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 员
阿尔巴贡(2) 克莱昂特和艾莉丝的父亲、玛丽雅娜的求婚人。
克莱昂特(3) 阿尔巴贡的儿子、玛丽雅娜的情人。
艾莉丝 阿尔巴贡的女儿、法赖尔的情人。
法赖尔(4) 昂塞耳默的儿子、艾莉丝的情人。
玛丽雅娜 克莱昂特的情人、阿尔巴贡的意中人。
昂塞耳默 法赖尔和玛丽雅娜的父亲。
福洛席娜 虔婆。
西蒙老板 掮客。
雅克师傅 阿尔巴贡的厨子和车夫。
阿 箭(5) 克莱昂特的听差。
克楼德妈妈 阿尔巴贡的女仆。
荞麦秆儿(6)
干鳕鱼(7) 阿尔巴贡的跟班。
警务员和他的见习生
地 点
巴黎(8)
第一幕
第一场
法赖尔，艾莉丝。
法赖尔 怎么一回事？可爱的艾莉丝，你好心好意，应了我的亲事，怎么又愁眉不展啦？我正在欢天喜地，嗐！看见你又在长吁短叹。说给我听，是不是你后悔不该把幸福给我？还是你当时见我痴情可怜，勉强应允婚约，如今又懊悔啦？
艾莉丝 不是的，法赖尔，不管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的。我觉得有一股子说不出来有多么好受的力量在带动我，就连不希望这样做，也没有那份气力。不过实对你说，我一想到将来怎么了局，心里就七上八下，直怕爱你有一点爱过了头，不合女儿身份。
法赖尔 哎呀！艾莉丝，你好心好意爱我，又怕什么？
艾莉丝 哎呀！爸爸的恼怒、家里人的责备、社会上的指摘，样样可怕；不过顶可怕的，法赖尔，还是怕你变心，怕你事后冷淡：女孩子一片真心，做出过于热烈的表示，你们男子反而往往弃之如遗。
法赖尔 哎呀！不要将人比我，把我冤屈了。疑心我什么都可以，艾莉丝，可是不要疑心我会薄幸。我太爱你了，做不出那种事的。我爱你的心将和我的生命一样久长。
艾莉丝 哎呀！法赖尔，谁嘴里都是这么一套。说起话来，个个儿男人差不到哪儿去，只要做起事来，才显出不一样。
法赖尔 既然只有做起事来，我们才露本相，那你起码就该等我这样做了以后，再来怪我不迟。千万不要由于无谓的猜疑，就无中生有，添愁添怕，给我制造罪名。我求你啦，千万不要乱起疑心，使我心神不安，痛苦万分。日久见人心，将来铁证如山，你就相信我是真心相爱了。
艾莉丝 哎呀！一个人多容易让自己心爱的人给说服了啊！是的，法赖尔，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真心相爱，永不负心；我决不再起疑心了，我现在的苦恼，就只剩下耽心外人会责备我。
法赖尔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顾虑？
艾莉丝 如果人人看你，像我看你一样，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我凭你本人，把终身许配给你。你的整个儿人品，再加以上天使我对你怀着一种感恩图报的心情，就是我爱你的正当理由。你我初次相会的惊险场面，我时刻在心。你当时跳进惊涛骇浪，舍命相救，你那种见义勇为的精神，实在惊人。你把我救出水来，细心照料，过后你又情意殷殷，倾心相爱，日子久，困难多，你不但不灰心，反而忘记父母和祖国，留在本地，为了我的缘故，隐瞒身份，又为了和我亲近，不惜屈辱，居然给我父亲来当仆人。你这种种作为，毫无疑问，使我受到极大的感动。这在我看来，就够说明我为什么许你终身了；可是在旁人看来，理由也许不够充分，我保证不了他们会和我的看法一致。
法赖尔 说来说去，我觉得只有我的爱情，还配你放在心上。至于你那些不安的心情，只要看看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人人也就不得不谅解你了。像他那样万分吝啬，对待儿女那样苛刻，多怪的事情也会发生。对不住，可爱的艾莉丝，我在你面前，这样挖苦你父亲。你知道，我一谈起他来，就没有好话可讲。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能像我希望的那样，找到我的父母，我们费不了什么事，就会得到他们的同意。我等他们的消息等得好不心焦，再没有音信的话，我就要亲自寻访去了。
艾莉丝 啊！法赖尔，求你别丢下我走；你单想着讨我爸爸的欢心吧。
法赖尔 你看见我怎么着手的：费尽心机，低声下气，混到他的身边当差；怎么样假装和他臭味相投，见解一致，来讨他的欢心；为了得到他的喜爱，我每天在他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在这方面，大有进展。要人宠信，根据我的体会，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们面前，投合他们的爱好，称道他们的处世格言、恭维他们的缺点、赞美他们的行事。你用不着害怕殷勤过分，尽管一望而知，你是在戏弄他们，可是他们一听奉承话，就连最精明的人也甘心上当。你只要话里加蜜加糖，颂扬备至，多荒唐、多滑稽的事，他们也会大口往下咽的。我做这种事，未免有伤忠厚；不过既然有求于人，自然就非巴结不可。既然只有这样做，才能得到他们的宠信，错的就不是那些逢迎他们的人，而是那些喜欢逢迎的人。
艾莉丝 不过你为什么不联络一下我哥哥呀？万一女用人变卦，说出我们的私情来，有个帮手也是好的。
法赖尔 双管齐下，我办不了，父亲是一种脾气，儿子是一种脾气，想同时变成两个人的心腹，不见得就那么容易。不过你，你那方面，很可以利用利用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多在你哥哥跟前活动活动，把他拉到我们这方面来。他来了；我走了。你趁这个机会，和他谈谈。你认为相宜的话，就把我们的事告诉他吧。
艾莉丝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讲给他听。
第二场
克莱昂特，艾莉丝。
克莱昂特 妹妹，我很高兴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有一桩心事告诉你，急于找你谈谈。
艾莉丝 哥哥，我洗耳恭听着呐。你要对我说什么？
克莱昂特 事情多着呐，妹妹，不过一句话也说得了，就是：我在闹恋爱。
艾莉丝 你在闹恋爱？
克莱昂特 可不，闹恋爱。不过这话先且不谈。我知道我离不开爸爸，当了儿子，就该事事服从才是。没有父母之命，我们不该私订终身；我们的婚姻大事，上天派定他们主持，所以没有他们吩咐，我们就不得自作主张；他们不像我们那样痴情，比起我们来，什么事对自己相宜，一目了然，所以也就很少上当。青年人意气用事，一来就惹乱子，所以关于这事，宁可听信他们的世故知识，小心翼翼，也不要感情用事，一意孤行。妹妹，我把这话全对你说了，免得你多费口舌，对我唠叨，因为，索性说开了吧，我迷恋到了这种地步，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求你就不要对我进忠告了吧。
艾莉丝 哥哥，你和你的意中人已经订婚了吗？
克莱昂特 没有，不过我打定了主意这么办，所以我再求你一回，千万别找理由劝阻我吧。
艾莉丝 哥哥，难道我这人就那么怪气？
克莱昂特 不，妹妹。只是你不闹恋爱，你体会不出来恋爱在我们心里那种情牵意惹的力量。再说，我怕你那做人的大道理。
艾莉丝 哎！哥哥，就别说起我那做人的大道理了吧。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拿得稳，一辈子起码会有一回拿不稳的。我要是把我的心事说给你听呀，你也许就要以为我不及你规行矩步了。
克莱昂特 啊！但愿你和我一样，也闹……
艾莉丝 先说完你的事。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
克莱昂特 有一位年轻姑娘，住到我们这一带，还没有多久，长的那副模样，千娇百媚，谁见了也要动心。妹妹，世上的女孩子数她可爱，我乍一见，就觉得自己神魂颠倒。她叫玛丽雅娜，和母亲住在一起，老太太差不多三天两头在害病。这位可爱的姑娘，你就想象不出对母亲有多孝顺。她伺候老太太，心疼老太太，安慰老太太，体贴入微，谁也要受感动。她做事那副可爱样子，世上就没有第二份。她一举一动，都显得仪态万方，不同凡俗。她又温柔可爱，又有情有义，又温文尔雅……啊！妹妹，你看见她，你就知道啦。
艾莉丝 听你这么一形容，哥哥，我就和看见了她一样。她是什么样儿人，单冲你这样爱她，我也就了解啦。
克莱昂特 我背地看她们的景况，并不很好，尽管省吃俭用，还是周转不过来。妹妹，你想想看，能给意中人添点儿财，该多开心呀；帮助规矩人家一些小忙，解决日常必要的开支，又不让人觉得难堪，该多开心呀。可是爸爸吝啬，我就不能享受这种快活，也不能对美人表示一点点相爱的意思，你也该明白，我多扫兴了。
艾莉丝 是啊，哥哥，我很明白你这份苦恼。
克莱昂特 啊！妹妹，你就想不出我苦恼到了什么地步。因为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他老人家，要我们一个劲儿节省，把我们窘得抬不起头来的？还有比这再狠心的？年轻时候没有钱用，老了就是有万贯家私，和我们有什么相干？甚至于为了对付每天的开销，我如今不得不到处举债；为了弄几件合身的衣服穿，我和你都无法可想，只得天天向生意人求救：万贯家私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总之，我所以要和你谈谈，就是要你帮我试探试探爸爸对我这事的看法。万一他不赞成的话，我就决定和这位可爱的姑娘远走高飞，到天涯海角碰碰运气。我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正在设法向各处借钱。妹妹，如果你的情形和我的情形相仿，爸爸又一味和我们的心思作对，我们两个人干脆都离开他，摆脱他的压制，他那种难以忍受的吝啬，把我们折磨得也够久的了。
艾莉丝 的确是，他每天做的事越来越让我们想念我们死去的母亲……
克莱昂特 我听见他的声音了。我们先走开，把话讲完。然后我们再一同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第三场
阿尔巴贡，阿箭。
阿尔巴贡 马上滚！不许还嘴！走，离开我的家，贼头儿、上绞刑架的死囚！
阿 箭(9)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这该死的老头子这么坏的，说句不怎么的话，我想他是鬼附了身了。
阿尔巴贡 你嘴里在嘟囔。
阿 箭 您凭什么赶我出去？
阿尔巴贡 死鬼，轮不到你问我理由。快滚，免得我揍你。
阿 箭 我怎么您啦？
阿尔巴贡 怎么也不怎么的，我就是要你滚。
阿 箭 您儿子是我的主人。是他吩咐我等他的。
阿尔巴贡 到街上等，别在我家里等，站在我前头，直挺挺的，像一根木桩子，一双贼眼，溜来溜去，就等机会偷东西。我用不着脚后头跟一个奸细、一个坏蛋，每时每刻钉我的梢，我干什么，该瞎的眼睛总不放过，眼红我的东西，四下里张望，看有什么东西好偷。
阿 箭 家伙！您要人家怎么偷您？样样东西锁住，白天黑夜守得严严的，叫人怎么下手？
阿尔巴贡 我高兴锁什么就锁什么，愿意守就守着，我干什么，你这么留心，不是我身边的奸细又是什么？(10)我怕他已经猜出我那笔钱的下落了。(11)难道不是你，散布流言，说我家里有钱藏着？
阿 箭 您有钱藏着？
阿尔巴贡 没有，混账东西，我没有说这话。（旁白。）气死我啦。(12)我是问你，你会不会存心不良，散布流言，说我有钱。
阿 箭 嗐！您有钱也好，没有钱也好，对我们反正一样，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阿尔巴贡 你还发议论。我叫你尝尝我的议论。（他举起手来，想打他一记耳光。）再说一回，滚。
阿 箭 好！我走。
阿尔巴贡 等一下，你没有拿我什么东西？
阿 箭 我拿您什么？
阿尔巴贡 过来，让我看。拿你的手给我看。
阿 箭 看吧。
阿尔巴贡 还有。(13)
阿 箭 还有？
阿尔巴贡 对。
阿 箭 看吧。
阿尔巴贡(14) 那里头没有放东西？
阿 箭 您自己看。
阿尔巴贡 （他摸他的裤管。）这些大灯笼裤活活儿就是窝藏东西的好地方；穿这种裤子的，我恨不得官里绞死他们一个两个。
阿 箭(15) 像他这种人，怕人偷，就欠人偷！我偷了他呀，可开心啦！
阿尔巴贡 嗯？
阿 箭 什么事？
阿尔巴贡 你说什么偷不偷的？
阿 箭 我说呀，您还是再多搜搜，看我是不是偷您来的。
阿尔巴贡 你倒说着了我的心思。
〔他搜索阿箭的衣袋。）
阿 箭(16) 该死的吝啬和吝啬鬼！
阿尔巴贡 怎么？你说什么？
阿 箭 我说什么？
阿尔巴贡 对。你说吝啬和吝啬鬼什么？
阿 箭 我说，该死的吝啬和吝啬鬼。
阿尔巴贡 你指谁说？
阿 箭 指吝啬鬼。
阿尔巴贡 谁是吝啬鬼？
阿 箭 就是那些财迷和钱串子。
阿尔巴贡 可是你的意思是说谁？
阿 箭 您操这份儿心干什么？
阿尔巴贡 该操心的，我就操心。
阿 箭 难道您以为我是说您？
阿尔巴贡 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过我要你告诉我，你说这话的时候，是冲谁讲。
阿 箭 我冲……我冲我的帽子讲。
阿尔巴贡 我呀，我扔掉你的破帽瓢儿。
阿 箭 难道您不许我骂那些吝啬鬼？
阿尔巴贡 你骂你的，可是我不许你胡言乱语，没上没下。给我住口。
阿 箭 我没有指名道姓。
阿尔巴贡 你再说话，看我不揍扁你的。
阿 箭 谁心中有鬼，谁自己明白。
阿尔巴贡 你住不住口？
阿 箭 我这叫不由自己。
阿尔巴贡 啊，啊！
阿 箭 （指着自己的一只衣袋。）喽，这儿还有一只口袋。您称心了吧？
阿尔巴贡 好，给我，我不搜你。
阿 箭 给什么？
阿尔巴贡 你拿去的东西。
阿 箭 我根本就没有拿您的东西。
阿尔巴贡 真的？
阿 箭 真的。
阿尔巴贡 那就给我滚。见你妈的鬼去。
阿 箭(17) 真赏我的脸啦。
阿尔巴贡 反正你心里好受不了。(18)这死鬼听差太碍我的事，我简直不喜欢看见这狗瘸子。(19)
第四场
艾莉丝，克莱昂特，阿尔巴贡。
阿尔巴贡 家里有一大笔钱，要看守好了，的确不简单。把钱全放出去，只把必要的开销留下来，才叫有福气呐。单在家里找一个藏钱的稳当地方，就够为难人的。因为在我看来，保险箱就不保险，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保险箱，我觉得简直就是引贼入室的好目标，要抢总是先抢保险箱。(20)不过昨天有人还我一万艾居，我埋在花园里，不知道牢靠不牢靠。一万艾居放在家里，数目也就相当……
〔兄妹这时出现了，低声谈话。(21)
天呀！我自己坍自己的台。我一急，什么也忘了，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扯嗓子说长道短。(22)什么事？
克莱昂特 没有事，爸爸。
阿尔巴贡 你们早就在这儿了吗？
艾莉丝 我们也就是刚来。
阿尔巴贡 你们听见……
克莱昂特 爸爸，听见什么？
阿尔巴贡 就是……
艾莉丝 就是什么？
阿尔巴贡 我方才说的话。
克莱昂特 没有听见。
阿尔巴贡 听见了的，听见了的。
艾莉丝 我们实在没有听见。
阿尔巴贡 你们听见了几句，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是在对自己讲，今天弄钱真不容易，我说，谁家里能有一万艾居，就有福气了。
克莱昂特 我们怕搅您，没敢到您跟前来。
阿尔巴贡 我很高兴有一个机会，对你们解释清楚，免得你们发生误会，还以为我说，我有一万艾居。
克莱昂特 您的钱财事儿，我们一点也不感觉兴趣。
阿尔巴贡 但愿我有一万艾居就好了！
克莱昂特 我不信……
阿尔巴贡 这对我可就太妙了。
艾莉丝 这种事……
阿尔巴贡 我太用得着了。
克莱昂特 我以为……
阿尔巴贡 那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艾莉丝 您是……
阿尔巴贡 我就不会像现在，抱怨日子难过了。
克莱昂特 我的上帝！您抱怨什么，谁都晓得您很富裕。
阿尔巴贡 怎么？我很富裕！说这话的人就在撒谎。简直是胡扯。散布这些谣言的，就是坏蛋。
艾莉丝 您千万不要生气。
阿尔巴贡 我自己的孩子捣我的蛋，变成我的对头，太不像话！
克莱昂特 说您富裕，就是您的对头？
阿尔巴贡 正是，像你说的这种话，像你们那样花钱，会有一天，人家以为我浑身是钱，到家里把我害了的。
克莱昂特 我怎么乱花钱啦？
阿尔巴贡 你问我？看看你这身华丽的服装，满城串来串去，惹不惹眼？昨天我数说你妹妹，可是你还要糟糕。简直要受报应的。像你从头到脚这身打扮，就足够换进一大笔长年收入(23)。我对你讲过二十回了，孩子，你那些作为，我很不喜欢。你一个劲儿学侯爵(24)的派头。像你这样穿著打扮下去，就非偷我不行。
克莱昂特 哎呀！怎么偷您呀？
阿尔巴贡 我晓得怎么偷？试问，你拿什么钱维持这一身装束？
克莱昂特 爸爸，您问我吗？靠耍钱呀。我运气好，赢来的钱，我全用在身上啦。
阿尔巴贡 这不是好办法。你运气好，就该利用，拿赌场赢来的钱，去放大利。万一要用的话，本钱还在。别的不说，我倒想知道，你从头到脚，缀了许许多多带子，有什么用处？难道半打细绳子不够挂灯笼裤的(25)。自己头上明明长着头发，一个钱也不破费，偏要拿钱买假头发，倒像有必要似的(26)。我敢说，假头发和带子，少说也得二十皮司陶耳。二十皮司陶耳，放一年利，收入就有十八法郎六苏八代尼耶，这还不过是照十二个、一个利算(27)。
克莱昂特 您说得对。
阿尔巴贡 这话也就不说了，我们谈谈别的。嗯(28)？我相信他们两个人在打暗号，想偷我的钱包。(29)你们那些手势是什么意思？
艾莉丝 哥哥跟我，两个人全有话和您讲，商量看谁先说好。
阿尔巴贡 我呀，也有话和你们两个人讲。
克莱昂特 爸爸，我们俩想和您谈的是婚事。
阿尔巴贡 我要和你们谈的也是婚事。
艾莉丝 啊！爸爸。
阿尔巴贡 叫唤什么？女儿，你怕的是这句话，还是这件事？
克莱昂特 照您平日对婚事的看法，我们两个人听了这话全害怕。我们怕您看中的人不合我们的意。
阿尔巴贡 别那么着急，也不必惊慌。我知道什么样亲事对你们两个人顶相宜。按照我的安排，你们两个人谁也不会抱怨的。我们就从头说起吧。(30)你告诉我，有一个年轻姑娘，住得相离不远，叫作玛丽雅娜，你有没有见过？
克莱昂特 爸爸，见过。
阿尔巴贡 你呢？
艾莉丝 我听人说起过。
阿尔巴贡 孩子，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
克莱昂特 人很可爱。
阿尔巴贡 相貌怎么样？
克莱昂特 又大方，又聪明。
阿尔巴贡 姿态怎么样？
克莱昂特 当然是优雅了。
阿尔巴贡 这样一位姑娘，你说配不配人想？
克莱昂特 爸爸，配。
阿尔巴贡 这门亲事可以订？
克莱昂特 太可以订了。
阿尔巴贡 看样子，她料理得了家务？
克莱昂特 那还用说。
阿尔巴贡 丈夫会称心如意？
克莱昂特 当然。
阿尔巴贡 有一点小困难，那就是：我希望她有财产带过来，怕要落空。
克莱昂特 啊！爸爸，问题在娶一位好姑娘，财产不财产的，倒是小事一桩。
阿尔巴贡 不见得，不见得。不过不妨这么说，就是：如果财产弄不到手，未尝不可以想旁的办法找补。
克莱昂特 可以这么说吧。
阿尔巴贡 好，你赞成我的看法，我很高兴。因为见她温文尔雅、态度大方，我动了心，决计娶她，只要不拘多少，能有一点好处就成。
克莱昂特 哎？
阿尔巴贡 怎么啦？
克莱昂特 您说，决计娶她……？
阿尔巴贡 娶玛丽雅娜。
克莱昂特 谁，您？您？
阿尔巴贡 对，我，我，我。问这干什么？
克莱昂特 我忽然觉得头晕，我走啦。
阿尔巴贡 没有什么。快到厨房喝一大杯冷水就好了(31)。看看我们这些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还跟不上母鸡有气力。女儿，我自己的事就这么决定了。至于你哥哥，我给他看中了一个寡妇，是人家今天早晨和我谈起的。关于你，我把你许给昂塞耳默爵爷。
艾莉丝 昂塞耳默爵爷？
阿尔巴贡 是的，一位富有经验、老成持重的长者，还不到五十岁，据说很阔。
艾莉丝 （她行礼。）爸爸，谢谢您啦，我不要嫁人。
阿尔巴贡 （他学她行礼。）我呀，谢谢您啦，我的小女儿、我的心肝，我要您嫁人。
艾莉丝 爸爸，您饶了我吧。
阿尔巴贡 女儿，您饶了我吧。
艾莉丝 我非常敬重昂塞耳默爵爷，不过(32)您原谅我，我决不嫁他。
阿尔巴贡 我非常敬重您，不过(33)您原谅我，您今天晚上就嫁他。
艾莉丝 今天晚上？
阿尔巴贡 今天晚上。
艾莉丝 爸爸，我不嫁。
阿尔巴贡(34) 女儿，你要嫁。
艾莉丝 不嫁。
阿尔巴贡 偏嫁。
艾莉丝 我说，不嫁。
阿尔巴贡 我说，偏嫁。
艾莉丝 这事您强制不了我。
阿尔巴贡 这事我偏要强制你。
艾莉丝 我宁可寻死，也不要嫁那种丈夫。
阿尔巴贡 你寻死不了，还要嫁他。看看你这份儿胆量！谁从来见过作女儿的这样和父亲讲话的？
艾莉丝 可是谁从来见过作父亲的这样嫁女儿的？
阿尔巴贡 这门亲事再好没有；我敢说，人人赞成。
艾莉丝 我呀，我敢说，没有一个懂事的人赞成。
阿尔巴贡(35) 法赖尔来了：你肯不肯让他给咱们俩评评理？
艾莉丝 我同意。
阿尔巴贡 你接受他的决定？
艾莉丝 他怎么说，我怎么做。
阿尔巴贡 一言为定。
第五场
法赖尔，阿尔巴贡，艾莉丝。
阿尔巴贡 法赖尔，你过来。我们挑你来告诉我们，是我女儿有道理，还是我有道理。
法赖尔 老爷，不用说，是您喽。
阿尔巴贡 你晓得我们在谈什么吗？
法赖尔 不晓得。不过您不会错的，大大小小的道理都是您的。
阿尔巴贡 我要今天晚上把她嫁给一位又有钱又老成的丈夫；混账丫头竟敢对我说，她决不嫁他。你倒说说看？
法赖尔 我说说看？
阿尔巴贡 对。
法赖尔 哎，哎。
阿尔巴贡 什么？
法赖尔 我说，我实际上同意您的见解；您没有道理，决不可能。可是她也不见得就全错……
阿尔巴贡 怎么？昂塞耳默爵爷是一门好亲事。他是一位出身贵族的贵人(36)，脾气好，有信用，为人老成，又很宽裕，前房又没有子女。她会碰见比他还好的？
法赖尔 话是对的。不过她也许会对您讲：事情未免有点儿仓猝，少说也该留那么一点时间，看自己能不能顺从……
阿尔巴贡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不得。这门亲事有一种好处，是别处找不到的，那就是：他答应娶她，不要嫁妆(37)。
法赖尔 不要嫁妆？
阿尔巴贡 对。
法赖尔 啊！这下子我没有话说啦。你听见了没有？理由万分充足，就该依顺才是。
阿尔巴贡 这下子我省了一大笔钱。
法赖尔 自然喽，这话是决计驳不倒的。不过，小姐可能要您明白：婚姻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关系到她一生的幸与不幸，婚书一换，不死不散，所以就非特别小心不可(38)。
阿尔巴贡 不要嫁妆。
法赖尔 您说得对。这决定一切，您就是不说，人也明白。也许有人会对您讲：婚姻大事，女儿愿不愿意，就该加以考虑才是，年龄、性情和见解，太不相当，结婚以后，会出大乱子的。
阿尔巴贡 不要嫁妆。
法赖尔 啊！这话驳不倒，谁也知道。谁能反对？这不等于说，世上许多作父亲的，心疼陪嫁的钱财，就不关心女儿的幸福。他们并不个个唯利是图，不顾女儿的死活。他们所希望于儿女婚姻的，首先就是彼此情投意合，永远不生外心，不闹口角，欢欢喜喜过一辈子……
阿尔巴贡 不要嫁妆。
法赖尔 对呀。“不要嫁妆”，叫人无话可说。理由十足，谁能不听啊？
阿尔巴贡 （他朝花园望。）(39)哎呀！我好像听见狗叫。是不是有人想偷我的钱啊？(40)别走，我去去就来。
艾莉丝 法赖尔，你对他说的这番话，心里真那样想吗？
法赖尔 我这是为了不刺激他，更有利于达到目的。当面顶撞他，就把事搞糟了。对付某些人，只能从侧面下手，他们对一切抗拒，势不两立，天性倔强，听见真话就吼叫连天，听见正理就永远立眉瞪眼，所以希望他们亦步亦趋，只有迂回从事。你假意奉承，反而容易见效……
艾莉丝 可是法赖尔，这门亲事怎么办？
法赖尔 想办法破坏。
艾莉丝 可是今天晚上就得成亲，有什么法子好想？
法赖尔 那就非装病，把日子往后推不可。
艾莉丝 可是医生一来，不就看破了。
法赖尔 你说到哪儿去啦，他们懂得什么叫医道吗？好啦，好啦，你在他们面前爱装什么病，就装什么病好了，反正他们会找出理由，解说病是怎么得的。
阿尔巴贡(41) 感谢上帝，没有出事。
法赖尔 万不得已，我们还有最后一条计策应付变局：就是逃走。美丽的艾莉丝，你爱我的心思，如果能坚贞不渝……（他望见阿尔巴贡。）是的，作女儿的必须服从父亲。她决不应该过问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要嫁妆”的大道理，摆在当前，她就该百依百顺，唯命是从才是。
阿尔巴贡 好。这话说得妙，妙。
法赖尔 老爷，我有点儿气上来，才这样放肆说她，您原谅我吧。
阿尔巴贡 怎么？我才听得高兴呐，我把管教她的权柄给你。(42)是的，你逃不了的。上天给我权柄管教你，我现在让他管教你，他说什么，你得干什么。
法赖尔(43) 老爷吩咐下来，看你还敢不听我的开导。(44)老爷，我方才教训她的话，还没有讲完，我跟过去再接着讲。
阿尔巴贡 去吧，这就对了。的确……
法赖尔 只有严加管束才对。
阿尔巴贡 说得对。一定要……
法赖尔 您用不着操心。我相信我能叫她心回意转的。
阿尔巴贡 就这样做吧，就这样做吧。我到街上转转，这就回来。
法赖尔(45) 是的，世上的东西，就数银钱可贵；上天给了你一位正人君子当父亲，你就该谢谢上天才是。他懂得什么叫作生活。有人肯娶一个姑娘，不要嫁妆，就不该再问别的。什么全包含在里头：“不要嫁妆”就是美貌、青春、门第、名声、智慧和正直。
阿尔巴贡(46) 啊！好孩子！说起话来，就像有神仙指点一般。谁能有这样一个用人，谁就福气！
第二幕
第一场
克莱昂特，阿箭。
克莱昂特 啊！你这坏包，你钻到哪儿去啦？我不是吩咐你……
阿 箭 是啊，少爷，我本来一直在这儿等着您，可是老太爷蛮不讲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给撵出来了，差点儿还把我给揍了。
克莱昂特 事情怎么样？情形越来越急，在我没有看见你的这个时期，我发现我爸爸是我的情敌。
阿 箭 老太爷闹恋爱？
克莱昂特 可不，我听了这话，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没有让他看出来。
阿 箭 他也闹恋爱！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是不是成心和人作对？难道恋爱是为这种人预备的吗？
克莱昂特 一定是我造下孽了，他才害上了这相思病。
阿 箭 可是您为什么瞒着不让他知道？
克莱昂特 免得他起疑心，我在紧要关头上，也好找窍门儿，打消这门亲事。他们怎么答复你的？
阿 箭 说真的！少爷，人倒了楣，才借债；像您这样走投无路，非跨债主的门槛儿不可，有些怪事，就得受着。
克莱昂特 借不到钱？
阿 箭 不是这么说。和我们打交道的那位掮客、西蒙老板，有活动能力，人也热心，他说，他为您的事大卖气力，单凭您的长相，他就乐意效劳。
克莱昂特 我要的一万五千法郎，会不会有？
阿 箭 有的，不过您想事情成功，有几个小条件，可得接受。
克莱昂特 他有没有让你和借钱的人谈谈？
阿 箭 哎呀！您可真不在行啦，哪儿会有这事啊。他藏起来，比您藏自己小心多了；有些秘密事，您说什么也料想不到。人家根本不肯说出他的名姓来，打算今天在一家借来的房子里，让他和您谈谈，从您嘴里问出您的产业和您的家庭。我相信，单老太爷这个姓，就会作成这笔交易。
克莱昂特 尤其是我母亲已经死了，她留给我的财产，旁人是夺不去的。
阿 箭 这是他本人口授给中人的条款，要您在进行交易之前先看看：
“兹假设贷方已有充分保证，又假设借方已达成年，家境宽裕，产业确实，安全可靠，并无任何纠纷，双方始得于公证人监视下，订立切实而又明确之契约。该公证人必须绝对正直，为此，应由贷方加以选择，因借据是否合乎手续，对贷方关系最大。”
克莱昂特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阿 箭 “贷方为免除良心上任何不安起见，建议所贷之款应以十八个、一个利计算。”(47)
克莱昂特 十八个、一个利！行！公平合理，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阿 箭 说的是。“但该贷方手边并无此款，为满足借方需要起见，本人不得不以五个、一个利(48)向人借入，故该借方自应于承担前利之外，并担负后利，因该贷方之所以借入，仅为资助借方而已。”
克莱昂特 怎么？活见鬼！他是犹太人，还是阿拉伯人？(49)比四个、一个利(50)还高。
阿 箭 着啊；我就这么说来的。您要仔细核计核计看。
克莱昂特 你要我核计什么？我急着等钱用；什么条件我都得接受。
阿 箭 我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克莱昂特 还有别的条件吗？
阿 箭 也就只是一个小条款了。
“所需一万五千法郎，贷方仅有一万二千现金，下余一千艾居(51)，以旧衣、杂物与首饰折付，其价格已由该贷方本诸善意，以最低价折合。附清单如下：”
克莱昂特 这是什么意思？
阿 箭 听听这张清单吧：
“一：四脚床一张，带匈牙利彩绣呢床单一条，料子橄榄色，极为雅致，外有六只椅子与色彩相同之护被单；全部整洁如新，并有红蓝闪光缎沿边。
“又：床帐一顶，料子为暗玫瑰红十字呢，欧马耳(52)出品，下缀大小不等丝线流苏。”
克莱昂特 他要我拿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阿 箭 还有：
“又：贡保与玛赛行乐图(53)挂锦一套。
“又：胡桃木大桌一张，两头可以拉长，桌腿为十二根圆柱或旋柱，下附小板凳六张。”
克莱昂特 家伙，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阿 箭 您听我念：
“又：大型火枪三支，镶珠贝，并有原配架子三只。(54)
“又：砖炉一只，附蒸馏器二只、受容器三只，对爱蒸馏者，极为有用。”
克莱昂特 气死我啦。
阿 箭 别急：
“又：博洛尼亚琵琶一张，弦齐全，缺亦无几。
“又：球桌(55)一张，棋盘(56)一只，与传自古希腊人之鹅图(57)一具，消磨时光，最为相宜。
“又：蜥蜴皮一张，长三尺半，内盛干草，悬于天花板上，珍奇悦目。
“以上所开各物，实值四千五百法郎尚多，贷方力求克己，削价为一千艾居。”
克莱昂特 “力求克己”，见他的鬼！简直是奸商、杀人不见血的凶手！谁从来听说过这种高利贷的？利息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了，他还不知足，要我把他拾来的破铜烂铁，照三千法郎收下来？我拿到手，连六百法郎也变卖不出。可是有什么办法？我还非接受他的条件不可，因为他晓得我急于要钱，条件再酷苛，也肯接受。可不，无赖，他简直是活要人命。
阿 箭 少爷，不是我说，您走的路，我看正是巴女尔惹(58)走的那条下坡路，预支钱用，买时贵，卖时便宜，寅吃卯粮。
克莱昂特 你要我怎么着？这就是父亲一毛不拔，年轻人被逼铤而走险的下场。无怪乎儿子要咒父亲死了。
阿 箭 像老太爷那样爱财如命，我敢说，涵养功夫顶深的人，见了也要发火的。多谢上帝，我没有上绞刑架的心思。我那批弟兄，爱干些小不正经的勾当，我可不那么傻，到时说溜就溜；他们干的那些妙事，离绞刑架有点太近，我小心在意，不和他们伙在一起。不过话说回来，冲他的行事，我真还有意偷他。我相信偷他，可以说是功德无量。
克莱昂特 你把这张清单给我，让我再过过目。
第二场
西蒙老板，阿尔巴贡，克莱昂特，阿箭(59)。
西蒙老板 是啊，先生，是一个年轻人等着钱用。他找钱找得很急，您写的条款，他全部接受。
阿尔巴贡 不过西蒙老板，你相信绝对没有风险？你说起的这个人，你晓得他的姓名、财产和家庭吗？
西蒙老板 不知道，他是人家在偶然场合介绍给我的，所以有些情形，我还不能详细讲给您听，不过他本人会对您交代明白的，接头的人告诉我，您见到他以后，一定满意。我所能告诉您的，就是他的家境非常富裕，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有必要的话，他保证他父亲不到八个月就死。
阿尔巴贡 值得考虑。西蒙老板，只要我们有力量，就该大发慈悲，与人方便才对。
西蒙老板 当然。
阿 箭(60)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那位掮客、西蒙老板，在和老太爷讲话。
克莱昂特(61) 会不会有人告诉他，我是谁来的？会不会是你跟我捣蛋？
西蒙老板(62) 啊！啊！你们真是急碴儿！谁告诉你们是这儿来的？(63)先生，您的姓名和您的住宅，并不是我透露给他们知道的，其实依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太要不得。他们做人持重，你们在这儿就可以一块儿谈清楚的。
阿尔巴贡 怎么？
西蒙老板(64) 我对您说起的一万五千法郎，就是这位先生想跟您借。
阿尔巴贡 怎么，死鬼？不务正业，走短命路的，原来是你啊？
克莱昂特 怎么，爸爸？伤天害理，干欺心事的，原来是您啊？(65)
阿尔巴贡 死活不管，胡乱借钱的，原来是你啊？
克莱昂特 放印子钱，非法致富的，原来是您啊？
阿尔巴贡 你干这种事，还敢见我？
克莱昂特 您干这种事，还敢见人？
阿尔巴贡 你倒说，你这样胡作非为，拿钱乱花，把父母流血流汗为你攒下的家业败光了，害不害臊？
克莱昂特 您做这种生意，辱没您的身份，一个钱又一个钱往里抠，没有知足的一天，丢尽了体面，坏尽了名声，就连古来声名最狼藉的放高利贷的，他们丧心病狂，想出种种花样，和您重利盘剥的手段一比，也不如您苛细：您倒是羞也不羞？
阿尔巴贡 混账东西，滚开，我不要看见你！
克莱昂特 就您看来，谁顶有罪？是需要钱用而张罗钱的人，还是根本不需要钱用而偷盗钱的人？
阿尔巴贡 我说过了，走开，别招我生气。(66)我对这事，并不难过；这对我倒是一个警告：他的一举一动，以后我要格外注意。
第三场
福洛席娜，阿尔巴贡。
福洛席娜 先生……
阿尔巴贡 等一会。我去去就来。(67)该去看一下我那笔钱了。
第四场
阿箭，福洛席娜。
阿 箭(68) 这事简直怪气。清单上的东西，我们就没有见到过，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有一个放破烂东西的库房。
福洛席娜 嗐！是你呀，我可怜的阿箭！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
阿 箭 哈！哈！是你，福洛席娜！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福洛席娜 还不是我那老本行：中间跑跑腿，给人效效劳，凭我这点儿小聪明，弄两个钱使。你晓得，人活在世上，非有智谋不可，像我这样的人，除掉使计策、耍心眼儿，老天爷就没有给我别的本钱。
阿 箭 你跟当家的有生意往来？
福洛席娜 可不，我在帮他忙活一桩小事，希望有报酬到手。
阿 箭 他报酬你？哎呀，我的天！你破得了他的财呀，算你机伶啦。我送你一句忠言吧：这儿的钱很难脱手。
福洛席娜 有些忙儿帮上了，就有意想不到的效验。
阿 箭 你算了吧，你还不清楚阿尔巴贡先生的为人。在人类当中，阿尔巴贡先生是顶不近人情的人，心最狠、手最紧的人。凭你帮什么忙，要他感恩承情，能把钱包打开呀，那等于做梦。你要恭维，你要敬重，你要顺水人情，你要朋友交情，应有尽有，可是钱呀，下辈子见。说到他的好意呀，说到他的盛情呀，那真是再干、再枯不过的不毛之地了。他恨透了“给”这个字；他从来不说：“我给你日安，”说也只说：“我借你日安。”
福洛席娜 我的上帝！我有法子从男人身上挤出钱来。我有窍门儿打开他们的盛情、投合他们的心思、找到他们容易被打动的地方。
阿 箭 到了这儿呀，全打回票。你能在银钱上打动这位先生呀，我认输就是。到了这上头，他是一副铁石心肠，活脱脱就是一个土耳其人，(69)你拿他没有办法。总之，他爱钱比爱名声、荣誉和道德全厉害多了。他一见人伸手，就浑身抽搐。这等于打中他的要害，刺穿他的心，挖掉他的五脏。要是……不过他回来了，我还是走开吧。
第五场
阿尔巴贡，福洛席娜。
阿尔巴贡(70) 还在原来地方好好儿的。(71)好啊！福洛席娜，什么事？
福洛席娜 啊，我的上帝！您的身子可真结实！看您气色多好！
阿尔巴贡 谁，我？
福洛席娜 我从来没有看见您的脸色这样精神，这样好看过。
阿尔巴贡 真的？
福洛席娜 怎么？您一辈子没有这样年轻过；我看见二十五岁的人，比您还要老气。
阿尔巴贡 福洛席娜，可是我已经整六十了啊。
福洛席娜 哎呀！六十，那又算得了什么？犯得上老挂在嘴边儿上！这正是万木向荣的年龄，您如今正当盛年。
阿尔巴贡 说的也是；不过再小上二十，我看，对我也不会有妨碍。
福洛席娜 您说到哪儿去啦？您用不着。像您这样的身子，可以活到一百岁。
阿尔巴贡 你相信我能活到一百岁？
福洛席娜 当然。您就没有一个地方不显着您要长命百岁的。您站着别动。看呐，您印堂那个地方，就有长寿的记号！
阿尔巴贡 你懂这个？
福洛席娜 我当然懂。拿您的手给我看。啊，我的上帝！看这条纹！
阿尔巴贡 怎么？
福洛席娜 您没有看到这条纹一直伸到什么地方？
阿尔巴贡 好！这是什么意思？
福洛席娜 说真的！我先说一百岁，其实您要活过一百二十。
阿尔巴贡 有这种好事？
福洛席娜 您听我说，要您死呀，除非把您活活儿打死。您要埋您的孩子，和您孩子的孩子的。
阿尔巴贡 再好没有！我们那事怎么样啦？
福洛席娜 这还要问？凡我经手的事，谁看见有不马到成功的？我说媒的本事特别高，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想得出办法，把世上的旷男怨女配成对儿。我真还这么想，要是我开动脑筋的话，就会让土耳其皇上和威尼斯共和国拜天地的。(72)像您这档子事，困难当然没有那么大。我和她们母女本来有来往，对她们一个一个说起您来的，我对母亲讲起您看见玛丽雅娜从街上过，在窗口乘风凉，起了娶她的意思。
阿尔巴贡 她怎么说？
福洛席娜 她听见这话可开心啦。后来我对她讲起，小姐今天晚上举行订婚仪式，您很希望她女儿能来，她满口答应，托我带她过来。
阿尔巴贡 福洛席娜，我为了这事，非请昂塞耳默老爷吃晚饭不可，我非常欢迎她能参加宴会来。
福洛席娜 您说得对。她用过午饭，先拜望小姐来，随后离开府上，打算到集上走走，(73)再来府上用晚饭。
阿尔巴贡 好吧！我把马车借给她们，她们可以一块儿坐马车去。
福洛席娜 那对她可方便啦。
阿尔巴贡 可是福洛席娜，你有没有同她母亲谈起她能给女儿多少财产的事？你有没有对她讲，赶上这种事，她就该想想办法，哪怕是上天入地，皮破肉开，也得张罗一些财礼？因为说到最后，一个姑娘不带点儿东西进门，没有人娶的。
福洛席娜 怎么？这位姑娘每年要给您带进一万二千法郎来。
阿尔巴贡 一万二千法郎！
福洛席娜 是呀。头一桩，她从小到大，吃喝上很节省，生菜、牛奶、干酪和苹果，是她吃惯了的，所以根本就用不着讲究的餐具，用不着香喷喷的肉汤，用不着滋润皮肤的大麦汁(74)，用不着旁的女人少不了的细致东西：这就不是小数，每年起码也有三千法郎省下来。另外，她在穿用上只求古朴，不爱华丽的衣服、珍贵的珠宝、豪华的家具，在她这个岁数上，这些东西，就没有一个姑娘不爱疯了的。这一项，一年就又省下了四千多法郎。再说，她跟时下女人不一样，讨厌赌钱讨厌到了极点，我就晓得我们邻近有一个女的，玩“三十分和四十分”(75)，今年输了两万法郎。我们就照四分之一算吧。一年五千法郎省在赌钱上，四千法郎省在衣服、珠宝上，合在一起，就有九千法郎了；吃食上就算三千法郎吧，一年不就有了您那一万二千法郎了吗？
阿尔巴贡 错是不错，不过算来算去，里头没有实在东西。
福洛席娜 看怎么样说。嫁给您以后，吃喝上力求节省，装饰上一味朴素，又痛恨赌钱，不是实在又是什么？这还不就是一笔老大的遗产、一笔老大的资金！
阿尔巴贡 把她将来不用的开销，作成她的嫁妆，等于开玩笑。我没有收到东西，我不会写收据的。我总得弄到点儿东西才成。
福洛席娜 我的上帝！您将来会弄到的。她们对我提起一个地方来的，说她们在那边有产业，将来自然归您管。
阿尔巴贡 这倒要了解清楚。不过福洛席娜，我还有一件事不放心。你明白，姑娘年轻，年轻人寻常就爱年轻人，只爱和年轻人待在一起。我怕我这样年纪的人，不合她的口味，过门以后，给我来点小乱子，对我可就不相宜了。
福洛席娜 哎呀！您可认错了人啦！我正要对您讲起这话来。那些年轻人呀，她个个儿打心里讨厌，她只爱老头子。
阿尔巴贡 她吗？
福洛席娜 可不是嘛！她说起这事来，我真还希望您也听听。前头过来一个年轻人，她看在眼里，打心里别扭。可是她讲，看见一位漂亮老头子，长着一把大胡子，就别提她多神魂颠倒了。年纪越老，她越中意，所以我不妨提醒您一声，千万别把您打扮得比眼前还年轻。她要嫁的男人，起码也得六十。远里不说，单说四个月以前，眼看就要成亲了，她嫌对方说只有五十六岁，立婚书也不戴眼镜，就一刀两断，把亲事退了。
阿尔巴贡 光为这个？
福洛席娜 可不。她说，五十六岁不合她的意，她特别喜欢架眼镜的鼻子。
阿尔巴贡 你说的这话，我真是头回听见。
福洛席娜 妙话儿多着呐，我跟您学也学不来。我在她屋子里，见到几幅油画跟几幅版画，不过您猜，画了些什么？阿道尼斯吗？塞法耳吗？巴里斯吗？阿波罗吗？(76)都不是的。原来全是这些人物的美妙画像：萨杜恩呀、坡里阿默国王呀、年迈的乃司陶尔呀、儿子背着的老父亲昂基斯呀。(77)
阿尔巴贡 妙得很！我说什么也料想不到。听说她有这种喜好，我很高兴。说实话，我要是女人呀，就决不爱那些年轻人。
福洛席娜 这我信得过。这些年轻人呀，糟不可言，可不值得爱啦！不是流鼻涕的毛孩子，就是油头粉面的活猴儿，妄想人看中他们那张皮！有什么好馋嘴的，我倒真想知道。
阿尔巴贡 拿我来说，我就不懂。我就不知道女人怎么会那样爱他们。
福洛席娜 再傻也没有啦。红粉爱少年！说得通吗？青年相公，也好叫作男子汉？谁能中意那些蠢才？
阿尔巴贡 我天天说这话。脸色灰不溜溜的，男不像男，女不像女，三根小胡子，像猫胡子那样撅着，假头发好像麻絮一般，灯笼裤搭拉下来，衬衫鼓囊囊的，露在外头，可缺德啦。
福洛席娜 哎呀！跟您这样的人一比，可难看啦。您才算得上一个男子汉。您才中人看。招人爱呀，就得有您这份儿长相，有您这份儿衣装。
阿尔巴贡 你看我还好？
福洛席娜 还好？简直迷人。您这副长相儿就该入画。请您转转身子。妙不可言。我看看您走路。这才算得上亭亭玉立，潇洒自如，没有一点儿可挑剔的。
阿尔巴贡 感谢上帝，我没有大毛病。就是肺里有时候有点儿毛病。
福洛席娜 这不算什么。肺里那点儿毛病一点也不碍您的事。您咳嗽起来，模样可好啦。
阿尔巴贡 说给我听：玛丽雅娜还没有看见我吗？我走过的时候，她真的没有留意到我？
福洛席娜 没有。不过我们常常说起您来的。我对她形容您的模样，少不了称赞您一番，吹嘘嫁给您这样一位丈夫对她的好处。
阿尔巴贡 你做得好，我谢谢你。
福洛席娜 先生，我有一点小事求您。（他变成一副冷峻神气。）我跟人打官司，因为缺了一点钱，眼看官司就要输。只要您对我发一点点善心，您就会轻轻易易，帮我把官司打赢了的。您想不出她看见了您要多开心。（他又变成一副快活神气。）哎呀！她要多喜欢您呀！您这老式花领箍，她可真要赞不绝口啦！不过她特别中意的，要算您的灯笼裤了，拿小绳和您的外衣拴在一起，她要爱疯了您的。一位拿小绳系裤子的情郎，别提多合她的胃口了。
阿尔巴贡 听你这话，我确实高兴。
福洛席娜 先生，实对您说，这场官司，对我关系很大。（他又变成一副冷峻神气。）我输了官司，就完蛋啦。帮一点小忙，我就有救。她听我说起您来，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巴不得您自己看看。（他又变成一副快活神气。）我讲到您的好处，她是眉开眼笑。所以说到后来，她急得什么似的，巴不得马上过门成亲。
阿尔巴贡 福洛席娜，你让我开心死啦。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福洛席娜 先生，我求您帮的小忙，您就答应了我吧。（他又神情严肃了。）您一点小意思，我就好比死里逃生，一生一世忘不了您的大恩。
阿尔巴贡 再会。有几封买卖上的信，我去写完了。
福洛席娜 先生，相信我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着等钱用过，您就帮我这次忙吧。
阿尔巴贡 我去叫人把马车准备好，回头送你们逛集去。
福洛席娜 我不是走投无路的话，也不会吵闹您的。
阿尔巴贡 我要去照料他们早开晚饭，免得把你们饿坏了。
福洛席娜 您就开开恩吧。先生，您想不到我那份儿高兴……
阿尔巴贡 我去啦。有人喊我。回头见。
福洛席娜(78) 发你的高烧，一毛不拔的老狗，鬼抓了你去！我说烂了嘴，钱串子就是不理，不过上门的买卖，我决不放手。反正扑空了一头，另一头，我拿稳了有好报酬。
第三幕
第一场
阿尔巴贡，克莱昂特，艾莉丝，法赖尔，克楼德妈妈，雅克师傅，荞麦秆儿，干鳕鱼。
阿尔巴贡 好，全过来，听我安排你们回头的活儿，把各人的事给派定了。克楼德妈妈，过来，先打你起。（她拿着一把扫帚。）好，你手里拿着家伙。我要你把四下里打扫干净，擦家具，千万当心，别擦得太重了，蹭伤了什么的。另外，用晚饭的时候，我要你管理酒瓶，万一少掉一只，砸碎什么东西的话，我就找你算账，从你的工资里扣。
雅克师傅(79) 罚得精明。
阿尔巴贡(80) 去吧。(81)你、荞麦秆儿，还有你、干鳕鱼，你们的活儿是洗干净杯子，倒酒喝；可是要注意，只在人家渴了的时候才许倒。有些跟班不懂事，过来劝酒，人家想也没有想到，就提醒人家喝：这种习惯是学不得的。要倒，也得人家问过不止一次才倒。而且要记住总多往里头兑水。
雅克师傅(82) 对，纯酒要上头的。
干鳕鱼 老爷，我们脱不脱罩褂？(83)
阿尔巴贡 看见有人来，你们再脱。脱了以后，可千万当心，别弄脏了衣服。
荞麦秆儿 老爷，您晓得，我这件制服，前襟有一大块灯油渍。
干鳕鱼 还有，老爷，我这条灯笼裤，后头破了一个窟窿（我说话粗，老爷别见怪），望得见我的……
阿尔巴贡 住口。想办法背朝墙，总拿前脸儿冲人，也就是了。（阿尔巴贡把荞麦秆儿的帽子拿过来，放在制服前头，教他怎么样遮盖油渍。）你呐，伺候客人的时候，老这样拿着你的帽子。(84)至于你，女儿，撤下去的东西，你要看好了，当心别糟蹋掉。女孩子们干这事很相宜。可是你还要准备好了招待我的意中人，她就要来看望你，带你一道逛集去。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艾莉丝 听见了，爸爸。(85)
阿尔巴贡(86) 至于你，我的花花公子儿子，方才的事，我开恩饶你，你不要故意对她摆出难堪的脸色来。
克莱昂特 我，爸爸，难堪的脸色？为什么？
阿尔巴贡 我的上帝！父亲续弦，子女的作为，和日常给继母看的那副脸相，我们心中全都有数。不过你新近干的荒唐事，你要我忘记，就该换上一副笑脸，殷勤招待这位姑娘，对她表示竭诚欢迎才行。
克莱昂特 爸爸，实对您说，我不能应您，说她当我的继母，我很乐意。我要是对您说这话，那我就是撒谎。可是说到殷勤招待，笑脸相迎嘛，我一定应您：照办不误。
阿尔巴贡 反正你要当心才好。
克莱昂特 您看好了，您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阿尔巴贡 这就对了。(87)法赖尔，帮我多想想看。喂，雅克，你过来，我把你留到最末来讲。
雅克师傅 老爷，我是您的车夫，又是您的厨子，您想同哪一个讲？
阿尔巴贡 同两个讲。
雅克师傅 不过两个里头，哪一个在先？
阿尔巴贡 厨子。
雅克师傅 请您等等。
〔他脱去他的车夫制服，露出厨子服装。
阿尔巴贡 家伙！这是什么臭讲究？
雅克师傅 现在您吩咐好了。
阿尔巴贡 雅克，我约好了今天请人吃晚饭。
雅克师傅(88) 希罕事！
阿尔巴贡 说说看，你有好菜给我们吃吗？
雅克师傅 有，只要您有很多的钱给我。
阿尔巴贡 见鬼，老离不开钱！除掉了钱，钱，钱！他们就像没有别的话讲。啊！他们挂在嘴边的，只有这个字：“钱”。您在说钱。这成了他们的口头禅：“钱”。
法赖尔 我从来没有听见回话像这样不通情理的。花很多的钱才做得出好吃的菜来，可真新鲜。其实这是最容易的事，多笨的人也照样做得出来。是能手的话，就该说：花很少的钱，做出好吃的菜来。
雅克师傅 花很少的钱，做出好吃的菜来！
法赖尔 对。
雅克师傅 说真的，管家先生，你把这个秘诀告诉我，把我这厨子差事接过去，我承情不浅。你在这家，好管闲事，成了一手抓。
阿尔巴贡 别闲扯啦。到底该怎么做？
雅克师傅 有您的管家先生嘛。他会给您花很少的钱，做出好吃的菜来。
阿尔巴贡 得啦！我要你回话。
雅克师傅 席面上有多少人？
阿尔巴贡 我们不是八个人，就是十个人。就作为八个人好了。有八个人吃的，也就足够十个人了。
法赖尔 当然。
雅克师傅(89) 好吧！那就得开四份好汤，五道主菜。好汤……主菜……
阿尔巴贡 活见鬼哟！可以款待全城的人了。
雅克师傅 烤的东西……
阿尔巴贡 （拿手捂他的嘴。）哎呀！捣蛋鬼，你吃掉我的全部家当。
雅克师傅 和烤的东西同时上的……
阿尔巴贡(90) 还有？
法赖尔(91) 你打算把大家撑死啊？难道老爷请客，是要他们死塞活塞，把他们害死吗？你去念念卫生手册吧；问问医生，还有比吃多了对人害处大的？
阿尔巴贡 说得对。
法赖尔 大师傅，你和你那些同行要知道：一张饭桌，上多了菜，等于是一家黑店。把客人当作朋友看待，菜饭就该清淡才好，一位古人说得好，“夫食以其为生也，非生以其为食也”。(92)
阿尔巴贡 啊！说得真好！过来，我要为这话搂搂你。这是我生平听到的最好的格言。“夫生以其为食也，非食以其为生也……”不对，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说？
法赖尔 “夫食以其为生也，非生以其为食也。”
阿尔巴贡 对。(93)你听见了没有？(94)这话是哪一位大人物说的？
法赖尔 我现在想不起他的姓名。
阿尔巴贡 记着把这句话给我写下来，我要用金字刻在我饭厅的壁炉上。
法赖尔 我一定写。至于晚饭，交给我办。我会安排妥当的。
阿尔巴贡 就你办吧。
雅克师傅 再好不过：我免去许多麻烦。
阿尔巴贡 就该搭配一些不对胃口的东西，不吃便罢，一吃就饱，好比肥肥的红烧羊肉呐，栗子肉馅的点心呐。
法赖尔 一切有我，您放心好啦。
阿尔巴贡 现在，大师傅，要把我的马车擦干净。
雅克师傅 等一下。这话是对车夫讲的。（他又穿上他的罩褂。）您说……
阿尔巴贡 把我的马车擦干净，把马准备好，回头赶集去……
雅克师傅 老爷，您那些马呀？说真的，一步都走不动啦。我不是说，它们累坏了，躺在槽头站不起来，可怜的牲口不是累坏了，那么说，不合实情。毛病出在您老叫它们挨饿，饿到后来，也就只有皮包骨头，马架子、马影子、马样子了。
阿尔巴贡 什么活儿也不干，说病就病。
雅克师傅 老爷，什么活儿也不干，就该挨饿吗？可怜的牲口，多干活儿，可是有的吃，对它们好多了。看见它们就剩下一口气了，我打心里难过；因为说到临了，我对我那些马有感情，看见它们受罪，就像自己也在受罪一样，我每天省下自己的口粮来喂它们。老爷，对生灵没有一点点怜惜，未免心肠也太狠了点儿。
阿尔巴贡 赶一趟集，又不是什么重活儿。
雅克师傅 老爷，不成，我狠不下这个心吆喝，它们那副可怜样子，我拿鞭子抽，要良心不安的。它们连自己都拖不动，您怎么好叫它们拖车？
法赖尔 老爷，我约街坊毕伽底人(95)吆车好了，再说，我们也需要他预备晚饭。
雅克师傅 也好。宁愿它们死在旁人手中，也别死在我手中。
法赖尔 大师傅真是高谈阔论的能人。
雅克师傅 管家先生真是水来土挡的好手。
阿尔巴贡 别吵！
雅克师傅 老爷，我就是看不惯那些马屁精。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每时每刻查对面包呀、查对酒呀、查对劈柴呀、查对盐呀、查对蜡烛呀，我看呀，左不过是巴结、逢迎。想到这上头我就有气。听见人家议论您，我就难过。因为不管我怎么着，说到临了，我觉得自己对您是有感情的。除去我那些马，您就是我顶爱的人了。
阿尔巴贡 雅克，你能不能告诉我，人家议论我什么。
雅克师傅 老爷，说也没有什么，不过话讲在前头，您可不能恼我。
阿尔巴贡 我不恼你，决不会的。
雅克师傅 算了吧，我看十有八九，您要生气的。
阿尔巴贡 我不但不生气，反而爱听。我喜欢知道人家怎么议论我。
雅克师傅 老爷，您一定要听，我就干脆对您明说了吧，到处有人说您坏话。人家说起您来，刻薄话就像大雨点子，四面八方全是。人家就喜欢挖苦您，无时无刻不拿您的吝啬当作笑话讲。有人讲：您专为自己印了一些历书，四季的大斋(96)和举行圣典之前吃斋的日子，加了一倍，好叫一家大小多断几回食。有人讲：赶上过节送礼或者下人歇工的时候，您总有碴儿跟下人吵，找借口不给他们东西。又有人讲：街坊养的一只猫，有一回偷吃了您吃剩下来的一块羊腿，您告了猫一状。还有人讲：有一夜晚，有人发觉您到马棚偷喂马的荞麦，您的车夫、就是我以前的那个车夫，黑地里不晓得揍了您多少棍子，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之，您要我说给您听吗？随便走到一个地方，就会听见有人在糟蹋您。您成了人人的话柄、笑柄。人家不说您便罢，一说起您来，总把您叫作吝啬鬼、钱串子、财迷和放高利贷的。
阿尔巴贡 （打他。）你是一个傻瓜、一个混蛋、一个坏包、一个不要脸的东西。
雅克师傅 看！我不早就料到了吗？您就是信不过我嘛。我早对您说过了：我对您讲了真话，您要恼我的。
阿尔巴贡 学学该怎么讲话吧。
第二场
雅克师傅，法赖尔。
法赖尔(97) 大师傅，看样子，你是好人不得好报。
雅克师傅 妈的！新来的先生，你少神气，我的事跟你不相干。揍你的时候，你笑好了；我挨揍的时候，不用你笑。
法赖尔 哎呀！大师傅先生，千万请你别生气。
雅克师傅(98) 他泄气啦。我倒要发发横，万一傻小子真怕我的话，给他几下子，也是好的。(99)笑先生，你笑，我不笑，你可知道？你要是恼了我呀，我要叫你换一个样子笑。
〔雅克师傅一边恐吓，一边把法赖尔逼到舞台边沿。
法赖尔 哎！慢着。
雅克师傅 怎么，慢着？我呀，不高兴。
法赖尔 饶了我吧。
雅克师傅 你这家伙真是岂有此理。
法赖尔 大师傅先生……
雅克师傅 少来大师傅先生这一套，我不吃这个。我要是拿起棍子来呀，看我不揍你一个好看的。
法赖尔 怎么，棍子？
〔法赖尔逼他后退，正如先前他逼法赖尔。〕
雅克师傅 哎！我没有说这话。
法赖尔 蠢蛋先生，你晓得揍你的不是旁人，是我吗？
雅克师傅 我相信是。
法赖尔 你再体面，也不过是一个下贱厨子？
雅克师傅 我知道我是。
法赖尔 你还不晓得我的厉害？
雅克师傅 我晓得。
法赖尔 你说，你要揍我？
雅克师傅 我是说着玩儿的。
法赖尔 我呀，可不欣赏你的玩笑话。（他拿棍子打他。）我叫你知道知道你的玩笑不对头。
雅克师傅(100) 诚恳！去他妈一边儿的！诚恳就没有好处。从今以后，我收起真话，再也不说了。东家还算有权揍我，揍揍我也罢了，可是凭这位管家先生呀，看我有机会，不报这个仇的。
第三场
福洛席娜，玛丽雅娜，雅克师傅。
福洛席娜 雅克，你晓得你们老爷在家吗？
雅克师傅 在，有什么不在的，我太晓得了。
福洛席娜 请你回禀一声，就说我们来啦。(101)
第四场
玛丽雅娜，福洛席娜。
玛丽雅娜 哎！福洛席娜，我的处境可别扭啦！我害怕这次会面实对你说了吧。
福洛席娜 为什么？有什么不放心的？
玛丽雅娜 哎呀！你还要问？一个女孩子，眼看就要去受活罪，心惊胆战，你有什么意料不到的？
福洛席娜 我有什么不明白？要死得开心呀，阿尔巴贡就不是你甘愿受的那种活罪。我一看你这个脸蛋儿，就知道你对我说起的那个年轻相公，你又有点儿割舍不下了。
玛丽雅娜 对，福洛席娜，我不否认我有这个心思。他来看我们，恭恭敬敬的，我承认给我印象好。
福洛席娜 可是你晓得他的底细吗？
玛丽雅娜 是的，我不晓得他的底细，可是我晓得他有一种让人倾心的风度；我要是有权挑选的话，我宁可挑他。我一想到他，再一想到你们给我看中的丈夫，我就分外痛苦。
福洛席娜 我的上帝！个个儿相公得人欢喜，谈情说爱，全有两下子，可是多数相公呀，穷得就跟叫化子一样。对你说来，嫁一个老头子，有的是财富给你，倒好多了。我承认，嫁给我说起的老头子，快活不到哪儿去，而且和这样一位丈夫守在一起，厌恶的心思多少是免不了的。不过这种日子不会久的，相信我吧，他死了，你很快就可以再嫁一位如意郎君，多少风流债也会让你背过来的。
玛丽雅娜 我的上帝！福洛席娜，为了享福，就一心一意指望别人死，真不成话。何况我们的计划，不见得死就件件都能成全得了。
福洛席娜 你想到哪儿去啦？你嫁他只是为了没有多久让你当寡妇。这应当是婚约上的一条儿。三个月以内，他要是还不死呀，可就太不懂事啦。说着说着，他倒来啦！
玛丽雅娜 福洛席娜，多怪的长相呀！
第五场
阿尔巴贡，福洛席娜，玛丽雅娜。
阿尔巴贡 美人儿，我戴了眼镜来迎你，你不要见怪。我知道你仙姿绰约，光彩夺目，美貌天成，不戴眼镜就看得清。可是观看星星，又非戴眼镜不可。我不但坚持，并且保证你是一颗星星，而且是星空中最美的星星。福洛席娜，她一句话也不回答，似乎看见我，不露一点点喜色出来。
福洛席娜 那是因为她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的缘故。再说，女孩子一向羞人答答的，不肯一下子就把心里的话讲出来。
阿尔巴贡 你说得对。(102)小佳人，我女儿候你来了。
第六场
艾莉丝，阿尔巴贡，玛丽雅娜，福洛席娜。
玛丽雅娜 小姐，我看望您，慢了一步，按说早就该来了。
艾莉丝 小姐，您早了一步，按说该我先去看望您才是。
阿尔巴贡 你看她又高又大：蠢丫头，光长个子啦。
玛丽雅娜 （低声，向福洛席娜。）哦！怎么这么可憎！(103)
阿尔巴贡(104) 美人儿在说什么？
福洛席娜 她说你可爱。
阿尔巴贡 我心爱的小佳人，你太赏我脸啦。
玛丽雅娜 （旁白。）真蠢！
阿尔巴贡 我对你的美意，十分承情。
玛丽雅娜 （旁白。）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啦。
阿尔巴贡 我儿子也对你表示敬意来啦。
玛丽雅娜 （旁白，向福洛席娜。）啊！福洛席娜，我看见了谁！他正是我方才对你说起的年轻人。
福洛席娜 （向玛丽雅娜。）真是无巧不成书。
阿尔巴贡 你见我有这么大的孩子，一定吃惊，不过我不久会把他们两个人打发掉的。
第七场
克莱昂特，阿尔巴贡，艾莉丝，玛丽雅娜，福洛席娜。
克莱昂特(105) 小姐，不瞒您说，我的确没有想到这场巧遇。家父前不久对我说起他的打算，我感到非常意外。
玛丽雅娜 我也一样。这次相会，我和您一样意想不到，事前毫无准备。
克莱昂特 小姐，家父眼力绝高，看中了谁，一定是好到无可再好，我有荣幸见到您，觉得万分高兴。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敢对您担保，说您嫁过来当我的继母，我就欢喜。实对您说，道喜这话，我难以出口；继母这种称呼，我也决不希望您受。别人来，也许觉得我这话太不礼貌。可是我相信，您能领会这话的意思的。小姐，您可以意想到，我对这门亲事，一定痛心之至。您晓得我的情形，也一定明白，这多损害我的利益。总之，家父允许的话，我一定会对您讲：如果我做得了主的话，这门亲事就结不成的。
阿尔巴贡 有这样道喜的，简直失礼！也不管该不该说，就对人说！
玛丽雅娜 我呐，没有旁的话回答，要说的也就是这一句：我和您的想法一样，您讨厌我当您的继母，我这方面也不见其就不讨厌您当我的前房儿子。千万不要以为是我故意使您这样苦恼。让您痛苦，我会很难过的。假如没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逼我这样做的话，您相信我说的话，我决不会同意这门让您痛苦的亲事的。
阿尔巴贡 说得对。岂有此理的道喜，就该这样回敬。我的美人儿，孩子出言无状，你就饶了他吧。他是一个年轻人，傻里傻气的，说话还不晓得轻重。
玛丽雅娜 您放心好了，他对我说的话，我一点也不介意。他这样侃侃而谈，说明他的真正心情，我反而爱听。我喜欢他讲真心话。换一个样子说话，我就不看重他了。
阿尔巴贡 你肯这样原谅他，足见宽洪大量。日子久了，他更懂事了，心情就会变过来的。
克莱昂特 不会的，父亲。我决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小姐务必要相信我的话。
阿尔巴贡 简直狂妄之至！他越说越不像话。
克莱昂特 您愿意我口是心非呀？
阿尔巴贡 还说？你有没有意思改改词令？
克莱昂特 好吧！既然您要我换一个方式说话，小姐，允许我现在权且充当一下家父，对您表表情意：像您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我在世上还没有见过；讨您的欢心，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无上的幸福；当您的丈夫，是一种荣誉、一种福分，我宁愿抛弃人间最高贵的帝王而不为。是的，小姐在我看来，最大的财富就是有福气娶您：这是我的全部野心。取这样希世之珍，即使障碍重重，我也要移山倒海，勇往直前……
阿尔巴贡 够啦，孩子。
克莱昂特 我是替您对小姐表示敬意。
阿尔巴贡 我的上帝！我表心，自己有嘴，用不着你这个代理人。好啦，端几张椅子过来。
福洛席娜 不必了。还是我们现在就逛集去，早点儿回来，再多陪您谈谈。
阿尔巴贡(106) 那么，套车吧。(107)美人儿，我没有想到在你逛集之前，请你用点点心，求你千万原谅。
克莱昂特 爸爸，我已经预备下啦，我早就用您的名义，叫人送了几盘中国橘子、柠檬和蜜饯来。
阿尔巴贡 （低声，向法赖尔。）法赖尔！
法赖尔 （向阿尔巴贡。）他疯啦。
克莱昂特 爸爸，您是不是还嫌不够？小姐会包涵的。
玛丽雅娜 不敢当，用不着这些东西。
克莱昂特 小姐，家父手上戴的那颗钻石，您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亮的吧。
玛丽雅娜 的确是很亮。
克莱昂特 （他从父亲的手指上取下钻石来，递给玛丽雅娜。）您得凑近看。
玛丽雅娜 确实很美，亮光闪闪的。
克莱昂特 （玛丽雅娜打算还钻石，他上前拦住。）小姐，不必。只有您的玉手才相配。家父送给您啦。
阿尔巴贡 我？
克莱昂特 爸爸，您希望小姐为了您的缘故留下它来，对不对？
阿尔巴贡 （旁白，向他的儿子。）怎么？
克莱昂特 您好意思问！(108)他要我劝您收下。
玛丽雅娜 我不要……
克莱昂特 怎么可以？他说什么也不肯收回的。
阿尔巴贡(109) 气死我啦！
玛丽雅娜 这未免……
克莱昂特 （总在阻挠玛丽雅娜归还戒指。）不，听我讲，他要见怪的。
玛丽雅娜 请您……
克莱昂特 使不得。
阿尔巴贡 （旁白。）该死……
克莱昂特 您不肯收，他有气啦。
阿尔巴贡 （低声，向他的儿子。）啊！忤逆！
克莱昂特(110) 您看，他急坏啦。
阿尔巴贡 （低声，向他的儿子，同时加以恐吓。）你这刽子手！
克莱昂特 爸爸，不是我错。我尽我的力量劝她留下来，可是她执意不肯。
阿尔巴贡 （低声，向他的儿子，又气又急。）死鬼！
克莱昂特 小姐，家父骂我，全为了您。
阿尔巴贡 （低声，向他的儿子，一脸怪相如前。）坏包！
克莱昂特 您要把他急病了的。求您啦，小姐，千万别再拒绝啦。
福洛席娜 我的上帝！推来推去，没完没了！既然先生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好啦。
玛丽雅娜(111) 我现在权且留下，免得您生气。我过一时还您。
第八场
阿尔巴贡，玛丽雅娜，福洛席娜，克莱昂特，荞麦秆儿，艾莉丝。
荞麦秆儿 老爷，外头有一个人想见您。
阿尔巴贡 告诉他我有事，下次再来。
荞麦秆儿 他讲，他是给老爷送钱来的。
阿尔巴贡(112) 对不起。我去去就来。
第九场
阿尔巴贡，玛丽雅娜，克莱昂特，艾莉丝，福洛席娜，干鳕鱼。
干鳕鱼 （他跑过来，撞倒阿尔巴贡。）老爷……
阿尔巴贡 啊！可把我摔坏啦。
克莱昂特 爸爸，怎么啦？您哪儿受伤啦？
阿尔巴贡 混账东西一定是受了那些债户的买动，有意害我。
法赖尔 没有什么要紧。
干鳕鱼 老爷，饶了我吧，我以为快跑好，才跑的。
阿尔巴贡 刽子手，你来这儿干什么？
干鳕鱼 来禀告您，您那两匹马脱掌啦。
阿尔巴贡 赶快牵到马掌铺去。
克莱昂特 爸爸，马去打掌，我代您招待客人，带小姐到花园转转，就便在花园那边用点心。
阿尔巴贡(113) 法赖尔，用点心的时候，千万留意。我求你尽可能把东西给我省下来，送回铺子里去。
法赖尔 我一定当心就是。
阿尔巴贡(114) 哦！小畜牲，你存心祸害我，还是怎么的？
第四幕
第一场
克莱昂特，玛丽雅娜，艾莉丝，福洛席娜。
克莱昂特 进来吧，这儿好多了。身边没有我们不放心的人，我们可以无拘无束说话了。
艾莉丝 可不是，小姐，家兄爱您的心思，他讲给我听了。遇到这种挫折，我晓得他有多焦心，有多痛苦，也正因为我晓得，所以我对您的事，也就分外同情。
玛丽雅娜 有您这样的人支持我，在我就是很大的安慰。小姐，我求您永远对我保持这种深厚的友谊，我的命不好，有了这种友谊，好过多了。
福洛席娜 说真的，你们两个人可也真不走运！把你们的事早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免去你们这种烦恼，何至于把事搞到这步田地。
克莱昂特 你要怎么着？是我时运不济，命该如此。不过美丽的玛丽雅娜，您做什么打算？
玛丽雅娜 哎！我能做什么打算？像我这样仰人鼻息，除了把心寄托在希望上，还能怎么样？
克莱昂特 我在您心里头，除了光秃秃的希望以外，就没有别的依靠了吗？没有关怀我的怜念？没有帮助我的善心？没有从中为力的情义？
玛丽雅娜 我能对您说什么？您设身处地为我想想，看我有什么好做的。您帮我出主意吧，您吩咐好了，我一定照您的话做。我相信您通情达理，决不会逼我去干那些坏名节、败礼俗的事。
克莱昂特 唉！您要顾全清白的名节、苛细的礼俗，这些已经够我走投无路的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呢？
玛丽雅娜 可是您又要我怎么着？就算我把我们妇女应守的闺范全都丢开不管，我还要顾到自己的母亲。她从小把我带大，一向疼爱，惹她不欢，我狠不下这个心来。您试着跟她说说看，想法子得到她的同意，只要她能回心转意，您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说什么就说什么，统统由您。如果只凭我一句话，您和我就能百年好合，我自然愿意把我对您的心事，一五一十，全在母亲跟前吐出来。
克莱昂特 福洛席娜、我的好福洛席娜，你肯不肯成全我们？
福洛席娜 哎呀！这还要问？我打心里愿意。你晓得，我这人生来面慈心软；上天没有给我一副铁石心肠；我看见人家有情有义，真心相爱，就恨不得帮帮小忙。说吧，我有什么好效劳的？
克莱昂特 动动脑筋吧，我求你了。
玛丽雅娜 指点指点我们吧。
艾莉丝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出一个主意吧。
福洛席娜 可不那么容易。(115)说到你母亲，她这人不就那么蛮不讲理。她愿意要把女儿嫁给父亲，我们也许能说服她，把女儿嫁给儿子。(116)不过真正的困难，我看，都在你父亲还是你父亲。
克莱昂特 正是。
福洛席娜 我是说，他看出人家拒绝他的亲事，就要怀恨在心，以后再要他同意你们的亲事，可就难了。所以要想两全其美，就该让他自己出口拒绝，就该想什么法子让他讨厌你才是。
克莱昂特 说得对。
福洛席娜 是，说得对，这我明白。要做就该这样做，可是鬼晓得有什么法子。让我想想看。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半老不老的女人，有我的才分，会装模作样，巧扮一位贵妇人，再临时凑一批随从，来一个唬人的称号，什么侯爵夫人啦、子爵夫人啦，领地就算在下布列塔尼(117)吧，我就有办法叫你父亲相信，她是一位阔太太，不算房产，单现银就有十万艾居，又一心一意想给他当太太，情愿在婚约上写明把她的财产全部送他，我敢说这门亲事，他一定听得进。固然啦，我晓得，他很爱你；可是他有点儿更爱钱。只要他上了圈套，出口答应你的亲事，过后他问起我们那位侯爵夫人的财产，发现自己上当，也就活该了。
克莱昂特 这个主意想得很好。
福洛席娜 交给我办。我这会儿想起我的一个女朋友来，她干这事很在行。
克莱昂特 你能玉成我们的好事，福洛席娜，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重谢你的。不过可爱的玛丽雅娜，请您就先着手说服令堂吧。打消这门亲事，事情就成功大半了。我求您尽您的力量说服令堂；尽可能利用她的钟爱。上天既然让您眉目如画，谈吐生风，您就该尽情使用才是。请您千万不要忘记那些温柔的词句，委婉的哀求、撒娇的姿态，我相信一定会打动她的。
玛丽雅娜 我样样搁在心上，尽力做去就是。
第二场
阿尔巴贡，克莱昂特，玛丽雅娜，艾莉丝，福洛席娜。
阿尔巴贡(118) 不成话！我儿子亲他没有过门的继母的手，他没有过门的继母也不怎么推卸。难道这里头有什么把戏不成？
艾莉丝 家父来啦。
阿尔巴贡 马车准备好啦。你们随时可以出门。
克莱昂特 爸爸，您不去，我陪她们去好了。
阿尔巴贡 不必，你待下来吧。她们很可以自己去的。再说，我需要你。
第三场
阿尔巴贡，克莱昂特。
阿尔巴贡 啊！喽，继母问题暂且撇开不谈，单单就人而论，你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克莱昂特 我觉得她怎么样？
阿尔巴贡 对，她的风度、她的身段、她的姿色，她的才情，你说怎么样？
克莱昂特 也就是那样子。
阿尔巴贡 到底怎么样子？
克莱昂特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如今不觉得她像我先前想的那样好。她的风度十分轻狂，她的身段相当呆板，她的姿色很是平常，她的才情极其凡庸。爸爸，您不要以为我说这话，挑拨您对她的感情，因为对我来说，谁当继母，我都一样看待。
阿尔巴贡 可是你方才对她说……
克莱昂特 我是代表您对她说了几句中听的话，只是为了讨您喜欢。
阿尔巴贡 这么说来，你对她没有什么意思喽。
克莱昂特 我？根本没有意思。
阿尔巴贡 这就可惜啦。我有一个念头，现在只好随它去啦。我方才这么一看她，想到自己的年龄，又想到外人见我娶这么一个年轻姑娘，也许说短道长，闲言闲语。经过这番考虑，我起了放弃这个计划的意思。不过我既然遣媒求亲，有言在前，就不该失信才是，所以如果不是你表示厌恶的话，我就把她让给你了。
克莱昂特 给我？
阿尔巴贡 给你。
克莱昂特 成婚？
阿尔巴贡 成婚。
克莱昂特 您听我讲：她确实不很中我的意，不过爸爸，为了讨您的欢心，您要我娶她，我就决定娶她。
阿尔巴贡 我？我比你想的要讲理多了：我一点儿没有意思勉强你。
克莱昂特 没有关系，为了您的缘故，我愿意勉为其难。
阿尔巴贡 不，不，情意不投，婚姻不会幸福的。
克莱昂特 爸爸，也许婚后反而幸福了，据说，爱情往往是婚姻的果实。
阿尔巴贡 不，就男子方面而论，千万轻率不得，将来后患重重，不堪设想，自寻烦恼，大可不必。如果你有意于她，也还罢了，我不娶她，让你娶她。不过你既然无意于她，我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自己娶她算了。
克莱昂特 好吧！爸爸，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对您吐露真情，把我们的私情说给您听了。实情是我有一天散步，看见了她，从那一天起，我就爱她了。方才我还打算求您把她许配给我来的。不是您说出您的爱情来，不是我怕您不喜欢，我就要开口求您了。
阿尔巴贡 你到她家里去过？
克莱昂特 去过，爸爸。
阿尔巴贡 去过许多回？
克莱昂特 就相识的时间来说，也可以说是多的。
阿尔巴贡 你受欢迎？
克莱昂特 很受欢迎，不过玛丽雅娜不晓得我是谁，所以想不到遇见我，才吃惊来的。
阿尔巴贡 你有没有对她说起你爱她，打算娶她？
克莱昂特 当然说啦，就连她母亲那边，我也透露了一点意思。
阿尔巴贡 你对她女儿求婚的话，她听得进吗？
克莱昂特 听得进，她很客气。
阿尔巴贡 女儿也对你有意？
克莱昂特 如果单看外表的话，爸爸，我相信她对我是有几分情义的。
阿尔巴贡(119) 听到这样一桩秘密，我很开心，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事。(120)好嘛！孩子，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你爱她的这番心思，请你还是想着收起来吧。我自己要娶这个姑娘，你想着别再跟她纠缠下去了。过不了几天，你就要娶我给你说的那个女人。
克莱昂特 爸爸，您是在耍我呀！好吧！事已至此，我呀，我就告诉您，我爱玛丽雅娜，决不死心，哪怕是出生入死，我也要把她抢到手。如果您得到一位母亲的同意，我不见得就没有别的办法。
阿尔巴贡 怎么，死鬼？你竟敢抢我到口的东西！
克莱昂特 是您抢我的！我先认识她的。
阿尔巴贡 我不是你父亲？你不该孝顺我？
克莱昂特 遇到这种事，作孩子的就没有办法尊重父亲。爱情是不认人的。
阿尔巴贡 我狠打你一顿，你就认识我是谁了。
克莱昂特 您怎么吓唬也没有用。
阿尔巴贡 你要放弃玛丽雅娜。
克莱昂特 决不。
阿尔巴贡 马上给我拿一根棍子来。
第四场
雅克师傅，阿尔巴贡，克莱昂特。
雅克师傅 喂，喂，喂，老爷，少爷，怎么的啦？你们在干什么？
克莱昂特 我不在乎。
雅克师傅 哎呀！少爷别急。
阿尔巴贡 对我说话，这样放肆！
雅克师傅 哎呀！老爷看开些吧。
克莱昂特 我决不改口。
雅克师傅 什么？对老爷也好这样讲话？
阿尔巴贡 你让我打他。
雅克师傅 什么？打少爷？打打我也还罢了。
阿尔巴贡 雅克，你来评评理看，就晓得我多对了。
雅克师傅 可以。(121)您站开些。
阿尔巴贡 我爱一个姑娘，打算娶她；死鬼目无尊长，居然不拿我的话当话，也要爱她，还要娶她。
雅克师傅 啊！是他不对。
阿尔巴贡 作儿子的，和父亲抢一个女的，算不算混账？他要是孝顺我的话，难道不该让我一步？
雅克师傅 您对。让我跟他谈谈。您待在这儿别动。（他到舞台另一边找寻克莱昂特。）
克莱昂特 好吧！他既然看中你，要你评理，我也并不反对。谁评理在我也是一样；雅克，对，我也愿意你评评我们到底谁是谁非。
雅克师傅 您太赏我脸啦。
克莱昂特 我爱了一位年轻姑娘，我有情，她有意，正好姻缘有份，可是父亲成心跟我们作对，差人求亲，要讨她作老婆。
雅克师傅 当然是他不对。
克莱昂特 他这一把年纪，还想结婚，害不害臊？他还谈情说爱，荒不荒唐？难道他不该把这种事留给年轻人做？
雅克师傅 你说得对。太不像话。我去跟他讲讲。（他回到阿尔巴贡身旁。）好啦！少爷不像您说的那样乖张，他已经明白过来啦。他说：他晓得他应该孝顺您，他开头感情冲动，才冲撞了您的，以后您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决无二话，只要您待他比现在好，让他娶一个可意的姑娘就成。
阿尔巴贡 啊！雅克，你告诉他，他能明白事理，他求我的事，我都会答应他的；除去玛丽雅娜，他爱娶谁就娶谁，我完全由着他。
雅克师傅 （他走向儿子那边。）交给我办。(122)好啦！老爷不像您说的那样不讲理；他对我讲，他气的是您不该发脾气，他也就是看不过您那种作风罢了。您心爱的那个姑娘，他答应您娶，只要您能和颜悦色求他，像做儿子的该对父亲那样，也对他恭敬、孝顺、服从就成。
克莱昂特 啊！雅克，你请他放心好了，他给我玛丽雅娜，我就永远还他一个最孝顺的儿子，照他的吩咐做事。
雅克师傅(123) 办好啦。您说的话，他应下啦。
阿尔巴贡 这就好啦。
雅克师傅(124) 说定啦。您许下的事，他很满意。
克莱昂特 谢天谢地！
雅克师傅 老爷，少爷，你们方才吵架，都是闹误会的缘故，现在你们意见一致啦，好好儿在一起谈谈吧。
克莱昂特 我的好雅克，我感激你一辈子。
雅克师傅 没什么，少爷。
阿尔巴贡 雅克，你办事得力，值得酬劳。(125)好吧，你放心，我记在心上就是。
〔他从他的衣袋掏出他的手绢，雅克师傅以为他要赏他什么东西。
雅克师傅 谢谢老爷。
第五场
克莱昂特，阿尔巴贡。
克莱昂特 爸爸，我方才冲撞了您，您饶过我吧。
阿尔巴贡 没什么。
克莱昂特 我说实话，我后悔得不得了。
阿尔巴贡 你能明白事理，我就快活得不得了。
克莱昂特 这么快就忘记我的过错，您太好了。
阿尔巴贡 孩子们能尽孝道，父母就容易忘记他们的过错。
克莱昂特 什么？我那种种荒唐事，您真就忘记得了？
阿尔巴贡 你能改过自新，孝顺父亲，我也就不多计较了。
克莱昂特 爸爸恩重如山，我答应您，铭心刻骨，到死不忘。
阿尔巴贡 我呐，我也答应你，将来你问我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克莱昂特 啊！爸爸，我什么也不要了，您把玛丽雅娜给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阿尔巴贡 你说什么？
克莱昂特 我说，爸爸，您答应把玛丽雅娜给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不知道怎么报答了。
阿尔巴贡 谁说把玛丽雅娜给你的？
克莱昂特 爸爸，您呀。
阿尔巴贡 我？
克莱昂特 当然。
阿尔巴贡 你说什么？是你答应放弃她的。
克莱昂特 我，放弃她？
阿尔巴贡 对。
克莱昂特 决不。
阿尔巴贡 你没有丢开娶她的念头？
克莱昂特 完全相反，我比以前还要坚定。
阿尔巴贡 什么？死鬼，你又来啦？
克莱昂特 说什么我也不能改变。
阿尔巴贡 忤逆，我倒要看看。
克莱昂特 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阿尔巴贡 我永远不要见你。
克莱昂特 好吧。
阿尔巴贡 我不要你。
克莱昂特 不要就不要好啦。
阿尔巴贡 我不认你是我儿子。
克莱昂特 可以。
阿尔巴贡 我取消你的继承权。
克莱昂特 随您的便。
阿尔巴贡 我诅咒你。
克莱昂特 您的赏赐，我用不着。(126)
第六场
阿箭，克莱昂特。
阿 箭 （抱着一只匣子，从花园那边出来。）哎，少爷，我正找您！快跟我走！
克莱昂特 什么事？
阿 箭 跟我走就是。这下子可好啦。
克莱昂特 你说什么？
阿 箭 事情有着落啦。
克莱昂特 什么？
阿 箭 我憋了整整一天。
克莱昂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 箭 老爷藏的钱，让我弄到手啦。
克莱昂特 你怎么弄到手的？
阿 箭 回头说给您听。我们快走，我听见他在嚷嚷。
第七场
阿尔巴贡。
阿尔巴贡 （他在花园就喊捉贼，出来帽子也没有戴。）捉贼！捉贼！捉凶手！捉杀人犯！王法，有眼的上天！我完啦，叫人暗害啦，叫人抹了脖子啦，叫人把我的钱偷了去啦。这会是谁？他去了什么地方？他在什么地方？他躲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样才找得着他？往什么地方跑？不往什么地方跑？他不在那边？他不在这边？这是谁？站住。(127)还我钱，混账东西……（他抓住自己的胳膊。）啊！是我自己。我神志不清啦，我不晓得我在什么地方，我是谁，我在干什么。哎呀！我可怜的钱，我可怜的钱，我的好朋友！人家把你活生生从我这边抢走啦；既然你被抢走了，我也就没有了依靠，没有了安慰，没有了欢乐。我是什么都完啦，我活在世上也没有意思啦。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全完啦，我再也无能为力啦，我在咽气，我死啦，我叫人埋啦。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我救活过来，把我的宝贝钱还我，要不然也告诉我，是谁把它拿走的？哦？你说什么？没有人。不管是谁下的这个毒手，他一定用心在暗地里憋我来的：不前不后，正好是我跟那忤逆儿子讲话的时候。走。我要告状，拷问全家大小：女用人，男用人，儿子，女儿，还有我自己。这儿聚了许多人！(128)我随便看谁一眼，谁就可疑，全像偷我的钱的贼。哎！他们在那边谈什么？谈那偷我的钱的贼？楼上什么声音响？他会不会在上头？行行好，有谁知道他的下落，求谁告诉我。他有没有藏在你们当中？他们全看着我，人人在笑。你看吧，我被偷盗的事，他们一定也有份。快来呀，警务员，宪兵，队长(129)，法官，刑具，绞刑架，刽子手。我要把个个儿人绞死。我找不到我的钱呀，跟着就把自己吊死。
第五幕
第一场
阿尔巴贡，警务员，他的见习生。
警务员 交给我办：感谢上帝，我吃的这碗饭，我懂。我不是今天才办窃盗案子。我真还希望，我到手的装一千法郎的钱包，有我送上绞刑架的死囚那么多。(130)
阿尔巴贡 个个儿法官都该承办这件案子。要是不能把钱给我追回来呀，我连法官一齐告下来。
警务员 应当进行全部法定手续。你说，匣子里头有……？
阿尔巴贡 一万艾居，现金。
警务员 一万艾居！
阿尔巴贡 一万艾居。
警务员 偷的可真不少。
阿尔巴贡 贼人罪大恶极，世上什么样的刑罚对他都不够用。他要是逍遥法外的话，最神圣的东西也失去了保障。
警务员 这笔款子都有什么钱？
阿尔巴贡 全是上好的金路易和分量十足的皮司陶耳。
警务员 你疑心是谁偷的？
阿尔巴贡 我谁也疑心。我希望你把全城、全关厢的人都给我下到狱里。
警务员 依我的话，打草惊蛇不得，我们就该不动声色，设法搜集一些物证，然后依法追回你丢了的钱，这样才对。
第二场
雅克师傅，阿尔巴贡，警务员，他的见习生。
雅克师傅 （在舞台一边，面向里。）我就回来。马上把它给我宰了，给我烤烤它的脚，放在开水里头煮，吊在楼板上。
阿尔巴贡 吊谁？是不是偷我的那个家伙？
雅克师傅 我在说你那位管家方才给我送来的那只小猪崽子，我打算露两手儿，把菜给您烧好些。
阿尔巴贡 我不是问这个。你要对这位老爷谈谈正经。
警务员 不要害怕，我不是那种给你难堪的人。事情可以不声不响解决的。
雅克师傅 这位老爷在这儿用晚饭？
警务员 我的好朋友，你不该瞒着你的主人不讲。
雅克师傅 真的，老爷，我有多少本事，一定全使出来，让您吃个痛快。
阿尔巴贡 离题八丈远。
雅克师傅 我要是不能照我的心思给您烧出好菜来，全是我们那位管家先生的错，他一味省钱，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上。
阿尔巴贡 奸细，我们不是在讲晚饭。我的钱叫人偷去了，你听到什么，我要你讲给我知道。
雅克师傅 有人偷您的钱？
阿尔巴贡 是呀，混账东西。你不还我，我就把你送上绞刑架。
警务员(131) 我的上帝！别恶待他。我看他的脸相，晓得他秉心正直，不用坐牢，就会把你希望知道的事情告诉你。(132)是的，朋友，你把实情招出来，你主人不但不为难你，反而要奖赏你。有人今天偷了他的钱，你不会一点风声也不晓得。
雅克师傅 （旁白。）我要报管家的仇，机会不可错过：自他进门以来，他得了宠，言听计从；再说，方才那几棍子，我是忘不了的。
阿尔巴贡 你在思索什么？
警务员 随他好啦。他正在作准备，满足你的希望，他秉心正直，我对你说过了。
雅克师傅 老爷，您要我告诉您实情，我相信是您那位宝贝管家先生干的。
阿尔巴贡 法赖尔？
雅克师傅 对。
阿尔巴贡 是他？他对我好像是忠心耿耿的。
雅克师傅 正是他。我相信是他偷的。
阿尔巴贡 你凭什么相信是他？
雅克师傅 凭什么？
阿尔巴贡 对。
雅克师傅 我相信是他……反正我相信呗。
警务员 不过你必须举出证据来。
阿尔巴贡 你有没有看见他兜着我搁钱的地方走来走去？
雅克师傅 不错，我看见来的。您把钱搁在什么地方？
阿尔巴贡 花园里头。
雅克师傅 正是。我看见他在花园里头走来走去。您那笔钱放在什么里头？
阿尔巴贡 一个匣子里头。
雅克师傅 丝毫不差。我看见他抱着一只匣子。
阿尔巴贡 这匣子，是什么样子？我看是不是我那一只。
雅克师傅 是什么样子？
阿尔巴贡 对。
雅克师傅 那是……那是匣子的样子呗。
警务员 自然喽。不过为清楚起见，你还是形容形容的好。
雅克师傅 是一只大匣子。
阿尔巴贡 人家偷我的那只，是一只小匣子。
雅克师傅 哎！对，你说小匣子，是指匣子说；我说大匣子，是指里头东西说。
警务员 是什么颜色？
雅克师傅 什么颜色？
警务员 对。
雅克师傅 颜色是……喏，是那么一种颜色……(133)您不能帮我说说？
阿尔巴贡 嗯？
雅克师傅 不是红的？
阿尔巴贡 不对，灰的。
雅克师傅 哎！对，灰——红，我要说的就是这种颜色。
阿尔巴贡 不用问了，简直就是。写吧，先生，把他的供词写下来。天呀！从今以后，相信谁好？天下就没有一样事情靠得住的。以后我相信我会自己偷自己了。
雅克师傅(134) 老爷，他那边来啦。千万别对他说，是我告的密。
第三场
法赖尔，阿尔巴贡，警务员，他的见习生，雅克师傅。
阿尔巴贡 过来。招出来。简直是自古未有的伤天害理的坏事、穷凶极恶的大罪。
法赖尔 老爷有什么吩咐？
阿尔巴贡 怎么，奸细，你犯下滔天大罪，都不害臊？
法赖尔 您说的到底是什么罪呀？
阿尔巴贡 不要脸的东西，我说的是什么罪？好像你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隐瞒不住啦，你就别装蒜了吧：事机不密，方才有人全说给我听啦。我待你情至义尽，怎么你竟这样欺心，特意混到我家里来害我？对我下这种毒手？
法赖尔 先生，事情既然败露，我也就不必找话掩饰，绝口否认了。
雅克师傅(135) 哈！哈！难道真还让我给蒙对啦？
法赖尔 我本打算告诉您来的，我一直在等适当的机会。不过事已至此，我求您别生气，先耐心听听我的理由。
阿尔巴贡 不要脸的贼东西，你能有什么理由说给我听？
法赖尔 哎！先生，您犯不上这样骂我。我确实对不住您，可是细想想，我的错儿也不就那样不能宽恕。
阿尔巴贡 怎么，能宽恕？算计别人？像这样暗害别人？
法赖尔 请您千万息怒。听完我的话，您就明白，也不像您说的那样要不得。
阿尔巴贡 不像我说的那样要不得？什么！是我的血、我的脏腑，死鬼，你可知道？
法赖尔 先生，是你的血，可是也没有落在坏人手里。我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决不玷辱她，而且我做的错事，我没有不能补救的。
阿尔巴贡 你这话正合我意。把你偷去的东西还我就是了。
法赖尔 先生，您的名誉可以得到充分保证。
阿尔巴贡 这牵扯不到名誉问题。不过你怎么会干这个的？说给我听听。
法赖尔 哎！您问我吗？
阿尔巴贡 我当然要问。
法赖尔 是一位天神叫我干的。他叫人干什么，都可以得到谅解。我说的是爱情。
阿尔巴贡 爱情？
法赖尔 对。
阿尔巴贡 爱情，爱情，好漂亮的爱情！和我的金路易发生爱情。
法赖尔 不是的，先生，诱惑我的不是您的财富。我决不是财迷心窍。只要您把我到手的宝贝留给我，您的全部财产，我发誓不要分毫。
阿尔巴贡 活见鬼，我才不干！我不留给你。看他混账到了什么地步，偷了我的宝贝，妄想扣留。
法赖尔 您把这叫作偷吗？
阿尔巴贡 不叫偷叫什么？像那样一件宝贝！
法赖尔 不错，一件宝贝、的确是您最名贵的宝贝。不过留给我，并不等于丢掉。我跪下来求您，把这件迷人的宝贝给我。也只有给我，才算办好了事。
阿尔巴贡 我才不给。这还成话。
法赖尔 我们两下里山盟海誓，彼此约定了决不负心。
阿尔巴贡 山盟海誓，妙不可言！彼此约定了，好笑之至！
法赖尔 是的，我们说好了，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阿尔巴贡 你看着吧，我会阻挠你们的。
法赖尔 只有死才能把我们分开。
阿尔巴贡 爱我的钱简直爱胡涂啦。
法赖尔 先生，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做这事，决不是利欲熏心的缘故。我根本没有您那种想法。促成我这种决心的，是一种更高贵的动机。
阿尔巴贡 你们看呐，他想把图谋我的财产，说成由于基督的仁爱。可是我不会那么便宜你。不要脸的死鬼，王法要为我主持公道的。
法赖尔 您想怎么收拾我，就怎么收拾我吧，反正我准备好了忍受就是了。不过我求您至少也要相信，如果有错，错在我一个人，您女儿没有丝毫干系。
阿尔巴贡 我当然相信，用不着你求。我女儿会裹在这犯罪的勾当里，未免也太出奇啦。不过废话少说，我要我的宝贝；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快招出来吧。
法赖尔 我？我根本就没有带她走，她还在你家里。
阿尔巴贡(136) 哎呀！我的心肝匣子！(137)它还在我家里？
法赖尔 在，先生。
阿尔巴贡 好！那么告诉我：你有没有动它？
法赖尔 我，动她(138)？啊！您这话冤枉了她，也冤枉了我。我为她神魂颠倒，可是我心地纯正，完全以至诚相待。
阿尔巴贡(139) 为我的匣子神魂颠倒！
法赖尔 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对她吐露半点轻狂念头。她本人知书识礼，守身如玉，也决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阿尔巴贡(140) 我的匣子守身如玉！
法赖尔 我为她美丽的眼睛心荡神驰，可是我决没有存心不良，玷辱我的痴情，我能看见她，饱餐秀色，就心满意足了。
阿尔巴贡(141) 我的匣子有美丽的眼睛！他说起它来，就像一个情人说起他的情妇。
法赖尔 先生，克楼德妈妈晓得这事的实情，可以证明……
阿尔巴贡 什么？我的女用人是同谋？
法赖尔 是的，先生，我们订婚，她是证人。她见我诚实可靠，才帮我劝你女儿和我订下了终身的。
阿尔巴贡(142) 哎？他是不是怕吃官司，才胡言乱语的？(143)你把我女儿拉扯进来，是什么意思？
法赖尔 先生，我是在说，我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感动她破除羞怯之情，接受我的爱情。
阿尔巴贡 谁的羞怯之情？
法赖尔 你女儿啊。也只是从昨天起，她才下定决心，和我一同签订婚约。
阿尔巴贡 我女儿和你签订婚约？
法赖尔 是的，先生。我也同时签订了。
阿尔巴贡 天呀！一个乱子不够又来一个乱子！
雅克师傅(144) 写下来，先生，写下来。
阿尔巴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的祸事！好啦，先生，执行你的职务吧，把状子给我写好，告他窃盗，告他拐诱。(145)
法赖尔 我没有犯罪，这些罪名加不到我身上。你们知道了我的来历……
第四场
艾莉丝，玛丽雅娜，福洛席娜，阿尔巴贡，法赖尔，雅克师傅，警务员，他的见习生。
阿尔巴贡 啊！不肖的女儿！我这样的父亲，会养了你这么一个下流女儿！你就这样秉承我的家教啊？你不争气，居然看中了一个贼骨头，不得我的同意，就把终身许配给他？可是你们两个人全在做梦。(146)四堵厚墙(147)是你的下场。(148)绞刑架是你为非作歹的结局。
法赖尔 判断这件事，不能单凭你的感情冲动。至少你在定罪之前，也该听听我的理由才对。
阿尔巴贡 我说绞刑架还说轻啦，你呀，要眼睁睁看自己死在轮子上的。(149)
艾莉丝 （跪在她父亲面前。）哎！爸爸，求您开恩，千万不要滥用父亲的权柄，把好事变成坏事。千万不要赶在气头儿上，意气用事。从长考虑一下您要做的事；用心研究一下那得罪您的人。您眼中看见的并非他本来的面目。您要是晓得，不是他相救的话，您早就没有了女儿，我答应嫁他，您也就不会感到意外了。是的，我那次落水，眼看就要淹死，您是知道的，从水里把我救出来的就是他，您女儿的活命就是他给的……
阿尔巴贡 那也算不了什么。对我说来，他当时让你淹死，比他后来为非作歹，倒要好多了。
艾莉丝 爸爸，我求您看在父女的情分上……
阿尔巴贡 不，不，我一句也不要听，非依法重办不可。
雅克师傅(150) 他揍了我一顿，这下子我可要出气啦。
福洛席娜(151) 简直是一团糟。
第五场
昂塞耳默，阿尔巴贡，艾莉丝，玛丽雅娜，福洛席娜，法赖尔，雅克师傅，警务员，他的见习生。
昂塞耳默 阿尔巴贡先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激动得不得了。
阿尔巴贡 啊！昂塞耳默爵爷，你看，世上顶倒楣的人就是我了。你来举行订婚的仪式，可是我这儿千头万绪，乱成一团！我活不成了，银钱失踪，声名扫地：他就是那个奸细、那个无赖，目无王法，冒充下人，混进我家，偷我的钱，拐骗我的女儿。
法赖尔 你东一句钱，西一句钱，对我唠叨来，唠叨去，可是谁想到你的钱来的？
阿尔巴贡 是的，他们两下里私订终身。昂塞耳默爵爷，这可对你是一种侮辱，你就该告他无法无天，依法重办，出出你那口恶气才是。
昂塞耳默 女方已经心有所属了，我也就没有意思逼她嫁我。不过我对你的利益，是像对自己的利益一样关心的。
阿尔巴贡 这位先生是一位正直的警务员，听他的谈话，他很尽职。(152)先生，你照手续写状子，把他的罪名拟得重重的。
法赖尔 我看不出我爱你女儿，有什么好控告我的。你以为我们订婚，我就会吃官司，等大家晓得了我是什么人……
阿尔巴贡 这些鬼话你就收起来吧：现下到处都是冒充贵人的家伙。这些骗子利用自己身世暧昧，遇见一个显耀的名姓，就信手拈来，张冠李戴，也不嫌臊。
法赖尔 你要知道，我这人高傲成性，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屑于借重，而且整个儿那波利可以给我的家世作证。
昂塞耳默 且慢！说话要当心，别信口开河，把话说豁了边。你眼前就有一个人，对那波利很熟，你编的故事，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法赖尔 （一副骄傲的样子，戴上他的帽子。）我不是那种怕人家盘问的人。你既然对那波利很熟，你一定晓得堂·陶马·达耳毕尔西。
昂塞耳默 当然晓得；没有比我更熟识他的人了。
阿尔巴贡 堂·陶马也好，堂·马尔丹也好，我都管不着。(153)
昂塞耳默 请你让他说下去好了，我们倒要听听他说些什么。
法赖尔 我要说的就是，我是他的孩子。
昂塞耳默 他？
法赖尔 对。
昂塞耳默 得啦，别瞎扯啦。你想蒙人呀，还是另编一个故事吧，别妄想这样骗人骗得过去。
法赖尔 说话要小心。我没有骗人，我说的话，我不费什么事，就全证明得了。
昂塞耳默 什么？你敢说你就是堂·陶马·达耳毕尔西的儿子？
法赖尔 是的，我敢说。不管当着谁，我也要说这话。
昂塞耳默 真是胆大包天。听好了，可别着慌啊。你对我们说起的那个人，少说也有十六年了，当时那波利大乱(154)，许多贵族亡命在外，他们忍受不了残酷的迫害，也想逃出虎口，不料一家大小，统统死在海上了。
法赖尔 对。不过听好了，可别着慌啊。他儿子当时七岁大，还有一个家人，落水以后，由一条西班牙船救了起来，这救活的儿子就是当面和你讲话的人。听好了，船长见我可怜，起了善心，把我像亲生儿子一样教养成人，从我能拿兵器以来，就在军队当差。我一直以为父亲死了，前不久，得知他还活着，找他找到本地，天公作美，看到了可爱的艾莉丝。我一见之下就成了她花容月貌的俘虏。我一方面爱她心切，另一方面，又怕她父亲家教太严，就下定决心，混入她的住宅，另派一个人去寻找我的父母。
昂塞耳默 可是除了你讲的这番话以外，你还有什么证据，能叫我们相信：你不是利用一件真事编一套假话来骗人吧？
法赖尔 有西班牙船长，有父亲使用的一颗红宝石图章，有母亲给我戴在臂上的一只玛瑙镯子，有年老的派德洛：就是和我一道落水遇救的那个家人。
玛丽雅娜 哎呀！听了你这半天，我现在也可以担保你没有骗人。我从你的话里，明明白白，认出了你是我的哥哥。
法赖尔 你是我的妹妹？
玛丽雅娜 是啊。你一开口，我就很受感动。母亲看见你，要乐坏了。我们一家的灾难，她常常和我说起。托庇上天，我们当时也没有淹死，可是我们得了活命，失了自由，收留我们母女的是海盗，他们从沉船的一块破板上把我们救起来。我们当了十年奴隶，这才转运，恢复自由，回到那波利。我们发现家产让人变卖光了，父亲的下落也无从打听到。我们后来去了热那亚。母亲在那边有一份遗产可得，不过已经叫人分得差不多了，到手的也只是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亲戚蛮不讲理，她受不了，就又离开那边，来到本地，也就是苟延残喘，挨着日子过罢了。
昂塞耳默 天呀！神力真是无边！您叫人明白，只有您才能显示奇迹！孩子们，拥抱我吧，让你们两个人的欢乐和你们父亲的欢乐打成一片吧。
法赖尔 您是我们的父亲？
玛丽雅娜 您就是母亲哭哭啼啼思念的人？
昂塞耳默 是的，女儿；是的，儿子：我就是堂·陶马·达耳毕尔西。上天从惊涛骇浪中把他救出来，他带在身边的银钱也没有遗失。十六年来，他以为你们全都死了，漂泊多年，准备和一个温柔贤良的女子结婚，希望从一个新家庭寻到安慰。回到那波利，我的生命没有什么保障，我也就永远断了回那波利的念头。我想办法卖掉我那边的财产，决计在本地安家立业，改名换姓。我原来的名姓给我带来那么多的折磨，我希望用昂塞耳默这个名字，忘却另一个名字留在我心里的痛苦。
阿尔巴贡(155) 他就是你儿子？
昂塞耳默 是的。
阿尔巴贡 他偷了我一万艾居，我要法院责成你赔我。
昂塞耳默 他，偷你的钱？
阿尔巴贡 正是。
法赖尔 谁对您讲的？
阿尔巴贡 雅克。
法赖尔(156) 是你讲的？
雅克师傅 您清楚的，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阿尔巴贡 是他说的。警务员先生那边有他的口供。
法赖尔 您能相信我干得出这种下流勾当吗？
阿尔巴贡 能也罢，不能也罢，反正我要定了我的钱。
第六场
克莱昂特，法赖尔，玛丽雅娜，艾莉丝，福洛席娜，阿尔巴贡，昂塞耳默，雅克师傅，阿箭，警务员，他的见习生。
克莱昂特 爸爸，别难过啦，也别乱冤枉人啦。钱匣子的下落，我查明了，我来就为告诉您：只要您肯让我娶玛丽雅娜，您的钱就会还您的。
阿尔巴贡 在什么地方？
克莱昂特 您不必耽心：我担保在一个安稳地方，一切有我。现在就看您告诉我，您怎么决定啦：给我玛丽雅娜，还是把您的匣子丢了，您好选择的。
阿尔巴贡 没有动过分文？
克莱昂特 分文没有动过。我们两个人里头，她母亲许她做主挑选一个，现在就看您怎么打算了，是不是承认这门亲事，同意她母亲的做法。
玛丽雅娜(157) 可是你不知道，单只母亲同意还不够，方才上天不但(158)给了我一个哥哥，(159)还把父亲也给了我。你应该取得他的同意才是。
昂塞耳默 孩子们，上天把我又给了你们，并不是为了和你们的愿望作对。阿尔巴贡先生，你也不是不明白，让一个年轻姑娘选丈夫，自然选儿子，不会选父亲的。好啦，有些用不着听的话，你还是别叫人说的好，干脆和我一样，同意了这两对亲事吧。
阿尔巴贡 我见到我的匣子，才能拿主张。
克莱昂特 在那边好好儿的，什么也不缺，回头您就看见。
阿尔巴贡 我可没有钱给我的子女结婚。
昂塞耳默 好啦！我有钱给他们结婚，你就不必挂念啦。
阿尔巴贡 两次喜事的费用，也全部归你出？
昂塞耳默 行，归我出：你满意了吧？
阿尔巴贡 满意，只要你给我做一件礼服，我穿了参加婚礼。
昂塞耳默 同意。赶上这大喜日子，我们去快乐快乐。
警务员 喂！先生们，喂！请慢走一步：谁给我记录口供的费用？
阿尔巴贡 我们用不着你记的那些口供。
警务员 对！可是白记啊，我呀，不干。
阿尔巴贡 你要报酬呀，这儿有一个人，我交给你把他绞死。(160)
雅克师傅 哎！到底怎么办好？说真话吧，人家拿棍子揍我，撒谎吧，人家又要把我绞死。
昂塞耳默 阿尔巴贡先生，他骗人的事，就饶了他吧。
阿尔巴贡 那么，警务员的开销归你出？
昂塞耳默 行。快去看你们的母亲，把喜事告诉她吧。
阿尔巴贡 我呀，去看我的宝贝匣子。
* * *
(1) 原作是散文体。1668年9月9日，第一次演出。1669年刊印。
(2) “阿尔巴贡”这个名字，最初见于意大利16世纪一本喜剧，格洛头（luig groto，1541-1585）的《艾密莉雅》（l'emilia），里面有一个吝啬鬼，叫做阿尔巴苟（arpago）。字义是钩与贼。
(3) 他能做主举债，应该25岁了，根据当时的法律，成年规定为25岁。1792年9月20日起，法律规定成年为21岁。
(4) 根据第五幕第五场，他应当是23岁。
(5) 当时仆人取名，每每用花草、杂物、地名等等，代替本人真名姓。
(6) 当时仆人取名，每每用花草、杂物、地名等等，代替本人真名姓。
(7) 当时仆人取名，每每用花草、杂物、地名等等，代替本人真名姓。
(8) 根据第三幕第一场，当时有栗子吃，根据同幕第七场，当时有橘子、柠檬吃，而且可以到花园走动，天气应当是晴好的秋季。第三幕说起的集，应当是圣·劳朗（saint laurent）集，从6月28日起，到9月30日止。《吝啬鬼》在9月9日上演。一切说明季节应当是9月中旬。
(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0)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11)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12)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13) 前边“拿你的手给我看”，是多数。这里“还有”原文又是多数，直译是“另外两只”（les autres），一般解释，认为阿尔巴贡又急又疑，一时过于紧张，忘记已经看过了手，或者心眼灵活，已经想到阿箭的衣袋。有人把手改为单数，有人索性删去这句话和下面三句对话。
(14) 1734年版增添：“（指着阿箭的灯笼裤。）”
(1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6)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7)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8) 他假定阿箭偷了他的东西，所以才这样说。1734年版增添：“（一个人。）”
(19) 演这个角色的演员，是莫里哀的内兄。两个朋友打架，他去劝架，脚上中剑，成了瘸子。以后演这个角色，就都扮作瘸子。
(20) 根据1734年版，补加：“（艾莉丝和克莱昂特在一起谈话，待在舞台后部。）”
(21) 根据1734年版，改为：“（望见艾莉丝和克莱昂特，旁白。）”
(2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和艾莉丝。）”
(23) “长年收入”（constitution）是一种变相的放债手段。商人周转不灵，冻结实物，作价举债，订立契约，言明按期付利，直到赎出实物为止。
(24) “侯爵”本来是有相当于侯爵采邑而又受封于国王的，才能用这种头衔。其后有些法院院长（长袍贵人），滥用侯爵头衔，国王未加禁止，伪侯爵便多如过江之鲫了。
(25) 旧派系裤子不用裤带，用六条两头包尖的短细绳子，穿过裤子和外衣（pourpoint）底下窄压边的两个小眼，把裤子拴住。趋时尚的，改用缎带。一个时装男子，当时浑身上下，尽量装置缎带。
(26) 头套从16世纪起，开始在法国上等社会出现，路易十四时期，特别盛行。金黄色头套最为名贵。缺货的时候，甚至于用马鬃编织头套。戴的人先要剪掉自己的头发。
(27) 计算迅速精确，证明老于此道。一法郎合二十苏，一苏（sou）合十二代尼耶（deniers），全是法国通用的辅币。所谓“十二个、一个利”就是十二个本钱，生一个利。约当现在八又三厘多的利率。1655年，明令规定利率为五厘。阿尔巴贡的利率显然是违法的。
(28) 根据1734年版，补加：“（看见克莱昂特和艾莉丝互相比手势。）”
(29)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3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
(31) 根据1734年版，在这里另分一场，克莱昂特下。
(3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再行礼。）”
(3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再学艾莉丝。）”
(3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再学艾莉丝。）”
(35) 根据1734年版，补加：“（远远望见法赖尔。）”
(36) 来历不明的贵人，当时很多，所以阿尔巴贡才说这话；有揶揄的意思。
(37) “嫁妆”（dot）不足以概括原文的法定意义。主要指新妇带过去的财产、现金，特别是不动产，丈夫可以经管，也可以使用，虽然无权变卖。参看第二幕第五场。中文“嫁妆”，一般仅指新妇带过去的物品。
(38) 1682年版指出，从“不过”到“就非特别小心不可”，演时全删。
(39) 1734年版改为：“（旁白，朝花园那边张望。）”
(4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法赖尔。）”
(4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在舞台后部。）”
(4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艾莉丝。）”
(4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艾莉丝。）”
(44) 1734年版，在这里另分一场，艾莉丝下。
(4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朝艾莉丝出去的方向走去，一面对她发话。）”
(46)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47) 即五又五厘多利。
(48) 即二分利。
(49) 犹太人，意指放高利贷的。阿拉伯人，意指野蛮人。
(50) 即二分五厘利。
(51) 即三千法郎。
(52) aumale，在法国西北部，近海。
(53) 共有八联，有诗、有画，从订婚到去世，叙一对田野夫妇的日常生活，以贡保为主，在17世纪初叶相当流行。
(54) 这里说的是老式火枪，十分笨重，要放在架子上，才能瞄准。17世纪中叶，火枪改良，不用架子。
(55) “球桌”直译应是“夫人洞”（trou-madame）。桌上摆着一个架子，靠桌面开13个小洞，上写数字，不照顺序排列，中间一个洞眼为13，用13个象牙小球往里打。
(56) “棋盘”音译应是“大密艾”（damier），黑白方格相间，当时共64格。
(57) “鹅图”（jeu de l'oie）似“升官图”，共63格，每格有图，中央最大，绘鹅，掷二骰为戏，先到鹅图者赢。
(58) panurge，法国16世纪小说家拉伯雷所写《巨人传》里的重要人物。所引“预支钱用……寅吃卯粮”见于第三卷第二章。
(59) 根据1734年版，补加：“（在舞台后部。）”
(60) 根据1734年版，补加：“（认出西蒙老板，低声，向克莱昂特。）”
(61)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向阿箭。）”
(6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箭。）”
(6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巴贡。）”
(64)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克莱昂特。）”
(65) 根据1734年版，补加：“（西蒙老板溜掉，阿箭也躲开了。）”
(66)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67)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6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没有看见福洛席娜。）”
(69) 意即犹太人。
(70)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71)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72) 威尼斯共和国从中世纪以来，扩张商业，称霸地中海东部，其后土耳其帝国崛起，夺取威尼斯所占各地，称雄地中海东部，长年战争。“皇上”的原文为le grand turc，是基督教徒对土耳其苏丹（sultan）的称呼。
(73) 指圣·劳朗集。
(74) 大麦去壳，熬汁，当时贵妇人们认为有保护脸色的作用。
(75) “三十分和四十分”是一种扑克牌的玩法，越靠近三十分越赢，三十一分赢双倍，四十分输双倍。
(76) adonis、céphale、pâris，全是希腊神话或者传说中的男子。apallon，希腊神话中的日神。都以美貌年轻出名。
(77) saturne，罗马农神，亦即希腊神话中的克罗路斯（cronos），通常画成老年人。priam、nestor、anchis，都是希腊神话或传说中的老年人。
(78)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7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8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楼德妈妈。）”
(81) 克楼德妈妈下。
(8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83) 听差平日穿布罩褂，保持里面的制服清洁。
(84) 两个跟班下。
(85) 1682年版，接着艾莉丝的对话，给阿尔巴贡添一句：“听见了，蠢丫头。”他学她说“听见了”，想见她回话时死样活气，使他不快。一般认为莫里哀演时，靠面部反应，不见得添这句话。
(86) 艾莉丝下。
(87) 克莱昂特下。
(8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89) 1682年版增补对话：“雅克师傅 好吧！那就得开四份上好羹汤，配足葱、蒜、香菇，再来五道主菜。羹汤有：剌蛄羹，鹌鹑油菜汤，什锦素汤，鸭子萝卜汤。主菜有：炒仔鸡，小鸽子肉馅饼，小牛喉头腺，奶油鸡肉肠，编笠菌。
“阿尔巴贡 活见鬼哟！可以款待全城的人了。
“雅克师傅烤的东西，摞成宝塔，用一个特号大盘子盛，有：一大块下江小牛的里脊，三只野鸡，三只肥仔鸡，十二只家鸽，两打来的鹌鹑，三打来的蒿雀……”重点如果放在阿尔巴贡不要听，演时不妨放弃；重点如果放在雅克师傅热心配菜，不顾阿尔巴贡的阻挠，一气说完，演时不妨采用。
(9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又拿手捂雅克师傅的嘴。）”
(9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雅克师傅。）”
(92) “吃东西为了活着，不是活着为了吃东西。”传说是苏格拉底说的。
(9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雅克师傅。）”
(9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法赖尔。）”
(95) picardie，旧时法国北部临海的一个省份。
(96) 天主教规定每季开始，划出三天（星期三、星期五与星期六）吃斋。
(97) 根据1734年版，补加：“（笑。）”
(98)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99)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100)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101) 1682年版，接着这句对话，雅克还有一句：“嗐！我们好着呐……”1734年版把这句对话取消了。
(10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03) 他说女儿的话引起玛丽雅娜很大的反感。
(104)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向福洛席娜。）”
(10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0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荞麦秆儿。）”荞麦秆儿已在场上。
(10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08)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0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1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1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巴贡。）”
(11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13) 根据1734年版，场上只有阿尔巴贡与法赖尔。
(114)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11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玛丽雅娜。）”
(11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
(117) 在法国西部布列塔尼半岛西端，相当远僻。
(11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没有被人看见。）”
(119) 旁白。
(12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
(12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
(12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同时删去上面的括弧和括弧内的动作。
(12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巴贡。）”
(12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
(125) 根据1734年版，补加：“（阿尔巴贡摸索他的衣袋；雅克师傅伸出手去；但是阿尔巴贡掏出来的只是他的手绢，说。）”同时删去下面的括弧和括弧内的动作。
(126) 卢梭认为莫里哀这出喜剧伤风败俗，因为他笔下的父亲固然要不得，儿子却更要不得，并举这一句话为例。
(12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自己，抓住自己的胳膊。）”同时删去下面的括弧和括弧内的动作。
(128) 指观众。
(129) 指宪兵（archers）队的队长（prévôts）。“宪兵”原意是“弓箭手”。在17世纪身佩短铳，手持斧钺，随同队长，巡逻捉拿，主要对象是逃兵和游民。
(130) 当时法国的官职（司法和财赋）是公开买卖的。警务员也在公开买卖之列，隶属巴黎总监（prévôt de paris）之下，衙门在大碉堡（le grand châtelet）。警务员从8名增设到55名，地位低于最高法院的法官，经手民事案件，为初审性质，刑事有终审性质。官职既然是捐买来的，贪财枉法，自不待言。
(13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巴贡。）”
(13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雅克师傅。）”
(13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巴贡。）”
(13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阿尔巴贡。）”
(13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36)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137)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138) 他误解“动”（toucher）为和艾莉丝发生苟且关系。
(13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4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4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4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4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法赖尔。）”
(144)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警务员。）”
(145) 根据1682年版，雅克重复：“（告他窃盗，告他拐诱。）”
(14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艾莉丝。）”
(147) 意指女修道院，一说指监狱。
(148)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法赖尔。）”
(149) 这是法国对待强盗的一种刑法，先打坏犯人四肢与胸骨，然后仰天捆在一个平放的轮子上待毙，大革命时废除。
(15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5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52)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警务员，指着法赖尔。）”
(153) 根据1682年版，补加：“（他看见点着两支蜡烛，吹灭一支。）”
(154) 那波利常有变乱，很难说定这是哪一年的事。比较可能的是1647年与1648年的革命，离莫里哀上演《吝啬鬼》约有二十年。领导革命的是马萨尼艾楼（masaniello，1628-1647）。起义由于反对西班牙总督的暴政，特别是水果捐。革命得到暂时的胜利。人民要求贵族与平民权利平等，废除苛捐杂税。当时贵族纷纷逃亡。
(155) 从阿尔巴贡吹灭桌上的一支蜡烛以后，直到昂塞耳默一家人团聚为止，阿尔巴贡边听，边演哑剧。法兰西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著名演员杜麦尼耳（dumesnil），以演阿尔巴贡出名，曾有关于这场哑剧的记载：“观众听这场戏，向例有些不耐烦，所以为了逗笑起见，演员们就想出了关于蜡烛的动作。动作是这样的：公证人的桌子，放着两支蜡烛，阿尔巴贡吹灭了一支。他才背转过去，雅克师傅就又把它点着了。阿尔巴贡看见又点着了，就取过来，吹灭了，拿到手里。可是就在他交起两只臂来，听昂塞耳默和法赖尔谈话的时候，雅克师傅走到他后头，又把蜡烛点着了。过了一时，阿尔巴贡放下两臂，发现蜡烛点着了，便吹灭了，放在他的灯笼裤的右袋。雅克师傅自然第四次又把它点着了。最后，阿尔巴贡的手碰到火苗，动作就这样一直延长到他想要昂塞耳默归还他被偷的一万艾居为止。”
(156)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雅克师傅。）”
(15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特。）”
(15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法赖尔。）”
(15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昂塞耳默。）”
(16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指着雅克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