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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昌黎文集校注

韩昌黎文集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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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 杂著

宋莒公云:冯章靖亲校旧本,每卷首具列卷中篇目,冯悉以朱墨灭杀之,惟存其都凡。集外别有目录一卷。今按:李汉所作序云“总七百首,并目录,合四十一卷”,则正与冯合。〔补注〕姚范曰:莒公,宋庠也。陈景云曰:冯元谥章靖,以博洽称。史有传。

感二鸟赋

并序

公贞元十一年正月至三月,以前进士三上宰相书,不报。时宰相赵憬、贾耽、卢迈,宜其不遇也。五月东归,遇所献二鸟,感而作。公之赋,见于集者四,大抵多有取于离骚之意。此篇苏子美亦谓其悲激顿挫,有骚人之思,疑其年壮气锐,欲发其藻章,以耀于世。苏语虽少贬,然进学解所云不虚矣。

贞元十一年〔一〕,五月戊辰,愈东归。癸酉,自潼关出〔二〕,息于河之阴。时始去京师,有不遇时之叹。见行有笼白乌、白鸲鹆而西者〔三〕,号于道曰:“某土之守某官〔四〕,使使者进于天子!”〔五〕东西行者皆避路〔六〕,莫敢正目焉。因窃自悲。幸生天下无事时,承先人之遗业,不识干戈耒耜、攻守耕获之勤;读书著文,自七岁至今,凡二十二年,其行己不敢有愧于道〔七〕,其闲居思念前古当今之故,亦仅志其一二大者焉;选举于有司,与百十人偕进退〔八〕,曾不得名荐书〔九〕,齿下士于朝,以仰望天子之光明。今是鸟也,惟以羽毛之异〔一〇〕,非有道德智谋承顾问赞教化者,乃反得蒙采擢荐进,光耀如此〔一一〕。故为赋以自悼,且明夫遭时者,虽小善必达;不遭时者,累善无所容焉。其辞曰:

〔一〕“一”,或作“五”。以诸谱考之,作“一”为是。

〔二〕潼关,在华阴。

〔三〕旧史德宗 贞元十一年,河阳献白乌。

〔四〕一作“某土之守臣某”,用礼记全句。“守”,音狩。

〔五〕“使使”,下去音。

〔六〕“西”下,阁 杭本无“行”字,考之礼记及公送温造序,当有。

〔七〕“于”,杭作“之”,非是。

〔八〕“十”,或作“千”。此专为选举而言也。贞元九年,应宏词者仅三十二人。作“十”为是。“退”上,或再有“偕”字。

〔九〕方从阁本“名”上有“列”字,“名”下有“于”字。今按:嘉祐 杭本与谢本并无此二字,语简而意已足,方本非是。

〔一〇〕“以”下,或有“其”字。

〔一一〕“此”下,诸本有“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一句,今从阁本、文粹删去。

吾何归乎〔一〕!吾将既行而后思;诚不足以自存,苟有食其从之〔二〕。出国门而东骛〔三〕,触白日之隆景〔四〕;时返顾以流涕,念西路之羌永〔五〕。过潼关而坐息,窥黄流之奔猛〔六〕;感二鸟之无知,方蒙恩而入幸。惟进退之殊异,增余怀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七〕,徒外饰焉是逞〔八〕。余生命之湮阨,曾二鸟之不如;汩东西与南北〔九〕,恒十年而不居〔一〇〕;辱饱食其有数〔一一〕,况策名于荐书〔一二〕;时所好之为贤〔一三〕,庸有谓余之非愚!

〔一〕此句或在“苟有食其从之”下。

〔二〕“苟”,或作“敬”,非是。

〔三〕“骛”,音务,驰也。

〔四〕〔补注〕陈景云曰:“景”,古“影”字。

〔五〕“路”,一作“洛”。“羌”,或作“差”。今按:作“差”固谬,然“羌”乃发语之词,施之句内,似亦未安。以上文“反顾流涕”之语推之,则“西路”乃长安之路,而此字当为浸渐愈益之意。不知的是何字,又恐或是“逾”字。〔补注〕姚范曰:“差”,不谬,言道路差牙而悠长也。沈钦韩曰:“羌”字是“羕”之误。释诂:“羕,永长也”,据说文:“永”,一作“羕”。

〔六〕“黄流”,或作“流黄”。

〔七〕“之”,或作“其”;“嘉”,或作“憙”,非是。

〔八〕“焉”,或作“而”。

〔九〕楚辞“汩余若将不及”。说文:“汩,水流也。”“汩”,音聿。

〔一〇〕“恒”,或作“亘”。“而”或作“以”。“恒”,居邓切。与亘竟之“亘”同。班固叙传:“恒以年岁。”选诗:“徙倚恒漏穷。”

〔一一〕“其”,一作“兮”。

〔一二〕“策”,方从阁 杭作“荣”。云:公上宰相书:“非苟没于利,荣于名也。”与此义通。今按:唐人“策”字俗体从“竹”从“宋”,亦有只从“艸”者,与“荣”字绝相近,故阁本作“荣”,盖传写之误耳。方引“荣于名”,亦与此语意不相似。“于”,或作“与”,亦非是。

〔一三〕“好”,去声。

昔殷之高宗,得良弼于宵寐〔一〕;孰左右者为之先,信天同而神比〔二〕。及时运之未来,或两求而莫致;虽家到而户说〔三〕,只以招尤而速累〔四〕。盖上天之生余,亦有期于下地;盍求配于古人,独怊怅于无位!惟得之而不能〔五〕,乃鬼神之所戏;幸年岁之未暮,庶无羡于斯类〔六〕。

〔一〕或云:“昔”上当有“在”字,或是“念”字。由上句末有“愚”字;相似而脱也。

〔二〕“先”下或有“容”字。“信”或作“容”。皆非是。汉 郦食其传:“沛公,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韩语祖此。

〔三〕“说”或作“晓”。

〔四〕〔补注〕陈景云曰:指光范上书不遇事。

〔五〕“惟”,方作“虽”。“惟”字正是斡转处,作“虽”即无力矣。“能”,或作“孤”,亦非是。

〔六〕今按:上文之意若曰:天之生我,必有所用,何不力慕古人,如傅说之徒,而独怊怅于无位耶!惟或者苟得其位,而不能迫配古人,但如二鸟之空被荣宠,乃是鬼神之所戏耳。故“幸年岁之未晚”,而“庶几无慕于斯类”也。“斯类”,盖并指二鸟与彼“得之而不能”者而言也。欧阳文忠读李习之幽怀赋,以谓翱一时有道而能文者,莫如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是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余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而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欧阳子之论善矣。虽然,公不云乎:文章之作,常发于羁旅草野;至王公贵人,气得志满,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感二鸟赋,盖所谓发于羁旅草野者;使其光荣而饱,忧天下之心,孰谓公一日忘耶?〔补注〕陈景云曰:明言无羡斯类,而欧公乃以不过羡二鸟之光荣议之,非笃论也。

复志赋

并序

公贞元八年擢进士第,十一年犹未得仕,东归,十二年,始佐汴州。明年,又辞以疾。此赋句法步骤离骚,往往相似。晁无咎尝取此赋于变騒。

愈既从陇西公平汴州〔一〕,其明年七月,有负薪之疾〔二〕,退休于居,作复志赋 。其辞曰:

〔一〕陇西公,董晋也。按晋行状:贞元十二年七月,拜检校尚书左仆射、汴州刺史。晋受命遂行。公及刘宗经、韦弘景实从之。辟公为汴州观察推官。其曰“明年七月”,则十三年作也。

〔二〕“负薪”,贱者之称。礼记:“问庶人之子,长曰能负薪矣,幼曰未能负薪也。”又:“君使士射,不能,则辞以疾,曰:‘某有负薪之忧。’”郑氏注:“忧,亦作疾。”公羊 注云:“大夫病曰犬马,士病曰负薪。”公病作此赋,故云。〔补注〕姚范曰:赋末诸语,疑公在汴亦有因言不从而辞以疾者。

居悒悒之无解兮〔一〕,独长思而永叹〔二〕;岂朝食之不饱兮,宁冬裘之不完。

〔一〕“悒”,音邑,忧也。选:“良增悒悒。”“解”,或作“辞”。

〔二〕“叹”音滩。骚云:“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昔余之既有知兮,诚坎轲而艰难〔一〕;当岁行之未复兮,从伯氏以南迁〔二〕。凌大江之惊波兮,过洞庭之漫漫〔三〕;至曲江而乃息兮〔四〕,逾南纪之连山〔五〕。嗟日月其几何兮,携孤嫠而北旋〔六〕;值中原之有事兮,将就食于江之南〔七〕。始专专于讲习兮,非古训为无所用其心〔八〕;窥前灵之逸迹兮〔九〕,超孤举而幽寻;既识路又疾驱兮,孰知余力之不任〔一〇〕。

〔一〕“坎轲”,不平易貌。选:“坎轲多辛苦。”“轲”,音可。“坎”,或作。

〔二〕岁行十二年而一复,大历十二年,公从兄会南迁韶州,时年十岁,故云“岁行未复”也。“伯氏”,兄称。诗:“伯氏吹埙,仲氏吹篪。”

〔三〕按:唐 地理志:“洞庭在岳州 巴陵县。”郭璞注山海经云:“洞庭地穴,湖水广圆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没于其中也。”“漫漫”,大水貌。选:“归海流漫漫。”“漫”,谟官切。

〔四〕唐 地理志:韶州治曲江县。

〔五〕唐 一行以天下山河之象,存乎两戒,分南北纪,韶在南纪之外焉。 诗云:“滔滔江 汉,南国之纪。”“南纪”字,杜诗多用,如“南纪风涛壮”,“南纪阻归楫”,“相国生南纪”之类。

〔六〕“孤”,谓孤儿;“嫠”,谓寡妇。左氏传云:“莒子杀其夫,己为嫠妇。”谓会卒于韶州,公从嫂归葬河阳。“携”,户圭切。“嫠”,音厘。“旋”,以宣切,还也。“孤嫠”,一作“嫠孤”。

〔七〕方从阁本,无“将”字。“于”下有“大”字,或又无“之”字。今详文势,皆非是。建中二年,成德、魏博、山南、平卢节度相继称乱。三年,王武俊、李希烈反。四年,泾原 姚令言犯京师,德宗幸奉天,朱泚犯奉天。兴元元年,李怀光反;如梁州。公以中原多故,避地江左。

〔八〕方从阁本“古”作“诂”,“为”作“焉”,非是。

〔九〕“灵”,一作“修”。

〔一〇〕“任”,音壬。

考古人之所佩兮,阅时俗之所服〔一〕;忽忘身之不肖兮〔二〕,谓青紫其可拾〔三〕;自知者为明兮〔四〕,故吾之所以为惑〔五〕。择吉日余西征兮,亦既造夫京师〔六〕;君之门不可迳而入兮〔七〕,遂从试于有司;惟名利之都府兮,羌众人之所驰〔八〕;竞乘时而附势兮〔九〕,纷变化其难推;全纯愚以靖处兮,将与彼而异宜。欲奔走以及事兮,顾初心而自非。朝骋骛乎书林兮,夕翱翔乎艺苑〔一〇〕;谅却步以图前兮〔一一〕,不浸近而愈远。

〔一〕骚云:“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服”,亦佩也。考古之所佩,与时之所服,言当世之士,不及古人远矣;惟己可庶几古人也。“阅”,杭作“阙”,非是。

〔二〕“之”,或作“而”,非是。

〔三〕夏侯胜谓诸生曰:“经术苟明,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梁 刘孝标辨命论曰:“视韩 彭之豹变,谓鸷猛致人爵;见张 桓之朱绂,谓明经拾青紫:岂知有力者运之而趍乎!”公此语,事本夏侯胜传,而意取刘孝标论。

〔四〕老子:“知人者知,自知者明。”

〔五〕“吾”下,或有“志”字,非是。

〔六〕京师在西,故云“西征”。公贞元二年自宣城至京师。“既”,或作“冀”。

〔七〕“迳”,或作“径”。

〔八〕“羌”,起羊切,或作“差”,非。“所”,或作“四”。 骚云:“羌众人之所仇。”“羌”,楚人发语端词,犹言卿何为也。

〔九〕“附势”,或作“射利”,或只“附”字作“射”字。班彪曰:“乘时射利,商人之功。”此借用其语以讥世也。

〔一〇〕扬雄长杨赋云“并包书林”;剧秦美新云“发秘府,览书林,遥集乎文雅之囿,翱翔乎礼乐之场”;班固宾戏云“婆娑乎术艺之场,休息乎篇籍之囿”。“骋”,或作“驰”。楚辞:“朝骋骛乎江皋。”作“驰”非是。

〔一一〕“却”去约切,退也。家语 儒行篇:“是犹却步而欲求及前人,不可得也。”前汉 刘向传:“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

哀白日之不与吾谋兮,至今十年其犹初!岂不登名于一科兮〔一〕,曾不补其遗余。进既不获其志愿兮,退将遁而穷居〔二〕;排国门而东出兮〔三〕,慨余行之舒舒〔四〕。时凭高以回顾兮,涕泣下之交如〔五〕;戾洛师而怅望兮〔六〕,聊浮游以踌躇〔七〕。假大龟以视兆兮〔八〕,求幽贞之所庐〔九〕;甘潜伏以老死兮,不显著其名誉〔一〇〕。非夫子之洵美兮,吾何为乎浚之都〔一一〕;小人之怀惠兮,犹知献其至愚;固余异于牛马兮,宁止乎饮水而求刍?伏门下而默默兮〔一二〕,竟岁年以康娱〔一三〕。时乘闲以获进兮〔一四〕,颜垂欢而愉愉〔一五〕;仰盛德以安穷兮,又何忠之能输?

〔一〕贞元八年,公登第。

〔二〕骚云:“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三〕贞元十一年,公东归。

〔四〕“慨”,或作“嗟”。

〔五〕“之”,或作“而”。易 大有卦:“厥孚交如。”

〔六〕“戾”,郎计切。 诗:“我客戾止。”“洛师”,洛阳也。

〔七〕庄子:“圣人踌躇以兴事。”注“从容也”。骚云:“聊浮游以逍遥。”“踌”,音畴。“躇”,音除。

〔八〕“大”,或作“火”。

〔九〕“幽贞”,隐者。易:“幽人贞吉。”“庐”,寄也。曹植节游赋曰:“非吾人之所庐。”颜延年拜陵庙诗:“幼壮困孤介,末暮谢幽贞。”

〔一〇〕“誉”,音欤。〔补注〕曾国藩曰:将跌入佐汴,先出潜伏一层;笔势跳跃,而志之所以复,亦必以此志为张本。

〔一一〕“夫子”,谓董晋也。“浚之都”,汴州也。公贞元二年丙寅,始自江南入京师。十一年乙亥春,三上宰相书,不遇。夏,东归。秋,至洛阳。十三年丙子秋,从董晋入汴州。晋辟署试校书郎,为汴、宋、濠、颍、泗州观察推官,凡十余年矣;故上云“至今十年其犹初”。

〔一二〕“下而”,或作“下之”。

〔一三〕“竟”,或作“卒”。

〔一四〕“闲”,何艰切,暇也。又居苋切,空隙也。楚辞 九章篇:“愿乘闲而自察。”

〔一五〕“而”,或作“之”。

昔余之约吾心兮,谁无施而有获〔一〕?嫉贪佞之洿浊兮〔二〕,曰吾其既劳而后食〔三〕。惩此志之不修兮,爱此言之不可忘〔四〕;情怊怅以自失兮,心无归之茫茫〔五〕。苟不内得其如斯兮,孰与不食而高翔?抱关之阨陋兮,有肆志之扬扬〔六〕。伊尹之乐于畎亩兮,焉贵富之能当?恐誓言之不固兮,斯自讼以成章〔七〕。往者不可复兮,冀来今之可望〔八〕。

〔一〕方从阁本,“谁”作“惟”,下又有“德”字,云:李本谓陈无己去“德”字,今本复讹“惟”为“谁”,其误甚矣。今按:此句本用楚辞“孰无施而有报,孰不殖而有获”之语。词意既有自来,又与上下文势相应,故嘉祐 杭本与诸本多如此。乃是韩公本文相传已久,非陈以意定也。阁本之缪如此,而方信之,反以善本为误,今不得不辨也。又,嘉祐杭本世多有之,而其不同处方皆不录,岂其偶未见耶?抑忽之而不观也?

〔二〕说文:“洿,浊水不流。”孟子:“数罟不入洿池。”“洿”,汪胡切。

〔三〕方无“既”字,非是。

〔四〕“修”,方作“循”。云:唐人书“修”近“循”。楚辞亦有误者。今按:唐人书字之误,方说是也;然此乃“修”误作“循”,非“循”误作“修”也。“修”犹修好、修怨之“修”,盖因旧增新之意耳。

〔五〕“之”,或作“而”。

〔六〕“扬扬”,诸本多作“阳阳”。后汉 范式传云:“晨门肆志于抱关。”史记 晏婴传:“志气扬扬。”公当是用此语。诗“君子阳阳”,则注谓“无所用其心”,非公所用字也。

〔七〕“斯”,或作“聊”。“讼”,或作“诵”。

〔八〕“望”,音忘。

闵己赋

公尝佐董晋于汴。未几,晋薨,复佐戎徐州。徐帅,张建封也。建封又薨,公罢去,来居于洛,时贞元十六年也。晁无咎尝取此赋于续楚辞而系之曰:“愈才高,数黜官,颇自伤其不遇,故云。”〔补注〕陈景云曰:公之去徐,在府主未薨之前,有题李生壁 可证。

余悲不及古之人兮,伊时势而则然〔一〕;独闵闵其曷已兮〔二〕,凭文章以自宣。

〔一〕“而”,或作“兮”。

〔二〕“闵闵”,或作“闷闷”。按:洪庆善云:欧 宋皆无“兮”字,后皆复添。或云:咸通本复志赋与此赋皆无“兮”字。未知孰是。〔补注〕陈景云曰:咸通本,乃咸通中中书舍人令狐澄本,又称澄本。

昔颜氏之庶几兮,在隐约而平宽〔一〕,固哲人之细事兮,夫子乃嗟叹其贤。恶饮食乎陋巷兮,亦足以颐神而保年〔二〕;有至圣而为之依归兮,又何不自得于艰难〔三〕,曰:余昏昏其无类兮,望夫人其已远〔四〕;行舟楫而不识四方兮,涉大水之漫漫。勤祖先之所贻兮,勉汲汲于前修之言〔五〕;虽举足以蹈道兮〔六〕,哀与我者为谁。众皆舍而己用兮,忽自惑其是非;下士茫茫其广大兮,余壹不知其可怀〔七〕。就水草以休息兮,恒未安而既危;久拳拳其何故兮,亦天命之本宜〔八〕。

〔一〕楚辞:“居处愁以隐约兮。”注:“谓隐身守约也。”选魏文帝典论云:“文王幽而演易,不以隐约而不务。”

〔二〕阁本无“食”字,非是。

〔三〕“何”下,或有“苦”字。东坡为胶西守,孔宗翰作颜乐亭诗,其序有曰:“昔夫子以箪食瓢饮贤颜子,而韩子乃以为哲人之细事,何哉?”苏子曰:“古之观人也,必于其小焉观之,其大者容有伪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孰知箪食瓢饮之为哲人大事乎!”司马温公又曰:“子瞻论韩愈以‘在隐约而平宽’为哲人之细事,以为君子于人,必于其小观焉。光谓韩子以三书抵宰相求官;与于襄阳书,求朝夕刍米仆赁之资;又好悦人以志铭而受其金;其戚戚于贫贱如此,乌知颜子之所为哉!”司马、苏氏之论当矣。虽然,退之尝答李习之书曰:“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不亦难乎!”而此赋又云尔,盖闵己之不若也。东坡、温国独谓其不然,要为颜子言之尔。

〔四〕“远”,一作“还”。诗 小雅、焦赣易林 读“远”字皆协平声;作“还”者,非。“夫”,冯无切。〔补注〕沈钦韩曰:韵会“远”,叶音鸳,又叶于圆切,疏也。

〔五〕骚云:“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葅醢。”注:“前修,前世修名之人也。”

〔六〕“蹈道”,语本穀梁传:“蹈道则未也。”

〔七〕“壹”,诸本多作“岂”。阁、杭本作“壹”。旧监本、潮本尚作“一”。讹“壹”为“岂”,自蜀本也。檀弓云:“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韩语盖原此。

〔八〕“本”,或作“所”。

惟否泰之相极兮,咸一得而一违〔一〕。君子有失其所兮,小人有得其时。聊固守以静俟兮,诚不及古之人兮其焉悲〔二〕!

〔一〕“违”,阁本作“衰”,非是。

〔二〕“人”下一无“兮”字。“焉”,于虔切。

别知赋

公岁癸未贞元十九年冬,以监察御史言旱饥得罪,黜连之阳山令,明年春,至邑。连在唐属湖南道,时杨仪之以湖南支使来,公为赋以别之。集中又有序送焉。

余取友于天下,将岁行之两周〔一〕。下何深之不即,上何高之不求?纷扰扰其既多,咸喜能而好修〔二〕。宁安显而独裕,顾阨穷而共愁〔三〕。惟知心之难得,斯百一而为收〔四〕。

〔一〕“周”,谓十二年。公自兴元元年甲子,以中原多故,避地江南,至贞元十九年癸未,凡二十年矣,故云“两周”。〔补注〕陈景云曰:公之取友,自贞元二年入都之岁始,此作于二十年,岁行犹未满两周,故云“将”也。

〔二〕“纷”,或作“伊”。“纷扰”,或作“伊纷”。“其”,或作“而”。“咸”,一作“或”,非是。好,去声。

〔三〕“穷”,或作“塞”。

〔四〕“之”,或作“而”。“斯”,或作“在”。“百一”,或作“一旦”,皆非是。陆机叹逝赋:“得十一于千百。”韩用此意。〔补注〕“斯百一而为收”,唐文粹作“斯一旦而为仇”。陈景云曰:释诂:“仇,匹也。”一旦为仇,犹言倾盖如故。

岁癸未而迁逐,侣虫蛇于海陬〔一〕;遇夫人之来使〔二〕,辟公馆而罗羞〔三〕。索微言于乱志〔四〕,发孤笑于群忧;物何深而不镜〔五〕,理何隐而不抽?始参差以异序,卒烂漫而同流〔六〕;何此欢之不可恃,遂驾马而回辀〔七〕?山磝磝其相轧〔八〕,树蓊蓊其相摎〔九〕;雨浪浪其不止〔一〇〕,云浩浩其常浮〔一一〕。知来者之不可以数〔一二〕,哀去此而无由〔一三〕;倚郭郛而掩涕,空尽日以迟留〔一四〕。

〔一〕“陬”,音“鲰”。“侣”,或作“旅”。

〔二〕“夫”,冯无切。“使”,去声,将命者。

〔三〕“而”,或作“以”。

〔四〕前汉 艺文志 :“昔仲尼没而微言绝。”注:“微妙之言耳。”

〔五〕“镜”,一作“考”。

〔六〕“参差”,上楚簪,下楚宜切,又楚佳切;不齐也。“以”,或作“于”。“烂漫”,本或作“烂熳”,或作“澜漫”云。“漫”,莫半切,又谟官切,大水也。

〔七〕“遂”,或作“卒”。“而”,或作“以”。“辀”,车辕也。诗:“五楘梁辀。”文意谓仪之讫事而反。

〔八〕“磝”,五交切。或作“嶅”。

〔九〕“蓊蓊”,木茂也。前汉“观众木之蓊”。“摎”,绞也。仪礼:“殇之绖者不摎垂。”注:“不绞其带之垂者。”杜诗:“古木枝相摎。”“蓊”,音翁,又,乌孔切。“摎”,居由切。“摎”,或作“缪”。

〔一〇〕楚辞:“沾余襟之浪浪。”并音琅。

〔一一〕江淹别赋云:“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兮奇色。”公此颇效其体。“云”,或作“雪”。“浩浩”,或作“活活”。“其”,或皆作“而”。

〔一二〕楚辞 哀时命篇:“徕者不可与期。”渊明归去来辞:“知来者之可追。”“数”,频也。论语:“朋友数,斯疏矣。”“数”,音朔。或无“者”字,或无“之”字,皆非是。

〔一三〕“而”,或作“以”。〔补注〕陈景云曰:言别后良友不可频得,而迁客未离谪地。

〔一四〕“而”,或作“其”。

原道

淮南子以原道首篇。许氏笺云:“原,本也。”公所作原道、原性等篇,史氏谓其奥衍宏深,与孟轲、扬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经。诚哉是言!东坡尝曰:“自孟子后,能将许大见识寻求古人,其断然曰:‘孟子醇乎醇;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若非有见识,岂千余年后便断得如此分明?”伊川亦曰:“退之晚年作文,所得甚多,如曰:‘轲之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是蹈袭前人,又非凿空撰得,必有所见。”二先生之论,岂轻发者哉!山谷尝曰:“文章必谨布置。每见后学,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后以此概求古人法度,如老杜赠韦见素 诗,布置最得正体,如官府甲第厅堂房室,各有定处,不可乱也。韩文公原道,与书之尧典盖如此。”石介 守道曰:“孔子之易 春秋,自圣人以来未有也。吏部原道、原性、原毁、行难、禹问、佛骨表、诤臣论,自诸子以来未有也。”苏子由曰:“愈之学,朝夕从事于仁义、礼智、刑名、度数之间,自形而上者,愈所不知也。原道之作,遂指道德为虚位,

而斥佛老与杨 墨同科,岂为知道哉?韩愈工于文者也。”张芸叟曰:“张籍尝劝愈排佛老不若著书。愈亦尝以书反复之。既而原道、原性等篇,皆激籍而作。其原道也,大抵言教;其原性也,大抵言情。”云云。子由所云释氏,柳子厚在当时于送僧浩初序已有此论,而芸叟指摘纷然,盖少作也。今其画墁集删之矣。学者其审之。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一〕:故道有君子小人〔二〕,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三〕。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四〕;彼以煦煦为仁〔五〕,孑孑为义〔六〕,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七〕。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八〕,一人之私言也〔九〕。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 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一〇〕,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一一〕。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一二〕;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一三〕。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一四〕。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一五〕。

〔一〕杨诚斋曰:“道德之实非虚也,而道德之位则虚也。韩子之言,实其虚者也。其曰:‘仁与义,为定名。’又曰:‘吾之所谓道德者,合仁与义言之也。’而后道德之虚位可得而实矣。”张无垢曰:“此正是退之辟佛老要害处。老子平日谈道德,乃欲捶提仁义,一味自虚无上去,曾不知道德自仁义中出;故以定名之实,主张仁义在此二字。既言行仁义,后必继曰:‘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亦未始薄道德也。特恶佛老不识仁义即是道德,故不得不表出之。”杨龟山曰:“韩子意曰:由仁义而之焉,斯谓之道;充仁义而足乎己,斯谓之德。所谓道德云者,仁义而已。故以仁义为定名,道德为虚位。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仁义,性所有也,则舍仁义而言道者,固非也。道固有仁义,而仁义不足以尽道;则以道德为虚位者,亦非也。”

〔二〕“子”下,或有“有”字。

〔三〕〔补注〕何焯曰:“首辟老者,探源之论也。”

〔四〕“非天”下,或有“之”字。下“小”字,或作“罪”,云:尸子曰:“井中视星,所视不过数星。”今按:韩公未必用尸子语,正使用之,作“罪”,亦非文意。

〔五〕“煦”,音诩。

〔六〕〔补注〕沈钦韩曰:庄子 骈拇篇:“屈折礼乐,呴俞仁义。”老子 上篇:“大道废焉有仁义。”

〔七〕或无“其所谓德”四字,非是。

〔八〕〔补注〕沈钦韩曰:彼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九〕“公言”“私言”下,或皆有“者”字,或惟下句有之。

〔一〇〕或无“黄”字。“晋魏梁隋”,诸本作“晋宋齐梁魏隋”。文苑作“晋梁魏隋”。蜀本作“魏晋宋梁齐”,方从阁、杭本云:南举晋、梁,北举魏、隋也。

〔一一〕“墨”下,诸本有“不入于墨,则入于老”二语。

〔一二〕“必”上或有“则”字。“主”,或作“王”。今按:作“主”乃与下文三韵皆叶,作“王”非是。

〔一三〕二“者”字,或皆作“则”。“附”,或作“隆”。皆非是。

〔一四〕一本“尝”下无“师之”二字。

〔一五〕〔补注〕案:以上第一节。唐时崇尚老子,别有佛学流入中国,去人伦,无职业,昌黎尤恶之。著原道之篇,以谓佛原于老,求其端,讯其末,然后知圣人之道为常道,彼佛老则怪而已矣。篇中论圣道,论佛老,皆求端讯末之事,所谓“原”也;故前三节皆由老以递入于佛。

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一〕。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二〕;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壹郁〔三〕;为之政,以率其怠勌;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四〕。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五〕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六〕。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七〕。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八〕。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 汤 文 武 周公 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 汤 文 武 周公 孔子也〔九〕。

〔一〕或无“以”字。

〔二〕“通”,或作“同”。

〔三〕“壹”,或作“湮”,或作“堙”。按:史记 贾谊传:“独堙郁其谁语。”汉书作“壹郁”。“壹”,当作“”。集韵;音咽,郁,不得泄也。平入声通用。“湮”与“”亦音义同也。作“壹”字则非。今按:字书:壹,吉凶在壶中,不得泄也。即今之“氤氲”字。“壹”“湮”,古盖通用,故汉书但作“壹”耳。

〔四〕或无“权衡”字,非是。

〔五〕“剖”,或作“掊”。

〔六〕〔补注〕姚鼐曰:此辟老。

〔七〕“致之”或作“致其”,非是。“麻丝”,或作“丝麻”,篇内并同。

〔八〕“臣不”字下,诸本有“能”字,无“而致之民”四字。而句下有“则失其所以为臣”一语。

〔九〕〔补注〕姚鼐曰:此辟佛。按:以上第二节。以老佛大为民害,因求其端于生民之初:圣人立生养人之法,而制为君臣民之职。今老氏乃掊击圣人,而佛氏遂弃君臣父子,而禁其相生养之道,则末流之极弊也。

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一〕。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二〕。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三〕?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四〕。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五〕,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六〕。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七〕诗曰:“戎狄是膺,荆 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八〕!

〔一〕“名”下,或有“虽”字。

〔二〕“事”下,或有“虽”字。

〔三〕“其言”,或作“之言”。“饥之”,或作“饥而”。〔补注〕茅坤曰:“正譬杂遝,各无数语,笔力天纵。”姚鼐曰:“此辟老,仍承害至为备,患生为防意。”

〔四〕尹彦明曰:介甫谓退之正心诚意,将以有为,非是;盖介甫不知道也。正心诚意,便休却;是释氏也。正心诚意,乃所以将有为也,非韩子不能至是。

〔五〕“天下国家”,一作“国家天下”。句下或有“者”字,皆非是。

〔六〕“进”上,或有“夷而”字。

〔七〕〔补注〕姚鼐曰:邢疏:“中国虽偶无君,若周 召 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公意盖同此。

〔八〕〔补注〕姚鼐曰:此辟佛,仍承弃君臣父子之意。按:以上第三节。求其端,开于老,慕太古之无事;讯其末,遂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夫古之正心诚意者,欲将以有为也,今不求不讯,而祸乃至此。故不得不原先王之道以道之矣。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 书 易 春秋〔一〕,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二〕: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三〕。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四〕,庙焉而人鬼飨。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五〕。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 武 周公,文 武 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六〕。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七〕。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一〕“文”,或作“书”,或作“教”。

〔二〕“果蔬”,或作“蔬果”。

〔三〕或无“而”字。“而”下或无“其”字。

〔四〕“假”,音各。

〔五〕“何”上,或无“也”。今按:“曰:斯道也,何道也”,是问词;而“曰:斯吾所谓道也”以下。乃答语也。“斯道也,何道也”,或作“斯何道也,斯吾所谓道也”,或作“斯道也,吾所谓之道也”。又或无“所谓”字,皆非是。

〔六〕或问张无垢曰:汤学于伊尹,韩愈乃谓其传自禹;扬雄自比孟子,是得其传者,而愈以谓轲死无传:何也?先生曰:禹之道,尧 舜之道也。伊尹得以授汤,置伊尹而言禹,亦无害也。扬雄虽自比孟子,而愈以小疵讥之,其言无传,则舍之矣。

〔七〕宛丘论公原道亦曰:愈者,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而健于言。〔补注〕张裕钊曰:插入三语,极奇宕恣肆之观。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一〕?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二〕,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癈疾者有养也〔三〕:其亦庶乎其可也?

〔一〕“何而”,或作“何其”。今按:此句复是问词,其下乃答语。

〔二〕〔补注〕沈钦韩曰:“民”本是“人”,唐所讳。

〔三〕“癈”,音废。

原性

一作“性原”。今按原道、原人、原鬼之例,作原性为是。又此五原篇目既同,当是一时之作。与兵部李侍郎书所谓“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者,疑即此诸篇也。然则皆是江陵以前所作。程子独以原性为少作,恐其考之或未详。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恶,扬子言善恶混,公乃作原性,取三者而折之以孔子之言。其说有上中下之殊,于是说者纷然。李习之则置孟 荀 扬之论,本中庸,作复性书三篇。皇甫持正则作孟荀言性论,而谓孟子之言合经为多。杜牧之则作三子言性辨,而谓荀言人之性恶,比二子,荀得多。其论不能相一。至王荆公作原性,则又曰:“太极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极也;性者,五常之太极也,而五常不可以谓之性。此吾所以异于韩子。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性生情,有情然后善恶形焉;而性则不可以善恶言也:此吾所以异于孟 荀。”其论益相胜矣。白云 郭氏曰:“唐自韩愈之后,言性者皆出其下:李翱之言,至论动静皆离,寂然不动,则异教矣。皇甫湜之论,谓孟 荀 扬殊趋而一致,又为韩子三品之论,皆无去取;杜牧之言,爱怒生而自能为性之根、恶之端,其荀氏徒欤?本朝言性者四家:司马公谓扬子兼之;王荆公谓扬子之言似矣;苏氏亦曰,扬雄之论固已近之,亦多蔽于雄之学;独程氏言孟子性善,乃极本穷原之理;又谓荀 扬不知性,故舍荀 扬不论。”郭氏之论尽矣。〔补注〕朱熹曰:退之见道处,却甚峻绝。性分三品,正是气质之性。至程门说破气字,方有去着。又曰:退之说性,只将仁、义、礼、智来说,便是识见高处。沈钦韩曰:论衡 本性篇:“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性情,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春秋繁露 云:“性比于禾,善比于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必可全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为善也。”孟 荀 扬之外,更有此二家之说。此文大旨本于世子之有善有恶,而以孔子为折衷。

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一〕。

〔一〕“而其”,或皆无“而”字。“性者”、“情者”,或并无“者”字。皆非是。

曰何也〔一〕?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二〕。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三〕;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四〕;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五〕。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七〕,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八〕。情之于性视其品〔九〕。

〔一〕或无“曰”字。〔补注〕张裕钊曰:以下一段入他人手,不免冗阘,昌黎为之,自然简峻。

〔二〕方从阁、杭、蜀本,云:“礼信去仁为近,诸本多作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今按:方本以五行相生之序而言;诸本以四方相对、一位居中而言:理皆可通。但窃意诸本语陈,而韩公亦颇尚异,恐方本或得之。

〔三〕“行于”,方作“行之”。

〔四〕“不”上,诸本无“一”字。方从阁、杭、潮本作“一也”,而并属下句,云:“一谓仁也,言不少存乎仁,则少畔乎仁。蜀本倒‘一’‘也’二字。杭、蜀‘反’皆作‘及’,非也。”今按:“也”“一”二字,当从蜀本,而以“也”字属上句,“一”字属下句。方及诸本皆非也。方以“一”为仁,亦非是。此但言中人之性,于五者之中,其一者或偏多,或偏少;其四者,亦杂而不纯耳。“反”字则方得之。

〔五〕“悖”,音“佩”。

〔六〕“其中”或作“于中”,非是。

〔七〕〔补注〕何焯曰:“甚”,过也;“亡”,不及也。

〔八〕“亡与”上,或有“无”字,非是。

〔九〕〔补注〕何焯曰:性善则情善,情善则性善。按:老佛皆欲灭情以见性;公首论性情,即交互发明,见二者之不可离。篇末杂老佛而言者,与吾道异其义已预透于此,故不烦言而解。此最是文章高简变化处。

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一〕。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二〕;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宗〔三〕;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四〕,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五〕: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六〕;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七〕,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叟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之性善恶果混乎〔八〕?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则性之上下者,其终不可移乎〔九〕?曰:上之性,就学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一〇〕;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一一〕。其品则孔子谓不移也。

〔一〕“与”,诸本多作“欤”。“善恶”下又有“欤”字。今按:二“与”字皆当读如字,而为句首,犹言及也。作“欤”而为句绝者,皆非。左传:“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语势亦相似。

〔二〕国语:叔鱼生,其母视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鸢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餍。必以贿死。”

〔三〕昭二十八年左传:叔向生子伯石,叔向之母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至是果灭。伯石,食我字也。食采于杨,故号杨食我。旧本“食我”音异俄。

〔四〕或无“大”字。

〔五〕宣四年左氏:楚司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子良不可。子文以为大戚,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

〔六〕见诗 生民。“嶷”,鱼力切。

〔七〕或无“母”字。母不忧等事,见国语。

〔八〕“圣”下,或有“人”字,属上句。

〔九〕“终”上,或无“其”字。

〔一〇〕〔补注〕吴汝纶曰:此殆欲辅弼孔论。沈钦韩曰:此层义理极周。

〔一一〕“教”,或作“学”。〔补注〕方苞曰:下者可制,已括性善之旨。

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一〕?曰: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二〕!

〔一〕“性”下,或有“情”字。

〔二〕“言也者”,或无“也”字。今按:此篇之言过荀、扬远甚。其言五性尤善;但三品之说太拘,又不知性之本善,而其所以或善或恶者,由其禀气之不同,为未尽耳。

原毁

或作“毁原”,说已见上。〔补注〕方苞曰:管、荀、韩、非之文,排比而益古,惟退之能与抗行。自宋以后,有对语则酷似时文,以所师法至汉 唐人之文而止也。张裕钊曰:通篇排比,下开明允,而其源出于荀、韩。吴汝纶曰:此篇动中自然,与道大适;不善学之,则气易入于剽轻。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一〕。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二〕。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三〕:“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四〕。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五〕!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六〕,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七〕;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八〕;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九〕!

〔一〕此孔子所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之意。

〔二〕颜渊曰:“舜何人也?余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文意盖本此。“古之人”,或无“人”字,下同。“早”,或作“蚤”。

〔三〕方从阁本无“求其所以”四字,只作“责于己为周公者”。今按:阁本不成文理,而方从之,误矣。

〔四〕“去其”下十三字,或从阁本作“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而为之”。

〔五〕“身”,或作“己”。

〔六〕“善”,或作“有”,非是。

〔七〕“责”,或作“取”。

〔八〕或无此八字,非是。

〔九〕“不”上或有“是”字。

今之君子则不然〔一〕。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二〕?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三〕,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一〕或无“则不然”字。

〔二〕“其身”,或作“于己”。

〔三〕“是之”,或作“如是”,或无“之”字。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一〕。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二〕;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三〕。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四〕!

〔一〕“原”上,或无“有”字。

〔二〕“不应”下,或无“者”字,非是。

〔三〕〔补注〕姚范曰:此段用管子 九变及战国策 为齐献书赵王文法。

〔四〕“此”下,或无“世”字,非是。“已”,或作“矣”。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一〕!

〔一〕“作”,或作“仕”,或作“化”。“欤”,或作“也”。〔补注〕曾国藩曰:言在上者须明斯世多忌多毁之由,而后可以知人。篇末说作意。

原人

或作“仁”。〔补注〕徐敬思曰:此文已为西铭开端发钥。一视同仁,理一也;笃近举远,分殊也。推其道,欲使夷狄禽兽皆得其情。其言仁体,广大之至,直与覆载同量。

形于上者谓之天,形于下者谓之地,命于其两间者谓之人。形于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于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于其两间,夷狄禽兽皆人也。

曰:然则吾谓禽兽人,可乎?曰:非也〔一〕。指山而问焉,曰:山乎〔二〕?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兽,皆举之矣。指山之一草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则不可〔三〕。

〔一〕“人可”上,或有“曰”字。

〔二〕“指”下,或有“南”字,非是。

〔三〕或无“曰山乎”三字。

天道乱,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一〕;地道乱,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乱,而夷狄禽兽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二〕。

〔一〕“天道”上,或有“故”字。

〔二〕“仁”,或作“人”,非是。

原鬼

李石曰:退之作原鬼,与晋 阮千里相表里。至作罗池碑,欲以鬼威猲人,是为子厚求食也。送穷文虽出游戏,皆自叛其说也。退之以长庆四年寝疾,帝遣神召之曰:“骨国世与韩氏相仇,欲同力讨之。”天帝之兵欲行阴诛,乃更借人力乎?当是退之数穷识乱,为鬼所乘;不然,平生强聒,至死无用。〔补注〕方苞曰:理蕴词气,俱类周人。又曰:包刘越嬴,与姬为徒,必韩子尝自言为文指意若此,故其徒述之云尔。文格调近诸子,而义蕴类国侨、叔肸所陈,洵不愧斯语。

有啸于梁,从而烛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有立于堂〔一〕,从而视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形。有触吾躬,从而执之,无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与形,安有气〔二〕?曰:鬼无声也,无形也;无气也,果无鬼乎?曰:有形而无声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声而无形者,物有之矣,风霆是也;有声与形者,物有之矣,人兽是也;无声与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三〕。

〔一〕“于梁”“于堂”下,一本各有“者”字。

〔二〕“鬼无声与形”上,或有“鬼无气”三字,非是。

〔三〕李石曰:公子彭生托形于豕,晋文公托声如牛,韩子谓鬼无声与形,未尽也。

曰:然则有怪而与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一〕。漠然无形与声者,鬼之常也。民有忤于天,有违于民〔二〕,有爽于物,逆于伦而感于气,于是乎鬼有形于形〔三〕,有凭于声以应之,而下殃祸焉,皆民之为之也〔四〕。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谓物?曰:成于形与声者,土石、风霆、人兽是也;反乎无声与形者,鬼神是也〔五〕;不能有形与声,不能无形与声者,物怪是也〔六〕。故其作而接于民也无恒,故有动于民而为祸,亦有动于民而为福〔七〕,亦有动于民而莫之为祸福;适丁民之有是时也。作原鬼〔八〕。

〔一〕“有怪”,或作“见怪”。“二”下,或有“说”字,或有“说”字而无“有鬼有物”四字。〔补注〕卢轩曰:“物”字,见史记 扁鹊传。

〔二〕上“民”字,一作“人”。下“民”字,或作“时”。

〔三〕“有形”,或作“有托”。

〔四〕“为”下,或无“之”字。〔补注〕吴汝纶曰:长句劲气排奡,屈曲生造。

〔五〕“反乎”,或作“反其”,非是。

〔六〕或无“不能有形与声”六字,或无“不能无形与声”六字。

〔七〕本或先言“为福”。按左氏国语: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问诸内史过,对曰云云,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夏之兴也,祝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禄信于耹隧。商之兴也,梼杌次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兴也,鷟鸣于岐山;其衰也,以杜伯射王于鄗”。动于民而为祸福,其斯之谓欤?〔补注〕方苞曰:补左氏所未及。

〔八〕阁、蜀、粹无“作”字。今按:古书篇题多在后者,如荀子诸赋正此类也,但此篇前已有题,不应复出。故且从诸本存“作”字。

行难

“行”,下孟切。公与祠部陆参员外书在贞元十八年。此篇言参自越州召拜祠部员外郎,岂在前欤?参字公佐云。〔补注〕曾国藩曰:以“行难”命题,所以表陆先生之贤也。为文之义,则欲存此理,使有用人之责者知之耳。句法瘦炼,王荆国多师此种。

或问“行孰难”?曰:“舍我之矜,从尔之称。”“孰能之?”曰:“陆先生 参何如?”〔一〕曰:“先生之贤闻天下,是是而非非〔二〕。贞元中,自越州征拜祠部员外郎〔三〕,京师之人日造焉,闭门而拒之满街。愈尝往间客席〔四〕,先生矜语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某任之,其死某诔之,某与某可人也〔五〕,任与诔也非罪欤?’皆曰:‘然。’〔六〕愈曰:‘某之胥,某之商,其得任与诔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诔之邪?’〔七〕先生曰:‘否,吾恶其初〔八〕;不然,任与诔也何尤。’愈曰:‘苟如是,先生之言过矣!昔者管敬子取盗二人为大夫于公〔九〕,赵文子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一〇〕:夫恶求其初?’〔一一〕先生曰:‘不然,彼之取者贤也。’愈曰:‘先生之所谓贤者,大贤欤,抑贤于人之贤欤?齐也、晋也,且有二与七十;而可谓今之天下无其人邪〔一二〕?先生之选人也已详。’先生曰:‘然’。愈曰:‘圣人不世出,贤人不时出,千百岁之间傥有焉〔一三〕;不幸而有出于胥商之族者,先生之说传,吾不忍赤子之不得乳于其母也!’〔一四〕先生曰:‘然。’”

〔一〕按:李习之集“参”作“傪”。

〔二〕“闻”下,或有“于”字。

〔三〕〔补注〕陈景云曰:越州乃浙东治所,观察使领之,盖自浙东使府御史召为省郎。

〔四〕“尝”,或作“常”。“间”,或作“问”。“客”,或作“宾”。“席”下,或有“坐定”二字。

〔五〕“可”,或作“何”。或从阁、杭、苑作“可”,云“可人”,见礼记郑注曰:“此人可也。”今按:据礼记是也。然详下文韩公之语,似以陆公虽尝任诔此人,复自疑于有罪;则颇有薄其门地之意,而以荐引之力自多者。恐须作“何”字,语势乃协。更详之。〔补注〕姚范曰:言任之诔之者为可人,不应任诔,此胥商也。

〔六〕“也”,或作“之”。“罪”,一作“过”。“曰”上,或有“应”字。

〔七〕“任而诔”,或作“诔而任”。“而”,或作“与”。

〔八〕“恶”,去声。

〔九〕礼记:“管仲遇盗,取二人焉,上以为公臣。曰:其所与由辟也,可人也。”敬子,仲之谥也。

〔一〇〕礼记: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

〔一一〕“恶”,音乌。

〔一二〕“而可”上,或有“焉”字。“邪”上,或有“也”字。

〔一三〕“圣人”“贤人”,“人”,或皆作“之”,或并有“人之”二字。“世出”,或作“世生”。“百岁”,或作“百年”。

〔一四〕“乳于”,或无“于”字。

他日,又往坐焉〔一〕。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详。位乎朝者吾取某与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与者若干人。”愈曰:“先生之与者尽于此乎?其皆贤乎,抑犹有举其多而缺其少乎?”〔二〕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三〕愈曰:“由宰相至百执事凡几位?由一方至一州凡几位?先生之得者,无乃不足充其位邪〔四〕!不早图之,一朝而举焉;今虽详,其后用也必粗。”〔五〕先生曰:“然。子之言,孟轲不如。”〔六〕

〔一〕或无“坐”字。

〔二〕或无“其皆贤乎”四字。“缺”,或作“没”。“少”,或作“细”,或作“一”。“少”下,或有“者”字。今按:此言人之才或不全备,姑举其可取之多,而略其可弃之少也。〔补注〕孙葆田曰:谓取其长而略其短。

〔三〕“其”,或作“于”。今按:作“其”语意为近,但陆公此句正不敢必求全才之意,而下文韩公又以太详而不早责之,殊不可晓。当更考之。〔补注〕案:陆既不求全于人,则当广为甄采,以备世用。今所与者,第若干人,则犹求详之过也。

〔四〕“其位”下,或有“也”字。

〔五〕“举焉”,或作“索之”。“详”下,或有“且微”字,非是。“粗”,聪徂切。

〔六〕此句文录作退语其人曰:“乃今吾见孟轲。”

对禹问

孟子: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云云。公乃设问而为之答,且曰:“孟子之心,以为圣人不苟私于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大抵孟子之说主天命,而公以人事言之耳。其致一也。〔补注〕方苞曰:其言未出,世未尝闻此义;其言既出,世不可无此言:是谓立言。姚范曰:坚峭劲肃。刘大櫆曰:议论高奇,而笔力劲健曲屈,足达其意。张裕钊曰:雄阔高朗之概,寓之遒简劲整,弥觉声光郁然纸上。又曰:一气驰骤而下,逐层搜抉,期于椎碎而止。此种文,实得力于孟子。

或问曰:“尧 舜传诸贤,禹传诸子,信乎?”曰:“然。”“然则禹之贤不及于尧与舜也欤?”曰:“不然。尧 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争之之乱也。尧 舜之利民也大〔一〕,禹之虑民也深。”

〔一〕“利”,一作“虑”。

曰:“然则尧 舜何以不忧后世?”曰:“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尧 舜也;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一〕。舜不能以传禹,尧为不知人;禹不能以传子,舜为不知人。尧以传舜,为忧后世;禹以传子,为虑后世。”〔二〕

〔一〕“无其人”下,或有“而不传”三字。“不传者”,或作“不得如己者”,非是。

〔二〕〔补注〕张裕钊曰:驰骤反复处,气雄而劲。

曰:“禹之虑也则深矣〔一〕,传之子而当不淑,则奈何?”曰:“时益以难理,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二〕。前定虽不当贤,犹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天之生大圣也不数,其生大恶也亦不数〔三〕。传诸人,得大圣,然后人莫敢争〔四〕,传诸子,得大恶然后人受其乱〔五〕。禹之后四百年,然后得桀;亦四百年,然后得汤与伊尹。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六〕。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孰若传诸子,虽不得贤,犹可守法。”〔七〕

〔一〕“虑”下,或有“民”字。

〔二〕〔补注〕张裕钊曰:“前定”“未前定”,理足词核,删去许多胶,乃得简峻。

〔三〕“数”音朔,上同。

〔四〕“莫”上,或无“人”字。

〔五〕乱,或作“祸”。

〔六〕“待”,或作“得”。〔补注〕张裕钊曰:插入数语,文气乃愈觉疏朗雄阔。

〔七〕“诸”,或作“之”。“守法”,或从阁本作“法守”,非是。

曰:“孟子之所谓‘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为圣人不苟私于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一〕。”

〔一〕〔补注〕案:“天与”之说,索解人不易得;故己复为此辞,以辅益孟子之说。

杂说

四首

或作三首。其三作题崔山君传。

其一

龙嘘气成云〔一〕,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二〕,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三〕:云亦灵怪矣哉〔四〕!

〔一〕“嘘”上,或有“之”字。

〔二〕“茫”上,或有“而”字。

〔三〕“汩”,音骨。

〔四〕〔补注〕张裕钊曰:以下纯从空际转运翔舞。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一〕,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二〕?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

〔一〕“灵”,或从阁本作“云”,非是。

〔二〕“弗”,或作“不”,或无“信”字,非是。

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补注〕李光地曰:此篇取类至深,寄托至广。精而言之,如道义之生气,德行之发为事业文章;大而言之,如君臣之遇合,朋友之应求,圣人之风之兴起百世:皆是也。方苞曰:尺辐甚狭,而层叠纵宕,若崇山广壑,使观者莫能穷其际。

其二

善医者,不视人之瘠肥〔一〕,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善计天下者〔二〕,不视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之理乱而已矣〔三〕。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纪纲者,脉也〔四〕。脉不病,虽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于此说者,其知所以为天下乎〔五〕!

〔一〕“医”下,或有“人”字。

〔二〕〔补注〕“天下”,原作“不可”,依别本校改。

〔三〕“纲”下,或无“之”字。“理乱”,或作“乱否”。

〔四〕“纪纲”,或作“纲纪”。

〔五〕“所以”,阁无“以”字。

夏 殷 周之衰也,诸侯作而战伐日行矣〔一〕。传数十王而天下不倾者,纪纲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无分势于诸侯,聚兵而焚之;传二世而天下倾者,纪纲亡焉耳〔二〕。是故四支虽无故,不足恃也,脉而已矣;四海虽无事〔三〕,不足矜也,纪纲而已矣。忧其所可恃,惧其所可矜,善医善计者,谓之天扶与之〔四〕。易曰:“视履考祥。”善医善计者为之〔五〕。

〔一〕“作”,或作“僭”。

〔二〕“世”,或作“帝”。

〔三〕“四海”,或作“天下”。

〔四〕诸本或无“天”字。“扶”,或作“持”。今按:此句未详,疑有误字。

〔五〕“善计”,或无“善”字。〔补注〕按:人知忧盛危明,则其所为必能转祸为福。特人之能知而为者少耳,故必有善医善计者告之,而后人知忧惧;亦必有善医善计者为之,而后天锡以福。“扶与”,犹“扶助”也。引易辞以证天之锡福,由于视履。其行文全以逆入。

其三

谈生之为崔山君传〔一〕,称鹤言者,岂不怪哉!然吾观于人,其能尽其性而不类于禽兽异物者希矣。将愤世嫉邪,长往而不来者之所为乎?

〔一〕谈生者,谈姓,不知其名。“之”,或作“云”,而无“为”字,非是。

昔之圣者〔一〕,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鸟者〔二〕,其貌有若蒙倛者〔三〕: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谓之非人邪?即有平胁曼肤〔四〕,颜如渥丹,美而很者,貌则人,其心则禽兽,又恶可谓之人邪〔五〕?然则观貌之是非,不若论其心与其行事之可否为不失也〔六〕。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将特取其愤世嫉邪而作之,故题之云尔。

〔一〕“圣者”,或作“圣人”,或并有“人者”二字。

〔二〕“鸟”,阁作“马”。或云:尸子:“禹长颈鸟喙。”阁本讹也。

〔三〕荀子:“仲尼之状,面如蒙倛。”注云:“方相也。其首蒙茸然,故曰蒙倛。”“倛”,音欺。

〔四〕楚辞: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五〕“貌”,或作“面”。“貌”上,或有“其”字。“禽”下,或无“兽”字。“邪”,或作“也”。列子:“包犧、女娲、神农、夏后氏,蛇身人面,牛尾虎鼻,皆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人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而有禽兽之心。”公意亦如此耳。

〔六〕或从阁、杭无“可否”字,非是。

其四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二〕;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三〕,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一〕〔补注〕姚鼐曰:一句断。

〔二〕〔补注〕曾国藩曰:谓千里马不常有,便是不祥之言。何地无才,惟在善使之耳。

〔三〕或无“人”字。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一〕;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二〕!

〔一〕〔补注〕张裕钊曰:折笔以取遒劲之势。“食马”上,或有“今之”字,而“食”下疑脱一“石”字。

〔二〕“马也”,或无“也”字。“且欲”,或无“且”字。“且”,或作“而”。今按:“且”字恐当在“等”字下。〔补注〕张裕钊曰:更折入一层。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一〕!

〔一〕二“无”字下,诸本皆有“良”字。阁、杭本皆脱“其真无马邪”五字。“知”,或作“识”。“也”字,皆作“邪”。

读荀

“荀”下或有“子”字。荀卿名况,赵人。齐襄王时,为稷下祭酒。避谗适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著书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荀子三十二篇。其非十二子篇,以子弓并仲尼,谓子思、孟轲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其性恶篇,谓人之性恶,礼义生于圣人之伪。此其抵捂不合于道,而公所欲削者欤?〔补注〕曾国藩曰:以下四首,矜慎之至,一字不苟,文气类史公各年表序。张裕钊曰:此文虽为读荀子作,直是自抒己意,论孟、荀、扬三家耳。而其中宾主秩然不乱。按:公尝言:“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读此文,见其自命不在孟子下。借题以抒己意,无端而来,截然而止,中间突起突转:此数者,文家秘密法也。

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一〕!

〔一〕“雄”下,或有“也”字。

圣人之道不传于世〔一〕: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二〕,纷纷借借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火于秦,黄 老于汉〔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四〕。及得荀氏书,于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粹〔五〕;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 雄之间乎〔六〕?

〔一〕〔补注〕张裕钊曰:突起,其中具雄阔之势。

〔二〕“其”下,或有“所能”字。

〔三〕或无“黄”字。〔补注〕张裕钊曰:突转。

〔四〕“耳”,或作“矣”。一无“扬雄氏而止耳”一句。

〔五〕“时”下,或有“有”字。“不”下,或有“醇”字。

〔六〕“抑”下,或有“其”字。

孔子删诗 书,笔削春秋;合于道者著之,离于道者黜去之〔一〕。故诗 书 春秋无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

〔一〕或无“黜”字。“去”下,或无“之”字。

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一〕。

〔一〕或从阁无“乎醇”字。或无“乎醇者”三字,而有“如”字。皆非是。“扬”,或作“雄”,非是。伊川曰:荀卿才高,而其言多过;子云才短,而其言少失:然皆未免夫驳者也。退之以大醇归之,盖韩子待人以恕。〔补注〕方苞曰:止如槁木,惟史公及韩有此。以所读皆周人之书故也。张裕钊曰:二语断制。通体意义,尽归宿于此。

读鹖冠子

西汉 艺文志有鹖冠子一篇。其下笺云:“楚人,居深山,以鹖鸟羽为冠。”而唐志 云:“鹖冠子三卷。”岂汉时遗缺至唐而全耶?汉 唐皆以为道家者流。公谓其辨施于国家功德岂少;而柳子厚作鹖冠子 则曰:“得其书而读之,尽鄙浅言也。”二公所见不同如此。“鹖”,音曷。

鹖冠子十有九篇,其词杂黄 老、刑名〔一〕。其博选篇〔二〕,“四稽”“五至”之说当矣〔三〕。使其人遇时,援其道而施于国家,功德岂少哉〔四〕,学问篇 〔五〕,称贱生于无所用,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者〔六〕。余三读其辞而悲之。文字脱谬,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灭者二十有二,注十有二字云〔七〕。

〔一〕“九”,方作“六”,云:“今鹖冠子自博选至武灵王问凡十九篇。此只云十六篇,未详。”今按:方盖不见或本已作“九”也。或无“杂”字,非是。

〔二〕博选,鹖冠子第一篇。

〔三〕博选篇云:“道有四稽: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四曰命。人有五至:一曰百己,二曰什己,三曰若己,四曰斯役,五曰徒隶。”“至”,或作“室”。

〔四〕“遇”下,或有“其”字。“功”上,或有“其”字。

〔五〕学问,鹖冠子第二篇。

〔六〕“壶”或作“瓠”,音义同。

〔七〕“灭”,或作“减”。“注”下,或有“者”字。〔补注〕沈钦韩曰:释器:“灭谓之点。”注云:“以笔灭字为点。”曾国藩曰:“正”者正讹,“乙”者上下倒置,“灭”者涂去,“注”者添缀于旁。

读仪礼

仪礼十七篇,周之旧典。汉 高堂生所传者也。此外又有三十九篇,河间王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竟不施行,今亡矣。唐明经有“三礼科”,仪礼其一也。今书具在,凡十七篇。〔补注〕方苞曰:此篇风味与史记 表序略同,而格调微别。

余尝苦仪礼难读,又其行于今者盖寡〔一〕,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二〕,然文王 周公之法制粗在于是。孔子曰:“吾从周。”谓其文章之盛也。

〔一〕“其”,或作“且”。

〔二〕“之”,或作“云”。〔补注〕沈钦韩曰:按今所行者惟丧服。至武氏、明皇之世,则又变乱其常矣。开元礼所载乡饮酒、乡射,虽依傍其文,亦鲜有实行之者。

古书之存者希矣!百氏杂家尚有可取〔一〕,况圣人之制度邪?于是掇其大要,奇辞奥旨著于篇,学者可观焉〔二〕。

〔一〕“存”上,或无“之”字。“家”,或作“说”。“尚”下,或无“有”字。

〔二〕或无“学”字。

惜乎!吾不及其时进退揖让于其间。呜呼,盛哉!

读墨子

墨子名翟,宋大夫。汉 艺文志云:著书“七十一篇”。今存者十二篇。有节用、兼爱、尚贤、明鬼神、非命、尚同等诸篇。明鬼神在尚同篇中,无别篇也。世之学者,因临川 王氏诗有“孔 墨必相用,自古宁有此”之语,意谓孟子排杨 墨,公排释老,自比孟子,不当有相用之说。然学者必知孟子“归斯受之”之意,然后识公读墨之旨云。伊川先生曰:或问退之读墨一篇如何?曰:此一篇意亦甚好,但言不谨严,便有不是处。至若言孔子尚同、兼爱,与墨子同,则甚不可也。〔补注〕沈钦韩曰:墨子书宋时所存尚有五十三篇,与今本同。

儒讥墨以上同、兼爱、上贤、明鬼〔一〕,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二〕,春秋讥专臣,不“上同”哉?孔子泛爱亲仁,以博施济众为圣,不“兼爱”哉?孔子贤贤,以四科进褒弟子,疾殁世而名不称,不“上贤”哉?孔子祭如在,讥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则受福,不“明鬼”哉?

〔一〕“上”,或皆作“尚”,从阁本云。考墨子本书及汉 艺文志,当作“上”。

〔二〕荀子:子路问:“鲁大夫练而床,礼欤?”子不答。以告子贡,子贡曰:“汝问非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

儒墨同是尧 舜,同非桀 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为辩生于末学,各务售其师之说,非二师之道本然也。

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 墨〔一〕。

〔一〕列子云:“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古语云:“墨翟突不及黔,孔丘席不及暖。”孟子以前皆以孔 墨并称,则墨亦大贤。孟子特以其非中道,其流不能无弊,故辟之耳。艺文志曰:“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尚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此其所长也。”退之读墨,盖出于此。庄、孟、荀卿之论,皆斥其所短也。又严有翼曰:墨子之书,孟子疾其兼爱无父,力排而禽兽之。其言曰:“杨 墨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能言距杨 墨者,圣人之徒也。”今退之谓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抑何乖剌如是耶?若以孔 墨为必相用,则孟子距之为非矣。其与孟简书则又取孟子距杨 墨之说,以谓“向无孟氏,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推尊孟子,以为其功不在禹下,意以己之排佛老可以比肩孟氏也;殊不知言之先后,自相矛盾,可胜其说哉。〔补注〕卢轩曰:公极尊孟子,此篇何其刺谬也?乃知古人读书,不肯雷同附和如此。

获麟解

尔雅曰:“麟,麕身牛尾、一角。”获麟事,见春秋鲁哀公十四年。元和七年,麟见东川,或疑公因此而作解。然李翱尝书此文以赠陆傪曰:“韩愈非兹世之文,古之文也。其词与意适,则孟轲既没,亦不见其有过于斯者。”傪死于贞元十八年,则此文非元和间作也。今按:此文有激而托意之词,非必为元和获麟而作也。〔补注〕刘大櫆曰:尺水兴波,与江河比大,惟韩公能之。曾国藩曰:麟,自况也。圣人知麟,犹云唯汤知尹也。出不以时,犹云处昏君乱相之间也。张裕钊曰:翔蹑虚无,反复变化,尽文家禽纵之妙。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一〕,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一〕“书”,或作“载”。

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一〕;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

〔一〕“马牛”,或作“牛马”。“鹿然”,或作“鹿之状”。或无“之”字。皆非是。

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一〕,惟麟也不可知〔二〕;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

〔一〕“鹿”下,或有“也”字。

〔二〕〔补注〕张裕钊曰:奇纵。

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一〕。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二〕。

〔一〕“形”下,或有“也”字。

〔二〕“宜”下,或有“也”字,或有“哉”字。宋远孙曰:关雎之应,实无麟而若麟之瑞;春秋之作,实有麟而非麟之时。

师说

柳子厚答韦中立书云:“今之世不闻有师,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为师。愈以是得狂名。”又报严厚舆书云:“仆才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不为人师。人之所见有同异,无以韩责我。”余观退之师说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其言非好为人师者也。学者不归子厚归退之,故子厚有此说耳。〔补注〕张裕钊曰:此篇最近孟子。吴汝纶曰:句句硬接逆转,而气体浑灏自然。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一〕。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二〕;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三〕?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四〕。嗟乎〔五〕,师道之不传也久矣〔六〕,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七〕。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八〕?

〔一〕〔补注〕曾国藩曰:传道,谓修己治人之道;授业,谓古文六艺之业;解惑,谓解此二者之惑。韩公一生学道好文,二者兼营,故往往并言之。末幅闻道术业,仍作双收。

〔二〕“吾从而师之”,阁本无此五字,非是。

〔三〕“庸”,或从阁、杭作“岂”,或并有二字,而无“夫”字,皆非是。

〔四〕“存”,一作“资”,或无“也”字。

〔五〕“嗟”上,或有“咨”字,非是。

〔六〕〔补注〕张裕钊曰:转折无痕。

〔七〕“且”,或作“已”。“下”,或作“去”。皆非是。

〔八〕“乎”,一作“矣”。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一〕;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二〕。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

〔一〕〔补注〕刘大櫆曰:爱子、百工、圣人,陡起三峰插天。

〔二〕“非”上,或有“也”字。方云:“读”音豆。周礼 天官注“徐邈,读”。马融笛赋,作“句投”,徒斗切。何休公羊序:“失其句读,不音。”山谷和黄冕仲诗:只从如字。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一〕。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二〕。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药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三〕,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四〕!

〔一〕“似”,一作“类”。

〔二〕“盛”,或作“大”。按:“官盛”语见中庸。

〔三〕“不齿”,或作“鄙之”。

〔四〕“其可”,或无“其”字。〔补注〕“其”字下原本无“可”字,据别本校补。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一〕。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二〕,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三〕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四〕,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一〕句绝。

〔二〕孔子至周,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史记曰:孔子学鼓琴于师襄子。左氏传曰:郯子来朝,孔子问少昊氏以鸟名官之故。“苌”,音长。“郯”,音谈,国名也。方无“孔子师郯子”五字,而以“苌弘师襄老聃”六字,连下句“郯子之徒”为句。曰,校本一云:“郯子”下当有“数子”二字,其上当存“孔子师”三字为是。今按:孔子见郯子,在适周见苌弘、老聃之前,而“圣人无常师”本杜氏注问官各语。故此上句既叙孔子所师四人,而再举郯子之徒,则三子在其中矣。方氏知当存“孔子师”字,而不知当并存上“郯子”二字,乃以下“郯子”二字属上句读之,而疑“郯子”之下更有“数子”二字,误矣!

〔三〕“子”下有“曰”字。方从杭本云:论语本无“则”字,“曰”字似不当有。

〔四〕“故”上,或无“是”字。

李氏子蟠,年十七〔一〕,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二〕。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一〕蟠,贞元十九年进士。

〔二〕“学”上,或有“请”字。无下“余”字。

进学解

进学解出于东方朔客难、扬雄解嘲,而公过之。孙樵所谓韩文公以进学解穷者此也。孙樵又与王霖书曰:玉川子月蚀诗、杨司城华山赋、韩吏部进学解、马常侍清河壁记,莫不拔地倚天,句句欲活,读之如赤手捕长蛇,不施鞚勒骑生马,急不得暇,莫可捉搦。据本传云:再为国子博士,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喻。执政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元和八年三月二十三日也。〔补注〕李光地曰:此文与解嘲千载称绝。“谨”、“严”、“正”、“葩”等字,并极群经要眇,故未有不精经术而能行文者。曾国藩曰:仿客难、解嘲,而论道论文二段,精实处过之。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一〕,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二〕。占小善者率以录〔三〕,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四〕,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五〕;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一〕“招”,或作召。〔补注〕沈钦韩曰:“招”当作“诏”。周官 冢宰“诏王”是也。

〔二〕“毕”,或作“必”。“畯”,或作“俊”。古文尚书“俊”皆作“畯”,公佗文石本多用“畯”字。新 旧史同上。

〔三〕“占”,去声。

〔四〕“爬”,或作“把”。“爬”,蒲巴切。“抉”,于决切。

〔五〕“之不”,或作“不能”,非是。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一〕。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二〕,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三〕,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四〕,恒兀兀以穷年〔五〕:先生之业可谓勤矣〔六〕。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七〕;寻坠绪之茫茫〔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九〕,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一〇〕。沉浸郁〔一一〕,含英咀华〔一二〕,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 姒〔一三〕,浑浑无涯〔一四〕; 周诰 殷盘 ,佶屈聱牙〔一五〕;春秋谨严, 左氏 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 骚,太史所录,子云 相如,同工异曲〔一六〕:先生之于文〔一七〕,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一八〕: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一九〕

〔一〕“年”,或作“时”云。考旧史:公时以职方下迁,盖非久于博士。今按:此文恐非职方左迁时作,说见下三年博士注。〔补注〕陈景云曰:此文作于职方左迁后,史传甚明,似无可疑;而方本以时易年,亦非。盖此句乃伏后三年博士之根。

〔二〕“吟”,或作“唫”。

〔三〕“记”,或作“纪”。

〔四〕“焚”,或作“烧”。

〔五〕“兀兀”,或作“矻矻”。

〔六〕“之”下,或有“于”字。

〔七〕“衣弊不补,履决不苴”,吕氏春秋语。“抗辞幽说,问意眇旨”,见扬子云解难。“罅”,呼讶切。

〔八〕“茫茫”,或作“芒芒”。

〔九〕“障”,或作“停”。礼记:“鲧鄣洪水。”音章。

〔一〇〕或无“有”字。

〔一一〕“”,或作“酿”。

〔一二〕张子韶曰:文字有眼目处,当涵泳之,使书味存于胸中,则益矣。韩子曰“沉浸郁,含英咀华”,正谓此。“咀”,在吕切。

〔一三〕“姚 姒”,舜 禹姓。“姒”,徐里切。

〔一四〕“无”,或作“亡”,或作“之”,非是。扬子曰:“虞 夏之书浑浑尔。”“浑浑”,胡本切。

〔一五〕“聱”,广雅谓不入人语也。“佶屈聱牙”,皆艰涩貌。“佶”,其乙切。“屈”,求勿切。“聱”,牛交切。

〔一六〕〔补注〕曾国藩曰:退之于文用力绝勤,故言之切当如此。

〔一七〕“文”,一作“德”,或作“儒”,或作“得”,非是。

〔一八〕“具”,或作“其”,或作“且”。

〔一九〕或无“为”字。

“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一〕,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二〕;三年博士,冗不见治〔三〕;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四〕;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五〕;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六〕

〔一〕“踬”,多作“疐”。诗云:“载疐其尾”。说文,与疐义通。

〔二〕“遂”,或作“逐”。谓贞元十九年为监察御史谪阳山令也。

〔三〕“年”,方作“为”,谓贞元末为四门博士,元和初为国子博士,今复下迁。诸本多作“三年”。樊谓公元和元年六月为博士,四年六月迁都官,史谓三岁为真,盖三年也。今按:洪谱,则樊说为是,当作三年。唐本诗注行状皆有“三年”字,何烦曲说乎?然洪亦附“三为”之说,则又误矣。楚辞:“虽过失犹弗治。”“治”,陈之切。

〔四〕“取”,或作“其”。

〔五〕“丰”,或作“登”。

〔六〕或无“而”字。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一〕,细木为桷〔二〕,欂栌侏儒〔三〕,椳扂楔〔四〕,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五〕;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六〕,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七〕,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八〕,宰相之方也〔九〕。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一〇〕,逃谗于楚,废死兰陵〔一一〕: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一二〕

〔一〕尔雅:“杗廇谓之梁。”说文云:“杗,屋大梁也。”“杗”,武方、莫郎二切,又音盲。

〔二〕诗:“松桷有梴。”左氏传“子尾抽桷击扉”。注“桷,椽也”。“桷”,音角。

〔三〕尔雅注云:槉,柱上欂也。栌,柱上枅。欂,一名枅。栌,一名楶。侏儒,一名棁,字或作“株檽”。“欂”,音薄。“栌”,音卢。

〔四〕“椳”,户枢。“”,在地谓之“臬”。注:即门橛也。“扂”,关牡也。“楔”,门两傍木。并见尔雅、广韵。“椳”,乌回切。“”,鱼烈切。“扂”,徒点切。“楔”,音屑。

〔五〕或无“宜”字。“室”下,有“屋”字。“工”,作“功”。淮南子曰:“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舟航梁栋,小者以为楫楔,修者以为檐榱,短者以为侏儒、枅栌。无小大修短,皆得其所宜;规矩方圆,各有所施。天下之物,莫凶于鸡毒乌头也;然而良医槖而藏之,有所用也。是故林莽之材犹不弃者,而况于人乎?”公言盖祖此。而“宜”、“施”二字当为一节。

〔六〕〔补注〕沈钦韩曰:本草别录:赤箭亦是芝类。沈括曰:天麻苗也。马勃生园中久腐处,俗呼为马气勃是也。本草纲目:玉泉,亦名玉札。弘景曰:此是玉之精华,可消之为水。按:说文:“札,牒也。”玉札盖如北史李预服玉之法;解为薄片,仍用苦酒消为饴耳。

〔七〕“卓荦”,或作“荦荦”。“荦”,吕角切。

〔八〕“是”,一作“所”。

〔九〕〔补注〕张裕钊曰:此皆偏宕之词。

〔一〇〕“荀卿”至“是弘”八字,方从旧史如此。又云文苑上文皆同,惟“是弘”作“以兴”,盖国初以讳避也。阁本亦只作“大论”。以“正”为“王”,以“论”为“伦”,自杭本也。而新史又易“守”为“宗”,其讹益甚矣。

〔一一〕史记:荀卿游于齐,三为祭酒,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死,而荀卿因家兰陵。

〔一二〕“遇”,或作“进”。

“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一〕,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二〕,犹且月费俸钱〔三〕,岁靡廪粟〔四〕;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五〕,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六〕,窥陈编以盗窃〔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八〕?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

〔一〕“要”,平声。

〔二〕“显”,或作“白”,旧史四句皆无“而”字。

〔三〕“俸”,或作“奉”。

〔四〕“靡”,音縻。

〔五〕“从”,才用切,或作“而”,非是。

〔六〕诸本多作“役役”。“促”,音龊。公张署墓志:“抑首促促就食。”与此同。史记:“申屠嘉娖娖廉谨。”“娖”与“促”音义通。集韵,龊促二字皆出。

〔七〕“编”,或作“篇”。

〔八〕或无“其”字,或作“此非其利哉”。〔补注〕“非”上原本无“兹”字,据别本校补。

“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一〕,忘己量之所称〔二〕,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三〕,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四〕

〔一〕“庳”,下也。吕氏春秋谓:确乎其节之不庳也。太玄经亦曰:山川褊庳而祸高。“庳”,音卑。

〔二〕“己量”,或作“量己”,非是。“称”,去声。

〔三〕庄子:“求狙猴之杙者斩。”“杙”,橛也。“楹”,柱也。杙小而楹大,故公以杙自喻。“杙”,音弋。

〔四〕“师”下,或有“不”字。本草:“昌蒲,一名昌阳。”作“不以”者非是。楚人呼猪为豨,“豨苓”,乃猪苓也。“訾”,音紫。“豨”,许岂切,又音希。〔补注〕沈钦韩曰:司马彪注庄子云:豕槖,一名岑,其根如猪矢。

本政

周衰文弊,老子之徒庄周唱为太古之说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焚符破玺,而民朴鄙;剖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公于原道篇既详辨而排之矣,至是又作本政云。〔补注〕吴汝纶曰:奥衍深博,突兀峥嵘。韩公少时固已蹴蹋孟坚,陵轹子云如此。

周之政文,既其弊也〔一〕,后世不知其承〔二〕,大敷古先,遂一时之术以明示民〔三〕;民始惑教,百氏之说以兴〔四〕。其言曰:天下可为也。彼之政仁矣,反于谊;此之政敬矣,戾于忠。何居?我其周从乎〔五〕!曰:周不及殷,其殷从乎?曰夏,曰虞,曰陶唐,曰三皇氏,曰遂古之初;暴孽情,饰淫志〔六〕,枝辞琢正,纷紊纠射,以僻民和,以导民乱。呜呼,道之去世,其终不复矣乎!

〔一〕“其”,或作“有”,或无“其”字。今按:犹言既而弊矣。“既”字又似“及”字。

〔二〕〔补注〕沈钦韩曰:言后人不知周之所承受者本于商,而大布四代之善,其致太平之由,但循衰周一迹也。

〔三〕“遂”,或作“逐”。

〔四〕〔补注〕按:周末文弊,易之以质,宜也。而老 庄之徒,不知其所以承之之道,生今反古,明示斯民以违背当王之政教,而众说滋兴。此启乱之源也。

〔五〕“何居”,或无“何”字,或无“居”字。“我”,或作“吾”。今按:“何居”,准檀弓,音姬。大率此篇僻涩,必其少作,今或有所未通,阙之可也。

〔六〕“孽”,或作“泰”。“孽”,鱼列切。

长民者发一号、施一令,民莫不悱然非矣〔一〕。谓不可守,遽变而从之。譬将适千里,及门而复,后虽矻矻,决不可暨〔二〕。原其始,固有启之者也〔三〕。闻于师曰:古之君天下者,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及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政以是得,民以是淳〔四〕。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繇废,抑诡怪而畅皇极〔五〕,伏文貌而尚忠质,茫乎天运,窅尔神化,道之行也,其庶已乎!

〔一〕或无“然非”二字。“悱”,芳尾切。

〔二〕或无“后”字。“暨”,或作“洎”。“矻”,苦骨反。

〔三〕〔补注〕按:秦患天下之民是古非今,因谓先王之法不可守,遂焚烧诗 书。汉虽矻矻修补,终不可复。原其始,皆倡于儒者之好为高论,激成此祸。子瞻之论荀卿本此。

〔四〕〔补注〕按:三代质文改革,何尝生乱?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由者化之易之也。昌黎所闻于师者若此,观周末放言以导民乱之祸,然后知圣言不可及已。

〔五〕“怪”,或作“类”。

守戒

唐自安 史乱后,河南 河北地裂为七八,蔡在当时最为近地。成德 淄青连结为援,所谓“今之通都大邑,介于屈强之间,而不知为之备”者。此公守戒之所以作。终之曰:“如之何而备之?曰:在得人。”及裴度平蔡,而公之言验。大和间,杜牧作守论,亦公遗意欤?〔补注〕方苞曰:此篇为老泉之文格所自出。张裕钊曰:老泉学之,更加纵横;而高古简峻,终逊退之。又曰:通体转卸、接换、断续、起落,在在不测。

诗曰“大邦维翰”,书曰“以蕃王室”,诸侯之于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职贡而已,固将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于山者,知猛兽之为害,则必高其柴楥而外施窞阱以待之〔一〕;宅于都者,知穿窬之为盗,则必峻其垣墙而内固扃以防之〔二〕: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过人之智而后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于屈强之间〔三〕,而不知为之备。噫,亦惑矣!

〔一〕“楥”,或云篱也,栏也。字当从木。“窞”,徒敢切。“阱”,慈井切。

〔二〕“”,音决。

〔三〕“屈”,或作“倔”。“屈”,渠勿切。“强”,居亮切,又巨两切。

野人鄙夫能之〔一〕,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岂材力为有不足欤〔二〕?盖以谓不足为而不为耳〔三〕!天下之祸,莫大于不足为〔四〕,材力不足者次之〔五〕。不足为者,敌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则其于祸也有间矣。彼之屈强者,带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绵地则千里而与我壤地相错〔六〕,无有丘陵江河洞庭 孟门之关〔七〕,其间又自知其不得与天下齿,朝夕举踵引颈〔八〕,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于猛兽穿窬也甚矣。呜呼,胡知而不为之备乎哉〔九〕!

〔一〕“野”下,或无“人鄙”二字。〔补注〕张裕钊曰:突语转。

〔二〕“为”下,或有“之而”二字,或只有“之”字。今详文势,疑“为”字衍。

〔三〕〔补注〕张裕钊曰:萦拂处,作数层折入,文字须如此,而后愈见精神。

〔四〕句下或有“而不为”三字。今详文势,疑下“足”字衍。下文“不足为者”仿此。〔补注〕张裕钊曰:突语起。

〔五〕“足”下,或有“为”字,非是。

〔六〕“与”上,或无“而”字。

〔七〕战国策: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殷 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 滏。

〔八〕“颈”,或作“颌”。

〔九〕〔补注〕张裕钊曰:此一段尤朴老雄直。又曰:止一语便佳,他人往往失之冗阘。

贲 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一〕;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二〕。今夫鹿之于豹非不巍然大矣〔三〕,然而卒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资殊也。曰:然则如之何而备之?曰:在得人。

〔一〕蒯通曰:“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贲 育,古之勇力士也。孟贲生拔牛角,夏育,卫人,力举千钧。“贲”,音奔。〔补注〕张裕钊曰:突语接。

〔二〕尔雅:鸡大者曰“蜀”。庄子 庚桑楚篇:“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向氏注云:“越鸡,小鸡也。鲁鸡,大鸡也。今蜀鸡也。”按公上下文考之,蜀鸡当作越鸡。

〔三〕“于”,或作“与”,非是。

圬者王承福传

“圬”,或作“杇”。“圬”,音乌。左传:“圬人以时塓馆宫室。”杜注:“圬人,涂者。”题语正本此说,不当用“杇”字。今按:论语作“杇”。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 长安农夫〔一〕。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二〕,余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

〔一〕或无“夫”字。

〔二〕“镘”杇具。尔雅:镘谓之杇。“镘”,母官切。

〔三〕“当”,谓所当之直。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绩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一〕;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二〕。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四〕: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五〕。嘻!吾操镘以入贵富之家有年矣〔六〕,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七〕,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八〕。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九〕!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一〇〕!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飨之者邪〔一一〕!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

〔一〕方从阁、杭本如此。诸本“以生”或作“以出令”。今按:“所以出令”,与原道意同,似当从之;然详上文有三“生”字,故此言“君者理我之所以生者”,正承上文而言也。若作“出令”,则与上下文意皆不协矣。今当以方本为正。

〔二〕或从阁、杭无“也”字,非是。

〔三〕“一日舍镘”,或作“舍镘一日”。

〔四〕“智”上,或无“有”字。

〔五〕“特”,或作“故”。孟子“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又“彭更问士无事而食不可也”二章,孟子有“食于人”及“食功”之说。公所言,盖有合于此。

〔六〕“入”下,或有“于”字。

〔七〕“问”下,或无“之”字。

〔八〕“死”上,或无“曰”字。

〔九〕“焉”下,或有“而”字。

〔一〇〕“知其不可”下,杭本有“能”字。蜀本“能”上又有“强”字。或从阁本作“知己之不可能”,又无“强”字。今按:此数本语意皆与上文“不择其才之称否”者相复,又与本句“多行可愧”者不相承,惟杭、蜀本近是,但“能”字亦未安,而“强”字当在“而”字下耳。今参取二本,定为“知其不可而强为之”,则其上下文之义皆畅矣。

〔一一〕或无“之”字。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一〕。又吾所谓劳力者〔二〕,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能也。

〔一〕“我者”,阁作“我类”。“有之”,阁作“有小”。皆非是。

〔二〕“者”下,或有“也”字。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邪?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一〕,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二〕,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三〕!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四〕。

〔一〕下“杨”之上,或有“然”字,非是。

〔二〕“畜”,或作“蕃”。

〔三〕“亡”,或作“忘”。

〔四〕“鉴”,或作“览”,或作“觉”。今疑“自鉴”或当作“日览”。

五箴

五首并序

人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也〔一〕。余生三十有八年〔二〕;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聪明不及於前时,道德日负於初心〔三〕,其不至于君子而卒为小人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讼其恶云。

〔一〕或无“是”字。

〔二〕“三”,或作“四”,或从阁、杭、蜀本云,洪、樊辨证详矣。

〔三〕二“於”字,或并作“于”。

游箴

余少之时,将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时,既饱而嬉,蚤夜以无为〔一〕。呜呼余乎,其无知乎〔二〕?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乎?

〔一〕“余”,方从阁、杭、蜀本并作“于”云。左传:“于民生之不易,于胜之不可保。”杜注:“于,曰也。”今按:方说不为无据,然与所证之文初不相似,况下文有“呜呼余乎”,则此“于”字皆是“余”字明矣。

〔二〕“知”下,或无“乎”字。

言箴

不知言之人,乌可与言〔一〕?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传〔二〕。幕中之辩,人反以汝为叛〔三〕;台中之评,人反以汝为倾〔四〕:汝不惩邪!而呶呶以害其生邪〔五〕!

〔一〕“乌”,或作“焉”。

〔二〕“焉”,或作“然”。

〔三〕此谓佐董晋、张建封于汴 徐二州时。

〔四〕此谓为监察御史,坐论天旱人饥,出为阳山令。“以汝”,方并作“汝以”。今按:近世校本,务为新奇,多作倒语,文乖字逆,几类欧阳公所讥石公作字之怪,殊失韩公立言本意。今悉正之,不敢从也。

〔五〕“呶”,音饶。

行箴〔一〕

行与义乖,言与法违,后虽无害,汝可以悔;行也无邪,言也无颇〔二〕,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宜悔而休,汝恶曷瘳?宜休而悔,汝善安在?悔不可追〔三〕,悔不可为;思而斯得,汝则弗思。

〔一〕“行”,或作“悔”。〔补注〕王元启曰:此篇专论悔之当否,作“行”,则起处言行并举,先已自乖其例。

〔二〕“颇”,普禾切。

〔三〕“追”,诸本皆同,而方从阁、杭作“止”。今按:草书“追”字近似“止”,二本偶以转写致误,而方乃以好怪取之,不复计其文义之通塞。可一笑也。

好恶箴

无善而好〔一〕,不观其道;无悖而恶,不详其故。前之所好,今见其尤;从也为比,舍也为雠。前之所恶,今见其臧;从也为愧,舍也为狂。维雠维比,维狂维愧,于身不祥,于德不义。不义不祥,维恶之大,几如是为,而不颠沛?齿之尚少,庸有不思,今其老矣,不慎胡为!

〔一〕“善”,方从杭、蜀作“悖”。今按:二本盖由下句而误,方亦不顾文义而取之也。

知名箴

内不足者,急于人知;霈焉有余,厥闻四驰〔一〕。今日告汝,知名之法:勿病无闻,病其晔晔。昔者子路,惟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矜汝文章,负汝言语,乘人不能,揜以自取。汝非其父,汝非其师,不请而教,谁云不欺?欺以贾憎〔二〕,揜以媒怨,汝曾不寤,以及于难。小人在辱,亦克知悔。及其既宁〔三〕,终其能戒,既出汝心,又铭汝前,汝如不顾,祸亦宜然〔四〕!

〔一〕“焉”,或作“然”。“闻”,去声。

〔二〕“贾”,音古。

〔三〕“及其”,或作“其及”。

〔四〕“祸亦”,方作“辱则”。

后汉三贤赞

三首

后汉 王充、王符、仲长统三人者同传。公为之赞,各不满百言,而叙事略无遗者。〔补注〕何焯曰:赞后汉人,即用后汉文体。

王充者何?会稽 上虞。本自元城,爰来徙居〔一〕。师事班彪,家贫无书,阅书于肆,市肆是游,一见诵忆,遂通众流。闭门潜思,论衡以修〔二〕,为州治中,自免归欤。同郡友人,谢姓夷吾,上书荐之,待诏公车。以病不行〔三〕,年七十余〔四〕,乃作养性,一十六篇。肃宗之时,终于永元。

〔一〕充字仲任,其先魏郡 元城人,父诵,徙居上虞。

〔二〕充归乡里,屏居教授,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言;乃闭门潜思,著论衡八十五篇。

〔三〕刺史董勤辟充从事,转治中,自免还家。友人同郡谢夷吾上书荐充才学,肃宗特诏公车征,以病不行。

〔四〕〔补注〕吴汝纶曰:“余”字韵合上句,而词乃下属。古人多此。

王符 节信,安定 临泾。好学有志,为乡人所轻〔一〕。愤世著论,潜夫是名〔二〕,述赦之篇,以赦为贼,良民之甚,其旨甚明〔三〕。皇甫度辽,闻至乃惊,衣不及带,屣履出迎,岂若雁门,问雁呼卿〔四〕。不仕终家,吁嗟先生!

〔一〕或无“为”字。“人”,或作“里”。〔补注〕按本传。安定俗鄙庶孽,而符无外家,为乡人所贱。

〔二〕符著潜夫论三十六篇,以讥当时得失,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

〔三〕“甚”,或作“患”。王符述赦篇曰:“今日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公全具此语。〔补注〕何焯曰:潜夫论本传著其五篇:曰浮侈、曰实贡、曰贵忠、曰爱日、曰述赦。述赦尤善,可以革古今之通弊,故公独取之。

〔四〕皇甫规解官归安定,乡人有以货得雁门守者,谒规,规卧不起,既入而问:“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顷,王符在门,规素闻符名,衣不及带,屣履出迎,时人为之语曰:“徒见二千石,不如一逢掖。”

仲长统 公理〔一〕,山阳 高平。谓高幹有雄志而无雄才〔二〕,其后果败〔三〕,以此有声。俶傥敢言〔四〕,语默无常,人以为狂生。州郡会召,称疾不就,著论见情。初举尚书郎〔五〕,后参丞相军事,卒不至于荣。论说古今,发愤著书,昌言是名〔六〕。友人缪袭,称其文章,足继西京〔七〕。四十一终〔八〕,何其短邪,呜呼先生〔九〕!

〔一〕仲长统字公理。或无“仲”字。

〔二〕“谓”上,或有“自”字。

〔三〕并州刺史高幹素贵有名,士多归附,时统过幹,幹访以当时之事,统谓幹曰:“君有雄志而无雄才。”未几,幹以并州叛,卒至于败。

〔四〕“俶”,或作“倜”,或云“俶”与传合。

〔五〕“举”下,或有“高第”字。今按,本传无“高第”字。

〔六〕长统著论名曰 昌言 ,凡三十四篇。

〔七〕“文章”,或云考本传当作“才章”,公 三赞 未尝私立一语。〔补注〕按,本传注袭字熙伯,辟御史府,后至尚书光禄勋。

〔八〕“一”下,或有“而”字。

〔九〕〔补注〕曾国藩曰:三句用韵,略仿秦碑。

讳辩

旧史公传云:“李贺父名晋肃,不应进士,而愈为贺作讳辩,令举进士。”盖以是罪公。而新史则书其事于贺传,云:以父名晋肃不肯举进士,愈为作讳辩,然亦卒不就举。

愈与李贺书〔一〕,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二〕,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三〕,和而唱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四〕

〔一〕“李”上,或有“进士”二字,非是。

〔二〕此公自言尝劝李贺举进士,而贺从己说,举进士有名称,故与之争名者毁之也。今方氏乃从诸本删去“名”字,而以“有”字属下句,遂使复出四字为剩语,而“争名”二字无所承。故诸本亦有觉其误者,而并删四字以从省,虽若小胜方本,然要为失韩公本指,而不究毁者之情也。方本又无“之”字,亦非是。方又云康骈剧谈录谓公此文因元稹而发,董彦远谓贺死元和中,使稹为礼部亦不相及争名。盖当时同试者。〔补注〕陈景云曰:元稹为礼部在长庆初,贺前卒久矣。

〔三〕或无“也”字。

〔四〕或无“若”字。

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征”不称“在”,言“在”不称“征”是也。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丘”与“”之类是也〔一〕。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二〕?

〔一〕“”,与“丘”同音乌。“”,草名。或无此注字。

〔二〕“嫌名律乎”下,诸本皆有此二十字,或从杭本去之,非是。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 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一〕;孔子不偏讳二名〔二〕; 春秋 不讥不讳嫌名〔三〕;康王 钊之孙实为昭王〔四〕;曾参之父名晳,曾子不讳“昔”〔五〕。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六〕,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七〕,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八〕。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饥”也〔九〕,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一〇〕。士君子言语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一一〕?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一二〕?

〔一〕若曰“克昌厥后”,又曰“骏发尔私”,谓文王名昌,武王名发也。“若”字或作“周公”。

〔二〕若曰“宋不足征”,又曰“某在斯”。“若”字或作“孔子”。

〔三〕若卫 桓公名“完”。本或无“若”字。

〔四〕康王名钊。“钊”,音昭。

〔五〕若曰“昔者吾友”,又曰“裼裘而吊”。“若”字,或作“曾子”。

〔六〕“期”字、“度”字下,或并有“者”字。董彦远曰:骐期以姓苑考之为“期”。又李涪谓杜操字伯度,魏人。以武帝讳,谓杜度,公误用也。然张仲景方自有杜度,公所用,或出此。〔补注〕沈钦韩曰:晋书 卫恒传云:章帝时齐相杜度善草书。韩公所指,即其人也。

〔七〕谓“彻侯”为“通侯”、“蒯彻”为“蒯通”之类。

〔八〕或无下“又讳”二字。颜氏家训曰:“桓公名白,传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公言盖有自也。今按:公言或与颜氏偶同,未必用其语也。

〔九〕以“浒”、“势”、“秉”、“饥”为近太祖、太宗、世祖、玄宗庙讳。盖太祖名虎、太宗名世民、世祖名昞、玄宗名隆基。“浒”,呼古切。

〔一〇〕以“谕”为近代宗庙讳,以“机”为近玄宗庙讳。代宗讳豫,玄宗讳见上。

〔一一〕“言语”,或作“立言”。

〔一二〕或无“举”字。“为可”下,或无“邪”字;或无“邪为”二字。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 孔子,亦可以止矣〔一〕。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 周公 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 周公 孔子,亦见其惑也〔二〕!夫周公 孔子 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 孔子 曾参,乃比于宦者宫妾;则是宦者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 孔子 曾参者耶〔三〕?

〔一〕“矣”,或并作“也”,或并作“邪”。〔补注〕李光地曰:此处承上“事父母”,故先曾参;以下泛论,故先周公、孔子:韩文之不苟如此。

〔二〕〔补注〕张裕钊曰:理足词胜,足以厌乎人人之心。

〔三〕“宦者”,或并作“宦官”。〔补注〕刘大櫆曰:结处反复辨难,曲盘瘦硬,已开半山门户;但韩公力大、气较浑融,半山便稍露筋节。张裕钊曰:收处极文章之能事,介甫所谓飘风急雨之骤至,轻马骏马之奔驰,最得其妙。

讼风伯

“讼”,或作“谗”,非是。德宗 贞元十九年正月不雨,至七月甲戌。公时为四门博士,作此专以刺权臣裴延龄、李齐运、京兆尹李实之徒,壅蔽聪明,不顾旱饥,专于诛求,使人君恩泽不得下流,如风吹云而雨泽不得坠也。是年冬,公拜御史,竟以言旱饥谪阳山云。〔补注〕沈钦韩曰:延龄死久矣,与李齐运皆死于贞元十二年。旧注误。何焯曰:厚齐云:曹子建诘咎文,假天帝之命,以诘风伯雨师;公讼风伯,盖本于此。方苞曰:朴厚近西汉人,颇不类楚辞。

维兹之旱兮,其谁之由〔一〕?我知其端兮,风伯是尤。山升云兮泽上气,雷鞭车兮电摇帜〔二〕,雨寖寖兮将坠〔三〕,风伯怒兮云不得止。旸乌之仁兮,念此下民;其光兮,不斗其神。

〔一〕“旱”上,或无“之”字。

〔二〕“帜”,尺志切。

〔三〕“寖寖”,或作“侵侵”。“将”下,或有“欲”字。

嗟风伯兮,其独谓何〔一〕!我于尔兮,岂有其他?求其时兮修祀事,羊甚肥兮酒甚旨,食足饱兮饮足醉,风伯之怒兮谁使?云屏屏兮吹使醨之,气将交兮吹使离之;铄之使气不得化,寒之使云不得施〔二〕:嗟尔风伯兮,欲逃其罪又何辞〔三〕!

〔一〕“独”,或作“将”。

〔二〕“气不”,或作“云不”;“云不”,或作“气不”。

〔三〕或无“兮”字,又上或有“其”字。

上天孔明兮,有纪有纲;我今上讼兮,其罪谁当〔一〕?天诛加兮不可悔,风伯虽死兮人谁汝伤〔二〕!

〔一〕“我今”,或作“今我”。

〔二〕“虽”,或作“之”,非是。“汝”,或作“尔”。

伯夷颂

王荆公伯夷论谓韩子之颂为不然。曰:伯夷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而往归焉,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伯夷乃不与,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邪?抑来而死于道路耶?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耶?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下太公哉!荆公之论,与此颂相反,学者其审之。伊川曰:伯夷颂只说得伯夷介处,要说得伯夷心,须是圣人语:不念旧恶,怨是用希。〔补注〕姚鼐曰:用意反侧荡漾,颇似太史公论赞。曾国藩曰:举世非之而不惑,此乃退之生平制行作文之宗旨。此自况之文也。又曰:读原毁、伯夷颂、获麟解、龙说诸首,岸然想见古人独立千古,碻乎不拔之概。张裕钊曰:介甫书李文公集后从此出,而气太劲,神太迫,韵度迥不及此。按:用笔全在空际取势,如水之一气奔注,中间却有无数回波,盘旋而后下。后幅换意换笔,语语令人不测,此最是古人行文秘密处也。

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二〕。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崪乎泰山不足为高〔三〕,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

〔一〕〔补注〕姚鼐曰:“皆”字冒下宾主四层。

〔二〕“举世非之”下,方从杭、粹及范文正公写本无“力行”二字;“千”下,有“五”字,云:自周初至唐 贞元末,几二千年,公言千五百年,举其成也。今按:此篇自“一家一国”以至“举世非之而不惑者”,泛说有此三等人,而伯夷之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又别是上一等人,不可以此三者论也。前三等人,皆非有所指名,故举世非之而不顾者,亦难以年数之实论其有无,而且以千百年言之,盖其大约如此耳。今方氏以伯夷当之,已失全篇之大指;至于计其年数,则又舍其几二千年全数之多,而反促就千五百年奇数之少,其误益甚矣。方说不通文理,大率类此,不可不辨。〔补注〕张裕钊曰:上面累势甚重,故著此极力语压之。

〔三〕“崪”,音“捽”。

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一〕;武王 周公圣也〔二〕,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三〕: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 叔齐者〔四〕,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五〕。繇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六〕。

〔一〕事见史记 宋世家。“去”下,或无“之”字。

〔二〕“圣”下,一有“人”字。

〔三〕“从”,或作“率”。“与”,或作“从”。

〔四〕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孤竹君之二子。伯,长也;叔,少也;夷、齐,谥也。见春秋少阳篇。

〔五〕〔补注〕张裕钊曰:作两层顿挫。

〔六〕“明”下,或有“者”字。〔补注〕张裕钊曰:断制截。

今世之所谓士者〔一〕: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二〕。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三〕。夫圣人乃万世之标準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四〕。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一〕或无“所”字。

〔二〕“一凡人”,诸本两句皆作“凡一人”,唯范本并作“一凡人”,乃与下文“非圣人”者相发明。诸本非是。

〔三〕〔补注〕张裕钊曰:止一语,含蓄深妙,下即随手转换,运掉自如。

〔四〕“準”,方作“准”。今按:“準”字从水隼声,俗作“准”。方本误也。又按此篇之意,所谓圣人,正指武王、周公而言也。既曰圣人,则是固为万世之标准矣,而伯夷者,乃独非之而自是如此。是乃所以为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与世之以一凡人之毁誉而遽为喜愠者,有间矣。近世读者,多误以伯夷为万世标准,故因附见其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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