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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她死了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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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的雪茄灭了。他不悦地看着它,眨了眨眼,在指尖把玩起雪茄来。

“你知道,”他说,“我曾告诉过马斯特斯——”

“您是说首席督察马斯特斯?”

“没错,我曾经告诉他,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总爱把自己卷入那些最耸人听闻的案件中去。似乎德文郡警署在这方面也是登峰造极。但我不知道这背后是有原因的,十分冷酷的原因,”他沉思着,“我需要的是事实,所有的事实。至此,我只是从保罗·费拉尔那里听到了一个大致情况,我们认为那是自杀。那个故事的其他部分是怎样的?”

“克罗利医生,您能讲一讲吗?您最知其详。”

我求之不得。

如果瑞塔是被谋杀的,那我想这个凶手对她一定是怀着超越基督教常理的深仇大恨——这是私人的报复。我也在回想亚历克的崩溃和在大厅的昏厥。所以我就像之前讲述的那样,从头开始讲出了这个故事。

尽管那是一个漫长的复述,但他们似乎并不觉得无聊。我们仅仅被打断了两次。第一次是保罗·费拉尔回来接他的客人的时候,被h.m.恶狠狠地赶走了,通常人们不该如此对待招待你的人;但费拉尔仅仅笑了一下就离开了。第二次是哈苹太太,也就是我家的管家。她手里拿着摇铃,沿着小径跑来告诉我们午餐准备好了。

哈苹太太是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她对我们发号施令,为我们准备药物,为我们洗衣做饭——两个医生在家乖乖吞下准备好的药物,这个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在食物开始变得紧缺的时候,告诉哈苹太太午餐要添两副碗筷,并端到苹果树下来用餐,着实需要些勇气。但我有自己的方式,并且在饭后桌子被收拾干净的时候,也讲完了我的故事。

“那么,先生?”克拉夫特紧跟着问道,“有什么令您感到惊讶的事吗?”

一直忙着把弄轮椅转向杆的h.m.,将他那双小眼睛里的尖锐目光移向一旁。

“噢,我的孩子!太多了。第一点——但我们可以先暂时忽略这个。其他的地方也同样有趣。”

他静坐着,揉搓了一会儿他的大秃头。

“首先,先生们,为什么会有人放掉了车里所有的汽油,并剪断了电话线?”

“我估计,”我说,“这样做的正是凶手本人?”

“假设那是你不讨厌的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想要不让这种犯罪行为被发现吗?但如何达成呢?又不是在北极。你离警察局不过几英里而已。根本无法阻止犯罪暴露。如果是直截了当的完美协定自杀的话,为什么要如此节外生枝,制造谋杀的假象呢?”

“可能是约翰逊干的。”

“当然了。但我跟你打赌不是。”

“下一点呢?”

“下一点也是同样愚蠢。如我们的朋友克拉夫特所言,凶手以完美的犯罪行动脱身了。然后这个傻子离开的时候把枪扔在了最容易被发现的公路上。除非——”

“除非什么?”

h.m.沉思着。

“我还想知道关于那支枪的更多信息。比如,”他对我眨了眨眼,“在你发现车里的油都漏光了、又没法打电话之后,你走去了莱康姆。你走的路一定也是格兰杰先生发现那把自动手枪的路。你看到它了吗?”

“没有,但这不奇怪。我弄丢了韦恩莱特家的手电筒。那条路很黑。”

h.m.向克拉夫特发起进攻。

“好了,那么!”他坚持道,“你带着一队人马开车过去了。想必路上一定开了车灯。你告诉我,大概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到那儿的。那时距离它被发现还有一段时间。那么你有没有看到那把该死的枪?”

“不。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先生。我们的车是在路的另一边反向行进的。”

“我呸!”h.m.说,两颊气得鼓了起来,样子可怖。他向后靠着,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们。他将双手一起叠放在肚皮上,转动着拇指。“我不是说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你知道。天哪,我只是需要信息!下一步,那张所谓的遗言字条。你带着吗?”

克拉夫特从他笔记本的纸页间找出了那张字条。如我所说,那只是一张从厨房的备忘录里撕下的小纸条,有潦草的铅笔字迹。上面写着:

女郎朱丽叶死了。不要有纷争。不要停留。我爱所有人。再见。

h.m.逐字逐句地大声读着,我不得不用手挡上了自己的眼睛。他严肃地看着我。

“克罗利医生,你看过这个了吗?”

“是的。”

“这是韦恩莱特太太的字迹吗?”

“也是,也不是。或许我该说是的,因为这是她情绪激动时的字体。”

“医生,你看。”h.m.感到十分尴尬,“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女孩。我不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问这些问题的。你觉得韦恩莱特太太真的是想自杀吗?”

“是的。”

“打断一下,先生,”克拉夫特警长忽然用拳头猛敲了一下膝盖,说,“正是这个。这是真正的谜团。这是让我困惑的地方。如果这两个人本来就打算要自杀,为何还要去谋杀他们?”

这是我一直都希望能弄懂的关键问题。但是h.m.摇了摇头。

“这不是重点,孩子。不一定是,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本来是打算要自杀,结果半路胆怯了。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次了。然后一个非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接近他们,开了枪。只是……”

他依然绷着脸,用拇指和食指轻敲着字条,似乎有还未探明的想法,像是消化不良般缠着他。

“让我们面对吧,”他说,“这就是媒体口中戏称的冲动犯罪。不必再像观星一样去寻找动机了。有两种可能:一、有人因韦恩莱特太太与苏利文有染而嫉恨她;二、有人因为苏利文与韦恩莱特太太有染而嫉恨他,所以他们俩都被杀了。”

“看起来是这样的,先生。”克拉夫特认同道。

“所以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都必须要揭开这个丑闻。个人来说,”h.m.坦白说道,“我不怎么崇高,对丑闻这种事十分感兴趣。据医生所说,这位亚历克·韦恩莱特坚信他的夫人在遇到已故的苏利文之前,就与其他人有过婚外情了。”

“她对我发过誓——”我开始说。

h.m.带着歉意。

“当然。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得到一些不那么天真和偏颇的证词。我们能跟她丈夫聊一聊吗?”

“这你得问问汤姆。现在不行,或许我应该说,短时间内都不行。”

“与此同时,您曾听说过有关这段迷醉情事的任何事吗?”

“从未听说。”

h.m.对克拉夫特眨了眨眼。“那你呢,孩子?”

“我也知道得不多。”警长犹豫了一下,“但我必须要承认,我从未听闻过关于这位女士的任何负面传闻。您知道,在这种小地方,闲话总是传得很快。”

“我们需要的,”h.m.将那张遗言字条还给克拉夫特,说,“是女性对这件事的看法,以及女人对于诽谤法则具有的精准第六感。我很有兴趣跟那边那个女孩聊一聊。”他对着莫莉·格兰杰家的方向点了点头,“她给我的印象是,非常敏感,善于观察。以及,跟她的父亲闲聊一下——”

“我们可以现在过去,”克拉夫特看了看表建议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格兰杰先生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了。”

h.m.在轮椅的一侧笨手笨脚地鼓捣了一番。马达的旋转声打破了宁静,音量逐渐升高并稳定为“砰——砰——砰”声。这个声音一传到高街上,便立刻得到了回应。有无数耳朵警觉地竖起,尾巴摇摆了起来,身躯紧绷。远远传来了威胁般的狗叫声。h.m.邪恶地眯起眼睛。

“呃,你们这些小混蛋!”他说,接着他的委屈像气泡般浮出,“你看,孩子:我有件事要抗议。看在上帝的分儿上,难道你就不能管管这些该死的狗吗?”

很明显,克拉夫特警长时常会觉得这位大人物十分难缠。

“没问题的,先生,您只要慢慢走就好!昨天您在费拉尔的草坪上画着‘8’字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您——”

“我可是性情中人,”h.m.说,“远近皆知的慈眉善目、彬彬有礼。我喜欢小动物,喜欢爱抚它们,但是够了,那些人类忠实的朋友们今早差点置我于死地。如果我不得不像位坐在雪橇上被群狼追赶的俄罗斯大公一样,才能穿过这条路的话,那我觉得这可真算是种该死的迫害。”

“我会走在您前面,把它们赶开的。”

“还有一件事,”h.m.小声说,“我们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又一次向莫莉家的方向点了下头,“该跟她说什么呢?人们依然觉得这是一起协定自杀。我们应该透露这是谋杀吗?还是先隐瞒?”

克拉夫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隐瞒这件事,”他判断道,“无论如何,星期三都会有审讯。所以如果我们想在那之前了解一些情况的话——”

“那就直接告诉她?”

“我想,是的,就这样做吧。”

h.m.如同坐在弹簧上一般,在花园小径上颠簸穿行着,对距离掌控自如。格兰杰一家——父亲,母亲,和女儿——住在一座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的房子里。起居室中那扇长长的飘窗开着,屋里有人在弹钢琴。

当我们将h.m.抬起来走上大门台阶的时候,有位穿着整洁的女佣将我们迎进大厅,并带向起居室。那间白色房间里的家居设置处处体现着布置的用心和品位。史蒂夫·格兰杰的房子里没有一处是凌乱或者不和谐的。

莫莉看到我们十分吃惊,从飘窗旁的三角钢琴前站起。

我想,我们三个都有一些犹豫,清着喉咙准备要发声。最后是我开了口。

“莫莉,”我说,“今早你说,就这起不幸的事件有一些想法要告诉我。我是说,瑞塔·韦恩莱特和巴里·苏利文。你有什么东西想给我看吗?”

“噢,那个啊!”莫莉毫无兴趣地说,她伸出一只手指按下钢琴上的一个高音键,“那个是我搞错了,卢克医生。我——我很高兴是我错了。那很糟糕。”

“但你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没什么,”莫莉回答,“只是一本旧的谜题游戏书。”

“哇!”h.m.兴致勃勃地说,这一声让我们都回过了头。莫莉迅速扫了他一眼,然后手指又落在了琴键上,“我想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同样一种谜?但是没用的,我的女孩。太简单了,饶了我吧,要是一切都那么简单就好了!”h.m.叹息道,晃了晃他的拳头,“无论如何,我还是想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同样一种谜?”

我的思绪深处朦胧而跃动地浮现出一丝回忆,好像这起事件中的某人也提到过什么谜题。但我记不起是谁。

“我也想知道,”莫莉微笑道,“但是请大家坐吧!我去找找母亲。她就在花园里。”

“小姐,我们更希望您不要这么做,”克拉夫特警长阴沉地说,“我们只想跟你单独聊聊。”

莫莉笑了一下。

“好吧!”她的呼吸乱了,一屁股坐在了琴凳上,“可还是请坐吧!您想了解什么?”

“小姐,您介意我把门关上吗?”

“不,完全不介意。到底是……”

克拉夫特把门关上了。他一边拿了一把凳子来、将他瘦长的身体坐在边缘,一边用与刚才同样阴沉的认真语气说。

“小姐,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您吃惊,希望您能做好准备。”

“是什么?”

“韦恩莱特太太和苏利文先生不是自杀的,甚至不是淹死的,他们二人都是被人谋杀的。”

一片寂静。壁炉上的钟表微弱得嘀嗒作响。

看得出来,这个女孩震惊不已。她张着嘴,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琴键上。她蓝色的眼睛看向我,寻求确认,我点了点头。莫莉用低哑的声音说。

“在哪儿?”她问。

“悬崖边。”

“他们在悬崖边,”莫莉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道,“被谋杀了?”

说出“谋杀”这个词的时候,莫莉探头向挂着蕾丝窗帘的窗户看了看,好像担心街上会有人偷听似的。

“是的,小姐。”

“但这不可能啊!只有他们俩。除了他们俩的脚印,没有别的脚印了——至少我了解到的是这样。”

克拉夫特保持着他的耐心。“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小姐,但这是事实。他们是被一个看起来会飘的人谋杀的。我想请您暂时对此严格保密。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觉得也许您能帮我们。”

“他们是怎么——被杀的?”

“枪杀。您听说那把零点三二英寸口径的自动手枪——”

h.m.十分不快,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句话。他挺直的脖子就像迪士尼电影里的龙。这吓了莫莉一跳,她在钢琴上按出了一个十分刺耳又不和谐的和弦音。

“正如警长所说,”h.m.温和地陈述道,“我们遇到了一桩漂亮的完美犯罪案件。我在伦敦有位叫马斯特斯的朋友。如果他来的话,肯定会大发雷霆。所以我希望当地居民能更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但您是怎么知道他们是被谋杀的呢?”莫莉追问道,“这本身难道不就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吗?”

“一言难尽啊,我的姑娘,这可以之后再说。既然在实证调查方面已经无路可走了,我们觉得可以换条路试试。现在,告诉我,你跟韦恩莱特太太很熟对吗?”

“是的,挺熟的。”

“你喜欢她吗?”

莫莉带着苦笑看着我。

“不,不太喜欢。请别误会我。我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觉得她有些做法很傻。我觉得她太喜欢跟男人眉来眼去了——”

“你不喜欢这一点?”

“我有更好的生活方式。”莫莉拘谨地说。

“所以呢?”

莫莉急匆匆地说:“关于这一点,也请不要误会我。我对瑞塔这个人完全没有意见。但是整天想着这种事,实在有些傻。”

“想着什么?”

莫莉的脸颊缓慢泛起一阵绯红。“情情爱爱,当然了,还能是什么。”

“噢,我不知道。人们表达自己时的遣词造句总是不尽相同。但我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在苏利文之前,她是否有过其他认真的婚外恋情?这个问题并不是出于无聊闲散的好奇心。”

“我猜您需要一个诚实的答案吧?”她用为难的口气说,然后抬起头,“诚实的答案就是:我不知道。您看,我说她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并不是说她真的有所行动。她没有。我总是觉得她对韦恩莱特先生十分忠诚。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克拉夫特打断道。

“我们在找的是动机,小姐。我们想知道,有没有人对韦恩莱特太太在乎到发狂,会因为她爱上别人去杀了他们俩。”

莫莉瞪着我们。

“但当然了,”她忽然说,“你们自然是不会对那个可怜的韦恩莱特先生有所怀疑了?”

直到此刻,我可以诚实地说,亚历克会跟这起事件有任何关系这种想法,都从未进入过我的脑海。离某人越近的时候,你反而越盲目,越看不到他。

不管这种推理多有道理,任何与此有关的想法都还是藏在我那先入为主的成见背后。但是,看看警长和h.m.,我就知道,他们从未被这种盲目遮蔽过。

克拉夫特警长微笑了一下,像是哈姆雷特父亲的阴魂。

“这……没有,”他回答说,“我们没有这样想过,小姐。因为我们不能。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不明白。”

“当某人的妻子被杀,尤其是这样被杀的时候,”克拉夫特继续道,“自然你想要听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丈夫。”

“那个友好的小个子男人?”莫莉大叫道。

“任何一位丈夫,”克拉夫特说,用手臂比画着,将这个群体纳入他用手划出的范围内,“但是,据克罗利医生所言——我们相信他——星期六晚九点到九点半之间,韦恩莱特先生一直都和克罗利先生在一起。

“即便我们假设,”克拉夫特带着他心不在焉的笑容转向我,补充道,“他在九点半之后,去做了些掩盖证据、清理现场,诸如此类好笑的事。直到他昏倒前,克罗利医生都是跟他在一起的。如果医生提供给我们的是对当时情况准确的形容,那么他昏倒后,是完全无法下床的。”

“他肯定是没办法下床的,”我赞同道,“我可以对《圣经》发誓。”

“你看,”克拉夫特解释道,“我们必须探寻另外一种可能性。这桩案子图的不是钱财一类的身外之物。我们要找的,是那个恨他们恨到要把他们一起杀了的人。这个动机是隐蔽的,私人的。在我们看来,小姐,答案就在韦恩莱特太太的这段婚外情里。

“您刚刚说过,您一直‘觉得’她对她的丈夫十分忠诚,但您好像也不是特别确定。小姐,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或许我应该提醒您一下,说出事实是您的义务。您能告诉我们些什么吗?”

莫莉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低下头,碰了碰琴键,动作轻柔,好像感到害怕而不敢触碰似的。犹豫,紧张,怀疑,全部在她脸上一览无遗。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是的,”她回答道,“恐怕我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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