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至热河,行装甫卸,而金大人已来,以余在北京时所开觐见礼式单还我。谓:贵使可将此单交于相国和中堂阅之,必得适当之答复。余不解其意,亦姑受之,已而译员来言,谓:适见樊、周二大人,二大人言贵国钦使排列仪仗至热河时,皇帝已在山庄内一高台上看见了,目下龙颜甚喜,已命相国及另一国老立刻至钦使处请安。言至此,樊、周二大人自至,言:相国本欲亲自来此请安,只以此房屋狭小,相国属员众多不能容纳,而相国又因足有伤创,行动甚苦,故不能至此,特嘱吾等前来道歉,倘贵使能至彼处一谈,吾等原为前驱。余言:敝使自去当列仪仗,而吾仆役、卫队此时已觉甚累,行李等物亦亟待安置,不能分身。倘相国有事见教,敝使当于黄昏时,命史但顿勋爵至其行辕中叩见,敝使本人则请俟异日。
二大人皆曰:可。寻言:鞑靼钦差金大人,今因办理贵使到中国后一切事宜,未能悉称皇帝旨意,已奉旨严加申斥,降三级示罚。余问:金大人办理公事尚无大错,何以遽撄皇帝之怒?二大人乃言:皇帝前此曾闻贵使所坐“狮子”船上,悬有皇帝御容一座,当任命金大人为钦差时,面谕金大人:“狮子”船到埠,当亲自上船,一看该像果肖御容与否?乃金大人天性怕水不敢登船,不独御容未见,即“狮子”船亦未及寓目。至是,皇帝问汝往天津曾看见御容否?金大人仓卒无以为对,皇帝乃大怒。不一刻,申斥之旨遂下。
二大人去后,有高级华官数人至馆舍中拜见,中有穿黄马褂者数人。据云:黄马褂系中国最贵重之衣服,非有特别勋劳者不能邀皇帝之赏赐也。
未几,樊大人又遣人来言:相国急欲与史但顿勋爵一面,史但顿乃立与其子小史但顿偕译员一人,至其行辕中谒见。行辕与馆舍相去可一英里,自馆舍至行辕当经过热河城中街道之大半。
抵门,金大人已候于门次,引史但顿等入内,至厅室,见相国坐于正中,旁有国老四人站班。4人均戴红顶子,其中2人则穿黄马褂。
史但顿归。余问:相国之意见何若?渠言:相国意欲一观英国皇帝致乾隆皇帝之书信,内容究作何语?余即命书记录一副本付之。史但顿又言:前此钦使因觐见时之礼节问题,自开一说帖付予金大人,今金大人虽以说帖交还,而相国则已阅看一过。其所以必欲先观英皇书信内容者,盖鉴于两国礼节上既有不同之点,恐书信中存问皇帝之语,亦有不甚合宜者,故必先为仔细斟酌可也。
余曰:既如是,彼金大人交回之礼节说帖可即由汝正式递与和相国,看其作何等斟酌可也。
9日礼拜一。晨间,金大人、樊大人、周大人同来,劝余勉从中国礼节,不必再固执前议。余言:敝使系西方独立国帝王所派之钦使,与贵国附庸国君主所遣贡使不同,贵国必欲以中国礼节相强,敝使抵死不敢奉教。
争执多时,卒无成议而散。后有某华官以个人之交谊语予曰:此种争执,乾隆皇帝一点儿都不知道,患在其左右之人,欲借此邀功固宠耳,其然岂非然耶?
10日礼拜二。早晨,金大人、樊大人、周大人同至,赓续前议。余曰:此事不必多说,以事理论,若欲一国特派之使臣对他国皇帝所行之礼,重于对本国皇帝所行之礼,无论何人决不肯承认,如必欲相强,吾唯有坚执前议。请贵国先派一与敝使职分相同之大臣,向吾国皇帝、皇后圣像行三跪九叩之礼,敝使即唯命是听。彼等曰:倘贵使不肯行中国礼,即行英国礼亦属不妨,但不知英国礼是何式样?贵使亦能赐教否?余曰:英国礼乃系屈一膝,引手伸嘴,握皇帝陛下之手而亲之。彼等大诧曰:怎么这样?在咱们皇上面前使得么?余曰:自然使得,敝使以见本国皇帝之礼见贵国皇帝,已属万分恭敬,何言使不得!言次,屈一膝作行礼之状示之,三人颔首而去,容色似已满意,不复如前此之极力喧辩矣。
下午,周大人复来,言已回过相国的话,他说此时或由贵使径行英礼,或先派大臣向贵国皇帝、皇后圣像行中国礼,尚未商议妥当,晚半天可有回音。余无言。
未几,鞑靼钦差又来,言:目下已决议请贵使行英国礼。但照中国风俗说来,拉了皇帝的手亲嘴,总不是个道理,拟请贵使免去拉手亲嘴,改用双足下跪以代之。余曰:敝使早已说过不用中国礼,这双足下跪还不是中国礼么?此礼诸位行得,敝使行不得。金大人曰:既如是,双足、单足且不去管他,那拉手亲嘴总得免掉才是。余曰:此则悉听诸君之便,用诸君记者,此系诸君之意见,非敝使之意见。敝使本欲向贵国皇帝行个全礼,今屈从诸君之意,改做个半礼了。
至是,辩论已终,而中国朝廷之状况及华员宝贵其本国礼节之心,亦可因此窥其大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