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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得简直像追命,十里不歇,三十里也不大休息,一个劲往前撵,撵得个个人呼哧累喘的,直冒大汗。顶到大后晌,一口气走了五十里地,靠近保定地面,肚子都饿瘪了。队伍进了村,龙起云吩咐号房子休息,吃完饭再走。这一停下,队伍扑通一声,仰面朝天躺下去,塞满了当街。龙起云学着卢文保的作风,到处先看看有没有病号,问问冷热,战士们却哼呀哈的,爱理不理,急得他想发脾气,憋得大脸通红,拉着卢文保说道:“你怎么也不敲敲巩固部队的头通鼓!你看部队软骨丢当的,哪有骨头?”

卢文保擦着脑瓜子的汗笑道:“政治本来是部队的骨头嘛!我早通知党的小组长来开个会,你慌什么?”

不一会,部队进了房子,小组长集合到连部里来。一问部队情绪,都说原本求战的情绪挺高,就怕打不上仗,猛一撤,都觉得北边人民的灾难太重了,不应该离开。林四牙那天激起了仇,有空就磨刺刀,恨不得捅敌人几个透眼透的大窟窿。今早晨一上路,好像谁该他几吊钱,厚眼皮子更耷拉着,动不动寻事,常爱说个反话:“哼,这回可真反攻了!反攻要不拿屁股对着敌人,怎么能使臭炮崩?”还无缘无故地出大气:“唉,烧鸡窝脖,气都给你噎住了!”马铁头说:“这是任务!”他摆着手冷笑道:“不用卖狗皮膏药啦!又是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是不是?”

卢文保低着又深又黑的大眼,听着汇报,觉得这些不正常的思想后也藏着饱满的战斗情绪。今天猛然来了个大变化,他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光接到上级的死命令,叫队伍不管夜行军,急行军,吃没吃饭,喝没喝水,也得往望都一带赶,只有党才能保证这个任务,他号召每个共产党员都得发挥带头作用,人人当指导员,人人做政治工作,克服各种困难,又吩咐事务长拿柴票跟老乡换些谷草,发到各班,每人编个防空圈,也好遮太阳。

一个半钟头后,队伍重新集合,每人头上戴着个防空圈,上面插满蒿子,也有插上些杂七杂八的野花的,像个大花冠。吃过饭,党内分别经过动员,四下里又听到嘻嘻哈哈的笑音了。卢文保混在当间问道:“吃饱了没有?”只听一个音答道:“吃饱了!”卢文保笑道:“吃惯的嘴,跑惯的腿,吃饱了可得跑路。这是上级的命令!你们要说服从毛主席,就得服从上级命令。毛主席往光明大道领咱们,不会领咱们到黑路去,跟着他走,保险没错!”杜富海挺一挺腰应道:“走就走!老子英雄儿好汉,强将手下无弱兵,咱们不能给毛主席丢脸!”李全喜好像对自己说:“这一顿饭,再走百八十里也行!”

精神头一大,走得又带劲了。正是阳历十月二十头左右,秋末天气,正晌午走得冒汗,太阳一落,小风凉飕飕的,露水挺大,又有点冷。每走个十里八里,便歇一歇。屁股一沾地,战士们把腿直挺挺地搁到高处,歇不几分钟,爬起来又走。摸着黑走到半夜,又撂出六七十里地去,队伍真乏了,有肿脚的,有打泡的,有时候不知道谁哼哼道:“哎呀,我痛得走不了啦!”可是瘸瘸点点地还是一骨碌不拉。有个解放战士越走腿肚子越软,两只脚也像插在烂泥塘里,拔也拔不动,走几步一个斤斗,走几步一个斤斗,末尾摔倒了再也爬不起来。马铁头去扶他,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我一步……也走不动了!……副班长……你打……打死我吧!”马铁头看看拉不动他,招呼林四牙把他撮到自己身上,背着走了三四里地,队伍大休息时,才放下来。那人早睡熟了,身子一仰歪到一边,呼呼地醒都不醒。

马铁头也是又困又乏,狠命一咬手指头,提起精神,从后腰解下个包袱,笑着叫道:“同志们,会餐来呀!”原来白天打尖时,他带了些剩饭,留给大家半道吃。战士们像饿虎扑食似的,一人抓了一把,转眼光了。可是困比饿更厉害。有人饭放进嘴里,嚼着嚼着就睡了。

马铁头直发迷糊,光想睡觉,笑着哀求杜富海说:“班长,你打我一巴掌吧!”杜富海迷迷瞪瞪说:“我打你你也得打我呀!”马铁头笑道:“那是自然,同志们要讲互助嘛!”杜富海就使劲搧了马铁头一个耳光子,马铁头也结结实实给了他一拳,两个人精神一振,抱着大笑起来。

这工夫,连长张着大嗓门叫道:“村里给咱烧好水,大家赶紧洗脚喝水!”杜富海和马铁头分头叫醒大家,洗过脚,挑了泡,接着赶路。正是黎明前那一阵,最困最乏。李全喜一边走一边打盹,脚底下猛然叫土疙瘩一绊,自言自语地说:“哎呀,我做了个大梦!”走着走着离开了队伍,歪到旁边去。林四牙叫他一声,他吃吃地傻笑道:“哎呀,又做了个大梦!”

自然会有说小话的:“走,走,不等反攻胜利,还不走死了!”也有人念念叨叨说:“怎么天还不亮啊!”夜行军乏透了,谁不巴着天亮?天一亮,也怪,人马上有了精神,前前后后也有了说笑的声音。

前面来到个大镇子,烟气腾腾的,早雾还没消。当街乱哄哄的净本营的人,洗脚的洗脚,吃饭的吃饭。房顶上有人拿着大喇叭筒子喊起来道:“又来队伍啦,赶快往外抬水!”不一时,就有许多老百姓抬出一桶一桶的热水,倒到盆里,叫大家洗脚。连龙起云、卢文保都闹愣了,猜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洗就洗吧。洗完脚,妇女们又抬出一大筐烙饼,发给大家。战士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喝着开水,正在乱猜一气,就见短小精悍的贾团长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满脸带着喜色,朝着他们走来,劈头说道:

“同志们,你们不到一天一夜走了一百五十里,走得好!你们愿不愿意打大胜仗?愿不愿意报仇?要报仇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石家庄的匪首三军军长罗历戎带着四个团出来了,要到保定夹击咱们,已经走了两天,过了定县。这口菜可送来了!现在敌人离保定还有一百多里,我们赶得离敌人也就是一百多里了。我们能不能歼灭敌人,就看这两条腿能不能走过敌人,我们一定要不分昼夜地走,走不动爬,爬不动滚,滚也要滚上去,把敌人挡住,消灭个干净,活捉罗历戎立大功!”

战士们听说一声,早丢了饼,乐得直拍巴掌。卢文保涨红着脸,领着头喊道:“我们要为人民立功,替人民报仇!谁是英雄谁好汉,走路比比看!”林四牙的心火辣辣的,肚子里好像点起把火,跳起来也喊:“看谁缴的枪多?看谁抓的俘虏多?咱们打胜仗大比赛!”累呀,痛呀,饿呀,大伙早忘个干净,光顾嗡嗡地嚷道:“走走走,还坐着等什么?”

队伍这一走,全营集结起来。也不止一个营,你望吧,漫野密密的净是人,不知有几个团!五路纵队,六路纵队,八路纵队,一扑面子涌上去。你帮他背枪,他帮你背背包,就怕旁人走不动。机枪班的机枪变成宝贝,争都争不到肩。卢文保瞅不冷从后边把机枪夺过去,扛着就跑。前边跑后边追,一插插到旁的连里,战士们就叫:“指导员开小差了!”

马铁头一路没断过替旁人背东西。脊梁上堆得像个骡驮子。人总是肉长的,累得脚拐了,胯裆也磨破了,走一步就像针尖扎的一样痛。卢文保看出来,轻轻问道:“你觉着怎么样?”马铁头的鼻子一酸,扑落地掉下滴泪,急忙掉过脸擦干净,笑道:“指导员,你放心吧,我死也不能沾污共产党员这个名字!”林四牙见他走路有点扭,笑着问他道:“副班长,你怎么扭起秧歌来啦?”马铁头索性拉扒开腿,笑着叫道:“我就是要扭个秧歌你们看!”便用嘴打着锣鼓,趁着腿脚那个痛劲,一扭一扭的可欢啦,惹得大伙哄笑起来。

老乡都知道信了,每逢队伍过村,街上挤得满满的,只留出当间一条缝。不少人套起大车,拦住路说:“把背包放下吧,同志,我给你们送去!”

顶到后半晌,飞机来了,又扔炸弹又扫射,想阻止队伍前进。谁睬他呢!四面八方,漫地漫野,队伍扑面子散开,一步也不停。飞机朝哪块打,哪块的人才趴下,飞机一过去,爬起来又紧走。战士们早把自己的生死扔到脑后,一分一秒,一尺一寸也不放松,就怕走得慢,敌人跑了。

可是敌人到底哪去了呢?怎么过了望都,来到定县地面,还是不见影?个个人急得心口冒火,脚步也就更紧。林四牙人精,耳朵也尖,忽然立住脚道:“听啊,这不是枪响!”不光步枪,还有机枪呢。先是隐隐约约的,越往前走,听得越真。这当儿,一匹大青马冲着队伍跑来,蹄子仿佛离了地,尾巴后踢起一团黄烟,转眼到了贾团长跟前。通讯员翻身下马,递上一封信。这是旅部的命令,叫本团从东逼近清风店,包围一个叫西南合的村庄。

当天晚上,队伍及时到达指定地点,前后三十三个钟头,走了二百七十里地。战士们竟像铁打的一样,枪炮一紧,一点不累了,脚也不痛了,纷纷给团长写信,提出立功计划,要求当突击队,跟敌人拚刺刀。团长却按兵不动,拿出一部分兵力监视敌人,命令其余的人洗脚吃饭,争取时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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