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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分析

第六章 偶尔的自我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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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对自己进行分析并不是一件难事,有的时候立刻就能发挥作用。原本,所有诚挚的人在对自己的感情或者做事方式背后的真正动机进行解释的时候,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这些。如果硬要进行区分,那就是前者对什么是精神分析一无所知。假如一个人很喜欢非常漂亮或者有钱的女孩,或许会拿这样的问题来问自己:在他的感情世界里,是不是有相当一部分位置被虚荣心或者金钱占去了。假如一个人对自己几乎没有错误的见解视而不见,并且在和妻子或者同事的争辩中妥协,或许会拿这个问题在心里问自己:他之所以会妥协,到底是由于他坚信这是一个几乎与利益无太大联系的问题,还是由于他对伴随而来的争执感到畏惧?在我看来,这种审视方式是人们常常使用的。这么做的人有很多,不过,他们却将精神分析全盘否定。

在偶尔自我精神分析的重要范畴中,复杂的神经症性格结构是不包含在里面的,它只适合显著的症状,即一些具体的与一般情况下的强烈的纷乱情绪,这种纷乱情绪具有让人烦闷的特点,要么就是将人的好奇心激发了出来,要么就是直接控制了他的关注力。所以,在这一章中提到的一些例子中牵涉一种机能性头痛,一种剧烈爆发的焦虑,一个律师对举止的担忧,一种胃部功能的严重紊乱。而一个恐怖的梦,一个约会的遗忘,或者由于遭遇出租车的小骗局而产生的过度愤怒,倒是可以把一种认识自己的愿望激发出来——抑或更加精准地讲,会将造成那个特殊结果的根源揭露出来。

后者的特点看起来或许有些吹毛求疵,不过,它其实是把偶尔努力处理问题跟对自己进行系统分析的关键性差别表现了出来。对那些从根本上引发情绪紊乱的原因进行了解并且将其消除,这就是偶尔自我精神分析需要做的。期望可以获得更好的锻炼,以便处理生活中的普通状况,在这里,这个更加重要的诱因或许会起到作用。不过,就算它能起到一些作用,也是在期望减轻一些怯弱、头疼或者不方便等范围之内。相比那种更加深刻、更加确切的无限发展自己能力的愿望,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这些例子将会解释明白的那般,形成审视企图的情绪紊乱或许是激烈的,抑或是长久的。它们之所以会形成,或许是因为某种情景中的真实难处,抑或它们是一种慢性神经症的表现。一些因素决定了它们能否接纳一种捷径性的探索,抑或在处理时能否进行更深刻的分析工作,对于这些,将会在后文中展开讨论。

偶尔自我精神分析需要具备的前提条件要少于系统自我精神分析。书本知识并不是它所必需的,其来源可以是寻常经历,它需要的只是一些心理学知识。坚信一个人的人格的确会因为那些潜意识的强大力量而变得混乱,这是仅有的一个必需条件。不过反过来讲,对于那些针对情绪紊乱的简单解释,一定不要轻易感到满意。比如,一个人因为受到出租车司机的欺骗而损失了一些钱,导致心情极其烦躁,他不应该因宽慰自己所有人都会因为遭到欺骗而不满就停止自我分析。假如一个人身患严重的沮丧症,那么对于在世界局势的基础上为他的政府所做的解释,他必然是存有质疑的。一个人宣称他是因为太过忙碌,所以才总是忘记约会,这种辩解也是无法取信于人的。

要把那些显然不属于神经症症状的表现消除,是轻而易举的。比如头疼、胃功能紊乱,抑或对刺激毫无反应的疲惫,等等。实际上,人们可以对这类情绪紊乱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进行观察,这两种态度的极端与片面是一样的。一个极端是死板地认为,是天气原因引发了头疼,是工作繁忙导致了疲惫,是过期食物抑或胃溃疡引起了胃功能紊乱,丝毫没有想到或许是与相关的精神因素有关。大概是由于完全的愚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态度。不过,在无法忍受所有精神不平衡或者自身缺点的人们看来,这也属于一种神经症倾向。有些人则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他们坚信所有情绪紊乱的根源都是精神因素。在他们看来,疲惫绝不是工作过度导致的,也绝不是因为身患严重传染病才引发了感冒。假如他自身感到情绪紊乱,那么原因必然出在他身上。假如是因为精神因素才导致了一种症状,那就需要凭借他自身的能力将这种症状消除。

可以肯定,这是两种强迫性的态度,介于两者之间的态度才是最积极的。对于世界局势,我们或许的确感觉非常担忧,但我们不该因为这种担忧而感到失落,而是应该采取行动。我们感觉疲倦,或许是因为过度工作以及睡眠不足。我们感觉头疼,或许是因为视力太差或脑肿瘤。自然,在对医疗解释进行清楚的分析之前,精神因素并不会被认为是导致身体症状的唯一原因。在重点关注好像有道理的解释时,我们应该对他的感情生活一并进行分析,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就算是因为流行性感冒导致的障碍,这依旧是一种有益的行为。在适宜的药物治疗展开以后,应该看看某些潜意识的精神因素是不是存在,抵御传染病的能力会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减弱,进而对病愈造成影响。

假如这些寻常的考虑在我们脑海中出现过,我坚信以下例子就会把与偶尔自我精神分析相关的问题的大致模样勾勒出来。

企业家约翰性格非常好,从表面上看,他五年的婚姻生活非常幸福。但他身患弥漫性压抑症以及“自卑情结”,在这几年,他偶尔会感到头疼,经过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器质性病变。尽管并未接触过分析治疗,不过,他对精神分析的思维方式非常清楚。最后,他提供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神经症病例,让我进行分析。他之所以坚信精神分析治疗是有用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有自我分析的经验。

在对自己的头疼症状进行分析的时候,他是无意进行的,并没有刻意为之。他与自己的妻子,以及另外两个朋友,想要去观看音乐喜剧,然而他却在表演开始时犯起了头疼病。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打击,事实上,在前往剧场以前,他没有任何不适感。开始的时候,他烦躁地认为自己是因为表演太差劲才感到头疼,一晚上的时间都白费了。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意识到没有人会由于差劲的表演而头疼。因为他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思考,其实那也并不算是非常差劲的表演。相比他比较喜爱的萧伯纳的戏剧,这场表演自然差劲很多,后来,他脑海中浮现了这几个词——“比较喜爱”。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一种愤怒感一闪而过,而且发觉了里面的关联。在就观看哪场戏进行商讨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出自己喜欢的选择。原本这并没有什么值得争论的:他认为他这个人应当是光明磊落的,但这与观看戏剧又存在什么联系呢?然而,他明显感觉这之间是存在联系的。他因为遭到强迫而感觉非常生气。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头疼的症状就消失了。他还意识到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头疼的症状。比如有时候,他在不想要打桥牌的情况下被强迫去打桥牌,这时候也会出现头疼的情况。

他在发觉受到限制的愤怒与头疼两者之间的关联后感觉非常震惊,不过他并未持续深入思考。但是,几天之后的某一天,他很早就醒了,严重的头疼症状又复发了。他在头天晚上参加了一个团体职工会议,他们还在开完会之后喝了酒。在开始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喝酒喝多了,所以他才会头疼。这么想着,他翻身打算再次进入睡梦中,然而他却无法成功入睡。一只苍蝇一直在他脸旁嗡嗡地叫着,让他愤怒,开始这还只是一种不起眼的愤怒,然而很快就演变成非常剧烈的愤怒。后来,一个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或称之为一个梦的片段:有两只臭虫被他用吸墨纸碾扁了。吸墨纸上面洞很多。实际上,他记得在吸墨纸上面布满了洞,那些洞组成的图案看上去很有规律。

这让他记起了那张薄纸,他将薄纸上面的那些图案剪掉,然后将其折叠成一个纸人。他想起了一件小事,就是他让妈妈看这个纸人,希望可以获得表扬,不过她只是非常敷衍地瞥了一眼。然后,他还因为吸墨纸联想到了那场职工会议。由于他感觉厌烦,所以在会议进行过程中,他胡乱在纸张上涂写。不过,他不只是胡乱涂写,还把主席和他的竞争对手画成了漫画。由于他并未刻意将那个人当作竞争对手,所以“竞争对手”这一词让他惊讶极了。最终,竞选只能用表决的方式做决定,这个表决让他隐约感到担忧。不过,他无法给出确切的不赞同原因。事实上,他所给出的反对观点本就没有切中要害。它不但浅薄,并且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然而,他如今意识到自己遭到了他们的过分对待,因为对于他本人来讲,对这种处理的认可就意味着他要接受众多枯燥乏味的工作。他们始终是如此的聪慧,从而导致这一点并未引起他的注意。思及此处,他忽然放声大笑,因为他已经把臭虫所蕴含的意义找出来了。主席跟竞争对手,他们均是像臭虫那般惹人厌恶的吸血鬼。但是,他已实施了报复——起码在自己梦境里是这样的。于是他的头又不疼了。

在之后的三种环境中,一旦头再次开始疼,他就着手挖掘其中深藏的愤怒,只要将这个愤怒找出来,他头痛的毛病就好了。自此之后,头痛便彻底消失了。

回首去看这一经历,相比所收获的,轻松的工作决定了一个人最开始的震动。不过,在精神分析中产生的奇迹和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难得。症状在整个神经症结构中的效用决定了能不能轻松将它消除。头痛在这一事例中并未发挥太大的效用,例如,阻碍约翰去做那些让他畏惧或者厌恶的事情,或者当作对冒犯过自己抑或曾让自己受伤的人的一种示威方法,又或者是当作获得特别关照的筹码。假如这类关键作用被头痛或者别的所有症状承担了,那就要长时间进行深刻的分析工作才能使其康复。如此一来,人们就要对与症状相符的一切需求进行研究,并且,这些症状要在分析工作结束之后才会消失。在约翰的事例中,只是因为受到压抑的愤怒加强了精神紧张才让他感到头痛,在这里,头痛这一症状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也让约翰的成功程度有所减弱。自然,将头痛的毛病解决掉这也算是有所收获,不过我认为,对于这种显著的、能够感知的症状的价值,我们好像过于高估了,从而导致我们过低估计了那些无法感知的精神纷乱的重要程度。比如,在约翰这一事例中,他背离了本人的愿望与观点,还摆脱了他对自主的压抑情绪。最后证实,在他的生活与发展过程中,这些纷扰情绪都发挥着非常关键的作用,至于他的分析工作,却没有因为这些纷扰产生丝毫变化。所得到的后果就是,他对自己逐渐加强的愤怒和症状的消失有所认识。

事实上,约翰从自己分析的任意事件中所得到的自我反省都应该高于他实际从这些事件中所得到的。例如,在他分析自己观赏音乐戏剧过程中所产生的愤怒时,就有很多他难以了解的问题包含在里面。他与妻子之间最根本的关系是怎样的?只是因为他单方面的妥协,才让他拥有了引以为傲的鹣鲽情深吗?另外,他干吗要对愤怒进行压抑?之所以会有这种做法,是因为对爱的强迫需求吗?他会因为妻子可能的责备而担忧吗?对于他本人那种永远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而烦闷的谦谦君子形象,他一定要保持吗?他不敢为自己的期望去战斗吗?然后,他的确是因为自己遭受到了别人的压抑才感到愤怒,还是说他因为自己太过不强势造成的屈服而感到愤怒?

或许在分析职工会议之后的愤怒的过程中,也把一些更加深入的问题揭示了出来。他为何在切身利益遭受损害时缺乏更大的警惕性?并且,他不敢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吗?抑或是这种愤怒已经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将臭虫碾扁,乃至唯有将其彻底抑制住才更加安全?另外,别人因为他太过服从而利用他了吗?抑或是他曾经遭人利用,而事实上,这种经历仅仅是他对合作的一种正当期待?他想要别人对他有怎样的印象?——是不是期望获得妈妈称赞的记忆?他愤怒的根本原因是他给同事们留下了失败形象吗?他由于自卑而对自己感到愤怒的程度到底有多大?这都是一些尚未牵涉的问题。约翰把受到压抑的、对别人愤怒的作用挖掘了出来,却又将它抛掷一旁。

对于第二个例子,首先让我对自我精神分析的可能性的经历进行思考。作为一名医生,哈里受到恐慌的困扰,并且因此过来接受我的精神分析。他曾经为了安抚受惊的自己而使用吗啡跟可卡因。他偶尔还会犯喜欢炫耀自己的毛病。可以肯定,他神经症的程度非常严重。他在接受治疗的几个月后出去旅游,并在这段时间对焦虑的侵袭进行了分析。

这个例子与约翰那个例子有着相同的情况,自我精神分析的开始都不是刻意进行的。一个非常严重的焦虑的侵袭是起因,从表面上看,这一焦虑的起因是一个真实危机。哈里与自己的爱人一块儿去爬山,尽管这是非常辛苦的,不过只要视线清晰,他们就是安全的。但是,他们在暴风雪降临时被大雾包围了,因此陷入危险境地。哈里出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的情况,他开始感到慌张害怕,最终必须要躺下来歇息。对于这件事,他并未想太多,仅仅是笼统地把其归结为自己累了以及实际面临的危机。顺便讲讲,这一事例也证明了我们对“假如我们希望变成”的不正确解释是如何的满意,因为哈里有着强健的体格,他在陷入危险情况的时候肯定不是一个胆小鬼。

次日,他们在通往高山的悬崖峭壁的小路上行走着。爱人在前边走着。在注意到自己产生了想要将爱人推下悬崖的想法或冲动时,哈里再次感觉心跳加速。女朋友明明是自己深爱的人,所以这种想法让哈里感到非常震惊。最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德莱赛的《美国的悲剧》,这本小说中的男主人公为了摆脱自己的女朋友,把她淹死了。然后,他联想到了昨天的侵袭,他似乎并未体验过那个时候所经受的相似的冲动。他在这一短暂想法刚刚产生的时候就强行停止了。但是,他并没有忘记在那个侵袭尚未出现的时候,已经对女朋友产生了一种气愤情绪,并且这种情绪还不停地增强,但在一阵骤然产生的剧烈气候的波动之后,他又把这种情绪全部都放置一旁了。

因此,焦虑侵袭的意思就是这样的:从一种冲突中形成了剧烈冲动,在这一冲突中,一方面是对意外的敌视,而另一方面则是对爱人的真爱。他觉得非常轻松,而且,因为自己对第一个侵袭进行了分析以及对第二个侵袭进行了制止而感到骄傲。

哈里比约翰更进了一步,因为他内心产生了惊慌感,这种惊慌的起因是他意识到他对深爱的爱人的敌视以及杀人的冲动。他在接着往前走的时候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想要将她杀死的原因是什么?他心中马上想起了他们前一天早上的那次交谈。爱人对他的一个同事大加赞赏,认为那位同事在人际交往上得心应手,并且在主持聚会的时候十分有魅力。恰恰是这些。不过,如此强烈的敌视绝不会是因为这些才产生。但是,在就这些问题进行思考的时候,他意识到一种愤怒感正从内心升起。他是因为嫉妒?不过,他绝不会因为这些而失去爱人啊。尽管与他自己相比,这位同事并不算高,也不是犹太人(在这两点上,他是过敏的),但他的确能言善辩。在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这些线索上时,他不再生爱人的气,而是全心全意地将自己跟那位同事进行比较。他在这个时候记起了一件事。大概是在自己四五岁的时候,他怎么也爬不上自己一直想爬的那棵树。他那毫不费力就爬上去的哥哥还开他的玩笑。他还记起了哥哥得到了妈妈的表扬,而自己确没有得到的情景。他万事总是落在哥哥的后面。昨天,他肯定是因为类似的事情而生气:有人当着他的面称赞其他人,这依然是他难以容忍的。他在进行这样的自我反省之后就放松了下来,可以毫不费力地登山了,而且重新感觉到了自己对爱人的爱意。

对比第一个例子,第二个例子在一方面取得了较大的成效,而在另外一方面则取得了较小的成效。虽然约翰的自我精神分析更加不深刻,不过,他的确采用了哈里并未采用的一个步骤。约翰并不满足于自己只可以解释一种特殊的情景。他对这种可能性有了认识,也就是一种受到抑制的愤怒才是一切让他头痛的根源。哈里仍处在分析一种情景的范畴内。对于自己的发觉是不是和别的焦虑的袭击相关,他并未产生怀疑。在另外一方面,哈里获得了比约翰更加深刻的自我反省。理解了杀人的冲动便是真正获得了一种情绪方面的经验。起码,他把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敌视心理的微小线索挖掘出来了。对于自己正面临着冲突这一真实情况,他已经意识到了。

在第二个事例上,大家同样因为并未将问题提出来而震惊。对于称赞别人这件事,假如哈里觉得难以忍受,那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假如让他产生敌视心理的仅仅是那个称赞,他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危机感,导致引发暴虐行径?一种非常大、非常脆弱的虚荣心操纵了他吗?假如真的如此,他身上有怎样的缺点,从而导致需要如此多的措施进行掩藏?与他哥哥的竞争必然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历史要素,不过,这种解释并不具备非常充分的理由。在矛盾的另外一方面,他丝毫没有接触到自己对爱人的深爱的本质。他是想要获得她的称赞才需要她的吗?在他的爱中,有多少依赖包含在里面?他还可能因为其他因素敌视她吗?

在第三个事例中所分析的是一种对舞台的畏惧。比尔是一名律师,他聪明强健,并且事业有成。他总是会做一个噩梦,他在梦里被人推下了桥,抑或推下了高塔。在剧场二楼第一排坐着的时候,他会因为往下看而产生眩晕感,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从高楼窗口往下看的时候。在必须要出庭或面临重大诉讼前,他偶尔会感觉惶恐不安。他是在贫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害怕自己现有的出色成就会保不住。他常常会产生这种感觉,虽然他将其隐藏了起来,不过终有暴露的一天。对于这种恐惧的起因,他无法说清楚,原因是他坚信自己的聪明程度与同事们是不相上下的:他是一个出色的辩论家,在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因为他的论证而对他深信不疑。

因为他把自己的情况非常坦白地讲了出来,所以,在几次见面谈话之后,我们就把这个冲突大致给挖出来了。对于这种冲突,一方面是野心、专横,一种想要超越别人的欲望;另外一方面是需要维持他不谋私利的正直幸福者的形象的需求。冲突的两方面都没有受到深刻抑制,他仅仅是没有把这些冲突的力量与本质挖掘出来。有一回,它们集中到了尖锐的焦点上,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所伪装的。因此,他自动将这种无意识的蒙骗与头晕目眩相联系。他意识到自己希望在生活中拥有很高的地位,不过又害怕将自己真实的野心坦露出来。他害怕假如自己的这种野心暴露在别人面前,别人就会对他不忠心,并且将他推下去,所以,他必须要表现得并没有那么看重金钱与名誉,而且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事实上,他原本为人非常诚实,他已经对自己一些虚伪的面具有了模糊的认识,所以他又因为这些伪装而反过来担心自己被“揭穿”。他的晕眩感完全可以因为这种解释而消除,事实上,晕眩感是他的身体对这种畏惧的表现。

最后,他必须要从城市中离开。有关他对公众事业以及与某些当事人相见的恐慌问题,我们并未提及。我提议他对周边的情况进行观察,他“舞台恐惧”的增强与减弱分别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这个报告在一段时间之后到了我的手中。最开始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的恐慌是在他提供的案情或者所采用的论据出现争论时产生的。不过,在这个方面他并未继续往下探索,尽管他明白自己的探索也存在对的地方。然后,他遭受了不利的打击,但是这一打击却对他进行自我分析产生了非常好的影响。有关一件很难办的诉讼案件,他并没有做非常充分的准备,不过在法庭上,对于能否把这些论据拿出来,他仅仅怀有一般程度的担忧,因为他清楚那是位不喜欢过分深究的审判官。不过,这位审判官生病了,并由另一位严厉而倔强的审判官替代,消息传到他那里之后,他竭力用暗示的方式宽慰自己,告诉自己第二个审判官并不是很差劲,也不是很狡诈。然而,他的焦虑依然在逐渐增加,丝毫没有获得消减。最后,我的提议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他就尽力任由自己随意想象。

最开始出现的是有关他自己的形象,那是一个小孩子,并且全身上下都被巧克力蛋糕包裹着。这个形象最初让他很不理解,不过随后他就联想到自己过去在马上就要受到惩罚时非常幸运地逃掉了一事,他妈妈也因为他如此的“聪慧”而认为他的行为好笑。这个“幸运得胜”的主题得以保留。他还想起了另外几段记忆,例如在上学的时候,尽管他并没有把作业做好,却幸运地蒙混过关了。另外,还有一位让他强烈不满的老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位老师是教历史课的。他依然对这种厌恶有感觉。班里的所有同学都要写一篇作文,主题是法国大革命。这位老师在发考卷的时候批评他文章中缺乏实在的内容,而只是一味地追求用词华丽,老师以这些词汇中的其中一个为例,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他感觉非常丢人。他的文采一直受到英语老师的称赞,然而历史老师好像对他的风采不屑一顾。他由于“对他的风采不屑一顾”这句话而感到震惊,因为他的原意是“对他的文采不屑一顾”。他不由得感觉非常有意思,因为“风采”这个词语将他的真实意思充分表现了出来。的确,这位审判官对他的风采或者他演讲的能力毫无反应,跟那位历史老师相同。情况就是这样。他习惯了依赖自己的风采以及机智的口才而“幸运得逞”,从而完全不用把准备工作做得太过充分。然后,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这种办法或许无法发挥任何影响力就感觉恐惧。因为比尔的这种神经症倾向并没有特别严重地折磨他,所以这个自我反省可以让他获得真实的成效:坐在那里认真对待诉讼工作。

甚至可以说他进步了。对于他使用了怎样程度的自我风采面对自己与朋友、女人的关系,他有了概念。在他看来,自己的风采是可以迷住他们的,进而对他并没有把更多的东西投入到任何关系中这一实情视而不见。因为他意识到另外一个伪装已经被他发觉了,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发现与我们的讨论相联系。最终,以他意识到自己为人一定要正直而结束。

很明显,在相当程度上,他是可以这么做的,因为自打发生了六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其实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了。这类似于约翰在将自己的头痛症状消除之后所得到的结果,不过它们所得到的评价必然是不一样的。如同上文中所讲的,头疼这种症状仅仅是表面的,能够通过两个事实进行证实:因为它们的出现是个意外,并且一点儿都不强烈,所以并未让他产生本质上的苦恼。同时,它们并未形成继发的影响。真正让约翰烦恼的有两个不一样的方面,就像在之后的精神分析中出现的。在另外一方面,比尔是因为一种强烈矛盾才产生了恐惧。他并未因为这些恐惧而受到阻碍,不过在生活中,他有生命的区域中的富有意义的活动遭到了它们的阻挠。在约翰的个性中,他头痛的消除并未让他产生丝毫改变,仅有的改变可能就是他会稍微感觉愤怒。比尔的恐惧的消除,不仅是因为他认识了它们的根源在于他的人格中的某些矛盾倾向,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能改变这些倾向。

此外,如同在约翰的事例中那般,我们再次取得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不过,再次缜密地查看,这并不是一种非常大的差别。的确,比尔以较少的工作不但消除了长时间对他的事业造成威胁的重大苦闷,并且还对与他自己相关的几个关键因素有了认识。他知道自己戴了多少虚假面具来展示自己,以欺骗自己和其他人;他知道了相比自己已经在心中承认的,他拥有更加大的野心;另外,他还知道了自己并非是凭借踏实的工作来努力实现自己的野心,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与风度实现的。不过,我们在对这种成功进行评价时应该记得,相比约翰和哈里,比尔的精神原本就是正常的,仅仅具有不严重的神经症倾向。他的野心与他对“幸运得逞”的需求既没有受到严重压抑,也没有很大的强迫性。他具有充满活力的个性,从而让他可以一认识到就马上在很大程度上减弱它们。如果暂时放下让比尔的情况得到与科学相符的理解这一努力,我们可以把他视为一个竭力想要让自己过上十分舒适的生活的人,并且还能够视为一个意识到自己的方式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他就可以做得更好的人。

一些显著的恐惧完全可以通过自我反省得以解决。不过,就算是在这个最有效的捷径上面,需要处理的问题依然有很多。那个被推下桥的噩梦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真实含义?比尔是否有必要独自一人处在有利位置?是因为所有竞争都是他难以容忍的,所以他才试图推下别人吗?他担心别人会采用相同的手段来对付他吗?对于他的恐高症,只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已经拥有的成就消失,还是同时也害怕自己摔下虚幻的有利位置——如同一直缠绕着他的此类恐慌中?他为什么不将自己的所有工作放到符合自己的才能与远大志向的方向上?他之所以会不用心工作,只是因为他的野心受到了抑制,还是他觉得假如自己认真工作——这么干的必然是那些寻常人——他所具有的优势就会受到损害?他为何从不在自己与别人的关系上面付出得多一些?他对自己太过重视——也许对别人太过轻视——以至于很多骤然产生的感情让他难以承受?

从治疗的角度来讲,对于这一切附加问题是不是具备探究的必要性,则是另一码事。对于比尔这一例子,相比消除显著的恐惧,更加具有深刻意义的则是所进行的为数不多的精神分析,它也许会形成一种良性循环。由于对他的野心已经有所了解,并且展开了大量分析工作,他就会切实地在更加实际和坚实的基础上放置自己的野心。所以,他就会感觉更加胸有成竹,更加坚强,同时还减少了一些伪装。因为他不再伪装自己,他就会感觉更加自由,并且减轻了担心伪装暴露的恐惧。他与别人的关系或许会因为这一切的因素而获得极好的帮助,此外,他还会因为这种改善而变得更有安全感。假如精神分析已经把一切尚未触及的问题都挖掘出来了,那就几乎可以确定已经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与真实的神经症距离最远的就是最后一个例子。它牵涉一个针对纷扰情绪的精神分析,这种纷扰情绪的重要起因是一个真实情景里的真实障碍。汤姆是一名医生助理,他的领导是著名的临诊医生。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而且他的领导也非常喜欢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真挚的友情,吃午饭的时候也常常在一块。在某次两人共进午饭之后,汤姆感觉胃部有些不舒服,他认为可能是食物导致的,所以就没有太在意。然而在第二天,他在与这位领导一起吃过午饭之后感觉头晕、恶心,其严重程度更甚于第一次。他去检查了自己的胃部,发现一点儿异常也没有。然后,这种烦扰情绪还出现了第三次,他在这个时候可以非常敏锐地嗅到食物的味道,并且感觉非常难受。恰恰是在第三次与领导一块吃午饭之后,他意识到这一切不舒服的感觉都是在他与领导一块吃午饭时出现。

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喜欢跟这位领导待在一块,偶尔还会觉得无话可说。他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他和这位领导的信条已经因为他的研究工作而发生分歧。对于自己的发现,在近来的几周里他开始更加确定。他始终都有和这位领导交谈一番的想法,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进行交谈的时间跟精力。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耽误了时间。不过,在与学术相关的问题上,这位老人是非常固执的,对不同的观点非常排斥。汤姆无视自己的利益,安慰自己所有的问题都会因为一场顺利的交谈而得到解决。他推测,假如是因为必须要承受畏惧才让胃部出现不舒服的症状,那相比他本人所承认的,他肯定有着更加严重的恐惧。

在他看来,的确是这种情形,并且光证据就存在两个。一个证据是自打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产生之后,他就忽然感觉不适,这与他吃过午饭之后的感觉似乎毫无二致。另外一个证据,他意识到在此时自己忽然出现了反应。在他首次感到不舒服的那个午饭时间,这位领导不顾自己名誉贬损在汤姆之前的那任助手,说那位助手恩将仇报。他对这些年轻同事感到气愤不平,并且将这种气愤表达了出来。他教会了他们许多东西,然而,他们之后却弃他而去,甚至不厌其烦地在学术问题上依然与他联络。汤姆处在那样的场景中,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这位领导非常可怜。他把自己对这位领导的观点压制了下来,也就是,事实上,上一任助手独自一人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才是这位领导难以忍受的事情。

如此一来,汤姆发现自己已经对现有的危机采取了逃避策略,而且还对自己恐慌的程度也有所了解。他的行为对于他与这位领导的友好关系产生了一个真实的威胁,所以,这对他的前程同样是一种威胁。或许他的确会遭遇这位老人的不赞同。对于这一念头,他内心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不确定假如他再次检验自己的发现——抑或直接将它们抛之脑后,对他来说是否更好。这种念头几乎是一闪而过,不过他却在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他的学术的忠诚与他的前程的直接威胁之间的一个冲突。因为他的担忧受到了抑制,他为了逃避不得不做出决定,采取了一种逃避措施。他因为进行自我反省而感觉肆意、轻松。对于这个决定,他清楚是非常不容易的,不过毫无疑问,这种做法有利于他坚定自己的立场。

对于这个故事,它并非是当作自我分析的例子,而是当作不忠诚于自己这件事,有时候会具有多大的诱惑力的例子讲给我听的。我的朋友汤姆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理智的年轻人。就算他或许有某种尚未被发现的神经症倾向,类似需要对任何恐惧进行否定等,他并未因为这些倾向而变成一个神经病患者。对于这种观点,也就是他在下意识地避免让自己做出决定这一实情,其实是一种深藏的神经紊乱的行为,有的人或许会不赞同。不过,健康和神经症之间的分界线必然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将它视为一个值得强调的问题,并且把汤姆视为一个正常人,这样好像更加合适。这样的话,就可以说这一事件属于一种情境神经症,即属于一种由特殊情境中的障碍引起的神经紊乱。只要没有自发地认识和消除这种冲突,这种神经紊乱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对于这些例子中所得到的结果,虽然已经受批评,但在把它们放在一起进行思考时,这些结果或许会引发有关偶尔自我精神分析的过分乐观的印象,一种或许会轻易让大家在自我反省上出现失误而偶尔得到一些珍贵东西的印象。为了把一个更加合适的图像表达出来,应该用二十多个导致病程中断的努力的检查来弥补这四个或多或少有些成功的尝试,以便更加快速地把一些精神困扰的含义加以掌握。把这种谨慎的弥补表现出来似乎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一个人假如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地深陷神经症困扰中,那么他就会出现妄图创造奇迹的倾向。我们应该明白地认识到,偶尔自我精神分析绝不会治好一种非常严重的神经症或里面任何根本的部分。因为神经症患者的人格并非一种散乱因素的零碎堆积——使用形态心理学家的术语进行表达——而具有一种整体结构,在这种结构里,任何一部分都和别的部分密切相关,并且相互之间有着一种复杂的关系。经过偶尔的自我分析,将分布在各个地方的被分开的联系掌握起来,对那些直接陷入纷乱的因素进行认识,而且消除外围症状,这并不是做不到的。不过,假如想要形成根本上的改变,就不得不分析整体结构,即需要更具体的精神分析。

所以,由于偶然自我精神分析的本质所限,它并没有为整体的自我认识提供多少帮助,正如之前的三个事例所表现出来的,原因是没有持续进行自我反省。事实上,所有被弄清楚的问题都自发引导出一个全新的问题。有关这些提供给他们自身的线索,假如他们并未得到,那自我反省肯定依然是孤立的。

作为一种治疗方式,偶然自我精神分析对情境神经症完全适用。它在并不严重的神经症中也可以产生让人满意的效果。不过,在更加复杂的神经症中,这种分析就有点像冒险行为了。它最多可以消除这里或者那里的一个神经紧张,抑或漫无目的地对一个或者另一个精神紊乱的意义进行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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