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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译注

第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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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储说上七术第三十 (第三十篇 积聚传说内上编七种手段)

30.0.0 主之所用也七术,所察也六微 [1] 。

七术:一曰众端参观,二曰必罚明威,三曰信赏尽能,四曰一听责下,五曰疑诏诡使,六曰挟知而问 [2] ,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

【注释】

[1] 微:隐微,隐蔽。

[2] 挟:持,怀有。

【译文】

君主治理臣下所要使用的是七种手段,所要考察的是六种隐微的情况。

七种手段:第一种是从多方面来验证观察臣下的言行,第二种是对罪犯一定加以惩罚来显示君主的威严,第三种是对立功的人确实地依法实施奖赏来鼓励臣下竭尽才能,第四种是一一听取臣下的言论和督责臣下的行动,第五种是利用使臣下猜疑的命令和诡诈的差遣来促使臣下谨慎尽职,第六种是拿自己已经了解的事去询问臣下来考察臣下是否虚伪,第七种是说与本意相反的话、做与实情相反的事来刺探臣下的阴谋。这七种手段,是君主治理臣下时所使用的。

30.0.1 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听有门户,则臣壅塞。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哀公之称“莫众而迷” [3] 。故齐人见河伯 [4] ,与惠子之言“亡其半”也 [5] 。其患在竖牛之饿叔孙 [6] ,而江乙之说荆俗也 [7] 。嗣公欲治不知 [8] ,故使有敌;是以明主推积铁之类,而察一市之患。

参观一

【注释】

[3] 哀公:鲁哀公,春秋末年与孔丘同时代的鲁国君主,名蒋,公元前494年—公元前467年在位。

[4] 见:同“现”。河伯:黄河之神。

[5] 惠子:见22.18注。

[6] 竖:见10.1注。竖牛:叔孙的家臣,名牛。相传是叔孙豹的私生子,深得叔孙豹之宠爱。叔孙:指叔孙豹,鲁国的卿。

[7] 江乙:战国时魏国人,后在楚国做官。

[8] 嗣公:即卫嗣君,战国时卫国君主,公元前324年—公元前283年在位。

【译文】

第一,验证观察臣下的言行

君主观察臣下的行动、听取臣下的言论而不加以多方面的验证,那么真实的情况就不可能了解到;听取意见时只有一条门路,那么臣下就会把君主蒙蔽。这种论点的说明在侏儒说自己梦见了灶,鲁哀公称引“没有众人合谋就要迷惑”的谚语。因为君主被蒙蔽了,所以齐国人能使河伯出现,而惠施要说“失掉了其中一半人的意见”。君主被蒙蔽的祸害在竖牛把叔孙豹饿死了,以及江乙所说的楚国的习俗会使白公之乱得逞。卫嗣公想治理好国家而不懂得治国的方法,所以再扶植其他的臣妾使得宠的臣妾有了对手;因此英明的君主从堆积钢铁来防箭之类的事情中推论出防止奸邪的方法,同时也明察全市的人都说假话所造成的祸害。

30.0.2 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是以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其说在董子之行石邑 [9] ,与子产之教游吉也 [10] 。故仲尼说陨霜,而殷法刑弃灰;将行去乐池 [11] ,而公孙鞅重轻罪 [12] 。是以丽水之金不守 [13] ,而积泽之火不救 [14] 。成欢以太仁弱齐国,卜皮以慈惠亡魏王 [15] 。管仲知之 [16] ,故断死人;嗣公知之,故买胥靡。

必罚二

【注释】

[9] 董子:即董安于,见3.2注。石邑:地名,位于今陕西省东北部、黄河西岸。

[10] 子产:即公孙侨,子产是他的字。他是春秋时著名的政治家。郑简公十二年(公元前554年),他当上了郑国的卿,二十三年(公元前543年)执政,实行改革,整顿田地疆界和沟洫,重新制定赋税,大大有利了农业生产。游吉:即子太叔,是在子产后执政的郑国大臣。

[11] 将(jiàng)行:带领队伍的人。

[12] 公孙鞅:见3.2注。

[13] 丽水:即漓江,在今广西。

[14] 积泽:鲁国沼泽名,位于今山东省曲阜市之北。

[15] 魏王:指魏惠王,见22.4注。

[16] 管仲:见3.2注。

【译文】

第二,对罪犯一定加以惩罚

君主仁慈过分的,那么法制就不能建立;君主威严不足的,那么臣下就会侵害主上。因此,刑罚如果不坚决地加以实施,那么禁令就不能实行。这种论点的说明在董阏于巡视石邑,与子产教导游吉。所以孔丘要解说落霜,而商朝的法律规定对倒灰在大路上的人要处以刑罚;领队因为没有赏罚的权力辞别了乐池,而公孙鞅主张对轻罪加以重罚。刑罚不能完全实施,因此丽水的黄金不能守住,而积泽的大火不能扑灭。成欢认为齐王太仁慈会使齐国衰弱,卜皮认为魏惠王太慈惠会使魏王灭亡。管仲懂得刑罚的作用,所以用斩断尸体来禁止奢侈的葬礼;卫嗣公懂得了对罪犯一定得加以惩罚的重要性,所以不惜代价去赎买逃到魏国的囚犯。

30.0.3 赏誉薄而谩者,下不用也;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其说在文子称“若兽鹿” [17] 。故越王焚宫室 [18] ,而吴起倚车辕 [19] ,李悝断讼以射 [20] ,宋崇门以毁死 [21] 。勾践知之,故式怒蛙 [22] ;昭侯知之 [23] ,故藏弊裤。厚赏之使人为贲、诸也 [24] ,妇人之拾蚕,渔者之握鳣,是以效之 [25] 。

赏誉三

【注释】

[17] 文子:指尹文子,战国初期的道家人物。

[18] 越王:指勾践,见7.3注。

[19] 吴起:见3.2注。

[20] 李悝(kui):战国初魏国的法家人物,曾任魏文侯相,主持变法,废除世卿世禄制度。

[21] 崇门:指宋国都城的东北门蒙门。毁:守丧时因哀伤过度、无心饮食而毁坏身体。

[22] 式:通“轼”,古代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这里用作动词,表示低头伏在轼上表示敬意。

[23] 昭侯:指韩昭侯,见7.2注。

[24] 贲、诸:见23.4注。

[25] 效:明。

【译文】

第三,对有功的人一定加以奖赏表扬

奖赏表扬轻微而又欺诈不能兑现的,臣民就不肯被君主使用;奖赏表扬优厚而又确实守信用的,臣民就会不惜牺牲为君主效劳。这种论点的说明在文子说“臣子喜欢奖赏就像野兽中的鹿喜欢肥美的草”。所以越王焚烧宫室,而吴起将车辕靠在门外,李悝用射箭来判决诉讼,宋国君主奖励了崇门一个因为守丧悲哀而饿坏身体的人以致使许多人都饿坏自己而死亡。勾践懂得奖励表扬的作用,所以低头靠在车前的横木上对鼓着腮帮子似含怒气的青蛙表示敬意;韩昭侯懂得实施奖赏的原则,所以藏起破裤子不随便赐给人。优厚的奖赏能使人成为孟贲、专诸那样的勇士,妇女用手拾蚕,渔民用手捉黄鳝,这正可以用来证明这一点。

30.0.4 一听则愚智不分 [26] ,责下则人臣不参 [27] 。其说在索郑与吹竽 [28] 。其患在申子之以赵绍、韩沓为尝试 [29] 。故公子汜议割河东,而应侯谋弛上党 [30] 。

一听四

【注释】

[26] 不:衍文。

[27] 参:混杂。

[28] 郑:指韩,见22.4注。

[29] 申子:即申不害,战国时任韩昭侯的相十五年,内修政教,外应诸侯,使韩国国治兵强。他是法家中主术治的一派。

[30] 应侯:即范雎,见3.2注。弛:放松,引申指舍弃。上党:见1.4注,此时已为秦国攻取。

【译文】

第四,一一听取臣下的言论和督责臣下的行动

君主一一听取臣下的意见,那么愚蠢的和聪明的就能分清;君主督责臣下,那么臣下就不能混淆视听了。这种论点的说明在魏王索取韩国和南郭先生吹竽。君主不督责臣下的祸害在于申子用赵绍、韩沓去试探韩昭侯。所以公子汜建议割让黄河以东的土地,而应侯范雎献计放弃上党。

30.0.5 数见久待而不任,奸则鹿散。使人问他则不鬻私。是以庞敬还公大夫,而戴欢诏视辒车 [31] ,周主亡玉簪 [32] ,商太宰论牛矢 [33] 。

诡使五

【注释】

[31] 戴欢:宋国的太宰。辒(wēn)车:古代一种车厢四周有帷幕遮蔽的卧车。

[32] 周主:指东周国(见22.20注)的国君。簪(zān):一种长针形首饰。

[33] 矢:通“屎”。

【译文】

第五,发出使臣下猜疑的命令、使用诡诈的差遣

君主屡次召见一些人,让他们长时间地待在自己身边而又不委派他们做什么事,但其他的人却认为他们一定受到了君主的秘密指令,那么奸邪之人就会害怕得像鹿受惊了那样四散逃奔。派人去做事的时候,先用其他自己已经知道了的事情去责问,那么被派去做事的人就不敢再兜售自己的小聪明来弄虚作假了。因此庞敬召回了管理市场的公大夫,而戴欢命令人去侦察卧车,周国的君主故意丢失了玉簪,宋国的太宰断言有牛屎。

30.0.6 挟智而问 [34] ,则不智者至;深智一物,众隐皆变 [35] 。其说在昭侯之握一爪也。故必南门而三乡得 [36] ,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惧,卜皮事庶子 [37] ,西门豹详遗辖 [38] 。

挟智六

【注释】

[34] 智:通“知”。

[35] 变:通“辨”。

[36] 乡:通“向”。

[37] 事:同“使”。庶子:指家臣。

[38] 西门豹:见3.2注。详(yáng):通“佯”。

【译文】

第六,拿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去询问臣下

拿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去询问臣下,那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也就能了解到了;深入地了解一件事情,许多隐微的事情就都可以分辨清楚了。这种论点的说明在韩昭侯握着一只指甲。所以韩昭侯肯定了南门外的情况而其他三个城门外的情况也就获知了,周国的君主下令搜寻弯曲的拐杖而群臣因此都害怕了,卜皮派家臣假装去爱御史的小老婆,西门豹假装丢失了车轴头上的铁销。

30.0.7 倒言反事以尝所疑,则奸情得。故阳山谩樛竖 [39] ,淖齿为秦使 [40] ,齐人欲为乱,子之以白马 [41] ,子产离讼者,嗣公过关市。

倒言七

【注释】

[39] 阳山:应作山阳。

[40] 淖(zhuo)齿:见14.8注。

[41] 子之:见7.3注。

【译文】

第七,把话倒过来说、把事反过来做

把话倒过来说、把事反过来做以试探自己所怀疑的事,那么奸邪的情况就能获知。所以山阳君假装诽谤樛竖,淖齿派自己的人假装成秦国的使者,齐国有个想作乱的人假装驱逐自己所爱的人,子之假装说有白马跑出了门,子产把诉讼双方隔离开来,卫嗣公派人扮作客商经过关口上的集市。

30.0.8 右经 [42]

【注释】

[42] 右:古书从右向左直行书写,“右”即指上文。

【译文】

以上是经文

30.1.0 一

【译文】

对第一条经文的解说

30.1.1 卫灵公之时 [43] ,弥子瑕有宠 [44] ,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矣。”公曰:“何梦?”对曰:“梦见灶,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对曰:“夫日兼烛天下,一物不能当也 [45] ;人君兼烛一国人,一人不能拥也 [46] 。故将见人主者梦见日。夫灶,一人炀焉,则后人无从见矣。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则臣虽梦见灶,不亦可乎?”

【注释】

[43] 卫灵公:见10.4注。

[44] 弥子瑕:见12.7注。

[45] 当:通“挡”。

[46] 拥:通“壅”,堵塞,隔绝。

【译文】

卫灵公的时候,弥子瑕得到了卫灵公的宠爱,在卫国专权独断。有一个见到了卫灵公的侏儒说:“我的梦应验了。”卫灵公说:“什么梦?”这侏儒回答说:“我梦见了灶,大概是因为要见到您了。”卫灵公生气地说:“我听说将要见到君主的人会梦见太阳,为什么你将要见到我而梦见了灶?”这侏儒回答说:“太阳的光辉普照天下,一样东西是不能够把它挡住的;君主的明察能同时洞悉全国的人,一个人是不能够把他蒙蔽的。所以将要见到君主的人会梦见太阳。至于那灶,一个人在灶门烤火,那么后面的人就没有办法看见火光了。现在或许有一个人在烤您的火而把您的光亮全挡住了吧?既然这样,那么我即使梦见了灶,不也是可以的吗?”

30.1.2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鄙谚曰:‘莫众而迷。’今寡人举事,与群臣虑之,而国愈乱,其故何也?”孔子对曰:“明主之问臣,一人知之 [47] ,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议于下。今群臣无不一辞同轨乎季孙者 [48] ,举鲁国尽化为一,君虽问境内之人,犹之人 [49] ,不免于乱也。”

【注释】

[47] 知:通“智”。

[48] 季孙:指季康子,鲁国执政的卿。

[49] 之:是,这。之人:此人,指季孙。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民间的谚语说:‘没有众人合计就会迷惑。’现在我做事,总是和群臣一起来谋划它,但是国家更加混乱了,这原因是什么呢?”孔子回答说:“英明的君主咨询臣子的时候,总是有一部分人对事情的见解很明智,有一部分人不明智;像这样的话,那么英明的君主在上面听政,而群臣在下面直率地议论,通过争议比较,就能取得较为正确的意见而不至于迷惑。现在臣子们没有一个不是把说话的口径统一于季孙的,整个鲁国的人都变成了一个人,您即使去问国境内所有的人,就好像问了季孙这一个人,所以国家免不了会混乱。”

30.1.3 一曰:晏婴子聘鲁 [50] ,哀公问曰 [51] :“语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与一国虑之,鲁不免于乱,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谓‘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为众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鲁国之群臣以千百数,一言于季氏之私,人数非不众,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注释】

[50] 晏婴:春秋时齐国的卿。

[51] 哀公:当作“昭公”,因为鲁哀公即位以前晏婴就已死了。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晏婴出访鲁国,鲁哀公问他说:“俗话说:‘没有三个人来合计就会迷惑。’现在我和全国的人来谋划事情,鲁国却仍然免不了混乱,这是为什么呢?”晏子说:“古代所谓‘没有三个人来合计就会迷惑’,是指一个人失策,两个人得计,三个人足够用来形成正确的多数了,所以说‘没有三个人来合计就会迷惑’。现在鲁国的臣子们虽然数以千计,但异口同声地都为季氏的私利说话。所以人数不是不多,但所说的话却只是一个人的,哪里得到了三个人呢?”

30.1.4 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而与王立之焉。有间 [52] ,大鱼动,因曰:“此河伯。”

【注释】

[52] 有间(jiàn):过了一会。

【译文】

齐国有个人对齐王说:“河伯是个大神。大王为什么不试着去和它见一面呢?请让我使大王见它一下。”于是就在黄河边上修筑了祭神的土坛广场,便和齐王站在那土坛上。过了一会儿,有条大鱼游动,他便说:“这就是河伯。”

30.1.5 张仪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 [53] ,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 [54] 。二人争之。群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为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因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之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可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者,疑也。疑也者,诚疑,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注释】

[53] 张仪:见22.14注,这时他为魏相。

[54] 惠施:见22.18注。

【译文】

张仪想利用秦国、韩国和魏国联合的形势去攻打齐国、楚国,而惠施想与齐国、楚国罢兵不战。两个人为这件事争吵起来。群臣百官、君主的侍从都为张仪说话,认为攻打齐国、楚国有利,而没有人替惠施说话。魏王结果便听从了张仪,而且认为惠施的意见是不行的。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情已经确定了,惠施去进见魏王。魏王主动地发言说:“您不要再说了。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情肯定是有利的了,全国的人都认为是这样。”惠施便劝说道:“这事情不可以不加考察啊。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情如果确实有利可图,而全国的人都认为有利,那为什么聪明的人会这么多呢?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情如果确实不可能得利,而全国的人都认为有利,那为什么愚蠢的人会这么多呢?凡是要谋划的事,总是因为它还有疑惑不定的地方。这疑惑不定的地方,如果真是疑惑不定的话,那么认为它可行的应该有半数的人,认为它不可行的也应该有一半的人。现在全国的人都认为它可行,这种情况说明大王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人了。劫持君主的人本来就是使君主失去那持反对意见的一半人的人啊。”

30.1.6 叔孙相鲁,贵而主断。其所爱者曰竖牛,亦擅用叔孙之令。叔孙有子曰壬,竖牛妒而欲杀之,因与壬游于鲁君所。鲁君赐之玉环,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佩之。”壬因佩之。竖牛因谓叔孙:“何不见壬于君乎?”叔孙曰:“孺子何足见也?”“壬固已数见于君矣。君赐之玉环,壬已佩之矣。”叔孙召壬见之,而果佩之,叔孙怒而杀壬。壬兄曰丙,竖牛又妒而欲杀之。叔孙为丙铸钟,钟成,丙不敢击,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不为请,又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击之。”丙因击之。叔孙闻之曰:“丙不请而擅击钟。”怒而逐之。丙出走齐。居一年,竖牛为谢叔孙,叔孙使竖牛召之,又不召而报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来。”叔孙大怒,使人杀之。二子已死,叔孙有病,竖牛因独养之而去左右,不内人 [55] ,曰:“叔孙不欲闻人声。”不食而饿杀。叔孙已死,竖牛因不发丧也,徙其府库重宝,空之而奔齐。夫听所信之言而子父为人僇 [56] ,此不参之患也。

【注释】

[55] 内:通“纳”。

[56] 僇:通“戮”。

【译文】

叔孙豹做鲁国的相国,地位尊贵而专权独断。他所宠爱的人叫竖牛,也独自执掌叔孙的命令。叔孙有个儿子叫仲壬,竖牛妒忌他而想杀了他,便和仲壬一起到鲁国的君主处游玩。鲁国的国君赏给他一只玉环,仲壬拜谢了国君,接受了这玉环,但不敢佩带它,而让竖牛去向叔孙请示这件事。竖牛欺骗他说:“我已经为你请示过了,让你佩带它。”仲壬便佩带了这只玉环。竖牛便对叔孙说:“为什么不带仲壬去拜见国君呢?”叔孙说:“小孩子哪里够得上去见国君?”竖牛马上说:“仲壬早已多次见过国君了。国君还赏给他玉环,仲壬已经把它佩带在身上了。”叔孙便召来仲壬一看,他果然佩带着玉环,叔孙生气了,便杀了仲壬。仲壬的哥哥名叫孟丙,竖牛又妒忌他而想杀了他。叔孙给孟丙铸造一口钟,钟造成后,孟丙不敢敲,让竖牛去向叔孙请示这件事。竖牛不给他去请示,又欺骗他说:“我已经为你请示过了,让你敲它。”孟丙便敲了钟。叔孙听到钟声后说:“孟丙不来请示而擅自敲钟。”于是愤怒地把他驱逐了。孟丙出国逃跑到齐国。过了一年,竖牛替孟丙向叔孙谢罪,叔孙便派竖牛把他召回,竖牛又不去召他而报告叔孙说:“我已经召过他了,孟丙愤怒得很,不肯回来。”叔孙大发雷霆,派人去把孟丙杀了。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叔孙生了重病,竖牛便单独一个人来护理他而撤去了叔孙的侍从,不让别人进去见叔孙,说:“叔孙不想听见别人的声音。”于是就不给叔孙吃东西而把他饿死了。叔孙已经死了,竖牛便不发丧,而去搬运叔孙金库中的贵重宝物,把它们都搬光了,然后逃到了齐国。叔孙听信了自己所信任的人的话而使父子三人被人杀害,这是对臣下的话没有加以多方验证的祸患啊。

30.1.7 江乙为魏王使荆,谓荆王曰:“臣入王之境内,闻王之国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诚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则若白公之乱 [57] ,得庶无危乎!诚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注释】

[57] 白公:即白公胜,春秋时楚平王太子建之子。公元前479年,白公胜在吴国被召回后作乱,杀死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劫持楚惠王,控制了楚国国都,后被叶公打败,自缢死。

【译文】

江乙为魏王出使到楚国,对楚王说:“我进入到大王的国境内,听说贵国的习俗是:‘君子不掩盖别人的善行美德,不谈说别人的罪恶行径。’真有这种习俗吗?”楚王回答说:“有这种习俗。”江乙说:“这样的话,那么像白公之类的造反作乱,该差不多没有危险了吧!果真能像这样,臣子就可以免除死罪了。”

30.1.8 卫嗣君重如耳 [58] ,爱世姬 [59] ,而恐其皆因其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参也 [60] 。”嗣君知欲无壅,而未得其术也。夫不使贱议贵、下必坐上 [61] ,而必待势重之钧也而后敢相议 [62] ,则是益树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

【注释】

[58] 如耳:战国时魏国人,在卫国做官。

[59] 世:通“泄”。世姬:卫嗣君的宠妃,姓泄。

[60] 参:并列,引申指对抗,牵制。

[61] 坐:判罪受罚,这里指“连坐”。下必坐上:指上司有罪,部下不告发,就与上司同样判罪受罚。

[62] 钧:通“均”。

【译文】

卫嗣君器重如耳,宠爱世姬,但又怕他们都靠了自己的宠爱、器重来蒙蔽自己,于是就提高薄疑的地位来和如耳匹敌,尊重魏姬来和世姬相对,说:“我用这种方法来使他们互相牵制。”卫嗣君意识到自己要不被臣子蒙蔽,却还没有懂得使自己不被蒙蔽的方法。如果不使地位卑贱的人去议论地位高贵的人,不使隐瞒上司罪行的部下一定与他们犯罪的上司同样被判罪,而一定要等到臣下权势相等以后才敢互相议论,那么这便是更多地培植了蒙蔽自己的臣子。卫嗣君的被蒙蔽也就从此开始了。

30.1.9 夫矢来有乡 [63] ,则积铁以备一乡;矢来无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不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以尽敌之无奸也。

【注释】

[63] 乡:通“向”。

【译文】

箭射过来的时候如果有一定的方向,那就用铁堆积成铁墙来防备这一个方向;箭射过来的时候如果没有一定的方向,那就要建造铁屋来全面地防备它。这样来防备箭,那么身体才不会受到伤害。那防箭的人要靠全面地防备才能不受到伤害,这做君主的就要靠全面地去对付臣下才能不发生奸邪的事情。

30.1.10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 [64] ,竟不得见。

【注释】

[64] 反:通“返”。

【译文】

魏国的臣子庞恭将与太子一起到邯郸去充当人质,就对魏王说:“现在有一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它吗?”魏王说:“不相信。”庞恭又说:“有两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它吗?”魏王说:“不相信。”庞恭又说:“有三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它吗?”魏王说:“我相信它了。”庞恭说:“集市上没有老虎是很明显的,但是三个人一说就变成了有老虎。现在邯郸离魏国比集市远得多,而议论我的又超过了三个人,希望大王明察他们的话。”庞恭从邯郸回来后,终于不能够再进见魏王了。

30.2.0 二

【译文】

对第二条经文的解说

30.2.1 董阏于为赵上地守 [65] 。行石邑山中,涧深,峭如墙,深百仞,因问其旁乡左右曰 [66] :“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曰:“婴儿、痴聋、狂悖之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牛马犬彘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董阏于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使吾治之无赦,犹入涧之必死也,则人莫之敢犯也,何为不治之?”

【注释】

[65] 上地:即上郡,在今陕西榆林至延安一带。

[66] 旁(bàng):同“傍”,靠近,指临涧而住的人。乡(xàng):同“向”,面向,指面对山涧而住的人。

【译文】

董阏于做了赵国上郡的郡守。有一次他巡视来到石邑的山中,那山涧很深,两边的山壁峻峭得像墙一样,有七百多尺深,于是他便询问那些居住在山涧附近的人说:“老百姓曾经有掉进这山涧的吗?”他们回答说:“没有。”他又问:“小孩、呆子、聋子、精神错乱的人曾经有掉进这山涧的吗?”他们回答说:“没有。”他又问:“牛马狗猪曾经有掉进这山涧的吗?”他们回答说:“没有。”董阏于感慨地长叹说:“我能治理人民了。假如我对犯法的人坚决惩处而不加赦免,使他们像掉进这山涧一样一定会死亡,那么人们就没有谁再敢违犯法令了,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治理好呢?”

30.2.2 子产相郑,病将死,谓游吉曰:“我死后,子必用郑,必以严莅人。夫火形严,故人鲜灼 [67] ;水形懦,人多溺。子必严子之形,无令溺子之懦故。”子产死,游吉不肯严形,郑少年相率为盗,处于雚泽 [68] ,将遂以为郑祸。游吉率车骑与战,一日一夜,仅能克之。游吉喟然叹曰:“吾蚤行夫子之教 [69] ,必不悔至于此矣。”

【注释】

[67] 鲜(xiǎn):少。

[68] 雚(huán):通“萑”(huán)。雚泽:又称“萑苻(pú)之泽”,是芦苇丛生的水泽,位于今河南省中牟县。

[69] 蚤:通“早”。

【译文】

子产做郑国的相国,病得快要死了,对游吉说:“我死了以后,您一定会在郑国执政,您一定要用严厉的手段来治理民众。火的样子是严厉的,所以人们很少被它烧伤;水的样子是懦弱的,所以人们多被它淹死。您必须使您的形象严厉,不要使人们因为您懦弱的缘故而淹死了。”子产死了,游吉不肯使自己的形象变得严厉可怕,郑国的青少年互相拉拢结伙做了强盗,盘踞雚泽中,将因此而发展成为郑国的祸患。游吉带了兵马和他们作战,打了一天一夜,才算把他们打败了。游吉感慨地叹息说:“我如果早一点奉行子产先生的教导,一定不会懊悔到这般地步了。”

30.2.3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春秋》之记曰 [70] :‘冬十二月, 霜 [71] ,不杀菽。’何为记此?”仲尼对曰:“此言可以杀而不杀也。夫宜杀而不杀,桃李冬实。天失道,草木犹犯干之 [72] ,而况于人君乎!”

【注释】

[70] 《春秋》:此指未经孔丘修订过的鲁国史书。今传《春秋·僖公三十三年》云:“冬十月,公如齐。十有二月,公至自齐。乙巳,公薨于小寝。陨霜,不杀草。李梅实。”

[71] :通“陨”。

[72] 干:犯。

【译文】

鲁哀公问孔丘说:“《春秋》的记载说:‘冬天十二月,下霜,没有摧残豆类作物。’为什么要记载这件事呢?”孔丘回答说:“这是为了说明可以摧残它而没有摧残它。应该加以摧残却不加摧残,那么桃树、李树就会在冬天结果实了。天失去了常规,草木尚且要侵犯它,更何况是君主呢?”

30.2.4 殷之法,刑弃灰于街者。子贡以为重 [73] ,问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则斗,斗必三族相残也 [74] ,此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也;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无离所恶 [75] ,此治之道。”

【注释】

[73] 子贡:见23.22注。

[74] 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75] 离:通“罹”,遭受。

【译文】

商朝的法律规定,对于倒灰在街道上的人要处以刑罚。子贡认为这种刑律太重了,便拿它去问孔丘。孔丘说:“这法律说明商朝人懂得了治理民众的办法。因为把灰倒在街道上就一定会到处飞扬而扑面盖人,灰烬扑面盖人,那么人们就一定会发怒,发怒了就会争斗,争斗的结果就一定会使家族之间互相残杀,所以这种把灰倒在街道上的行为是残害家族的做法,就是惩处它也是可以的。况且那重刑,是人们所厌恶的;而不倒灰,是人们所容易办到的事。使人们做他们所容易办到的事,来避免遭受他们所厌恶的刑罚,这就是治理民众的办法。”

30.2.5 一曰: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也 [76] ?”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所恶 [77] ,古人以为易,故行之。”

【注释】

[76] 毅:严酷。

[77] 关:入。

【译文】

另外一种说法是:商朝的法律规定,把灰倒在公用道路上的,要斩断他的手。子贡说:“倒灰的罪行很轻,而斩断手的刑罚很重,古代的人为什么会这样超乎寻常地残酷无情呢?”孔子说:“不倒灰,是人们容易做到的;斩断手,是人们所厌恶的。使人们做他们容易做到的事,而不陷入他们所厌恶的刑罚之中,古代的人认为这是容易实行的,所以才推行这种刑法。”

30.2.6 中山之相乐池以车百乘使赵,选其客之有智能者以为将行 [78] ,中道而乱。乐池曰:“吾以公为有智,而使公为将行。今中道而乱,何也?”客因辞而去,曰:“公不知治。有威足以服人,而利足以劝之,故能治之。今臣,君之少客也。夫从少正长 [79] ,从贱治贵,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乱也。尝试使臣 [80] :彼之善者我能以为卿相,彼不善者我得以斩其首,何故而不治?”

【注释】

[78] 将(jiàng)行:带领队伍的人。

[79] 从:以。

[80] 尝试:如果。

【译文】

中山国的相国乐池带领一百辆车马出使赵国,他选择了自己门客中一个有才智有能力的人作为领队,在半路上车队却混乱起来。乐池对他说:“我认为您是很有才智的,所以让您当领队。现在到了半路上却乱作一团,这是为什么呢?”这门客便告辞要离去,说:“您不懂得治人的方法。有了用刑的威权就可以用来使人屈服,而爵禄的奖赏可以用来鼓励人,所以能将人治理好。现在我,只是您的一个年轻卑微的门客。由年轻的管理年长的,由地位低下的管理地位高贵的,而又不能掌握那赏罚大权来控制他们,这就是队伍起乱的原因。假如您能使我有这样的权力:队伍中表现好的我能把他们任命为卿相,他们之中表现不好的我可以杀他们的头,那还有什么缘故不能治理好他们呢?”

30.2.7 公孙鞅之法也重轻罪。重罪者,人之所难犯也;而小过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无离其所难 [81] ,此治之道。夫小过不生,大罪不至,是人无罪而乱不生也。

【注释】

[81] 离:通“罹”,遭受。

【译文】

公孙鞅制定的法律,把轻罪当作重罪来惩处。重罪,是人们不容易犯的;而小错误,是人们不难去掉的。使人们去掉他们容易去掉的小错误,不要去触犯他们不容易犯的重罪,这是治理民众的原则。因为那小错误如果不发生,那么重大的罪行也就不会出现了,这样,人们就没有犯罪的,而祸乱也就不会发生了。

30.2.8 一曰:公孙鞅曰 [82] :“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是谓以刑去刑也。”

【注释】

[82] 下面的话摘自《商君书·靳令》。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公孙鞅说:“执行刑罚,对那犯轻罪的人要处以重罚。这样,犯轻罪的人就不会有了,而犯重罪的人就更不会出现了,这叫做用刑罚来去掉刑罚。”

30.2.9 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磔于市 [83] 。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大罪莫重辜磔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 [84] :“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虽予之天下不为也。

【注释】

[83] 辜磔:见3.2注。

[84] 有:当作“有人”。

【译文】

楚国南部某地的丽水之中出产金子,有很多人偷偷地去采金子。关于偷采金子的禁令规定:抓住就马上在街头分尸示众。被分尸示众的人很多,尸体堵塞中断了那水流,但人们偷采金子还是没个完。对大罪的惩处没有比在街头分尸示众更重的了,而偷采金子仍然没个完,这是因为偷采金子不一定被抓获的缘故。所以,现在假如有人在这里说:“给你统治天下的大权而把你杀掉。”那就是平常的人也不会去干。拥有统治天下的大权,是很大的利益,但是仍然不会去干,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被杀死。所以,不一定被抓获,那么即使要被分尸示众,那偷采金子的事仍然没个完;如果知道一定会死,那么就是给他统治天下的大权,人们也不会去干。

30.2.10 鲁人烧积泽。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哀公惧,自将众趣救火 [85] 。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 [86] ;逐兽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注释】

[85] 趣(cù):通“促”。

[86] 比:比照,等同。

【译文】

鲁国人放火焚烧积泽。当时天刮北风,火势向南偏斜蔓延,恐怕要烧到国都了。哀公害怕了,亲自率领众人赶去救火。身边没有人了,人们都去追逐积泽中跑出来的野兽,因而大火不能扑灭,于是就把孔丘召来询问。孔丘说:“追逐野兽的人快乐而不受处罚,救火的人辛苦而没有奖赏,这就是大火不能被扑灭的原因。”哀公说:“说得好。”孔丘说:“现在事情很急,来不及用论功行赏的办法了;而且,救火的人都给他们奖赏,那么国家的财富也不够用来赏给这些救火的人。请您单单使用刑罚。”哀公说:“好。”于是孔丘就下命令说:“不去救火的,与投降败逃的罪行相同;追逐野兽的,与闯入禁地的罪行相同。”命令下达后还没有传遍而大火已经扑灭了。

30.2.11 成欢谓齐王曰:“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 [87] ?”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 [88] ,而太不忍于诸田。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注释】

[87] 邪:通“耶”。

[88] 薛公:即靖郭君,见23.34注。

【译文】

成欢对齐王说:“大王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了。”齐王说:“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这不是好名声吗?”成欢回答说:“这是臣下的优良品德,而不是君主所奉行的道德准则。臣下一定要仁慈,然后才可以和他商量事情;对人不狠心,然后才可以和他接近;如果不仁慈,就不能和他计议事情;如果对人狠心,就不能和他接近。”齐王说:“这样的话,那么我什么地方太仁慈?哪里对人太不狠心?”成欢回答说:“大王对薛公田婴太仁慈,而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对薛公太仁慈,那么大权就被薛公所垄断而大臣就没有了权势;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那么您那些同族的叔伯和兄弟就会肆意违犯法令。大臣没有了权势,就无法指挥士卒,那么对外必定会兵力削弱;您同族的叔伯和兄弟肆意违犯法令,那么在国内必定会政治混乱。对外兵力削弱,国内政治混乱,这是亡国的祸根啊。”

30.2.12 魏惠王谓卜皮曰 [89] :“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

【注释】

[89] 魏惠王:战国时魏国君主,又称为梁惠王,名罃。

【译文】

魏惠王对卜皮说:“您听说我的名声怎么样?”卜皮回答说:“我听说大王为人仁慈惠爱。”魏惠王沾沾自喜地说:“这样的话,那么我的功业将达到什么程度?”卜皮回答说:“大王的功业是走向灭亡。”魏惠王说:“仁慈惠爱,这德行是美好的。奉行了它却会灭亡,这是为什么呢?”卜皮回答说:“仁慈的人不狠心,而惠爱的人喜欢施舍。不狠心,那就不会惩处犯错误的人;喜欢施舍,那就不等人们立功就会行赏。有了错误不加惩处,没有功劳却受到奖赏,这种不懂赏罚的君主就是灭亡,不也是可以的吗?”

30.2.13 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蔽 [90] ;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

【注释】

[90] 蔽:遮蔽,指军队中用来遮蔽车马的帐幕。

【译文】

齐国人喜欢奢侈地举行葬礼,棉麻丝织品全都用于做死人的衣服和被子,好木料全都用于做棺材。齐桓公为此感到忧虑,把这事告诉给管仲说:“棉麻丝织品用完了,那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做遮蔽车马的帷帐了;木材用完了,那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修筑防御工事了。但人们奢侈地举行葬礼却没有个完,要禁止他们这么搞,该怎么办?”管仲回答说:“大致说来,人们做某一件事,不是为了从这件事中取得名誉,就是为了从这件事中取得利益。”于是就下命令说:“寿衣、棺材超过规定的,就斩断那尸体,并处罚那个掌管丧事的人。”斩断死尸,就没有了名誉;处罚掌管丧事的人,就没有了利益。人们为什么要去做它呢?

30.2.14 卫嗣君之时,有胥靡逃之魏,因为襄王之后治病 [91] 。卫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而魏王不予 [92] ,乃以左氏易之 [93] 。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王曰:“非子之所知也。夫治无小而乱无大。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主欲治而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注释】

[91] 襄王:魏国国君,魏惠王之子,名嗣,公元前318年—公元前296年在位。

[92] 反:通“返”。

[93] 左氏:卫国的城邑,在今山东曹县西北。

【译文】

卫嗣君的时候,有个囚犯逃到了魏国,因而给魏襄王的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了这件事,就派人去向魏襄王请求用五十金买回这个囚犯,往返了五次而魏襄王还是不肯给,于是卫嗣君就用左氏城去换回这个囚犯。大臣们以及卫嗣君身边的侍从劝谏说:“用一个大城去买回一个囚犯,值得么?”卫嗣君说:“这不是你们所能懂得的事。治乱之事并没有小大之分。法令不能确立而处罚不能坚决实施,即使有了十个左氏城也没有什么好处;法令确立了而处罚一定能实施,即使失去了十个左氏城也没有什么妨害。”魏襄王听到了这些话后说:“卫嗣君想要治理好国家,我如果不听从他,就不吉利了。”于是就把囚犯用车子装了送去,不收受钱物和城邑而白白献给了卫嗣君。

30.3.0 三

【译文】

对第三条经文的解说

30.3.1 齐王问于文子曰:“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 [94] 。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 [95] 。”

【注释】

[94] 利器:见21.4.1注。

[95] 荐:茂盛的草。

【译文】

齐王问文子说:“怎样来治理国家?”文子回答说:“赏罚作为治国的原则,是一种权术。君主要牢固地掌握它,不可以给别人看。至于像臣子这类人,他们贪图厚赏,就像野兽中的鹿一样,只要是肥美的草,便会跑过去。”

30.3.2 越王问于大夫文种曰 [96] :“吾欲伐吴,可乎?”对曰:“可矣。吾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试焚宫室?”于是遂焚宫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敌之赏;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涂其体被濡衣而走火者 [97] ,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胜之势也。

【注释】

[96] 文种:见23.29注。

[97] 被:通“披”。

【译文】

越王勾践问大夫文种说:“我想讨伐吴国,可以吗?”文种回答说:“可以了。因为我们的奖赏优厚而且守信用,刑罚严厉而且必定实行。您如果想要了解这一点,为什么不烧一下房子来试一试呢?”于是就放火焚烧房屋,人们都不去救它。于是下达命令说:“人去救火的如果死了,就比照战死在敌阵的奖赏加以奖赏;救火如果没有死的,就比照战胜敌人的奖赏进行奖赏;不救火的,就比照投降败退的罪行进行处罚。”命令一下达,人们用烂泥涂在自己的身体上披着湿衣服而奔赴火海的,左边有几千人,右边有几千人。从这件事情中就可以知道必将战胜吴国的趋势了。

30.3.3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 [98] 。秦有小亭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车辕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还赐之如令 [99] 。俄又置一石赤菽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注释】

[98] 魏武侯:名击,文侯之子,战国时魏国国君。西河:见3.2注。

[99] 还(xuán):通“旋”。

【译文】

吴起做魏武侯的西河郡守。秦国有一座小的边防岗亭面临边境,吴起想攻占它。因为如果不除去这个岗亭,那么它对魏国的种田人危害很大,人们都不敢在那附近种地;但如果要除去它,那么又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去征集军队。于是他就把一根车辕靠在北门的外面而向人们发布命令说:“有谁能把这根车辕搬到南门的外面,就赐给他上等的农田和上等的住宅。”但人们没有一个去搬动它。等到后来有人把它搬去了,就马上按照命令给他赏赐。过了一会儿吴起又把一石赤豆放置在东门的外面而向人们发布命令说:“有谁能把这石赤豆搬到西门的外面,就像第一次那样给他赏赐。”于是人们争着去搬迁它。于是吴起又下令说:“明天将攻取那座岗亭,有谁能率先登上这岗亭的,任命他当国大夫的官,赐给他上等的农田和住宅。”人们争相奔走前来应募。于是吴起下令攻打这岗亭,一个早晨就把它攻克了。

30.3.4 李悝为魏文侯上地之守 [100] ,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 [101] ,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日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战射也。

【注释】

[100] 魏文侯:见22.11注。

[101] 的:箭靶子。

【译文】

李悝做魏文侯上党地区的郡守,想要人民善于射箭,于是就下令说:“人们有疑虑而不能决断的诉讼,就叫他们射箭靶,射中箭靶的就胜诉,射不中箭靶的就败诉。”命令一下而人们都急忙练习射箭,日夜不息。等到和秦国人打仗,便把秦国的军队打得大败,因为他的人民都善于作战射箭啊。

30.3.5 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 [102] 。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也,况君上之于民乎!

【注释】

[102] 官师:士一类的小官。

【译文】

宋国崇门的一个里弄居民为亲人守丧而哀痛地饿坏自己的身体,饿得很瘦弱,君主认为他对亲人非常仁爱,于是就提拔他让他做了个小官。第二年,人们因此而饿坏自己身体以致死亡的一年有十多人。子女为父母亲服丧,是因为爱父母,但还是可以用奖赏来鼓励,更何况是君主对于民众呢!

30.3.6 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 [103] ,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

【注释】

[103] 怒蛙:鼓着腮帮子的青蛙,因为它看上去好像有怒气,所以称为“怒蛙”。

【译文】

越王勾践图谋讨伐吴国,想要人们看轻死亡而拼死去作战。他外出看见鼓着腮帮子似含怒气的青蛙,于是就低头靠在车前的横木上对它表示敬意。随从说:“为什么要对这种东西表示敬意呢?”越王说:“因为它有勇气的缘故。”第二年,愿意拿自己的脑袋献给越王的一年有十多个人。从这一点来看,赞誉足够用来杀人了。

30.3.7 一曰: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赏在火也;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助甚此矣 [104] 。

【注释】

[104] 助:当为“劝”字之误。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越王勾践看见鼓着腮帮子似含怒气的青蛙而低头靠在车轼上对它表示敬意。驾车的说:“为什么要靠在车轼上对它表示敬意呢?”越王说:“青蛙有这样的勇气,能不为它靠在车轼上表示敬意吗?”武士们听说了这件事,说:“青蛙有勇气,大王尚且为它靠在车轼上表示敬意,更何况是武士中有勇气的呢!”这一年,越国人之中便有自刎死了把自己的头献给越王的。过去越王将要报复吴国的时候试验过自己的训练效果:放火焚烧了高台而敲击战鼓令人前进,之所以能使人们扑向火海,是因为奖赏存在于扑进火里;面对大江而敲击战鼓令人前进,之所以能使人们扑进水里,是因为奖赏存在于扑进水里;面对战争能使人们断头剖腹而没有反顾之心,是因为奖赏存在于作战之中。更何况根据法制提升贤能的人,它的鼓励作用就比这更大了。

30.3.8 韩昭侯使人藏弊裤,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裤不以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闻明主之爱一 一笑 [105] , 有为 ,而笑有为笑。今夫裤,岂特 笑哉?裤之与 笑相去远矣。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

【注释】

[105] (pín):通“颦”,皱眉,表示担忧。

【译文】

韩昭侯派人把破裤子藏了起来,侍从说:“您也太不仁慈了,连破裤子也不拿来赠送给身边的侍从而把它都藏了起来。”韩昭侯说:“这不是您所能懂得的事情。我听说英明的君主对自己的皱一皱眉头或笑一笑都十分吝惜而不轻易表露,皱眉头有皱眉头的意图,而笑有笑的目的。现在那条破裤子,难道只是皱一下眉头和笑一下的事么?赠送裤子与皱眉头、笑一笑可相差得远啦。我一定要等待那有功劳的人才赏给他,所以把它收藏起来而没有送给人啊。”

30.3.9 鳣似蛇 [106] ,蚕似蠋 [107] 。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然而妇人拾蚕,渔者握鳣,利之所在,则忘其所恶,皆为孟贲 [108] 。

【注释】

[106] 鳣(shàn):同“鳝”。

[107] 蠋(zhú):豆叶上的大青虫。

[108] 孟贲:春秋时卫国的勇士。

【译文】

黄鳝像蛇,蚕像青虫。人看见蛇就惊慌害怕,看见青虫就汗毛竖起。但是妇女用手拾蚕,渔民手握黄鳝,有利可图的地方,人们就忘记了他们所厌恶的形状,都成了孟贲那样的勇士。

30.4.0 四

【译文】

对第四条经文的解说

30.4.1 魏王谓郑王曰 [109] :“始郑、梁一国也 [110] ,已而别,今愿复得郑而合之梁。”郑君患之,召群臣而与之谋所以对魏。公子谓郑君曰:“此甚易应也。君对魏曰:‘以郑为故魏而可合也,则弊邑亦愿得梁而合之郑 [111] 。’”魏王乃止。

【注释】

[109] 郑王:即韩王,参见22.4注。

[110] 梁:即魏。魏惠王九年(公元前361年)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所以魏又称梁。

[111] 弊:通“敝”。

【译文】

魏王对韩王说:“起初韩、魏是一个国家,都属晋国,后来才分开,现在我希望再得到韩国而把它并入魏国。”韩王为这件事担忧,就召见群臣和他们谋划答复魏国的方法。公子对韩王说:“这很容易回答。您答复魏王说:‘如果因为韩国是过去的魏国而可以合并,那么敝国也希望得到魏国而把它并入韩国。’”魏王于是就罢休了。

30.4.2 齐宣王使人吹竽 [112] ,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 [113] ,宣王说之 [114] ,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 [115] ,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注释】

[112] 齐宣王:战国时齐国国君,田氏,名辟疆,他曾继其祖桓公、父威王在稷下广置学宫,招揽学者。

[113] 处士:隐居未做官的读书人。

[114] 说:通“悦”。

[115] 湣王:见14.8注。

【译文】

齐宣王让人吹竽,一定要三百个人一起吹。南郭先生请求为宣王吹竽,宣王很喜欢他,由官仓供给他的粮食与供养几百个人一样多。宣王死了以后,湣王登上了王位,喜欢一个一个地听人吹竽,南郭先生就逃跑了。

30.4.3 一曰:韩昭侯曰 [116] :“吹竽者众,吾无以知其善者。”田严对曰:“一一而听之。”

【注释】

[116] 韩昭侯:战国时韩国国君,公元前358年—公元前333年在位。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韩昭侯说:“吹竽的人众多,我没有办法了解那吹得好的。”田严回答说:“那就一个一个地听他们吹吧。”

30.4.4 赵令人因申子于韩请兵,将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不则恐恶于赵;乃令赵绍、韩沓尝试君之动貌而后言之。内则知昭侯之意,外则有得赵之功 [117] 。

【注释】

[117] 得:使……得意。

【译文】

赵国派人通过申子向韩国的国君请求援兵,准备用它来攻打魏国。申子想把这件事说给君主听,却又怕君主怀疑自己在与外国搞交易;如果不说,那么又怕得罪了赵国;于是就叫赵绍、韩沓先去试探君主的态度后再向君主说这件事。这样,在国内就知道了韩昭侯的心意,在国外便有讨好赵国的功效。

30.4.5 三国兵至韩 [118] ,王谓楼缓曰 [119] :“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何如?”对曰:“夫割河东,大费也;免国于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问焉?”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今割河东而讲,三国归,王必曰:‘三国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讲,三国也入韩,则国必大举矣,王必大悔。王曰:‘不献三城也。’臣故曰:‘王讲亦悔,不讲亦悔。’”王曰:“为我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乃悔。寡人断讲矣。”

【注释】

[118] 韩:通“函”,指函谷关。

[119] 王:指秦昭王。楼缓:战国时赵国人,当时任秦昭王的相。

【译文】

韩、魏、齐三国的军队已经到了函谷关,秦昭襄王对楼缓说:“三国的军队已经深入了!我想割让黄河以东的土地来和他们和解,怎么样?”楼缓回答说:“割让黄河以东的土地,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而使国家从祸患中摆脱出来,又是一个伟大的功绩。这种事情的决策是您叔伯、兄长的责任,大王为什么不召公子汜来向他咨询一下呢?”秦昭襄王召来公子汜而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公子汜回答说:“和解也要后悔,不和解也要后悔。大王现在如果割让黄河以东的土地去和他们讲和,三国的军队回去了,大王一定会说:‘三国的军队本来就要撤离了,我只是把这三个城邑白白地送给了他们。’如果不和他们讲和,三国的军队一进入函谷关,那么国都咸阳一定会全部沦丧,大王一定会非常悔恨。大王一定会说:‘这是因为没有献上三个城邑的缘故啊。’所以我说:‘大王和解也要后悔,不和解也要后悔。’”秦昭襄王说:“如果我后悔的话,宁愿丢了三个城邑而后悔,也不能让国家遭到危亡后才后悔。我决定和他们讲和了。”

30.4.6 应侯谓秦王曰:“王得宛、叶、蓝田、阳夏 [120] ,断河内 [121] ,困梁、郑,所以未王者,赵未服也。弛上党 [122] ,在一而已,以临东阳 [123] ,则邯郸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后者以兵中之 [124] 。然上党之安乐,其处甚剧,臣恐弛之而不听,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

【注释】

[120] 宛、叶、蓝田、阳夏:原来都是楚国的领地。宛位于今河南南阳市,叶位于今河南叶县,蓝田位于今湖北荆门市东南,阳夏位于今河南太康县。

[121] 河内:魏国之地,即今河南北部黄河以北地区。

[122] 上党:见1.4注,此时已为秦国攻取。

[123] 东阳:见1.4注。

[124] 中(zhòng):击。

【译文】

应侯范雎对秦昭襄王说:“大王已经夺取了宛、叶、蓝田、阳夏,封锁了河内地区,围困了魏国、韩国,之所以还没有成就称王天下的大业,是因为赵国还没有被制服。放弃上党,损失的不过是一个郡罢了,将这兵力逼近东阳,那么邯郸就好像是放到嘴里的虱子一样难逃厄运了。大王拱着手使天下诸侯都来朝拜,来得晚的就用军队去攻打他。但是上党现在安定和乐,它的地势又十分险要,我怕放弃它的主张您不会听从,怎么办呢?”秦王说:“我决定放弃上党而把它的兵力调到东阳了。”

30.5.0 五

【译文】

对第五条经文的解说

30.5.1 庞敬,县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还之 [125] 。立以间 [126] ,无以诏之,卒遣行。市者以为令与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无奸。

【注释】

[125] 公大夫:管理市场的官。

[126] 以:相当于“有”。

【译文】

庞敬,是县令。他派遣市场管理员去巡视,而招呼管理市场的公大夫让他们回来。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命令他们什么,最后也就派遣他们去巡视了。市场管理员以为县令和公大夫另有什么嘱咐,也就不信任他们了,因此就不敢再为非作歹了。

30.5.2 戴欢,宋太宰。夜使人,曰:“吾闻数夜有乘辒车至李史门者,谨为我伺之。”使人报曰:“不见辒车,见有奉笥而与李史语者 [127] ,有间,李史受笥。”

【注释】

[127] 奉:通“捧”。笥:一种方形竹器。

【译文】

戴欢,是宋国的太宰。他在夜里派遣一个人,对他说:“我听说这几天夜里有人坐着卧车来到李史的家门口,你要谨慎地为我监视他。”派出去的人回报说:“没有看见卧车,只看见有个捧着方形竹器的人在和李史讲话,过了一会儿,李史接过了这竹器。”

30.5.3 周主亡玉簪,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间。周主曰:“吾之吏之不事事也。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 [128] 。”于是吏皆耸惧 [129] ,以为君神明也。

【注释】

[128] 不移日:日影没移动,指时间很短。

[129] 耸:通“悚”。

【译文】

周国的君主丢了玉簪,叫差役去找它,找了三天也没有能找到。周国的君主又叫别人去找,便在人家的屋里找到了它。周国的君主说:“我的差役竟然这样不卖力办事。让他们找玉簪,找了三天也没有把它找到,我叫别人找它,不一会儿就把它找到了。”于是差役们都很恐惧,认为国君神通圣明。

30.5.4 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 [130] ,顾反而问之曰 [131] :“何见于市?”对曰:“无见也。”太宰曰:“虽然,何见也?”对曰:“市南门之外甚众牛车,仅可以行耳。”太宰因诫使者:“无敢告人吾所问于女。”因召市吏而诮之曰:“市门之外何多牛屎?”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惧其所也。

【注释】

[130] 商:指宋国,因为宋国的君主是商王朝王族的后代,因而后世称宋为商。太宰:相当于宰相的官。

[131] 顾:回。反:通“返”。

【译文】

宋国的太宰派一个年轻的家臣到市场上去,回来后便问他说:“在市场上看见了些什么?”这家臣回答说:“没有看见什么。”太宰说:“即使这样,你还是要说说看见了什么?”这家臣回答说:“市场南门外有很多的牛车,挤得仅仅可以通行罢了。”太宰便告诫这派出去的家臣:“不要大胆地把我对你的问话告诉给别人。”于是就召来管理市场的官吏而责备他说:“市场门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牛屎?”管理市场的官吏对太宰了解情况的迅速感到十分惊奇,于是就诚惶诚恐地谨守自己的职责了。

30.6.0 六

【译文】

对第六条经文的解说

30.6.1 韩昭侯握爪,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诚不 [132] 。

【注释】

[132] 不:通“否”。

【译文】

韩昭侯握着指甲,而假装掉了一只指甲,找它找得很急,他身边的侍从便剪了自己的指甲来献给他。韩昭侯就用这种方法来考察身边侍从的忠诚不忠诚。

30.6.2 韩昭侯使骑于县。使者报,昭侯问曰:“何见也?”对曰:“无所见也。”昭侯曰:“虽然,何见?”曰:“南门之外,有黄犊食苗道左者。”昭侯谓使者:“毋敢泄吾所问于女。”乃下令曰:“当苗时,禁牛马入人田中固有令,而吏不以为事,牛马甚多入人田中。亟举其数上之;不得,将重其罪。”于是三乡举而上之 [133] 。昭侯曰:“未尽也。”复往审之,乃得南门之外黄犊。吏以昭侯为明察,皆悚惧其所而不敢为非。

【注释】

[133] 乡:通“向”。

【译文】

韩昭侯派骑士到县城视察。这派出去的人来汇报,昭侯问他说:“看见了什么?”他回答说:“没有看见什么东西。”昭侯说:“即使这样,你还得说说看见了什么?”他说:“南门的外面,有头黄色的小牛在大路左边吃禾苗。”韩昭侯对这派出去的人说:“不准你随便把我对你的问话泄露出去。”于是就下达命令说:“当禾苗生长的时候,禁止牛马闯入农民的田里本来就有了命令,而小吏们却不把这命令当作一回事,以致有很多牛马闯入农民的田里。赶快把闯入农田的牛马数目举报上来;如果查不出来,就加重你们的罪责。”于是东门、西门、北门三个方向闯入农田的牛马数目被举报了上来。韩昭侯说:“还没有完全举报上来。”小吏们又去仔细查看了一下,便发现了南门外那黄色的小牛。小吏们认为韩昭侯能明察秋毫,于是都恐惧地谨守自己的职责而不敢为非作歹了。

30.6.3 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数日不能得。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乃谓吏曰:“吾知吏不事事也 [134] 。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岂可谓忠哉?”吏乃皆悚惧其所,以君为神明。

【注释】

[134] 事事:做事。前一个“事”是动词。

【译文】

周国的君主下达命令去搜寻一根头部弯曲的拐杖,小吏们找它找了好几天都没能找到。周国的君主私下派人去找它,没有多久就找到了它。于是他就对小吏们说:“我知道你们不肯好好办事。一根弯曲的拐杖很容易找到,而你们却不能找到,我叫人去找它,没有多久就找到了它。这难道可以说是你们对我的忠心吗?”小吏们于是都恐惧地谨守自己的职责,认为国君是神通圣明的。

30.6.4 卜皮为县令,其御史污濊而有爱妾 [135] ,卜皮乃使少庶子佯爱之,以知御史阴情。

【注释】

[135] 御史:监察官。濊:通“秽”。

【译文】

卜皮做县令,他的御史行为下流肮脏而有一个宠爱的小老婆,卜皮便派了一个年轻的家臣假装去爱她,用这种办法来了解御史的隐私。

30.6.5 西门豹为邺令 [136] ,佯亡其车辖,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间。

【注释】

[136] 邺: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

【译文】

西门豹做邺县的县令时,假装丢了那车轴头上的铁销,命令小吏去找它而没能找到,派别人去找它,便在老百姓的屋里找到了它。

30.7.0 七

【译文】

对第七条经文的解说

30.7.1 阳山君相卫 [137] ,闻王之疑己也,乃伪谤樛竖以知之。

【注释】

[137] 阳山:应作山阳。卫:指魏。当时卫国削弱而依附于魏国,所以“魏”与“卫”混称,参见6.1注。

【译文】

山阳君做魏国的相国,听说魏王猜疑自己,于是就假装诽谤魏王的宠臣樛竖来探测国君是否真的猜疑自己。

30.7.2 淖齿闻齐王之恶己也,乃矫为秦使以知之 [138] 。

【注释】

[138] 矫:假托。

【译文】

淖齿听说齐湣王厌恶自己,于是就派人假装成秦国的使者来打听这件事。

30.7.3 齐人有欲为乱者,恐王知之,因诈逐所爱者,令走王知之 [139] 。

【注释】

[139] 之:与上文“知之”的“之”相同,指代“为乱”。

【译文】

齐国有个人想要造反作乱,他怕齐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就假意驱逐他所亲爱的人,让他们逃到齐王那里去了解齐王是否已经知道他要作乱。

30.7.4 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曰:“走出门者何?白马也?”左右皆言不见。有一人走追之,报曰:“有。”子之以此知左右之不诚信。

【译文】

子之做燕国的相国时,坐在那里假言假语说:“跑出门的是什么?是匹白马吗?”身边的侍从都说没看见。有一个人跑着追出去观看,回报说:“有的。”子之用这种方法了解到了侍从中不老实的人。

30.7.5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无使得通辞,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译文】

有相互争讼的人,子产把他们隔离开来,使他们不能互相通话,然后把他们的话倒过来去告诉另一方,从而了解到了他们的实情。

30.7.6 卫嗣公使人为客过关市 [140] ,关市苛难之 [141] ,因事关市,以金与关吏 [142] ,乃舍之。嗣公为关吏曰 [143] :“某时有客过而所 [144] ,与汝金,而汝因遣之。”关市乃大恐,而以嗣公为明察。

【注释】

[140] 关:关口。市:集市。

[141] 关市:这里以地代人,指代管理关市的人。

[142] 关吏:相当于30.5.1的“公大夫”。

[143] 为:通“谓”。

[144] 而:通“尔”,你。

【译文】

卫嗣公派人假扮成外来的客商经过关口上的集市,那集市上的管理员刁难他,他便奉承贿赂他们,并拿金子送给了守关的小吏,于是这小吏便放了他。卫嗣公对守关的小吏说:“某某时间,有一个外来的客商经过你这个地方,给了你金子,你便放他过去了。”这集市上的管理员于是十分恐惧,以为嗣公能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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