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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鹰斗飞龙

五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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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离自己这只船不过十数丈远近的湖中心里,纵横漂游着两只瓜皮快艇,有一只艇子上,人影乱晃,刀光剑影,飘瞥闪燦,定睛注视,看出是几个人在那里死斗不休。佩玉暗道,原来我只顾注意观察这一边,竟没有留意到那边去。瞧这情景,分明是余贼还没有杀尽,在和来的那位英雄死战未已。那英雄如此仗义,萍水陌路,拔刀相助,真是难得,不用说定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侠士剑客了。我被那个贼人死命纠缠在船顶上,腾不开身下去,要不亏了这位英雄来抵御群贼,董翁一家,焉有命在。他本领武功,纵然了得,厮杀了这么半天之久,倘若劳累不支,受了贼人的伤害,我自问良心,怎生对得住他,快跳过去帮助要紧。想罢,站在船舷望了望那只艇子,和这船相距,约莫有十几丈之遥。佩玉奋不顾身,猛力一跃,凌空而起,斜飞了过去,正落在那艇子的尾部,身法之妙,真是轻如落燕,捷若俊鹘。立定身形,定睛谛视,只见那几个人,只顾酣战死斗,并没有人瞧见自己,不由大喜。仔细观察,看见艇子舷边,倒卧着几个身首异处,腹破肠流的贼尸。

艇子中心,一个身穿宝蓝缎短衣裤的少年,手使一柄宝剑,上下飞舞,烁烁直放紫光,犹似雨后天末的闪电,正和两个贼人交手厮杀。那两个贼人,一个身着鱼皮水衣靠,面貌狞恶,手使一对分水蛾眉钢刺。一个是个和尚,光着秃葫芦头,身着短衲,手使一柄宽刀齐头的戒刀,围着那少年团团乱转,死斗不休。数个照面之后,佩玉才看清楚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昼间和漕船上篙夫水手们,执篙不放,戏弄作耍的那个少年书生。那和尚也非他人,正是上次夜间在鲇鱼口上船来行刺,被自己赶走的那个凶僧。

此事原在佩玉意料之中,并不怎么以为奇怪。暗道,我就猜着多半必是那个少年拔剑相助,似这般任侠仗义,正是我辈一流人物,我且不上前动手相助,看他剑法究竟如何?倘若他支持不住时,我再上去不晚。想罢,伏身在船槽凹里伺察窥觑。看那少年一柄宝剑,使得影若旋风、光如流电,神态更是从容暇豫之极,绝无些微忙破之状。那个穿鱼皮衣靠的贼人,怒目咬牙,加以五官生得丑陋凶顽,面相狞厉,直如恶鬼,两柄分水蛾眉钢刺,上下翻飞,本领委实惊人。那凶僧一口戒刀,挥舞如电,两般兵器,围着那少年,刺、劈、封、砍、削、掠、抵、拦,真和雨点儿相似。少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喊道:“陆老二,你当真的要找死吗?念在你和我的师兄是手足的情分上,不肯下绝手杀你,不然,你有八条命也完了。你须要知道我粉面阎王的厉害,对于恶人强盗,生平没有留过一个活的,对你真是破例饶恕,你再不知好歹,不把兵器掷下,等我把剑使出,你再想活命,就没指望了。这个秃厮,已经沾你的光,多活了一会儿,你再不知趣,那我只好连你一块杀了。”那贼人听了,也不答言,抡动一双蛾眉刺,就和疯子一般,直向少年头项胸腹等要害致命之处,乱砍乱刺,全无招数,满口钢牙,咬得吱吱的乱响,一双怪眼,瞪得有鸡蛋那样大,红赤蕴血,冒出火来。那少年见他这样地拼死命,又哈哈大笑道:“好陆老二,你既是这样,必是不打算活了,我便成全了你。”说着剑法倏地骤变,舞成一团光华,只听得呛啷啷连声响亮,那贼人两柄蛾眉刺和凶僧的刀头都被削落,只剩下一双刺柄半截刀身,还在二贼手里。剑光影里,少年一声长啸,紧跟着又听得惨号半声,那凶僧执戒刀的右手,已被少年齐肩砍断,鲜血四溅,奇痛彻心,立时扑翻在地,昏死过去。那贼人见了,吓得亡魂落魄,猛把双足一耸,便向湖心跳起,哪知少年比他还快,早已飞身起在身后,向他后腰眼里轻轻地用二指点了一下,喊道:“别走了,躺在这儿歇会儿吧。”那贼人果真听话,立刻咕咚一声,扑倒在船边,如同疯瘫了一般,圆睁着一双大眼,不能转动,那少年按剑四顾,又是一阵大笑。

佩玉在船尾槽凹里蛰伏,瞧见那少年的剑法如此神妙,不由佩服得到了极点,正待起身向前会见,询问他的姓名里居,致谢相助杀贼之德,不料少年微一耸身,竟跃到了佩玉的面前,拱手笑道:“姑娘请起,今晚受惊了。”佩玉急忙站起,敛衽回礼,心里诧异道,他怎么晓得我藏在这里?真是奇怪。少年又笑道:“来的共是十八个贼人,除去跑了一个使锯齿钩镰刀的贼人之外,十七个都有交代,还留得两个活的在此,姑娘可要审问审问他们吗?”佩玉闻言颇为惭腼,觉着自己本领太也不济,只抵御了一个贼人,还被逃去,那少年以一敌众,全数一个不脱,能为武艺比较起来,相差甚远,只得拜谢道:“承尊驾仗义相助,杀了这许多贼人,救了我们全船性命,高谊大恩,真是感激不尽,否则何堪设想!”少年谦逊道:“杀贼除凶,本是我辈会武艺的应尽之责,彼此又属同道,更说不上什么恩德感激等话头,小姐未免太过于客气了。小姐尊姓,可是姓吕?”佩玉听了,更为诧异,思量道,他怎么会晓得我是姓吕?太奇怪了。便答道:“正是姓吕。但不知尊驾何以知道的?”少年笑道:“海内各派同道中的人,都知道当代武当派祖师,姓吕是位女英雄,又听得说女英雄有位令侄女,剑法武功,深得女英雄之传,此外并没收有女弟子,适才小姐由那只船跳过这边来的身法,极其轻捷矫健,明是武当派的传授,在下以此推测猜想出来,小姐必然就是吕女英雄的侄女,否则如何能有这样好身手,不料居然猜中。”

佩玉大惊,暗想道,我跳过来伏身潜藏之时,他正在和那二贼交手,眼睛并没往这边注视,地方又这等昏黑,我以为绝不会有人看见的,哪知道身法路数,都被他看在眼里,目力之精敏,真是天下无双了。想着不由得佩服万分,便问道:“还没领教尊驾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少年谦虚道:“岂敢!岂敢!在下姓文名廷玉,表字国器,徐州府城人氏。”佩玉闻言,又吃了一惊,在栖霞山早就听得乃姑飞英谈起过,粉面阎王文廷玉的名姓,是南华派大侠金面天王汤衡得意的大弟子,剑法内功,造诣极深,为当时各宗各派武术门中有数的少年英雄。性情孤僻异众,在江湖上载酒游行,独来独往,遍游名山大川,赏玩古迹胜景。遇上有恶霸赃官,巨寇悍匪,随即杀却,专门好管人间不平之事,扶弱除强,救贫济困。外面上看着他,只是美弱文秀的书生,状貌行藏,绝不像是会武功的练家子。却有一桩短处,心狠手辣,嫉恶过严,只要遇见坏人就杀,从来没有留过一个活口,无论罪恶如何轻微,决不宽饶,容人改过自新。出世才不过几年,剑下不知杀了有多少的性命,因此得着一个粉面阎王的绰号。

佩玉对文廷玉心仪已久,不料在此相见,大为惊喜。暗道,原来他乃是粉面阎王文廷玉呀,无怪乎本领如此惊人了。看他剑法,比我何止高强百倍,今晚若不亏他相助,我一个人如何抵御得住那多的寇贼,还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想着,说不出的欣幸感激来,连忙重新敛衽施礼道:“文爷侠风义举,久已著称江湖,今日何幸得获识荆,贼人如此之多,倘非文爷仗义剪除,我独身一人,如何能是贼众的对手,那只船上董姓一家人的性命,必遭屠害。这也是董翁事君尽忠,待人笃厚的报应,才得遇见尊驾这般英雄来救。”廷玉道:“听小姐这话头,和那只船上的人,似乎也是路遇,没有什么瓜葛亲谊,我先还以为是小姐的至亲密戚,小姐保护他上路呢,看那船上并没载着有多少金银珍宝,何值得群贼一劫,想必另有缘由,绝不是为了抢夺财物而来,小姐可晓得底细吗?”佩玉便将董翁弹劾鳌拜,和权奸结怨,辞官回籍,恶僧行刺,等等经过情形,叙述了一遍。廷玉恍然道:“如此说来,这群贼人,必是那权奸鳌拜买动出来,劫杀董翁,报仇泄怨,无疑的了。现在还留得两个活口在此,审问他便知详情。”佩玉道:“我们和贼人厮杀了这么大半夜,董翁一家子,在舱里藏着,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儿了呢?我们且过去安慰安慰他们,告诉他贼已杀完,叫他们好放心,不要害怕。”廷玉道:“好,这两个贼人,我便带过去,叫那董老头子,自己审问他去吧。”说罢廷玉到两贼面前,一看那凶僧倒卧在血泊之中,已然苏醒过来,兀是颠扑翻滚哼叫,呼号不已,那一只右臂,断落在艇子舷边上,手里还是紧握着那把戒刀未释。那个穿鱼皮小衣水靠,被廷玉点了麻哑穴的贼人,也躺在艇边,口张目动,满脸汗沫,有黄豆大小,神情急苦万分,就是不能出声,不能动转,见了廷玉,显露出一派乞怜之色,嘴皮乱动。

这时东方已现微明,远村的鸡声,喔喔啼个不住,残月在天,繁星半隐,景色历历可观,晓风猎猎,吹面生寒。佩玉衣服太薄,不由得起了寒噤,再看艇子边上,那两具死尸,瞪目握爪,狞厉无伦,血污凝成黑紫,斑驳狼藉,满艇都是。廷玉过去一脚,先把艇边那具死尸,踢落在湖里,又把艇中心的那具死尸,倒提着两足也抛入了水中,只听得扑通两声,都已沉底不见。弯身抓起那两个活的,一只胳膊夹着一个,这两个贼人少说也有三百来斤,廷玉夹着竟轻如无物,站在艇子中间,向佩玉道:“小姐请先跳过那只船上去吧,我在这里镇压住,分量还重一点,比较少稳,不是这样,空艇子在湖心漂浮着,小姐用力一跳,便会动荡,荡漾开来,弄不巧就要闪落到水里去,十分危险。”佩玉闻言,看了看艇子离那只船,比先前自己跳过来之时,又被风冲动了有好几丈远近,估量着自己虽然也跳得过去,非得作势用猛力高跃不可,廷玉所虑甚为有理,然而她不肯示弱,答道:“不要紧。”廷玉见佩玉神色踌躇,恐怕她气盛逞强出险,又说道:“要不然,我就用桨把艇子划了过去吧。”佩玉好强,明知他的好意,哪肯答应,急忙提气聚力,施展那内功轻身飞跃之术,两腿蓦地向下一屈,身形一耸,凭空斜飞十六七丈远,便跳在对面董翁的船上。她这一跳,同时廷玉运用内功,气往下一沉,施展那千斤大力重身之法,这只艇子,竟如泰山也似,在水面上生了根,虽受了佩玉猛力一跃,居然纹丝不动,佩玉得以平安飞跃了过去。廷玉夹着两个贼人一点双足,飞了过来,迅如飘风,轻似落叶。

佩玉身形刚才立定,回头一瞧,廷玉已然落在身后,一些声息不闻。佩玉跳跃之时,觉出艇子并不轻浮,脚下和踏在陆地上无异,不由惊心廷玉的内功惊人出奇,非练到了绝诣,不能有这等功候,已是佩服廷玉到极地,回头要看廷玉的身法,夹着两个几百斤重的活人,怎样跳过来。不料已然飞到,和自己竟似同时。这一下子,佩玉简直把廷玉视作神人一般,才知自己生平自负着本领高强,以为天下能胜过自己的少年英雄很少,这种思想,实属狂妄,何异井底之蛙,没见过天日。不用说别人,就以船前文廷玉而论,剑法内功,已比自己高强十倍,而况天下英雄奇士们,还多得很,比廷玉更强的,又不知道有多少呢。想着十分内愧,从此佩玉把骄傲自负,少年盛气,消灭了大半,增长了无穷的见识不提。

且说廷玉跳落船头,一看舱门,依然紧闭没开。廷玉便将两个贼人放下,佩玉走到舱门之前,正待敲击,呼唤董翁开门,廷玉摇手拦阻道:“小姐且慢,他们今晚吃惊,已然不小,这船上还横着有这么多死尸呢,他们都是老年人和小孩,几曾见过这般阵仗。开门瞧见,岂不把他们吓坏了,待我把这些尸首先掷在湖里,收拾干净了,再喊他们出来吧。”佩玉笑道:“他们真太也胆小无用,你看连船家都没有一个敢出来瞧瞧的。”廷玉微笑。

这时晨光熹微,较适才又明亮了许多,只看见船上东倒西歪,躺的尽是些贼尸。有的身手已离,有的肠流腹破,露牙咧嘴,张目握拳,互相枕藉,厥状狞恶惨厉已极。血迹一摊一摊的,都已经成黑紫色的膏块,布满了船面。那些宝剑削毁的兵刀,一截截一段段的,都狼藉在船上,几无立足之处,情景实是一幅地狱变相的图书。佩玉虽然侠勇,看见这般惨况,也觉目不忍视,心里很是难过,颇以为廷玉杀戮太过,有伤天和。站在一旁,叹息无言。廷玉却漠然无动于衷,靠船边儿近的尸身,用脚一踢就是一个,滚落在水里,远一点儿的,便用手曳着死尸的两条腿,抛了下去。

廷玉在这里一个一个地往水里掷,佩玉便在旁一个个地计数,转眼之间,连踢带抛,全都净尽,佩玉道:“共是十一个。”廷玉道:“原先还有两个,一上手便被我砍落在湖里面,那艇子上有两个,共是十五个,再加上这两个活的,共是一十七个,可惜还跑了一个使锯齿钩镰刀的,不然连回贼寨送信报丧的都没有了,岂不更为干净爽利吗?”佩玉叹道:“就这也就够狠的了,哪能一个不剩,尊驾嫉恶,未免太严了。”廷玉哈哈笑道:“小姐以为太严吗?我对于这帮毒害良民,杀人放火的毛贼强盗,向来是遇着就杀。杀一个便是救了无数的好人,给民间除掉了一个祸根,有什么可姑息的?这才只杀了十几个贼人,小姐就看不过去了。去年冬天,我上山东走到榖城山,也是遇了一群有百十多个贼人,抢劫几十辆货车,车上的客商们,当然拱手献上,不敢抗拒。那时正值三九天气,滴水成冰,极其寒冷。那群贼人把货事劫掠完了,还不放手,又逼着那些人们脱衣服。那些商人都跪在地上痛哭,哀求贼人道:‘求大王爷开恩,这般寒天冷冻,我们没有御寒衣服,都得冻死。’那群贼人不但不听,反倒大怒,先砍死了两个示威,吓得那些客人们,只好依言脱下,还落一个整尸首,因为冻死总比砍死强些。正在这个当儿,我骑马由那条山道路过,瞥见贼人这般残忍凶毒,不由得怒不可遏,跑上前去,挥剑乱砍,把所有的百十个贼人杀了个罄净,救了那些人。那回杀的比这回还多五六倍呢,小姐要看见了,不更不忍心吗?须知杀恶人即是善念,如若留着那群贼人不杀,以后不知要有多少良善,被他荼毒呢?我奉劝小姐以后要看开些,像我辈行侠仗义的人,总要往大处发慈悲,抱着杀恶人即是行善的宗旨,能多杀一个,就多救一个,你今天对他们发善心行慈悲饶了他,他以后活着决无改过知非之日,依旧还得去做那杀人放火抢掠掳劫的营生。试问那个祸源,是不是我们留下的?那些被害的人,是不是等于我们害的一般?照这样一想,便只有痛恨,不会再姑息不忍了!古人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正是此意。小姐以为如何?”

佩玉听了廷玉这一篇议论,虽然言之成理,终究以为是不分首从,概予诛戮,未免过于残忍,便答道:“尊驾这番言论见解,固然极为有理,但是古来贤圣,惩殛诛讨那些造反谋叛的元凶巨憝,对于附逆从凶之徒,尚有歼厥渠魁,胁从罔治的宽典,不肯尽数杀戮。何况这般毛贼草寇,大半不是饥寒无告的贫苦小民,便是受了地方官吏苛征暴敛的害,无法生存的农村百姓,被境遇逼迫,才铤而走险,上了这条道,以图苟活。真正居心为恶,不为衣食,甘心愿意去当杀人放火强盗的,究居少数。仁人用心,总应该网开一面,赦宥他们,予以改过自新的机会。”

廷玉不待佩玉说完,便哈哈大笑道:“贼人成群结队地聚在一处,何从分辨他谁是被逼做贼,谁是居心为恶,别看小姐说的尽管有理,且不说别的,就以今天这群贼人而论,哪一个是该杀的,哪一个是当赦的,恐怕小姐也无法分辨吧?天下事本是这样,在议论上极有道理的事情,等到实地去做起来,便往往行不通。我们不要尽是议论了,现在天光渐亮,船上的贼人死尸,都已收拾干净,小姐快进舱里去,慰问慰问董老头儿,这里还剩下这两个活的,也要赶紧审问处置才好,不可尽是耽延了。”佩玉走到舱门外面,用手敲了几下喊道:“快开门呀,不要害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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