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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情心理学

(五)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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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月神,蜷偎在我甜蜜怀抱中/

愿你强健如我,愿你容颜美丽。

哦,日神,人所知一切光芒中最明亮者。/

而你仍需要我,如凤求凰。(图5)

大海淹没了国王和王后,而他们已经回到了混乱的源起,回到“混沌”。“自然”以激情的拥抱包裹住“光明之人”。正如文本所言:“接着贝雅(母性之爱)涌起来盖过了加布里库斯,并把他围在自己的子宫中,这样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她如此深爱着加布里库斯,以致她把他完全吞噬到自己本体中,把他溶解为原子。”接着引用了来自墨丘利努斯(merculinus)的诗句:

皮肤白皙的女郎,满怀爱意地嫁给了四肢红润的丈夫/他们愉悦地在夫妻结合中彼此拥抱/为寻求完美的目标,他们化合并消融/彼此合二为一,宛如一体。

图5

在炼金术士丰富的想象中,日神和月神的圣婚继续降低到动物王国中,正如如下指导语所证明的:“拿一只同时代的公狗和一只亚美尼亚的母狗,让它们交配,它们会为你生个儿子,长得就像狗。” [171] 这种象征尽其可能地粗鄙。另一方面,《哲学玫瑰园》说:“在化合之时,最伟大的奇迹发生了。” [172] 因为这是一个“哲人之子”或“哲人石”产生的时刻。来自阿尔费迪乌斯(alfidius)的一句引文:“新的光明源于他们。” [173] 卡里德(kallid) [174] 说过:“像狗一样的儿子”,他有“天空般的色调”,以及“这个儿子会保卫你……在这一世和在下一世”。 [175] 同样地,西尼尔(senior) [176] 说:“她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为其父母打理一切,只是他比父母更加光辉灿烂。” [177] 化合的真正意义,是它诞生了某种合一且统一的东西。它让消失了的“光明之人”得以修复,这个“光明之人”和诺斯替及基督教中的“道”(logos,逻各斯)是同样的,他在创世前就存在;我们在圣约翰《福音书》的开头也见过他。因此,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宇宙的概念,而这充分解释了炼金术士们使用最高级(词汇)的原因。

这个核心象征的心理学意义并不简单。从表面上看来,好像是自然本能获胜了。但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注意到交媾是发生在水中的,在“黑色之海”中,也就是在无意识中。这个理念由这张图的一个变体(图5—2)传达。这里日神和月神又在水中,却都长了翅膀。因此他们代表着灵性——他们是空中的存在,是思想的创造物。图上的文字在说日神和月神是两道蒸汽或者烟雾,随着火焰温度的升高逐渐成形,然后从“原初物质”的“浓缩液”(decoctio)和“代谢物”(digestio)中带着翅膀上升。 [178] 这就是为什么有时把对立的双方用打斗的两只鸟 [179] 或带翅及无翅之龙来代表。 [180] 两个空中造物应在水中或水下交配,这一事实丝毫不会让炼金术士烦恼,因为他对其同义词的多变性是如此熟悉,所以对他来说,水不仅仅是火,也是所有其他令人惊叹的事物。如果我们把水解释为蒸汽,或许就离真相更近了。它是指沸腾的溶解,在其中,两种物质得以化合。

至于这些图画坦然的直白色情性,我必须提醒读者,它们是以中世纪的眼光来画的,故而更多是象征意义,而不是春宫之义。中世纪的阐释学者和灵修者能够不带戒备地对《所罗门之歌》中最精细的一节做观想,并带上灵性之眼镜来看待它们。我们的化合图片要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生物水平上的联合,是“对立联合”(unio oppositorum)在其高峰的一个象征。这意味着在高贵技艺中的对立体联合和通常意义上的交媾是同样真实的,所以“伟业”变成了自然过程的譬喻,通过这个过程,本能性能量得到转化,至少是部分转化为象征性活动。这种譬喻的创造,让本能和生物领域作为一个整体从无意识内容中解放出来。然而,如果缺乏象征的话,就会让这个领域的本能超载。 [181] 包含在图5中的比喻,对我们现代人的口味来说是太直接了一些,所以它几乎不能将人们的思考引入更深的层次。

图5—2

正如每位专业者都知道的,在医疗实践中遇到的心理对应现象经常采取幻想—意象的形式,这些意象被画出来的时候,和我们的图片几乎没有区别。读者们也许还记得,我早先提到的典型案例中 [182] ,受孕的行为被象征性呈现,恰好九个月之后,无意识——虽然可能受到“时限暗示”(suggestion à échéance)的影响——制造出了诞生或者一个新生儿的象征,而病人没有意识到先前的精神受孕,或者没有有意识地估算她的“孕期”。通常整个过程在一系列的梦中逐渐发生,只有在对梦境材料进行分析时才会被发现。很多炼金术士计算出“伟业”的时期和孕期相等,他们把整个过程比作一个妊娠期。 [183]

主要的强调点在“神秘联合”,正如较早图画中存在的联合象征所明确展现的。在化合的图片中这个象征已经消失了,这或许并非没有深意。因为在这转折处,象征的意义被达成了:这对伴侣自己变成了象征。在一开始他们分别代表两种元素,接着双方联合成为“一”(整合阴影),最后他们两个和第“三”方一起成为一个整体。“于是他们曾经是二,现在就像成了一个身体。”至此玛利亚法则得以实现。在这种联合中,圣灵也消失了,但是为了补偿这一点,日神和月神自己变成了灵性。于是,真正的意义就是歌德的“高级性交” [184] ,即无意识同一性的结合,可以和原始的、起始的“混沌”相比,或者毋宁说和“神秘参与”(participation mystique)的状态相比——在神秘参与中,不同种类的因素在无意识关系中涌现。化合与原始混沌不同,不仅仅是因为机制不同,而是因为化合本质上从来不是初始状态:它总是一个过程的产物,或者努力的目标。心理学上情况同样如此,尽管这里化合的出现不是有意而为,而且遭到所有具备生物学头脑和责任心的医生的拼死反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解决移情”的原因。让病人的投射从医生身上脱离,对双方来说都是渴望的目标,如果成功的话,可以算作积极的结果。这是有实际可能性的,由于病人的不成熟或天性使然,或因为投射而引起的某些误解,或因为理性及简单的常识需要,被投射的无意识内容之持续性转化会达到一个无望的静止点。与此同时,一个从外而来的机会呈现出来,让投射能够切换到另一个客体那里。这种解决方案的价值,就如同说服一个人不要出家,不要进行危险的远征,或不要缔结一桩人人都认为愚蠢的婚姻一样。理性的价值如何高估也不为过,但是有些时候我们必须问问自己:我们真的对个人的命运知道得足够多,可以让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给出好的建议吗?当然了,我们必须根据自己的最佳信念行事,但是我们真的如此确定,我们确信的东西对另一个人就是最好的吗?我们经常不知道什么是对我们自己最好的,而在之后的岁月中,我们也许会从心底感谢上帝,他那仁慈的手护佑我们免受之前计划的“非理性”的损害。事后批评者很容易说:“啊,但那不是正确的理由。”但是谁又能够确定无疑地知道,他具有正确的理由呢?而且,对于真正的生活艺术而言,有时,不顾所有的理性和适应性,在可能的氛围中包含非理性和非适应性,这不也是必不可少的吗?

因此,要是我们发现,有些案例虽竭尽全力也未呈现出解决移情的可能性,这也不足为奇,即使病人(从理性的观点来看)具备了必要的理解力,并且他和医生都没有任何可谴责的技术疏忽或过失。他们双方也许都被无意识的非理性深刻影响,故得出结论:最佳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但是对这种连体进行外科分离手术是危险的。也许有可能成功,但以我的经验看来,这是很罕见的。我完全赞成保守地解决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无法考虑任何其他可能的方案,而无意识明显地坚持保留联结,那么治疗必须抱着希望坚持下去。也许割断联系会在之后的阶段发生,但它也可能是一种心理“怀孕”,必须带着耐心等待其自然结果,或者它再次成为这样的恶性事故——在其中无论对错,我们要么自己把这些事扛到自己肩上,要么力图避免它们。医生知道,人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受到命运的牵引。即便是最简单的疾病也可能发展出让人吃惊的并发症,或者,同样出乎意料的是,看起来非常危重的病情也许也会好转。医生的技艺有时有用,有时无用。尤其是在我们知之甚少的心理学领域,我们经常会在非常事件上栽跟头,这些非常事件莫名其妙,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万物不可强求,任何强求之力貌似成功,事后通常都会让人后悔不迭。对一个人的知识和能力的局限性我们最好总是心存觉知。一个人首先需要的是宽容和忍耐,因为很多时候“时间”比技艺更有效。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被治愈的,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被治愈。有些时候黑暗的道德难题或无可解释的命运之旋风,会潜藏于神经症的斗篷之下。有个病人多年来罹患抑郁,并对巴黎有莫名的恐惧。她设法摆脱了自己的抑郁,但是恐惧症的治愈还遥不可及。然而,她感觉如此之好,乃至决定无视其恐惧,冒险去巴黎。她成功抵达了巴黎,但是第二天就命丧车祸。另一个病人有特殊的、持久的对台阶的恐惧。有一天他卷入街头暴乱中,有人开枪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公共建筑前,这幢建筑有一段宽阔的台阶。虽然他很害怕,但还是冲了上去,想躲进建筑里,结果摔倒在台阶上,被流弹击中,受到致命伤害。

这些例子表明精神症状的判断需要极其小心。对移情的各种形式和内容的判断也是一样。它们有时会给医生带来几乎无法解决的难题,或者造成各种各样的烦恼,这些烦恼可能会达到他所能忍耐的极限,甚至超过这个极限。特别是当他有明显的道德人格,并且严肃对待其心理治疗工作时。这可能会导致道德冲突和责任冲突,这些冲突无论表面或是深层,仅因无法解决就足以造成不幸了。在长期经验的基础上,我想警告大家的是,不要抱太大的治疗热情。心理工作充满了磕磕绊绊,正是在此处不胜任感蜂拥而至。医疗人员很大程度上要对此负责,因为多年来,他们拒绝接受“精神”是病变的病因之一,即便找不到其他病因时也是如此。无知当然永不可取,但通常最好的知识也还是不够好的。因而我要对心理治疗师说:每一天都要谦逊地记住,每件事情都是有待学习的。

读者们不要想象,心理学家只是坐在那里,向别人解释什么是“高级性交”,或者“化合”,或者“精神怀孕”,甚或是“灵魂之子”。如果是刚入门的新手,或者某人愤世嫉俗的自我,对这些他以为的伪科学概念感觉恶心,并带着同情的微笑和无礼的聪明显摆把它们撇在一边,我们也不用感到恼怒。执着寻求真理、除真理外别无所求、毫无偏见的科学探寻者必须警惕,不要做出粗率的判断和解释。因为这里他面对的是心理学事实,这些事实无法通过智能证伪或者凭空想象出来。在病人中,会有些聪明的、有辨别力的人,他们能够和医生一样,给出最轻蔑的解释,但是在面对这些危急事件时,解释这一武器却无济于事。“胡说”这一类的话运用在驱逐小事之时可获成功,然而却无法驱散那些在夜深人静时蛮横地扎入你心中的事情。从无意识中涌现的意象正是如此。我们选择称之为事实的东西并不能对这个议题产生影响。如果是一种疾病,那必须根据它的性质来治疗。医生可以自我安慰并反思,自己就像其他同行一样,不仅有可以治愈的病人,也有慢性病患,对后者来说,治疗就变成了看护。无论如何,经验资料并没有给我们任何充分的支持,去证明一直讨论“疾病”是有效的。相反,我们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道德问题,人们常常需要一个牧师,这个牧师不是做忏悔和皈依,而只是聆听、服从,并把这件奇异之事摆到上帝面前,让他做决定。

在此工作中,绝对需要“耐心和时间”。一个人必须有耐心来等待事件的发生。在此期间,有大量的工作可做——仔细分析梦和其他无意识内容。医生犯错之时,病人也会犯错。这就是为什么医生需要对这些东西具有真正的知识,而不仅是拥有观点——那些路人皆知的现代哲学垃圾。为了扩充这类非常必要的知识,我把我的研究回溯到较早的时代,那时幼稚的内省和投射仍然起作用,它们能反映出我们今天已然阻断的精神领域。以这种方式,我从自己的实践中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在理解所讨论内容的强大魅力方面。这些内容也许并不总是会让病人感到有特殊吸引力,相反他会受苦于相应的强烈的强迫性连接,并在那些无意识意象力量中再次发现此连接的强度。而且,他会试图根据其时代精神,理性地解释这种连接,因此不会察觉也不愿承认其移情的非理性基础,即原型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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