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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赖顿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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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一进屋就把门关上,转身瞧着那几张充满期待而又乐呵呵的脸。

“怎么样,”库比特问,“都安排好了吗?”

“当然安排好了。”小伙子说,“只要我想办一件事——”他的虚张声势的话音晃晃悠悠地飘走了。他的梳洗台上搁着六七只酒瓶,屋里弥漫着陈啤酒的味道。

“想办一件事,”库比特说,“说得真妙。”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在这间闷热的屋子里,啤酒的泡沫一下子涌出来,溅泼在大理石台面上。

“你们是在干什么?”小伙子说。

“庆祝。”库比特说,“你是个天主教徒,不是吗?这是订婚,天主教徒管这叫订婚。”

小伙子打量着他们:库比特略显醉态,达娄心事重重,还有两张因饥饿而消瘦的脸他不太认识,这是刚同他们做的大买卖沾上边的食客,平时总是一见他露出笑脸也跟着露笑脸,一见他皱起眉头也跟着皱眉头,只不过眼下是库比特一露笑脸他们也赶紧跟着露笑脸罢了。于是他猛地发现,自从那天下午在码头上布置完可以证明案发时不在现场的假象,下达命令、亲自办好他们都没有胆量做的那件事以来,他一直在走下坡路。

弗兰克的老婆朱迪从门口探进脑袋来。她穿着一件晨衣,金黄色的头发根部呈棕色。“祝你好运,平基。”她说,染过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她刚才在洗她的胸罩,那件粉红丝绸做的小玩意儿正在往地毯上滴水。没有人向她敬酒。“干活,干活,干不完的活。”她冲他们厌恶地噘了噘嘴,唠唠叨叨地顺着过道向热水管走去。

走了一大段下坡路……可是他一步也没有走错——要不是他当时去了斯诺餐馆,同那个姑娘搭上了腔的话,这会儿他们都该坐在被告席上了。要不是他干掉了斯派塞……一步都没有走错,但是每一步都是受到他甚至说不清从何而来的压力而迈出的——一个打听消息的女人,恐吓斯派塞的电话。他想:等我同那个姑娘结了婚,这种压力会不会消除呢?它还会把我逼到哪儿去呢?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禁纳闷道——还有没有更可怕的?……

“好日子定在哪天?”库比特问了句,他们全都顺从地笑了,只有达娄例外。

小伙子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他慢慢地朝梳洗台踱去。他说:“你们没给我准备一杯吗?难道我不需要庆祝一下吗?”

他看见达娄吃了一惊,库比特张口结舌,那两个食客拿不定究竟仿效哪个好,他便冲着他们笑了笑——他是唯一有脑子的人。

“哟,平基……”库比特说。

“我是个不喝酒的人,也是个不会结婚的人,”小伙子说,“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可是既然我喜欢上了其中一样,为什么就不该喜欢另一样呢?给我一杯。”

“喜欢,”库比特说着,惴惴不安地咧了咧嘴,“你喜欢……”

“你没见过她吗?”小伙子问。

“嗬,我跟达娄只瞅了她一眼,在楼梯上。可那会儿太暗了……”

“她挺可爱呢。”小伙子说,“她在一家小餐馆里干活实在可惜了。脑子也挺灵的。别看错人啊。当然啦,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同她结婚,可事实上——”有人递给他一杯酒,他喝了一大口。这冒着气泡的、发苦的液体使他嫌恶——原来他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玩意儿!他绷紧了嘴上的肌肉,以便掩藏自己的嫌恶。“事实上,”他说,“我很乐意。”说罢,掩饰着内心的嫌恶看了一眼玻璃杯里一英寸深的淡色液体,一饮而尽。

达娄默默地瞧着,小伙子感到他的朋友比他的敌人更使他恼火。跟斯派塞一样,达娄了解的内情太多,而且他所了解的远远比当初斯派塞了解的更能置人于死地。斯派塞只是了解那种将把你送上被告席的事情,而达娄却了解那种只有你的镜子、你的床单才能了解的东西——那种隐秘的恐惧和屈辱。他隐匿着心中的愤怒说道:“你发什么愣啊,达娄?”

那张蠢笨、沮丧的脸显得绝望,茫然无措。

“嫉妒我?”小伙子夸起口来。“你要是见过她,倒也难怪会嫉妒。她可不是你们看上的那种花里胡哨的小妖精。她是有档次的。我要娶她是为你们着想,而我想要她是为了我自己。”他气势汹汹地冲着达娄发怒。“你心里想什么呢?”

“得了,”达娄说,“不就是你在码头上认识的那个吗?我可不觉得她有那么好。”

“你,”小伙子说,“你什么也不懂。你无知。你就是见了上流人也认不出来。”

“是个女公爵。”库比特说,然后哈哈大笑。

一股怒火猛地冲到小伙子的大脑,他气得连手指都抽搐起来,好像是他心爱的人受到了侮辱。“你给我小心点儿,库比特。”他说。

“别理他。”达娄说,“我们还不知道你已经爱……”

“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些礼物,平基,”库比特说,“家庭摆设。”边说边指了指摆在梳洗台上啤酒旁边的两件不堪入目的小玩意儿——布赖顿的文具店里满是这种东西——一只收音机形状的小巧的玩具五斗橱,商标上写着:“世界上最小型的高级两管收音机”;还有一只形状像马桶的芥末壶,上面印着字:“我和我的爱妻专用”。看到这两样东西,就好像是他有生以来所感受到的全部恐惧一下子涌了回来——他的天真导致的那种可怖的孤独。他对准库比特的脸一拳打去,库比特笑哈哈地躲开了。两个食客悄悄地溜出了屋子。他们对打架不感兴趣。小伙子听见他们在楼梯上笑。库比特说:“成了家你就用得着它们了,光一张床当家具还是不够的。”他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往后退去。

小伙子说:“老天爷,我要像对付斯派塞一样对付你。”

库比特没有马上听懂这话的意思。好大一会儿他都没有反应。起先他还一个劲儿地笑,后来看见了达娄惊恐的脸色,才领略到这句话的含意。“你说什么?”他问。

“他疯了。”达娄插嘴道。

“你以为自己挺机灵是不是?”小伙子说,“当初斯派塞也是这样的。”

“他是因为楼梯扶手坏了摔死的。”库比特说,“你当时没在这儿。你指的是什么呢?”

“他当然没在这儿。”达娄说。

“你自以为知道底细。”小伙子所有的愤恨,还有他的厌恶,全都集中在“知道”这个词上:库比特知道——正如普鲁伊特玩了二十五年那个把戏之后也知道一样。“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他试图把自豪注射到自己的身体里,可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地回到耻辱上。“最小型的高级……”你可能知道世上的每一件事,然而,只要你对那个肮脏的行径茫然不知,那就可以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到底指的什么?”库比特说。

“你用不着听他的。”达娄说。

“我的意思是这样,”小伙子说,“斯派塞是个孬种,而我是这帮人里头唯一知道怎么行动的人。”

“你的行动也太多了。”库比特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斯派塞不是因为楼梯扶手坏了才摔死的?”这个问题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想得到答复。他惶惶不安地朝门口走去,眼睛却一直盯着小伙子。

达娄说:“当然是因为楼梯扶手坏了才摔死的。当时我在场,不是吗?”

“我不知道,”库比特说,“我不知道。”一边朝门口走去。“布赖顿这地方对他不够大了。我还是走吧。”

“去吧,”小伙子说,“跑得远远的,跑得远远的,饿肚子去吧。”

“我不会饿肚子的。”库比特说,“这个城里还有别的人……”

门关上后,小伙子冲达娄发作了。“走吧,”他说,“你也走吧。你们以为没有我也照样能混得下去,可我只要吹一声口哨……”

“你何必跟我这样说话。”达娄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也根本不想这么快就跟克拉布重新和好。”

但是小伙子没有理会他。“我只要吹一声口哨……”他吹嘘道,“他们就会连滚带爬地赶回来。”他走过去躺到那张铜床上,他累了一整天了。他说:“替我给普鲁伊特打个电话。告诉他,她那边一点儿没困难。让他赶快把事情安排好。”

“要是他行的话,就定在后天?”达娄问。

“是的。”小伙子答道。他听见房门关上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面脸颊不停地抽搐。他心想:是他们把我惹火了我才不得不干这样的事,这不是我的错。要是没有人来烦我,让我平安……一想到“平安”这个词,他的想象力便枯萎了。他半心半意地试图想象出“平安”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他闭上双眼,在眼帘后面看见了一片阴沉沉的黑雾无尽无休地飘浮着,那里是一片他从来没有在彩色明信片上见到过的旷野,是一个远远比科罗拉多大峡谷和泰姬陵还要陌生的地方。他又睁开眼睛,毒素立刻在他的血管中流动起来,他一眼就能瞧见梳洗台上摆着库比特买的那两件东西。他就像一个患有血友病的孩子,一接触任何东西就会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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