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劳克司神父仍如日常之例到馆舍中办事,且携来精洁食物多种,如德国面包、糖果、蜜渍物、大红花果、红白葡萄等。其中白葡萄一种味美而无核,向产于察莫。察莫地傍戈壁,在中国之东北部,此种葡萄自移植于北京教堂以后,以栽种得法,种乃益美,故甘洌独绝。
余以是日既无所事事又不能外出参观宫殿,遂与劳克司侈谈中国国情及宫廷状况。凡樊、周二大人未曾告我或语焉不详者,余一一问之。
因知乾隆皇帝共有22子,今仅存4子,而大位谁属,犹未预定。皇帝深恐4人有猜忌争夺情事,政必躬亲,奏章诏谕,咸自批自发,勿令4人参预其事,即事之琐细者,皇帝亦不以躬 亲为苦。皇帝之首相,即和中堂,其人乃一鞑靼,出身颇微,然甚有才具,初为皇帝卫队之一。20年来,皇帝重其人,历擢至相,且以公主尚其长子,亦可谓极人世之荣矣。次相曰福中堂,亦鞑靼,少年公子也。其兄亦据要津,娶一公主,此公主非皇帝之女,即皇帝之侄女。劳克司不能言其详,而福中堂年鬓虽未高,于台湾之战则为统兵官,旋为两广总督。近日西藏疆场不靖,又任为将军,殆亦中国之兵家耶。和、福二人之外,最有名望者为阿中堂。此人所受恩遇远在和、福二人之上,功业亦颇有可观。法人所著《中国回忆录》一书备载其事,今已年老致仕,不复与闻政务,而皇帝犹以优礼待之。然皇帝对于此人,只视为国家的忠臣,不视为个人的亲信也。
此外尚有三国老,均才力过人,富于经验,惜为华人而非鞑靼。皇帝虽以优礼待之,终未畀以丝毫实权也。
劳克司神父又言:目下北京城中信耶教之华人已达5000名之多,全国共计数在15万以上,再越数年,耶教之发达必数十倍于此。又言:我辈读中国之历史,证以目睹,则中国社会似尚上午显著之缺点。唯残害婴儿一事,吾西人以为极背天理,华人则视为无足轻重,即日日见之,亦不以为怪。近日北京巡警(译者按:当是步军统领衙门)特备一车,每日清早令人驱车巡视街道,见有已死或见弃之婴儿,则纳之车中,拉至义冢埋之,亦有弃于沟中者,自此种巡街车发现后,北京各教士乃大忙。每日此车巡视归来时,诸教士群集车旁,遍察各婴儿之尸,见其中尚有气息者必抱归灌救,救活则就教堂中抚养之,长而施以洗礼,使知此残余之生命系仰托上帝之佑护。自鬼界夺来,非终身虔信上帝不能报此再生之德。
劳克司又言:目下中国人仇教之心已不如往昔,此虽时代使然,要亦由于现在各教士能谨慎将事,不若此前各教士时有性情躁急之举也。然中国政府对于此等教士仍不能无所疑忌。近十二月中,各教士往来信札自北京、广东间驿使传寄者,恒于未达之前,先有人为之启阅,推其启阅之故,半由于疑忌;半则在于探刺欧洲之息耗。因中国人不知目下欧洲情况若何?有言英法各国现方打仗者,亦有言各国中复各有内乱者,传说纷纷,莫衷一是,故好事之徒均喜窃启书信,一窥究竟。即余抵天津后,每与金大人相见,金大人辄问余来时路上安稳否?英吉利国现在与各国和好否?以此证之,乃知所问故非无因也。
是日,北京主教亚力山大戈尼阿,得华官之许可,正式至吾馆舍中谒见。
其人年40岁,葡萄牙籍,外貌颇和易可近。而谈者每谓其居心奸诈且无真实学问,然能说拉丁语甚纯熟。进谒时,自用拉丁语宣述意见至一刻之久,信口直谈,颇不费力。随从者有葡萄牙教士二人、别国教士数人,仪节至觉隆重。
戈尼阿且力述愿与吾缔结友谊之诚心,请余勿以近来英葡二国交战之事梗积于心,致对于葡国教士,感情不能与他国教士一致。余以相当之言辞报之。乃当此接见之时,其随从之他国教士中即有一人乘其不意语我曰:勿信此伦之言。余退思其故,此言不为无因,因葡萄牙人妒视他国人之心已达极度。
现方自结团体研究一种计划,以排除中国境内之他国人为宗旨,除其本国以外,凡他国派教士来华者,彼等即以公敌视之。数日前,一意国教士谓余,吾辈同是欧洲人,人人咸与葡萄牙人缔结友谊之心理,而葡萄牙人心中则以除葡萄牙人而外,殆无足与之为友者,吾辈又何必自讨没趣。由是言之,戈尼阿之巧言令色唯有一笑皆之耳,又葡国教士彼那铎,自圆明园与吾一见之后,即不履吾门。据云:仅已奉皇帝之命召回热河矣。
31日礼拜六。法国神父格拉孟德来见,此人即系余在天津时,得其所发信件,谓皇帝将命葡萄牙人充当翻译,嘱吾预行抗议者。此人初亦罗马教徒,年已老,来华已有30余年。
一与吾见,即言本拟早日拜见钦使,只因鞑靼钦差金大人,前此曾闻余言及英国之国势何若?商业何若?对于中国之关系何若?心怀妒意,恐余一与钦使相见从中传递消息,于中国有所不利,故百计留难,直至今日始得其允可,许吾进见,幸钦使勿以为罪。余聆其谈吐,轻畅流利,知为一绝顶聪明人,而又极熟悉中国事务者。然此人不理于口,北京各国教士一闻此人,辄言其心无主宰,顷刻万变,与之交接者当善自防卫云。
9月1日礼拜。因明日将赴热河,今日预备极忙。然余在去京之前,当将抵京后,闻见中较有兴趣者补述于此。除金大人、樊大人、周大人等及各教士外,每日造吾馆舍中谒见之大员为数颇多。其中有以服官之故,于职任上应来谒见者;有以好奇心切,视吾辈如古董,虽无职任上之关系,亦来此一广见闻者;尤有多人则为听音乐而来。因吾接见宾客之室中,每晚必令乐工奏乐也。此专听音乐之诸宾客中,有一人为乾隆皇帝之乐官,见乐队中有乐器数种,形式既佳,声调亦美,因向余婉商,欲借此数种器绘一图。余言:君苟爱此数物,俟吾觐见归来时,即举以为赠。渠曰:绘其图样可矣,惠赠则不必,因余不解贵国乐器之用法,有之亦属搁置。余曰:既如是,君可请画工绘之,决无阻止之理。
次日,渠果偕画工来,敷大纸于地,置克朗内脱、弗路脱倍松等乐器于纸上,先用炭笔勾其轮廓,然后细量乐器上各小件之分寸,一一绘之。据云:渠将依照此种形式,令中国工人仿造,以己意定其音阶,使成一种西式之中国新乐器。果尔,此人亦聪明人也。
吾馆舍中各物最为华人注意者,即兰脑尔特勋爵所绘英皇英后两陛下肖像,像悬于正厅,去大门甚近,故观者特多。其初不过官员及地方绅士,后则中下流社会亦蜂拥而进,拥挤既甚,复杂以谈话之声颇妨吾等行动。吾乃与樊大人商量,规定一参观之时间,而于参观者之人品及数目亦略加限制,此实不得不尔,非有轻视华人之意。华人对于吾辈所带礼物既极意赞誉,而对于普通应用之什物观之亦称誉不止。然辗转传观,什物间有因此受损者,其中以柏尔明亨埠极尔司厂所造刀片最为华人所爱。因此种刀片系精钢制成,极软,可弯作圈形,然又锋利异常,故华人咸以宝剑目之。
吾以二刀赠樊大人,樊大人大喜过望,言:得此二刀,感谢之心乃倍蓰于他物之百倍其值者。此老出身行伍,以武功得显,爱刀固其分也,然吾于此事乃不得不思及通商问题。照此情形,吾英倘以零星物件运来必能大受华人欢迎也。至于东印度公司,前此提议扩充粗呢出口问题亦颇有见解,吾料不出数年,此类呢货,中国人之所求必远非吾英呢厂所能供。而呢货之外,凡上等之布匹(原注:吾英人所谓上等之布匹,尚非真正之上等,故当自选上自者运出)以及丝绒、纱罗之属,亦颇有销场。因吾辈所穿衣服,华人见之,多称其质料之优美。而乾隆皇帝近顷又下一诏,言:春秋两季,百官叩见时,准穿布服;夏季用轻绸;冬季则用绸缎为面,皮毛为里。吾英布匹及丝绒、纱罗既受华人欢迎,则此一时期正为推广销路之日矣。
夜分,国老景绥大人(译者按:景绥二字译音,前有景升,此有景绥,不知是一是二?)知吾明日早起,即当启程,特率属员二人,官级甚高而戴红顶子者,至馆舍中与吾谈话。言:现在乾隆皇帝急欲与贵使相见,贵使所乘“狮子”船上随从人等不能同往热河者,现已择定珠山一处供其休息,且划定界线免致水手、夫役四出游荡滋事。皇帝以为此种计划颇为合宜,已命令贵国古完勋爵便宜行事,其在该处居住之时期或久或暂,亦听伊斟酌。准此言之,吾至中国后每有一事,苟与华官言及,华官殆无有不立时上达,亦无有不立时措置者,谁谓中国上下雍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