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代,鲁肃是一名游侠,也是一名传奇性的人物。
《三国志·吴志·鲁肃传》说:“(鲁肃)家富于财,性好施与。尔时天下已乱,肃不治家事,大散财货,摽卖田地,以赈穷弊结士为务,甚得乡邑欢心。”所谓“家富于财,性好施与”,正是当时游侠行为的一种表现,这可以从同书《魏志》的《张邈传》得到印证。《张邈传》说:“(张邈)少以侠闻,振穷救急,倾家无爱,士多归之。”据《后汉书·党锢传》,张邈属于“八厨”之一,“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张邈“以财救人”,因而以“侠”著称于世,鲁肃当然也是如此。
鲁肃是临淮东城人,当地是在袁术割据统治之下,他被袁术任为东城长,“肃见术无纲纪,不足以立事,乃携老弱,将轻侠少年百余人,南到居巢就(周)瑜”。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轻侠”一词。所谓“轻侠”是当时游侠的层次之一,这也可以从同书《吴志》的《甘宁传》得到印证。《甘宁传》说:“(甘宁)少有气力,好游侠,招合轻薄少年,为之渠帅,群聚相随,挟持弓弩,负毦带铃,民闻铃声,即知是宁。”所谓“轻薄少年”,即上引《鲁肃传》的“轻侠少年”。《甘宁传》注引《吴书》说:“(甘)宁轻侠杀人,藏舍亡命,闻于郡中。”可以看出,鲁肃、甘宁都属于当时的“轻侠”。“轻侠杀人,藏舍亡命”,甘宁如此,鲁肃也当然如此。关于“轻侠”另有详论,这里不再赘述。
《鲁肃传》注引《吴书》说:“(鲁)肃体貌魁奇,少有壮节,好为奇计。天下将乱,乃学击剑骑射,招聚少年,给其衣食,往来南山中射猎,阴相部勒,讲武习兵。”“后雄杰并起,中州扰乱,肃乃命其属曰:‘中国失纲,寇贼横暴,淮泗间非遗种之地,吾闻江东沃野万里,民富兵强,可以避害,宁肯相随俱至乐土,以观时变乎?’其属皆从命,乃使细弱在前,强壮在后,男女三百余人行。州追骑至,肃等徐行,勒兵持满,谓之曰:‘卿等丈夫,当解大数。今日天下兵乱,有功弗赏,不追无罚,何为相逼乎?’又自植盾,引弓射之,矢皆洞贯。骑既嘉肃言,且度不能制,乃相率还。肃渡江往见(孙)策,策亦雅奇之。”陈寿撰集《吴志》时,所根据就是韦昭《吴书》,因过于求简,这段十分重要的史料完全被他删除。如果不是裴松之注,人们将很难窥知鲁肃的早期生涯及其活动的全貌。鲁肃是一位长于击剑而又善于骑射的人物,引弓射盾“矢皆洞贯”,即是最好的说明。这里所谓“招聚少年”,应该是传中提到的“轻侠少年”,结合前引《甘宁传》所述,鲁肃“招聚少年”不仅是“讲武习兵”,还应该如同甘宁那样,包括“轻侠杀人,藏舍亡命”这类行径在内,可惜的是,这不但为陈寿所隐讳,也为韦昭所隐讳。有幸的是,在其他传记中,还保留有有关史料,可以提供作进一步的探讨。
《三国志·魏志·刘晔传》说:“扬士多轻侠狡杰,有郑宝、张多、许乾之属,各拥部曲。宝最骁果,才力过人,一方所惮。欲驱略百姓越赴江表,以(刘)晔高族名人,欲强逼晔使唱导此谋。晔时年二十余,心内忧之,而未有缘。会太祖(曹操)遣使诣州,有所案问。晔往见,为论事势,要将与归,驻止数日。宝果以数百人赍牛酒来候使,晔令家僮将其众坐中门外,为设酒饭,与宝于内宴饮,密勒健儿,令因行觞而斫宝。宝性不甘酒,视候甚明,觞者不敢发。晔因自引取佩刀斫杀宝,斩其首以令其军,云:‘曹公有令,敢有动者,与宝同罪。’众皆惊怖,走还营。……晔抚慰安怀,咸悉悦服,推晔为主。晔睹汉室渐微,己为支属,不欲拥兵,遂委其部曲与庐江太守刘勋。勋怪其故,晔曰:‘宝无法制,其众数以钞略为利,仆宿无资,而整齐之,必怀怨难久,故相与耳。’时勋兵强于江淮之间。”所谓“扬士多轻侠狡杰”,作为“轻侠”的典型,郑宝“才力过人”,最为“骁果”,而且拥有“部曲”,“其众数以钞略为利”,“一方所惮”。据《刘晔传》,刘晔与郑宝完全处于敌对地位,刘晔设计诛杀郑宝,这十分容易理解。
但是,同书《吴志》的《鲁肃传》所载却与此大相径庭:“刘子扬(刘晔)与(鲁)肃友善,遗肃书曰:‘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还迎老母,无事滞于东城。近郑宝者,今在巢湖,拥众万余,处地肥饶,庐江间人多依就之,况吾徒乎?观其形势,又可博集,时不可失,足下速之。’肃答然其计。”首先,郑宝是在“方今天下豪杰并起”时的“豪杰”之士;其次,郑宝“拥众万余”,据有“肥饶”的巢湖,得到庐江人士的拥护,“多往就之”。更为重要的是,刘晔对郑宝的态度与《刘晔传》的记载截然不同,刘晔劝鲁肃速往依附郑宝,认为郑宝还要“博集”,即是说势力还要发展,还要得到人们的拥护,“时不可失”,这是个人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从刘晔与鲁肃的这封书信看来,他对郑宝的推崇已经达到十分热烈的程度。鲁肃“答然其计”,也完全同意刘晔的看法,决定离开孙策,前往巢湖依附郑宝。
为什么同一郑宝,《三国志》的两处记载如此迥异?对于刘晔,《鲁肃传》称为“刘子扬”,十分可能,《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据不同的两种史料将同一人物史事分别写入《刘晔传》和《鲁肃传》,而没有觉察其间的歧异和矛盾。
如果将《刘晔传》和《鲁肃传》关于刘晔与郑宝之间的关系综合加以探讨,历史真相应该如此:《鲁肃传》所载刘晔与鲁肃的书信,所表达的是刘晔对郑宝的极其倾佩之情,这应该是真实的;《刘晔传》所述,则是刘晔此后的讳饰,历史真相并非如此,关于这个问题这里不拟多所讨论。本拟北行的鲁肃以听从周瑜劝告,才仍回吴与孙权结合。对此,《鲁肃传》也是含糊其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