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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可忙坏了马铁头。素常不用他管的事,还抢着插手做,再一把任务交代给他,自然更挂心,吃饭睡觉也忘不了林四牙和李全喜。他拉他俩走到院里的谷秸垛前,放倒两个谷秸垫着坐下,晒着太阳,跟他们谈心。他谈自己的历史,谈解放军的情形,想叫他们了解自己,也想引他们多谈谈个人的事。林四牙耷拉着厚眼皮,留心地听着,末了眼皮一翻,笑着说道:“组长,你放心好啦。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解放军的好处谁都看得见,我参加也是自个要求的。”

马铁头见李全喜低着个头,无精打采的,就问道:“你先前没出过远门,乍一到部队上来,是不是过不惯?”

李全喜拿树枝在地上乱划拉着,也不说话。林四牙把眼眉一皱说:“瞧你这个窝囊劲,压死也挤不出一个响屁来!组长问你话,倒是说呀!”

李全喜横了他一眼,有点脸红,半天嘟噜出几句话道:“谁参军也不是逼出来的!我家里分到地,更是自愿。”

可是李全喜并不想参加野战军。他家里有娘,一个刚成人的兄弟,再就是自己去年新娶的媳妇。土地改革后动员参军,他原以为是保护本乡本土,不离开本地面,跟着参军的大流报了名。赶往外一拉,傻了眼。这一出去山南海北,说不定扯到天边去,又惦着兄弟年轻,撑不起门户,少夫少妻的,更难免有点依恋。心里就挽了个套,不时解不开,弄得没情没绪的,光想睡觉。往前方开时,一步挪不动二指,多好走的路,也拉上段距离,后边催他,他就更加恼闷,心想在家里,赶集上市,爱走多慢走多慢,这可好,简直像追命一样。补到班里后,整天恍恍惚惚,开会就打盹,坐着坐着就睡了,再不就呆头呆脑地发愣。惹得杜富海刺打他说:“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你这号人,真是属核桃的,非砸着吃不行!”

马铁头见李全喜的情绪越来越坏,明知他是想家,又不便当面点破他,只说:“你是不大精神,歇几天就好了。”便扶他躺到炕上。李全喜一躺下去,拉过被子蒙住头,委屈得心里发酸。在家里,有个病啊灾的,老的给刮刮,媳妇端汤送水的,于今倒好,死了又是谁的儿子?本来没病,心情一坏,不想吃,不想喝,倒果真发起烧来。杜富海冷言冷语说道:“我看他是没病,没病,天天想病!”马铁头见李全喜这样,去跟指导员借了点钱,买些酸干,熬了碗水端到他眼前说:“起来喝了吧,发发汗就轻松了,出门在外的,身子骨要紧。”

李全喜刚喝了酸干水,卢文保就来了,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边装着鸡蛋、白面,往炕上一搁,问李全喜道:“听说你发烧,厉不厉害?”一面爬上炕摸摸他的脑袋,又问道:“你想不想吃东西?——不吃就睡吧,别胡思乱想,给自己添病。”转过脸又问马铁头道:“有尿盆没有,给他找个吧。黑间冷,别叫他出去再闪着。几时他想吃东西,就替他擀点面条,多照顾他些。”说完轻轻走了,顺手带上房门。

李全喜一阵感激,差一点没掉下泪来。在家里,老的、媳妇也不过这样,自己倒闹情绪,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实在对不住人。不过那个家真叫他撂不开。庄稼是不是都收回去了?下过好几场霜,园子里种的卷心白菜长得什么样啦?他挂家挂得要命,又骂自己不该挂家,翻来覆去闹腾半夜,不知几时才睡过去。

早晨一睁眼,满窗都是太阳光,照得他眼花。班里的同志早起来了,背包打得又紧又光,并排摆在炕里边,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想是都出操去了。他翻了个身,叹了口气。马铁头从外屋迈进来,笑嘻嘻地说:“你醒啦?出汗没有?我看你睡得挺香,也不敢惊动你。面早擀得啦,水也开啦,你先喝碗水,我这就下面你吃。”便忙着替他端水,一会又端进面来,擀得挺细致,面里还打了两个白果。

李全喜吃着面,心里真不是滋味,眼泪巴搭巴搭掉到碗里去。马铁头趁机问道:“你难受什么?是不是想家?”

李全喜窝窝囊囊说道:“我太落后啦,你们还对我这样好!”

马铁头劝道:“这也难怪,谁乍离家,还不像丢了魂似的!哪个人也不能越了锅台上炕,都有这一步,过一阵就惯啦。我给你找了点纸,写封信回家吧。”

可是两个人都不会写,犯了阵愁,直等魏三宝从操场上跳跳蹦蹦回来,趴在炕上,拿舌尖舔着铅笔,好歹帮着写成。写完信,魏三宝一翻身仰脸躺着,两手扣在后脑袋上,望着李全喜说:“你怎么老是愁眉不展的?换个人,家里分到地,乐都乐不够呢。你瞧瞧察南的老百姓,刚翻身,吃豆腐还扎牙根,又落到反动派手里。往常听人说:‘不消灭蒋介石,翻身翻不彻底’这个明理,现时我才懂了。你过去的日子,也够苦的,不要拔出锥子忘了痛,光图家里舒服。”

说得李全喜的脑门子渗出汗珠,抬不起头,半天半天吞吞吐吐说道:“我心里就是恼闷!……你知道我没打过仗,想起来有点发冷……”

马铁头喜眉笑眼说道:“艺高人胆大,胆子都是练出来的。你没见我头一遭打仗,又淋了点雨,一个劲哆嗦,使力憋气也憋不住。其实打仗也不算难,等你病好了,我教你。”

李全喜多一半害的是心病,心略微一松,第二天便跟马铁头出操去了。部队正抓紧战争的空隙上课练兵。操场上这里练投弹,那里练刺杀。跑步突刺,防左刺,防右刺,哇哇地叫得挺带劲。机枪班的战士拿手巾蒙着眼,练习不用眼装卸机枪零件。

马铁头领李全喜、林四牙来到块土坡前,比比划划讲了一阵,教李全喜放枪。林四牙站在旁边,手发痒,直想露一手。马铁头看出他的意思,腾出地方说:“来,林四牙,你放一枪给他瞧瞧。”

林四牙卧下去,瞄着前面的枪靶,一搂火,正打在红心上。马铁头叫李全喜也试一枪,他犹豫一会,也就趴下去,拿指头勾着发火机,心里扑腾扑腾乱跳,枪一响,子弹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马铁头叫他起来,他却说:“组长,让我再试一下。……”

从此以后,李全喜慢慢地也不那么死板了。杜富海可不放心,怕他开小差,老钉着他,也钉旁的战士。一见有人上茅厕工夫久了,杜富海就要假装解手,进去看看;黑夜睡觉,不管天多冷,总借口炕上挤不开,在当门口支起扇门板睡,堵着门。马铁头看不入眼,把这情形都对卢文保说了。卢文保跟杜富海个别谈了好几回,批评他不从思想教育着手的错误。杜富海把头一扭,只当耳旁风,心里想道:“你去思想教育吧!不等你教育好,人早跑光了!”

李全喜发觉班长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他,寻思自己是老解放区的战士,再不争气,也不肯开小差,呕着一肚子气。林四牙跟班长却是一个针尖,一个麦芒,谁也不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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