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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钩者“寇”,窃国者侯。
郅治之世,鸡,何须偷!
时迁,祖籍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蓟州,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因为身体敏捷,灵便机警,人都叫他做鼓上蚤。曾在蓟州吃过官司,却是杨雄救了。后来随了杨雄投奔梁山,路经郓州地面,过香林洼,宿在客店,因为偷鸡,被捉去祝家庄,便勾起三打祝家庄的情事。后来呼延灼“征”梁山时,汤隆计赚徐宁,他又施展身手,盗了雁翎砌就圈金甲。攻打大名府时,他又火烧过翠云楼。宋江夜打曾头市时,他曾二次打探,并且探听路径,记下陷坑等处。这些都是他特殊的功绩。他在山寨之中是军中报机密步军头领。
时迁不过一穿穴凿墙之徒耳,虽然身体敏捷,灵便机警,能以飞檐走壁,看起来倒像是神偷名窃,此道中的专家。但要说世界上真有天生的妙手空空,可未必是实有其事。有的吃,有的穿,生活过得去,绝没有一个人甘居“下流”,而愿意作偷作窃的道理。其所以出于此者,还是因为他无食无衣,无职业,然而他还得活在人世上,你要他不偷,又如何能行呢?所以惯窃也者,也不过偷的久了,摸索出盗亦有道罢了,这其间,实在说并没有什么奥妙可言的。
当赵官家之治天下也,朝廷之内,如道君皇帝,如蔡京、王黼、童贯、高俅之辈,都是荒淫苛虐,聚敛剥削的好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由此类推,每个地方每个角落的地方官儿,地方绅衿富豪,大约没有人不刮地皮,重盘剥的了。这样,天下之民,既无以安其业,无以乐其生,其没有勇气做江洋大盗,没有本领上山落草的,只好偷鸡摸狗,也算十分可悯了。而且,还会受着世人的卑视,受着世人的嗤笑。如时迁者流,他无论如何不会有人巴结捧奉,作为钻营之路,如对蔡京王黼之辈。也不会有人羡慕豪侠,标榜英雄崇拜,称他一声山大王,如晁盖、宋江似的。那么即使勉强称他做英雄,充其量也不过鸡鸣狗盗之雄耳,又何足登大雅之堂呢?
不过,古有常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时迁也不过偷偷摸摸而已,受其损失者亦不过一人一家,所偷窃者也不过鸡儿狗儿。然而,便冠上了“小偷”这样一个不很光荣的头衔,一经失手还难免落案,吃官司,受着官家的刑罚治罪。谁说时迁是名偷,蓟州城不是也曾被捉过,虽然得到了杨雄之救,这行业到底没有保了险的。相反的,我们试看赵官家和他的贪官污吏们,对于百姓,又何止是背人窃取,简直明抢明夺。道君皇帝给李师师姑娘的花粉费,梁中书送蔡太师的生辰纲,哪一件又不是明目张胆地夺取民间以供私人之淫乐呢?然而,他们还不自认为贼为寇,反而高踞黄堂金殿,以皇帝自居,以官吏自居;倒过头对于时迁之类的毛贼加以嘲笑捉捕,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知道“大盗不操戈矛”,小偷却只有倒霉的份儿的道理了。
所以,时迁仅仅偷了一只鸡而已,就好似犯了“国家”的重法,连店小二也会说出了:“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拿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这明显地看出了店是有祝家庄做靠背,祝家庄有官府衙门做靠背,官府衙门又有赵官家朝廷做靠背,反过来也就看出了这种公开的官强盗的罗网密布,专于仗势欺人,仗势吓诈了。当梁山泊的旗帜高扬之时,“梁山泊贼寇”这顶帽子正式成了最好罗织的口实,帽子满天飞,小民无噍类,店小二可以借此到祝家庄请功,祝家庄可以向衙门“朝廷”请功。透过时迁偷鸡一事,就可以知道伪造罪名,殃害百姓之事,固不自今日始也,不过如今为烈而已。
果然,一鸡之微,引出了祝家庄与梁山泊之争,祝家庄把小偷当“大盗”加帽报功,梁山泊的好汉们又何尝能沉压住这口鸟气呢?不过,当石秀、杨雄真果到了梁山求救之时,连晁天王都瞧不起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还认为他们伤了梁山泊声名,要斩要杀哩。更足见小偷小窃,实在干不得,官家虽然把你扩大来看,但梁山好汉却认为太没出息了!所以受不了,活不下去,小偷小窃,虽然可悯,到底不是正路,要干只有梁山入伙,只有打起造反的旗号,才是堂堂皇皇光明正大的路哩!
时迁实在应该感谢祝家庄的豪霸们,没有祝家兄弟这一罗织,终其生他也不过小偷而已。如今的结果,等到打破祝家庄之后,便能真正上得了梁山,坐了交椅,做了头领,小偷转变而为好汉,也就是时迁是更彻底了,更走上了真正反抗的大路了。那么,梁上君子,又何能为偷鸡摸狗所限制得住,而不能为梁山君子呢?
不过,话得说回来,如果不是在“大宋”赵官儿统治之下,没有道君皇帝,没有蔡京王黼之辈,没有祝家庄豪霸之徒,老百姓熙熙和和各安其生,梁山泊的众好汉固然不会造反,而时迁也何必偷鸡呢?归根到底一句话,时迁之流还是这社会制造出来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