常礼:仆人驾车,必授绥与主人。此言授绥与女,是尊敬之也。尊敬之也者,是亲爱之也。

7 夫也者,夫也,《大戴礼记·本命》《白虎通·嫁娶》皆作“夫者扶也”。朱骏声云:“夫也者夫也”,下一“夫”字当作“傅”字讲,谓“夫以知帅人”,是妻之师傅。

8 《昏义》于“共牢而食”下有“合卺而酳”。牢,三牲为大牢,二牲为少牢,但《士昏礼》用“特豚”。此处盖泛言夫妇共享一个食器,合饮一个酒杯。

9 尚礼然也,按:《孔子家语·郊问》云:“器用陶匏,以象天地性也。万物无可称之者,故因其自然之体也。”此处“尚礼”,亦当作“尚体”,亦即“贵其自然之体”的意思。

10 厥明,其明日。盥馈,梳洗之后,奉特豚以进于舅姑。馂余,舅姑赐以余食。私之,特予恩宠。

今译

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配合,而后产生万物。婚礼,是传宗接代的事。娶于不同姓者,既可使疏远的人结成亲家,又可以严格区分同血统的结合。订婚送聘必出于诚意,但亦无须客气说什么不够优厚。女家要教诫女儿,做别人媳妇必须正直,使人信任,是做媳妇的本分,亦是妇德。只要和男人喝过了交杯酒,就一辈子不变心,因此夫死不嫁。结婚的时候,是男的往迎女的。男先去,女后来,这是“刚”主动、“柔”被动的意思。有如天先于地,而君先乎臣,亦是这意思。男子迎亲之日,亲自执雁往女家,揖让登堂,再拜而置雁,然后相见。这时,先见岳父再见新娘,是尊重男女之别。男女有别,然后才有父子之情。有了父子之情,然后始见得人伦的意义。有人伦的意义,然后始有维系人伦的礼节。有了礼节,然后社会始得安定。如其不然,男女无别,谁父谁子亦分不清,则与禽兽一样。迎亲之时,男女相见之后,男的先出来驾好马车,然后把车上的引手绳交给女的,而拉引她上车,就像仆人伺候主人一样。男的所以要这样做,是表示尊敬女的。所谓尊敬女的,实际亦是亲爱女的。又敬又爱其妻室,先代君王能由齐家而至于治国平天下。自从走出女家的大门,男的领先,女的随后,自这时起即已显出夫唱妇随的意义了。所谓“妇人”,就是附于人的。幼年附于父兄,出嫁附于丈夫,丈夫死了则附从儿子。至于所谓“夫”者,就是“师傅”的意思,师傅要以知识来领导别人。婚礼之前,夫妇双方要穿祭时的礼服,而且要斋戒沐浴,这是很严肃的,如同侍奉鬼神阴阳。因为结婚之后,将为一家之主,为祖先接续后代,责任重大,难道可以不郑重其事吗?新郎新娘合吃着一碗菜,共喝着一杯酒,这是说夫妇平等。所以妇人没有封爵,以丈夫的爵位为爵位,她的座席亦以丈夫的辈分为辈分。婚礼饮食用器,亦用陶器,为着尊重其自然的本质。据说,在夏、殷、周三代,男女结婚始有同牢合卺之礼,而且用的是陶器。结婚之第二日,一大早,新娘就要起来化妆,然后给公公婆婆送早饭。公婆食毕,把尝过的肴馔赐给新娘,新娘把这些食物吃掉,表示公公婆婆特别宠爱媳妇。公公婆婆从西边的宾阶下来,媳妇从东边的主阶下来,这表示公婆已经把这一家交给媳妇做主了。婚礼不用音乐,因婚礼是属阴的,而音乐则是阳的。又,婚礼不须庆祝,因为这是人生必经的程序。

有虞氏之祭也,尚用气。血腥祭,用气也1。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2。乐三阕,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周人尚臭,灌用鬯臭3。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4。灌以圭璋,用玉气也。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萧合黍稷;臭,阳达于墙屋5。故既奠,然后焫萧合膻芗6。凡祭,慎诸此。

今注

1 尚用气,郑玄云:“尚”谓先荐之。血、腥、,都不是常人所食者,但用其生气以供神。

2 臭,是气味。味,是口味。未杀牲则气味未成,未煮熟则口味未成。涤荡,即跌宕、摇动。声指声乐。

3 灌,亦写作“祼”。郑玄云:灌以圭瓒酌郁鬯,始献神。郭嵩焘引徐铉之说云:瓒,首为勺形,柄为注水道,所以灌。祼之言灌,皆因瓒得名。其礼,尝而不饮,但闻香气而已。始祭之正献如此;诸侯相朝之献鬯亦如此,故皆谓之“尚臭”。

4 郁,指郁金香草。鬯,是黑秬黍酿成的酒,以香草和酒,乃有香气。《白虎通》谓始祭之正献,倾注郁鬯于地以降神,此谓“达于渊泉”,盖以此。

5 萧,蒿艾之草与黍稷合而爇之,则烟气缭绕于墙屋。

6 依上文,则此句下宜有“致阳气也”四字。焫,读ruò,是不见光焰的燃烧。膻芗,郑玄读为“馨香”,于今当云“焦臭”。

今译

虞舜时代的祭礼,特别注重生腥之气。祭时先进献鲜血、生肉、半熟的牲体,都是用那生腥之气。殷代的人,祭祀则注重声乐。在杀牲前尚无腥气和口味之前,便一直用那高低不平的声乐来代替。奏过三个乐章之后,主祭人才走出庙门迎接祭牛。他们大声呼号,是要在阳间召唤鬼神来受飨。周人特别注重酒的香气,所以召神用鬯酒的香味。那是一种郁金香草和着鬯酒的香味,其香味可以直透入地底下。这种灌礼是用有柄的玉勺,亦即要用那玉的洁润之气。行过灌礼之后,才出去迎牲。正献用灌礼,是先向阴间求神之降临。到了正祭完毕,迎尸入室,酌酒奠之,续行馈熟之礼。那时焚着萧艾和黍稷,升起一股焦臭的烟气充满在墙屋之内。他们既奠酒于尸,又这样地用脂肪来焚烧萧艾而发出气味,是要在阳间求神之降临。凡是祭祀,目的皆欲鬼神降临享受,因此特别注意这些仪式。

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殷人先求诸阳,周人先求诸阴1。诏祝于室,坐尸于堂,用牲于庭,升首于室。直祭,祝于主;索祭,祝于祊2。不知神之所在,于彼乎于此乎?或诸远人乎3?祭于祊,尚曰求诸远者与?祊之为言倞也4,肵之为言敬也5。富也者福也。首也者,直也6。相,飨之也7。嘏,长也,大也。尸,陈也8。

今注

1 此言殷人降神先用声乐,声乐属阳,而求之于阳间。周人先以郁鬯灌地降神,气臭达于渊泉,是求之于阴间。所谓“先”者,指行礼之先后。

2 诏祝于室,即“血毛诏于室”。坐尸于堂,即“设祭于堂”。用牲于庭,即“纳牲诏于庭”。升首于室,谓杀牲后升其首供于室中北墉下。直祭,郑玄说是馈熟食之祭。郭嵩焘云:直祭当是“厌祭”(见《曾子问》注),直接供祭神主,无献尸侑尸等仪式,故曰“祝于主”。索祭,是求神而遍飨之。祊,是祭于庙门之旁,亦写作“”。

3 远人,远离于人。

4 倞,郑玄云:倞是索求之意。钱大昕云:倞即亮字。求幽于明,故曰亮。

5 肵,指肵俎,盛心舌以敬尸之俎。

6 郑玄云:别本此句作“福也者备也”。直,或作“犆”。

7 相,即侑尸,劝尸饮食者,故曰“飨之”。

8 尸有二义,一为尸,一为象神之尸。训为陈者,指尸首之尸。故郑玄谓此训“非也”。《左传·成公十七年》“皆尸诸朝”即用“陈”字之义。后人勉为牵合,亦殊不当。今从郑说。

今译

因为人死之后,魂气上升于天,形魄埋藏于地,所以前代的祭祀,有先求于阴的和先求于阳的仪式。殷人先求魂于阳,周人则先求魄于阴。祭礼,或在室中告神,或在堂上飨尸,杀牲在庭而献首于室。有直接供祭于神主,有普遍供祭于门旁。这样,由室而堂而庭而至于门旁,仿佛不知那魂灵的所在,究竟在此或在彼,抑或是在离人更远的地方?由室内而供祭到大门旁,差不多可说是连远方的魂灵都请到。所谓“祊”,就是“倞”,亦即在亮处寻找阴灵的意思。所谓肵俎之“肵”,就是虔敬的意思。所谓“福”,就是齐全完备的意思。所谓“首”,牲唯一首,故为“独特”的意思。相,指佐食之人。佐食要劝尸饮食,这就是飨神的意思。嘏,是长大的意思,因为神的嘏辞,总是祝福子孙富贵寿考。尸,是代表神主。

毛血,告幽全之物也1。告幽全之物者,贵纯之道也。血祭,盛气也。祭肺肝心,贵气主也2。祭黍稷加肺,祭齐加明水,报阴也。取膟䒿燔燎,升首,报阳也3。明水涚齐,贵新也4。凡涚,新之也。其谓之明水也,由主人之絜著此水也5。

今注

1 幽全,“血”在体内故谓之“幽”。“毛”于身故谓之“全”。

2 气主,生气所凭借的主要器官。

3 齐,指五齐:泛、醴、盎、醍、澄。亦即清浊不同的五等酒。祭礼所用,愈浊者愈贵。明水,据说是用镜(古名“方诸”)取于月中之水。孙诒让说是镜面空气在月下冷凝为露。实是露水。按:《周礼·司尊彝》“郁齐献酌,醴齐缩酌,盎齐涚酌”,此处“祭齐加明水”之“齐”,当指盎齐。余见后文注。

4 涚,冲淡而清之。

5 絜,即清洁。著,显见。

今译

祭时要用毛血,这是告神以祭牲体内及全身的东西。告神以体内及全身的东西,则是重视其内外皆完好的意思。而用鲜血,则又含有生气旺盛的意思。至于以肺肝心供神,则是注重其为生气所凭借的主要器官。其他的,如供黍稷则加肺,献各种酒则加露水,是为报幽阴之意;相反,取大小肠上的脂肪和萧艾来焚爇,以及把牲首供在神前,则是为报阳之意。用露水来冲淡浊酒,使之清洁透明。凡是将酒冲淡,都为着酒清新之故。露水称为“明水”,是取主人的明洁之心表现于此水的意思。

君再拜稽首,肉袒亲割1,敬之至也。敬之至也,服也。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肉袒,服之尽也2。祭称孝孙孝子,以其义称也;称曾孙某,谓国家也3。祭祀之相,主人自致其敬,尽其嘉,而无与让也4。腥肆腍祭5,岂知神之所飨也?主人自尽其敬而已矣。举斝角,诏妥尸6。古者,尸无事则立,有事而后坐也7。尸,神象也。祝,将命也8。

今注

1 肉袒亲割,指奠祭时主人亲自割宰牲体。

2 服,服从。稽首,头至地,是极服从的表示。肉袒,去装饰,是彻底服从的表示。

3 《曲礼》“内事曰孝子某侯某,外事曰曾孙某侯某”。内事祭祖祢,祭祖称“孝孙”,祭祢称“孝子”,皆据伦常名义。外事祭天地神祇,既非血统之亲,则是代表国家而作此称谓。

4 嘉,当即《礼运》所谓“以嘉魂魄”之“嘉”。尽其嘉,是竭情尽慎以娱悦尸神。而无与让,谓相者虔敬之心、恳挚之貌亦不让于主人。

5 肆,献其所宰割的牲体。腍,与“饪”字同,是“煮熟”的意思,此指馈熟之礼。

6 斝,玉杯。角,见前注。妥,亦写作“堕”。尸始入室,举起面前所供置的斝或角。其时,祝发言,请主人拜。于是主人再拜稽首,请尸安坐。妥尸,即请尸安坐。

7 《礼器》“夏立尸”。古者,盖指夏代。

8 将命,传话。

今译

国君在祭祀时要一拜再拜,俯首至地。国君要袒露左肩,亲自切割分解牲体,以表示对神灵的最高尊敬,而最高尊敬则意味着服从。拜跪,是服从的表示;俯首至地,则是服从到顶的表示;至于肉袒,更是里里外外无不服从的表示了。祭宗庙时称“孝孙”“孝子”,那是据伦理的名义来称呼的;至于称“曾孙某”,则是代表国家对神祇的称谓。祭祀时担任侑食职务的人,虽然那些食品都是出自主人的敬意而备办得极其完善,但亦无须谦逊,要和主人一样尽其敬意劝尸饮食。荐腥,荐牲体,荐肉,荐熟肴,在这许多节目里,虽不知鬼神是否已来享用,但主人总要尽其敬意。迎尸入室之后,尸举起面前放置的玉杯,祝告主人,拜请尸安坐。古时候,尸无事则立,有事则坐而受飨。所谓尸,是神的代表;祝,只是个传话的人。

缩酌用茅,明酌也1。酒涚于清,汁献涚于酒2;犹明清与酒于旧泽之酒也3。祭有祈焉,有报焉,有由辟焉4。齐之玄也,以阴幽思也5。故君子三日齐,必见其所祭者。

今注

1 缩,作“过滤”讲。醴酒最浊,用茅束过滤,注于酌中,是“缩酌”。明酌,使酒透明。

2 酒,亦称“盎齐”,较浊的酒,用清酒冲淡之,使清净。汁献,郑玄云:汁指鬯酒;献,读为“莎”,是摩挲郁金香草的汁,调入鬯酒,故名“汁献”。汁献则用酒冲和之。

3 旧泽之酒,郑玄云:泽读为“醳”,是多年醇酒。按:《周礼·司尊彝》有“郁齐献酌”,当即“汁献”;“醴齐缩酌”,当即上文“缩酌”,“盎齐涚酌”,当即上文“酒涚于清”。

4 辟,郑玄读为“弭”,是消弭灾祸。

5 齐之玄也,玄指黑色的祭服。黑色合于阴幽。

今译

醴酒用茅束过滤,使之清净。酒用清酒冲和,郁鬯之酒则用酒冲和,其作用犹如清酒与酒之和于旧酿的醇酒。祭祀有三种作用:一是祈求,二是报恩,三是消弭灾祸。至于斋服之用黑色,则因黑色使人沉静而宜于阴幽之思。所以君子致斋三日,其心神宁静而专一,到了祭时就仿佛能看到所欲祭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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