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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髯公,插翅虎,
当义不让,以义相勖,
梁山泊上二难欤!
朱仝,本是郓城县富户,身长八尺四五,面如重枣,目若明星,有一部虎须髯,长一尺五寸,所以绰号“美髯公”,重义气,轻钱财,结识江湖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充当了郓城县衙马兵都头。七星聚义劫生辰纲后,他与雷横去捉晁盖,智稳插翅虎,放走了晁天王。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郓城县又派了他和雷横一道前去捉人,雷横搜过庄前庄后,他又进去在佛堂之内,揭起地板,将索子一拽,铜铃一声,宋江便从窖子里钻将出来,说“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义释了宋江。后来又因释放雷横,刺配沧州,在知府衙中每日抱了小衙内玩耍。雷横上了梁山之后,晁盖宋江亦皆感念他的义气,便派吴用雷横说他上山,因为李逵摔死了小衙内,他只好归入山泊,是梁山泊马军大骠骑兼先锋使。
雷横,是朱仝的老搭档,身长七尺五寸,紫赯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因为能跳三二丈阔涧,所以绰号插翅虎,原是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碓房,杀牛放猪。又充本县衙步兵头领,放晁盖,救宋江之后,因为打死了婊子白秀英,递解济州,朱仝释放他后,上了梁山,做步军头领。
梁山泊是拿义来号召的,那么梁山泊的头领行于义,以义作为立身之本,自是天公地道,毫无问题者。不过,义到临头,义到脚下,水到渠成,自合于义,此仍不足为至高无上之举。真正义士,勇于赴义,勇于行义,行义唯恐落于人后,行义唯恐不在于己,甚至于以行义作竞赛,以行义互相争先。这样,梁山泊之大义昭然天下,便不为无因了。
朱仝、雷横这对老搭档,同在郓城县县衙做都头,虽然一个管马军,一个管步军,总是嫡亲同事。两个人虽然出身不同,一个是郓城县富户,大约因为重义气,轻钱财,家道跌落,才沦于皂隶厮养之伦。而雷横原本是打铁匠人,而后开碓房,杀牛放猪,最后才吃上了衙门饭。在性格上说,一个精细,一个豪爽,也各有风范,然而彼此都有一个行义的心肠,都有一股子行义的热情。而在大宋赵官家统治之下,义举是不容易做的,义举是犯禁的,尤其是一般公务人员,谁敢明目张胆,以义砥砺,以义相勖?衙门是“不义”之门,哪里能任你自由行义,这样,行义便变成了秘密工作了,朱仝、雷横因此便不能不你背了我,我瞒了你,在一条路上捉迷藏。这不但可以看出有梁山泊之义,就有官家衙门的不义的对比,同时,有了不少的义士出在皂隶之间,特别是如朱仝、雷横者,更是黑暗的最黑暗中也透露了强烈的点光的。
当朱仝、雷横二人共同奉命前往捉捕晁盖之时,朱仝有心放晁盖,故意赚雷横去打前门,雷横也有心要救晁盖,以此争先来打后门。朱仝追上了晁盖,说明了自己心意,还替他指了一条明路,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再假做了失脚扑地,倒在地下,让晁天王从容去也。处处看出了朱仝的聪明精细,着着在先,而得到了行义的锦标了。可是,雷横虽然不如朱仝想到做到,但其志不可没,其心亦足照耀千古的。释放宋公明之时,两人为行义而斗着心计,是另一情形。这回,朱仝是先让雷横先进去搜查了一遍,搜查不着,雷横是放了心了,可是朱仝偏偏再搜再查,此时,大约雷横是会替宋江哥哥捏了一把大汗的。谁知道朱仝懂得宋江房里的诀窍,揭地板,拽铜铃,宋公明用不到拖,用不到拉,自然而然地走了出来。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并答应替他照顾官司,还撒下了一个稳将之计,告诉雷横,“且拿宋太公去,如何?”这回雷横也乖觉起来,他也替宋太公开脱,只抄了执凭回去,然而他是已经终输朱仝一着了。最后,便临着朱仝放雷横,这时,不是两个人的竞赛了,而便表现出了美髯公义之所在,敢作敢为的精神。他说:“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是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赔偿,你顾前程万里,快去!”读《水浒》至此,有不感激泣下者,是铁石人也。所以我说朱仝是《水浒》中的第一流人物,而雷横与他的几番竞赛,也正表明了人之好义,谁不如我,彼此相映成趣矣!
有了朱仝、雷横之好义,我们再翻过来看郓城县那位县太爷。为了自己的婊子粉头,假公济私,包庇着白秀英在县里开勾栏,自然白家父女就会依官势而欺人骂人了,雷横打了白玉乔,他准了枕头状子,把雷横枷在勾栏门口示众,“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这样,雷横之枷打白秀英,盖已不可免了!世界上有朱仝之义救晁盖、宋江以及雷横,便就有郓城知县之替婊子报仇,必欲致雷横于死的对比,也正说明了受官府欺压者自然站在一气,而代表大宋统治的县太爷和婊子粉头却也是一丘之貉。我们透过了朱仝、雷横的事实,眼前看到的是展开了梁山义士与知县婊子的斗争场面,也就更懂得梁山泊存在的因素了。
朱仝放了雷横,自己代替着吃了官司,递解到了济州,更惹出了误失小衙内,也许有人以为梁山泊如李逵之流未免太凶太狠,稚子何辜,为了请朱仝上山,竟置之于死。可是,我们还要明白,在赵官家的统治底下,朱仝终有一日是会上梁山的,小衙内失后,他对李逵终不免耿介于怀,也不当从李逵身上去看梁山泊,而正要从朱仝身上看梁山泊的。同时,朱仝几次义举,已经完成,不上梁山泊,留在官家衙门,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