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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费心机

第四章 一天里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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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八月四日,至四点钟

下一周初,塞西利亚寄托在广告上的最后一线希望有了回音。塞西利亚似乎一直以为这个回音定会来自数百里之外的某个地方——伦敦、苏格兰、爱尔兰或欧洲大陆,这符合她一直采用的求职广告的做法。但是回音却来自离她的住所很近的地方——一个二十英里以内的乡下宅院。回信是这样的:

阿尔克利芙小姐欲觅一位年轻姑娘作侍女。该侍女的职责不重。阿尔克利芙小姐将于星期四回到布迪茅斯。届时,如果g小姐尚未找到工作,阿尔克利芙小姐愿与她于当日四点钟在海滨的贝尔维迪旅馆见面。此函无需回复。

响水山庄

一八六四年八月三日

快到见面的时间了,塞西利亚戴上一顶端庄大方的帽子,穿上一件黑色的丝绸外罩,朝旅馆走去。美好的憧憬,海风吹来的新鲜空气,明朗的、一望无垠的景色,使她的双颊泛上了异常娇美的粉红色。她的脚步曾因过去的烦恼和对爱德华的思虑变得迟缓,现在却恢复了往日的轻快和敏捷。

她走进前厅,朝酒吧的窗子走去。

“阿尔克利芙小姐在这儿吗?”她问一位站在前台的衣着华丽的酒吧女。那位酒吧女正在和一位站在台后的女店主说话,女店主饰金戴银,珠光宝气。

“不,她没在。”酒吧女回答,态度不很客气。相形之下,塞西利亚显得有些过于朴素。

“阿尔克利芙小姐一会儿就来。”女店主对塞西利亚看不到的另一个人说。听口气好像她几天前就已知道塞西利亚要找阿尔克利芙小姐的事情了。“把她的房间准备好——快些!”从快捷地发命令到欣然领命,塞西利亚觉得阿尔克利芙小姐一定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

“你是要在这儿同阿尔克利芙小姐会面吗?”那个女店主问。

“是的。”

“年轻人最好等一等。”女店主最后说。凭一个收惯钱的人的直觉,她正确无误地猜到,塞西利亚不会给这里带来任何收益。

塞西利亚被带到一间奇怪的房间里。房间在整个建筑的阴面,是二层走廊尽头的一组套房中的一间,看上去似乎是在需要的时候既可作卧室又可作休息室。四周墙壁、窗帘、地毯以及家具的罩单,差不多都是蓝色的。东北天空的冷冷光线射进屋内,也落在窗外铺着崭新石板的宽阔的屋顶上,使屋子更增添了一层明显的浅淡色彩。那屋顶是透过小窗可以看到的惟一的东西。但是,门的下方和这一套房的隔壁房间相通,从那边透进来一缕极微的红色光线,这缕微弱的光线却使两个房间显出强烈的差异。隔壁房间的阳光相当充足。这缕光是这个地方可以看到的惟一令人愉悦的事物。

人们在等待的时候常常沉湎于一些非常稚气的想法和举动。生活就像是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这条防线就是这次会晤。塞西利亚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盯着那条光线,由此把隔壁的房间想象成美妙的天堂。这缕光线让她想到在这个罪恶的世界中那件众所周知的“善事”。[1]

当她正注视着在这一缕光线的照射中飘浮的微尘的时候,听到了一辆马车在房子的对面停下来,接着是贵妇走过走廊时裙摆磨擦地板的窸窣声,她走进了塞西利亚隔壁的房间。

就像划火柴时闪过的一缕磷光,那道金色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地板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停了下来。而后又听到双脚不耐烦地轻踏地板的声音。一个贵妇的声音在说:“这儿一个人也没有吗?”语气很是傲慢。

“不,夫人。在隔壁呢。我这就去叫她过来。”侍女说道。

“去吧——噢,你不用进来了,我去叫她。”

塞西利亚站起来,走到中间那扇透过一缕光线的门前,侍女正从那儿退出去。她刚把手放在门把上,门把就在手中转开了。门是从另一边被拉开的。

* * *

[1] 语出莎士比亚(1564—1616)《威尼斯商人》第五幕第一场,鲍西娅语:“一支小小的蜡烛,它的光照得多么远!一件善事也像这支蜡烛一样,在这罪恶的世界上发出广大的光辉。”

2.四点钟

下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着。部分光线透过深红的窗帘折射进来,由于墙上深红的植绒墙纸和深红的地毯的反射而显得更加强烈。四周鲜艳的光焰中出现了一个贵妇的身影。她站在塞西利亚前面,靠得很近,手中正握着门把手。出现在姑娘面前的陌生人由于幽暗的蓝色的衬托,再加上塞西利亚与生俱来的丰富的想象力,显得很有生气,看上去好像是站在火光中的一个高挑的黑色身影。这个女人不胖不瘦,身材非常匀称。

塞西利亚不由得用手遮住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这样才第一次在门扇油漆镶板上反射回来的柔和光线下看清阿尔克利芙小姐的身形和面容。她不是很年轻。虽已人近中年,却是仪容庄重,风韵犹存。

“呃,”贵妇说,“这边来。”塞西利来随她走到窗子的壁凹处。

在橘红色的光线里走着,两个女人各自炫耀着自己的优势,同时每个人脸上也都流露出被对方的容貌所打动的神色。塞西利亚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使她更增添了一个青春少女从未有过的娇艳和美丽的魅力。年长的贵妇脸上的青春已逝,取而代之的那种表情,与其说是严厉,不如说是严酷,她同时也显示出其庄严高贵的神采,给她那曾经艳丽,如今渐衰的脸庞增添了一份活力。

她看上去还不到三十五岁,可是她实际上或许比这个年龄大十多岁。她的双目清澈而沉稳,鼻梁高高的,优雅而美丽,还有圆圆的、略微突起的下巴,就像雕塑中的恺撒一样。嘴唇透着一种傲气,但又善于传情达意。她脸庞的下部轮廓显得很严肃,使她整个面部表情凛然透出一股男子的英气。女子的娇柔之态只有在前额和眉头的卷发上明快地流泻出来。她身穿一件褐色的丝绸外衣,披着一件绣着网眼花边的披肩,戴着一顶网眼女帽,帽子上插着几枝蓝色的矢车菊。

“是你登广告想找个做女侍的工作,地址是十字街,g小姐,对吗?”

“是的,夫人。我是格雷小姐。”

“对。我听过你的名字——我的管家莫里斯太太提到过你,并且把你的广告拿给我看。”

这个消息令人费解。但是她没有时间多想。

“上一次你住在哪儿?”阿尔克利芙小姐继续问。

“我以前从未做过侍女,我在家住。”

“从未出来过?我一见到你也觉得你太像个小女孩,不会有什么经验。但是你为什么那么自信地登广告呢?这让人产生误解。”

“真对不起。最初我写了‘无经验’。但是我哥哥说对着全世界大声宣布你的弱点是很蠢的,他让我把它删掉。”

“不过我想你的母亲知道该怎样做。”

“我没有母亲,夫人。”

“那你的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

“这样啊,”她说道,语气更加柔和,“你的姐妹、姑母,或是堂兄弟呢?”

“他们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我想你没有问问他们吧?”

“没有。”

“那你应该问问他们呀,为什么没问呢?”

“因为这些亲戚我一个也没有。”

阿尔克利芙面露惊讶之色。“不管怎么说这都怪你,孩子。”她说道,口气中带有一种淡淡的和蔼,“不过,恐怕你不适合我,我习惯找个年龄大一点的人。你知道,我想找一位有经验的姑娘。她要熟悉办公室里的一切日常事务。”她正想再加一句“尽管我喜欢你的容貌。”但是这句话对于她面前这位气质高雅的女孩子来说是一种冒犯。于是她改口说:“尽管我很喜欢你。”

“对不起,让您误解了,夫人。”塞西利亚说。

阿尔克利芙站在那儿出神,没有回答。

“再见。”塞西利亚继续说。

“再见,格雷小姐——我希望你会成功。”

塞西利亚朝门口走去,这个动作恰巧是她最优美的动作之一。它是那样的恰到好处:大方得体而又不失优美,流畅迷人又毫不轻佻弄姿。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她又回头看了看阿尔克利芙小姐,脸上微微露出些不满。那些记得格乐兹油画《女孩头像》[1]的人,就会了解塞西利亚这一回眸中那不以为然的神态。这不是渔主回首告诉渔夫们怎样巧设诱饵,以增加年内平均捕获量的神态。这优雅的回眸一瞥能紧紧抓住情感细腻的观望者的感情。它把目光留下,却带走了情感。

阿尔克利芙小姐对这转身回眸的迷人效果可不是个新手。当塞西利亚把门关上时,她依然不动声色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那姑娘远去的脚步。她自言自语道:“真是值得费心开导开导她了,那么在我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的人身旁,就会有一个人像这样来回走动,以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敢断定她的手指放在人的头上、脖子上时会特别轻柔……她是个多么傻乎乎、羞答答的年轻姑娘,就这样突然走掉了!”她摇响了铃。

“让刚刚离开的那位年轻姑娘再回来。”她对侍从说,“要快!不然她就走掉了。”

塞西利亚刚走到前厅,正想着她若当时把她的身世说一说,阿尔克利芙小姐或许就会接纳她的。然而她特别不愿意把她的身世讲给外人听。当她被召唤回来的时候,她一点不感到惊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告诉她,她与阿尔克利芙小姐还会再见面的。

“我想你当然是有担保人的吧?”塞西利亚进屋时,贵妇问道。

“是的。索恩先生。他是德布里克汉的一位律师。”

“你的针线活儿很不错?”

“我觉得是。”

“那么我认为无论如何我得给索恩先生写封信。”阿尔克利芙小姐微笑着说,“整个手续都不是很规范,这是必须承认的。但是我现在的侍女下星期一就要离开了,我已经见过的那五个人看起来对我都不合适,……好吧,我会给索恩先生写信的,如果他的回复令人满意,你就会收到我的回信。你最好也应该做好下星期一就来的准备。”

阿尔克利芙小姐又一次看着塞西利亚走出房间后,要来了纸和笔,好像就要与索恩先生联系了。她犹豫不决地把弄着那支笔,“假如索恩先生的回函有令人不悦的言辞,即使这些言辞只是对那个姑娘片面的评价,而不是出于全面的了解,我也不得不放弃她。那时我就会后悔没有不顾别人的看法而给她一次尝试的机会了。她自己所说的一切是十分可靠的——是的,我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来。我喜欢她那张脸庞。”

阿尔克利芙小姐放下笔,没有给索恩先生写信,就离开了旅馆。

* * *

[1] 格乐兹(1725—1805),法国风俗画和肖像画家。——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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