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堂·璜(2) 堂·路易的儿子。
斯嘎纳耐勒 堂·璜的听差。
艾耳维尔 堂·璜的太太。
古司曼 艾耳维尔的盾士(3)。
堂·路易 堂·璜的父亲。
法兰西斯克 穷人(4)。
彼艾罗(5) 乡下人。
统领(6)的石像
狄芒舍先生 商人。
树枝 剑客。
堂·璜的随从
堂·卡尔劳斯和堂·阿龙斯的随从
一个鬼魂
地 点
西西里(7)。
第一幕
第一场
斯嘎纳耐勒,古司曼。
斯嘎纳耐勒 (拿着一个鼻烟壶。)亚里士多德和那批哲学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什么也比不上闻鼻烟儿:这是正人君子的嗜好,活着不闻鼻烟儿,就不配活着(8)。闻闻鼻烟儿,不光头脑活泼、清醒,就是心地也纯正了,人闻鼻烟儿自然而然就闻成了正人君子。难道你就没有看见,人一闻鼻烟儿,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到一个地方,就欢欢喜喜,左请人闻,右请人闻?他连等人要也不等,就投其所好,先意逢迎:正是谁闻鼻烟儿,谁就心头涌起荣誉和道德的情操,诚然诚然。话说到这儿为止,如今回到我们的本题吧。亲爱的古司曼,听说你来,你的女主人艾耳维尔夫人,竟想不到我们动身,亲自追赶下来,我的主人把她迷住了,不来找他,你说,她就活不下去。你要我私下里把话说给你听吗?我担心她的爱情得不到好报,她到本城来没有好结果,你们倒不如待在那边,省得白跑一趟。
古司曼 理由呢?求求你,告诉我吧,斯嘎纳耐勒,你怎么会想到这样可怕的恶兆的?你的主人有什么心腹话告诉你来的?是不是他对我们冷了心肠,所以才走开的?
斯嘎纳耐勒 他没有讲,不过我大致一看,也就差不多有了一个大概。不劳他对我讲,我就拿稳了十之八九。我也许会弄错,可是话说回来,像这类事,我有充分经验。
古司曼 什么?难道是堂·璜变了心,才不告而别的?艾耳维尔夫人一心相与,他好意思伤她的心?
斯嘎纳耐勒 不是的,原因是他还年轻,心上就没有……
古司曼 像他这样的贵人,也做见不得人的坏事?
斯嘎纳耐勒 对啦,他这样的贵人!理由好漂亮啦,倒像单冲这个,他会洗手不干。
古司曼 可是婚姻神圣,他不可能不遵守。
斯嘎纳耐勒 哎呀!我可怜的古司曼,我的朋友,听我说吧,你还不晓得堂·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古司曼 当然喽,我不晓得他是什么样儿人,会对我们小姐那样薄幸。我真不明白,一个人口口声声恩爱,处处表示情急,千万遍甜言蜜语,时时刻刻明心、叹气、流眼泪,一封一封热烈的情书,又是慷慨陈词,又是山盟海誓,总之,他神魂颠倒,如醉如痴,最后情之所至,破坏修道院的圣规,抢走艾耳维尔小姐,我说,我不明白,在这种种以后,他会有心背信。
斯嘎纳耐勒 我呀,不费苦心,也就明白了。你要是清楚这只馋猫呀,就会发现,对他说来,相当轻而易举。我不是说他对艾耳维尔夫人变了心,我还有证据:你晓得,他吩咐我先动身,他来到以后,根本没有跟我说上过话。不过我不妨作为警告,私下里先告诉你!我的主人堂·璜是世上自来有的最大的坏蛋,他是一个疯子、一只饿狼、一个魔鬼、一个土耳其人(9)、一个异端,不信天,不信地狱,不信妖怪,(10)像真正野兽一样过日子,一只伊壁鸠鲁的猪(11),一个道地的萨尔达纳怕耳(12),堵住耳朵,不听任何劝告,把我们的信仰全都看成扯谈。你对我讲,他娶下你的女主人:你听我说,他一时兴起,再怎么也干,娶她的时候,他可以连你,连她的狗和她的猫一道娶过来。结婚在他,初无所谓。这成了他勾引美人的不二法门。他是一个有求必应的新郎官。夫人,小姐,城里的,乡下的,他是见一个,要一个。他在各地娶的妇女,我要是一个一个把名字全告诉了你呀,可以一直说到天黑。你听这话,大吃一惊,脸色也变了,其实我说这人只说了一个大概其,想把本人画好了呀,还得添许多笔。反正上天有眼,总有一天他会受报应的。对我说来,伺候魔鬼,也比伺候他强。他干的坏事,我看得太多了。不过一位大贵人同时又是一个坏人,那就可怕了。我讨厌他,可是还得对他忠心:畏惧作成我的热心,管制我的感情,让我常常夸我心里痛恨的事。他来了,在这家府里散步,我们分手吧。千万记住:我是舌无留言,把话告诉了你,出口未免也快了一些,可是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他的耳朵呀,我可干脆讲你撒谎。
第二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璜 谁在跟你讲话?看上去,样子像是艾耳维尔小姐的听差古司曼。
斯嘎纳耐勒 大概其也差不到哪儿去。
堂·璜 什么?是他?
斯嘎纳耐勒 正是。
堂·璜 他来本城多久啦?
斯嘎纳耐勒 昨天晚晌。
堂·璜 他来干什么?
斯嘎纳耐勒 他惦记着什么事,我想,您也不是不清楚。
堂·璜 想必是为我们动身的事了?
斯嘎纳耐勒 老实人为这难受得不得了,问我动身的缘故。
堂·璜 你怎么回答?
斯嘎纳耐勒 您事前对我什么也没有讲。
堂·璜 可是你的想法呢?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斯嘎纳耐勒 我呀,我相信,您别见怪,您又在盘算什么新恋爱事由儿。
堂·璜 你这样想?
斯嘎纳耐勒 是的。
堂·璜 说真的,你没有猜错,我应当对你承认,我另看中了一个女的,艾耳维尔已经不在我的心上啦。
斯嘎纳耐勒 哎呀!我的上帝!我算准了我的堂·璜,拿稳了您的心思,晓得您是世上顶爱走动的人:喜欢变动关系,就恨死待在一个地方。
堂·璜 你说,你不觉得我应该这样做吗?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
堂·璜 什么?说吧。
斯嘎纳耐勒 当然喽,您要这样做,就是该做,旁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您不要这样做的话,也许就另是一回事了。
堂·璜 好啦!我许你开口,把你的见解说给我听。
斯嘎纳耐勒 这样的话,少爷,我实对您讲,我不赞成您的作法儿,像您那样到处有情,我认为很糟糕。
堂·璜 什么?你要我们死守着头一个让我们入迷的女人,为她谢绝尘世,再不看旁人一眼?坚贞不渝,从一而终,年轻轻就心如古井,对此外所有的绝色女子视而无睹,还以这种虚假的荣誉自得,未免也太不像话!不,不,坚贞不渝,只对傻瓜有用:个个美人都有权利疯魔我们;先遇见不该造成一种优势,损害旁人对我们的正当要求。拿我来说,看见绝色女子,我就色授魂与,情不由己,向这种销魂的暴力投顺。婚约与我无关,我对一位佳人的爱情绝不妨碍我对旁人不公道。我长眼睛,就为观看个个妇女的妙处,献上大自然要我们奉献的赞美和贡礼。我不问后果,反正看见可爱的女子,我就不能不倾心相与。一张漂亮脸子问我要心,我有一万颗心,也会照数全给。一见钟情,说到最后,有不可言传的魅力。恋爱的乐趣全在换来换去。说好话,赔小心,打动一个美貌少女的春心;看见自己一天比一天小有进展;装癫狂,流眼泪,叹长气,进攻一颗不愿投降的娇羞的心灵;一步一步摧毁她抵抗我们的各种微弱的障碍;战胜她引以为荣的重重顾虑,慢慢地把她带进我们希望她落入的圈套:我们感到一种乐不可支的欢愉。可是我们一成了她的主子,也就没有什么可说、可希罕的了。热情的妙处不见了;假使没有新的对象唤醒我们的欲望、没有引人入胜的征战的好景在心头出现,我们就要在这种爱情的死海睡着了。总之,世上没有再比打败一位绝色女子的抵抗好受的了。我在这上头有征服者的野心,永久由胜利飞向胜利,难以下定决心限制自己的希望。什么也阻止不了我的迫切的欲望,我觉得我有一颗心爱全地球,像亚历山大一样,恨不得多来几个旁的世界,展开我爱情上的胜利。
斯嘎纳耐勒 我的妈呀!您可真能说啦。您就像背熟了,说起话来,跟一本书一样。
堂·璜 你听了我这话,有什么话讲?
斯嘎纳耐勒 说真的!我有话讲……我不晓得怎么讲好:因为您把话说得像怪有理似的:其实可不是,您就没有理。我原来的想法妙不可言,您的长篇大论把它搅成了一锅粥。这一回就算啦,下一回跟您辩论,我先把我的论点写出来。
堂·璜 你就写出来吧。
斯嘎纳耐勒 不过少爷,我会不会得到您的许可,假如我告诉您,您过的生活我多少有点儿看不过眼?
堂·璜 怎么?我过的什么生活?
斯嘎纳耐勒 有条有理的生活。不过譬方说,像您这样一个月结一次婚……
堂·璜 还有比这开心的?
斯嘎纳耐勒 不错,很开心,很有趣,这我能领会,没有害处的话,我也会照办的;不过少爷,这样拿圣典当儿戏……
堂·璜 得啦,得啦,这是我和上天之间的事,我们将来会在一起把账算清楚的,你就免去操心吧。
斯嘎纳耐勒 说真的!少说,我常听人说,拿上天开玩笑,不是什么好事,那些不信教的人从来没有好结果。
堂·璜 算啦,大傻瓜,你知道,我对你讲过,我不喜欢那些好言相劝的人。
斯嘎纳耐勒 所以上帝明鉴,我也不是劝说您。您呐,您晓得您在干什么;您什么也不相信,您有您的理由。不过社会上就有一些头脑不清楚的年轻人,不信教,还不晓得为什么,他们要思想自由,因为他们以为这很对劲。我要是遇到这么一位主人呀,就会老实不客气,当面问他:您敢这样侮慢上天,像您这样儿拿圣事开玩笑,真就一点也不害怕?您、一条小蚰蜒,一个小矬子(我是在对我说起的主子讲话),也有您拿人人尊敬的事开玩笑的份儿?您以为自己是贵人,有一顶卷成圆圈圈的金黄假头发,帽子上插着羽毛,礼服滚着金边,飘带像火一样的颜色(我不是在讲您,我是在讲别人),我说,您就以为自己才学比谁都渊博,可以无恶不作,旁人也就不敢当面直说啦?我虽然是您的听差,可是您听我讲,上天迟早要惩罚那些背教的人的,不干好事,不得好死……
堂·璜 住口!
斯嘎纳耐勒 什么事情?
堂·璜 事情是:你要知道,我看中了一个美人儿,这才游魂似的,跟她一直跟到本城。
斯嘎纳耐勒 少爷,半年前您杀死那位统领,您不害怕出什么岔子?
堂·璜 有什么害怕的?难道我不是按照规矩把他杀死的(13)?
斯嘎纳耐勒 完全照规矩,再稳当不过,他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堂·璜 官方已经不追究这事啦。
斯嘎纳耐勒 官方不追究,可是他的亲戚、朋友,不见得就不记仇……
堂·璜 哎呀!别净想着我们会遭到的祸事啦;还是让我们光想着会使我们快活的好事吧。我对你说起的那位姑娘已经有了婆家,女人里头数她娇媚了。送她到这儿来的,就是她的未婚夫。我在他们上路前三四天,凑巧看见这一对情人。我还没有见过一对男女这样心投意合,有谁比他们还要你恩我爱的。他们两下里是郎有情、女有意,露在外头,把我看了一个神不守舍;我心里头别是一种滋味;我的爱情由妒忌开始了。是呀,看见他们在一起好合无间,我打一开始就不能忍受。怨气叫醒我的欲望;我要是能把他们离间了,把这种我打心眼儿里就不待见的恩情给拆散了,我就快活到了极点。可是直到现在为止,我什么力量也白费了,看样子只好铤而走险。那位未婚夫今天邀他的情人到海上游玩去。我事前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不过满足我的爱情的准备,全都安排妥当了,我雇好了一条小船和人手,我想到时候我会很容易把美人抢走了的。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
堂·璜 嗯?
斯嘎纳耐勒 您可真行,干起活儿来,真有两下子。像您这样满足自己的,世上没有第二位啦。
堂·璜 那你就收拾好了跟我走吧。当心把我的兵器全带齐,万一……啊!糟糕!怎么会碰到了她!混账东西,你先前没有告诉我,她本人就在这儿。
斯嘎纳耐勒 少爷,您先前没有问我啊。
堂·璜 她疯了还是怎么的,一身乡下打扮,衣服换也不换,就到这地方来啦?
第三场
艾耳维尔,堂·璜,斯嘎纳耐勒。
艾耳维尔 堂·璜,你好不好赏脸,破格认我一认?起码我能希望屈尊一下你的脸,朝我转过来?
堂·磺 夫人,实对你说,我没有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太出人意外啦。
艾耳维尔 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见到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说实话,太出你意外啦。不过我也大失所望。我先还不相信,可是你这不待见我的样子,把我充分说服了。我奇怪自己会这么老实、这么心软,一目了然的事,还不相信你会负心。我承认自己善良,或者不如说是愚蠢,尽想着欺哄自己,千方百计不把我的眼睛和我的判断当真。我明明见你待我冷淡,可是情之所至,还在为你寻找理由;你不告而别,我也特意想出种种合法的借口,为你开脱我理智上给你确定的罪名。我每天白起正当的疑心,我不睬理我眼前把你告下来的声音,只欢欢喜喜信任把你在我心上描成无辜的许多可笑的幻想。可是看看你现在对待我的这副模样,我再也不能怀疑了;凭你瞥了我那一眼,就对我说明了比我想知道的还多的心情。不过听你亲口讲讲你走的理由,到底对我好受多了。说吧,堂·璜,求你啦,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脸给自己辩护。
堂·璜 斯嘎纳耐勒在这儿,他晓得我为什么走。
斯嘎纳耐勒(14) 我,少爷?您饶了我吧,我什么也不晓得。
艾耳维尔 好啦!斯嘎纳耐勒,说吧,那些理由,不管谁讲,我都要听。
堂·璜 (做手势叫斯嘎纳耐勒过来。)得啦,就对太太说了吧。
斯嘎纳耐勒(15) 您要我说什么?
艾耳维尔 过来,既然人家要你说,你就对我讲讲不告而别的那些原因吧。
堂·璜 你不回答?
斯嘎纳耐勒(16) 我没有话回答。您是在拿您的用人开心。
堂·璜 倒说,你要不要回答?
斯嘎纳耐勒 太太……
艾耳维尔 什么?
斯嘎纳耐勒 (转向他的主人。)少爷……
堂·璜(17) 要是……
斯嘎纳耐勒 太太,征服者,亚历山大,还有旁的世界,是我们走的原因。少爷,我能说的,就是这个。
艾耳维尔 堂·璜,可不可以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些漂亮的古怪话?
堂·璜 夫人,实对你说……
艾耳维尔 哎呀!你是一位出入宫掖的人物,按说这类事也该习惯了,怎么还这样不会为自己辩护!看你这副窘相,我倒可怜你了。你为什么不高步阔视,装出一副恬不知耻的神气?你为什么不发誓,说你对我永远一片至诚,说你爱我永远如醉如痴,谁也比不了,说除非是死,什么也不能把你我分离?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你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来不及向我告别?说你身不由己,不得不在这儿勾留一时?说我放心回去好了,你一定快马加鞭,跟着我的后影就回来?说你确实盼望和我朝夕相处?说你离开了我,无情无绪,就像丧魂失魄一样?你就该这样为自己辩护,不像现在这样狼狈才是。
堂·璜 夫人,我承认我没有作假的才分。我有一颗真诚的心。我决不会对你讲,我对你永远一片至诚,我盼望和你朝夕相处,因为说到最后,我走,确实只是为了把你撇掉。我撇掉你,并非由于你编排的那些理由,而是纯粹由于良心不安,因为我相信和你再在一起,就不能不犯罪。夫人,良心不安,我就头脑清醒,看出我的问题来了。为了娶你,我把你从修道院抢走,使你违背修行的初愿,上天对这一类事非常妒忌,所以我细细思量下来,唯恐上天震怒,不由起了疚心。我相信我们的婚事只是一种化装通奸,会给我们带来报应的,所以我最后不得不想法子把你忘掉,也好让你回头是岸,再能修行。夫人,难道你心甘情愿,反对这样一种虔诚的思想,让我为了你,受到上天的惩罚……?
艾耳维尔 啊!恶棍,现在我算把你看透啦。不幸是我知人太晚,除掉伤心,也不能做出别的来。可是你要晓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戏弄的上天会为我报你负心的仇的。
堂·璜 上天,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 可不是,我们这种人呀,就不拿这搁在心上!
堂·璜 夫人……
艾耳维尔 够啦。我不要再听下去,我简直怪自己听多啦。由人把自己的耻辱抖出来,先就没有志气。心高气傲的人,碰到这种事,听到一句话,就该打定主意,你不要以为我会破口骂你:不,不,我决不是两句空话,就会把一天的怒火化为乌有的。说什么我也要痛心疾首把仇报了的。我对你再说一遍,负心贼,你害我,上天要罚你的。假使你不畏惧上天的话,起码你也要畏惧一个弃妇的忿恨。
斯嘎纳耐勒(18) 他能疚心倒也好了!
堂·璜 (想了想。)还是想着去办抢亲的事要紧。
斯嘎纳耐勒(19) 哎呀!看我在伺候一个什么样的混账主人哟!
第二幕
第一场
莎尔劳特,彼艾罗。
莎尔劳特 彼艾罗,亏得娘娘保佑,你不迟不早,赶着当口到。
彼艾罗 可不是,奶奶的,只差一口气的工夫,咱俩都会淹死。
莎尔劳特 这么说来,是早上那阵风,把他们刮下海的?
彼艾罗 可不,你听啀,莎尔劳特,怎么回事,俺马上说给你听;因为常言说得好,俺是头一个瞭见他的,瞭见他们俺是头一个。反正就是这么的,咱俩在海边,俺跟胖小子吕卡,咱们耍着玩,拿土疙瘩丢脑壳;因为你晓得,胖小子吕卡爱耍,俺有时也耍。所以咱俩在耍,耍着耍着,俺就老远望见水里头有个东西,一涌一涌,朝咱俩漂过来。俺瞅得一清二楚,一眨眼工夫,瞅着瞅着就瞅不见啦。俺就讲:“喂!吕卡,俺想那边有人游水。”他就对俺讲:“扯个啥,你见到鬼,迷眼咧。”俺就讲:“奶奶的,俺眼没迷,那是人。”他对俺讲:“才不对咧,日头照花了你的眼。”俺就讲:“打赌不?日头没照花俺的眼。”俺就讲:“是两人。”俺就讲:“照直游过来咧。”他就对俺讲:“奶奶的,俺打赌不是。”俺就讲:“哦!那,赌十个苏(20),你干不?”他就对俺讲:“干”;他就对俺讲:“说干就干,钱在眼面前。”俺呀,不是疯子,也不是二愣子,可也说丢就丢,朝地上丢了四个百合花钱,外加五个苏,是双代尼耶(21),丢得可冲啦,奶奶的,就像喝了一碗酒;因为俺呀,豁出去啦,跟他拼咧。可是俺心中有数。俺不是傻瓜!反正就是这么的,俺才拿赌注撒开手,就见有两人露出水面来,还直摆手,要咱俩去搭救,俺一看情势,先抄注子。俺就讲:“瞅啀,吕卡,你瞭见的,他们在喊咱俩啀,快去救他们吧。”他就对俺讲:“不救,是他们让俺输的。”哦!所以乱到后来,不啰嗦啦,俺数说了他一顿,咱俩就跳进一条划子,七手八脚忙了一大阵,把他们从水里拖出来,带到家里烤火,他们脱得精赤条条,晒干衣服,后来他们一伙人又来了俩,是靠自己挣到活命的。后来玛杜莉娜也来了。当中有一个人直对她眉来眼去的。这就是原来的经过,莎尔劳特,不差一点。
莎尔劳特 彼艾罗,你不是告诉俺,当中有一个人比啥人也秀气?
彼艾罗 是啊,那是主子。他一定是一位大、大老爷,因为他的衣服,从上到下,全有金边边;伺候他的那些人,也是老爷;可是就算他是大老爷,真的,没有咱俩在那块儿,就淹死咧。
莎尔劳特 有你说的!
彼艾罗 哦!奶奶的,没有咱俩,他就蹬腿啦。
莎尔劳特 彼艾罗,他还精赤条条在你家?
彼艾罗 不在啦。他们当着咱们给他换好啦。老天爷,俺可从来没有见人那样穿过衣服。朝里那些老爷们,穿起衣服来,真蘑菇啦!俺钻进去,别想能出来,瞅就把俺瞅愣啦。老天爷,莎尔劳特,他们的头发跟他们的头就不连在一起;他们穿完衣服,拿它套到头上,像戴一顶大麻絮帽子。他们穿的衫子,袖筒那个宽啀,咱俩就这样也钻得进去。他们不穿裤子,扎一条围裙,那个大啀,像从今天到复活节。他们不穿小袄,穿一件小背心,连胸口都不到。他们不戴平领,脖子上拴一条有网眼的大手绢,挂着四个大布穗子,搭在胸脯上头。他们的胳膊梢也有小平领,腿上绑着金线带子大漏斗,其中还不算许多带子,左一条,右一条,真难看啦。就连鞋也这头到那头,全是带子。前也是,后也是,绊来绊去,俺别想能有活命。
莎尔劳特 真的,彼艾罗,俺得开开眼去。
彼艾罗 喂!莎尔劳特,先听俺讲一句话,俺有旁的话对你讲啀。
莎尔劳特 好吧!什么事,说吧。
彼艾罗 你晓得,莎尔劳特,常言说得好,得把心里的话掏出来。俺爱你,这你知道,咱俩就要成亲啦,可是奶奶的,俺对你可不满意咧。
莎尔劳特 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彼艾罗 实说了吧,你老伤俺的心。
莎尔劳特 怎么会的?
彼艾罗 奶奶的,你不爱俺。
莎尔劳特 哎呀!哎呀!单为这个?
彼艾罗 是的,单为这个,这就够受的啦。
莎尔劳特 老天爷,彼艾罗,你总对俺唠叨这个。
彼艾罗 俺总对你唠叨这个,因为老是这个呀;不老是这个,俺还不会总对你唠叨这个咧。
莎尔劳特 可是你要怎么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彼艾罗 奶奶的!俺要你爱俺呗。
莎尔劳特 难道俺不爱你?
彼艾罗 不,你不爱;俺可为这出足了力:来一个过路贩子,俺就给你买一回带子,俺说这话,可没有怪你的意思。俺不怕摔死,为你爬到鸟窠;你过生日,俺叫弹绞弦琴(22)的,弹给你听。俺可像井里捞月,捞一个空。你晓得,人家爱俺,俺不爱人家,就不应该,就不象话。
莎尔劳特 可是老天爷,俺也爱你呀。
彼艾罗 是的,你爱得可好样儿啦!
莎尔劳特 你要俺怎么个爱法?
彼艾罗 俺要你照规矩爱,像人家那样爱。
莎尔劳特 难道俺不也照规矩爱你?
彼艾罗 才不,爱呀,一眼就看得出来。一个人真心相爱,就会对相爱的人做出许许多多小嗲样子来。瞅瞅胖丫头陶玛丝,爱疯了小罗班,老去逗他,从来不让他安静,老去跟他捣乱,要不呀,从跟前走过,揍他几下子;前天他坐在凳子上头,她从底下抽掉凳子,摔了他一个狗吃屎。奶奶的!这才叫相爱咧。可是你呀,见了俺从来不开口,老是那么一站,活像一块木桩子;俺在你跟前走过二十回,你可身子僵僵的,轻轻拍俺一下子,扯一句闲谈,你都不肯。奶奶的!不管怎么讲,反正不应该。
莎尔劳特 你要俺咋着?俺这是天生的,不能换一个样子做。
彼艾罗 没有什么天生不天生。跟人相好,再咋着也总会有一点小表示的。
莎尔劳特 反正俺用心爱你来着。你嫌不称心呀,去爱旁人好了。
彼艾罗 好呀!这可是你讲的,奶奶的!你爱俺,会对俺讲这话?
莎尔劳特 那你又为什么跟俺死蘑菇?
彼艾罗 奶奶的!俺咋着你啦?俺不过是给你点子情意。
莎尔劳特 好吧!那你就放自在,千万别逼俺啦。也许俺有一天,会猛不愣瞪改过来的。
彼艾罗 给我手,莎尔劳特。
莎尔劳特 好吧!给你。
彼艾罗 那你答应俺,你想法子多爱着俺。
莎尔劳特 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可是也得自己来呀。彼艾罗,这就是那位老爷吗?
彼艾罗 对,就是他。
莎尔劳特 哎呀!老天爷,长得多秀气呀,淹死了真可惜啦!
彼艾罗 俺去去马上就来:俺累坏啦,去喝碗酒,提提神。
第二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莎尔劳特。
堂·璜 斯嘎纳耐勒,我们没有抢成功,那阵意外的飓风把我们的船,连带我们拟订的计划,都给打翻了。不过实对你说,我方才离开的那个乡下姑娘,补偿了这场灾殃。我们不走运,抢亲不成,可是这个乡下姑娘,美貌动人,我看在眼里,一肚子懊恼也就化为乌有了。我已经做好准备,决不白白放她过去,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把她弄到手的。
斯嘎纳耐勒 少爷,说实在的,您这话让我大吃一惊。上天垂怜,我们方才死里逃生,您不但不感谢,反而又拈花惹草,冒犯天威,积习难返,伤……(23)少说废话!你这坏蛋,你就不晓得在说什么,可是少爷晓得他在干什么。走吧。
堂·璜 (望见莎尔劳特。)喝!喝!斯嘎纳耐勒,这个乡下姑娘又是哪儿来的?你见过比她更标致的?你说,你不觉得两个一样好看?
斯嘎纳耐勒 当然。(24)又耍新花样啦。
堂·璜(25) 美人,是什么缘分让我和你相逢?什么?在这田野地方,树木山石所在,会遇见你这样的妙人?
莎尔劳特 先生夸奖。
堂·璜 你是这个村的?
莎尔劳特 是,先生。
堂·璜 你住在这个村吗?
莎尔劳特 是,先生。
堂·璜 你叫什么名字?
莎尔劳特 莎尔劳特,听您使唤。
堂·璜 哎呀!长得好标致,眼睛也水汪汪的!
莎尔劳特 先生,您不怕把我臊死。
堂·璜 哎!我说的是实情,千万害臊不得。斯嘎纳耐勒,你怎么说?谁见过还有比她招人爱的?请你转转身子。喝!身材有多苗条!请你仰仰头。喝!脸有多秀丽!把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喝!有多美呀!让我看看你的牙齿,求求你。有多销魂呀,嘴唇又这么鲜妍!说真的,我已经神魂颠倒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莎尔劳特 先生,您说这话,是一时高兴,我不晓得您是不是取笑我。
堂·璜 我,取笑你?上帝不容我这样做!我太爱你啦,我对你讲的全是真心话。
莎尔劳特 这样我就很感谢您啦。
堂·璜 千万不要道谢!我说的话,没有一句值得你道谢的,你要谢就谢你的花容月貌吧。
莎尔劳特 先生,您说的话对我全太高啦,我拙嘴笨舌的,就回答不来。
堂·璜 斯嘎纳耐勒,看看她的手。
莎尔劳特 啐!先生,黑得简直就要不得。
堂·璜 哎呀!你说到哪儿去啦?这是世上一双顶美的手;让我亲亲你的手,求你啦。
莎尔劳特 先生,您太赏脸啦,我要是早晓得的话,会拿麸皮把手洗干净的。
堂·璜 你说给我听,美丽的莎尔劳特,你想必还没有嫁人吧?
莎尔劳特 没有,先生;不过没有多久我就要嫁给彼艾罗,他是女邻居席莫易特的儿子。
堂·璜 什么?像你这样一位姑娘,嫁给一个乡下人作老婆!不好,不好,简直是冒渎天仙。你天生就不该住在乡村的。毫无疑问,你配得上更好的运道。总算上天有眼,特意让我来到这儿,阻挠这门亲事,不辜负你的美貌,因为实对你说,美丽的莎尔劳特,我是真心真意爱你,所以要不要我把你从这穷乡僻壤带走,放到和你相称的地位上,全看你啦。当然了,我很快就爱上了你,可这又怎么样?莎尔劳特,怪也只好怪你自己长得太美,人一刻钟就爱上了你,爱旁人总得半年啊。
莎尔劳特 说真的,先生,您说话的时候,我就不晓得怎么做才好。您说的话,我全爱听,也一心希望能信得过;不过我常听人言,老爷们的话千万信不得,你们在朝里当官的,花言巧语,就只想着玩弄女孩子。
堂·璜 我不是这种人。
斯嘎纳耐勒(26) 不是才怪。
莎尔劳特 先生,您明白,被人玩弄,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我是一个可怜的乡下姑娘,可是我看重名声,宁可看我死了,也不要看我名声败坏。
堂·璜 难道我、我会昧足了良心,玩弄你这样一位姑娘?我会十足下流,败坏你的名声?不,不,我有的是良心,不会干这种事的。我爱你的心思,莎尔劳特,是万分真挚,万分规矩的。为了证明我说的是真心话起见,我不妨告诉你,我除去娶你之外,没有别的用意:难道你还要更大的证据不成?你愿意什么时候,我就什么时候娶你。那边这位先生,可以给我的话作见证。
斯嘎纳耐勒 是的,是的,用不着害怕:你愿意多少回,他就娶你多少回。
堂·璜 哎呀!莎尔劳特,我看出你还是不晓得我的为人。你将人比我,可就太冤枉我啦。世上假如有坏蛋、有存心玩弄女孩子的恶人的话,你就该从中把我剔出来,不怀疑我对你情真意切才是。再说,你的姿色就是你的保证,一个女孩子有你这般模样,就什么害怕的心思也用不着了。相信我吧,你根本就没有那种受人玩弄的长相。拿我来说,我要是有一点点负心的念头,实对你说,我会一千次刺穿自己的心的。
莎尔劳特 我的上帝!我不晓得您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您有本事让我相信。
堂·璜 你相信我,也就必然待我公道;我方才和你相约的话,也就不妨再说一遍:你答应不答应、情愿不情愿作我太太?
莎尔劳特 成,只要我的姑妈答应。
堂·璜 那么,莎尔劳特,你本人既然愿意,就把手给我吧。
莎尔劳特 不过我求您先生,千万骗我不得。您看我这么相信您,那可就太黑良心啦。
堂·璜 怎么?你好像还不相信我的真诚!你要我发大誓吗?上天……
莎尔劳特 我的上帝,千万别发誓,我相信就是。
堂·璜 那么,作为你的情意的保证,你就轻轻亲我一下吧。
莎尔劳特 哟!先生,等我们成了亲吧,求您啦。成亲以后,您愿意我亲多少回,我亲您多少回。
堂·璜 好吧!美丽的莎尔劳特,你要怎么着,我就怎么着。单把你的手给我好了,让我亲一千遍你的手,表白一下我多神魂颠倒……
第三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彼艾罗,莎尔劳特。
彼艾罗 (来在他们两人中间,推开堂·璜。)慢着,先生,后退,请啦。你太兴奋,要害肋膜炎的。
堂·璜 (粗暴地推开彼艾罗。)这没规没矩的家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彼艾罗(27) 俺告诉你,后退,别跟咱们有婆家的姑娘亲热。
堂·璜 (继续推他。)哎呀!嚷嚷什么!
彼艾罗 奶奶的!推人没有这样推的。
莎尔劳特 (揪着彼艾罗的胳膊。)彼艾罗,随他去。
彼艾罗 怎么?随他去?俺呀,不干。
堂·璜 哦!
彼艾罗 奶奶的!因为你是大老爷,你就当着咱们的下巴壳跟咱们的女人亲热?去亲热你们自己的吧。
堂·璜 嗯?
彼艾罗 嗯。(堂·璜打了一记耳光。)奶奶的!别打我。(又挨了一记耳光。)哦!他妈的!(又挨了一记耳光。)狗的!(又挨了一记耳光。)妈的!婊子养的!打人可不对,这也不是救你不淹死的报酬。
莎尔劳特 彼艾罗,千万别生气。
彼艾罗 我偏生气;你呀,尽着人家调戏,也不是好东西。
莎尔劳特 哎呀!彼艾罗,不像你想的那样。这位先生打算娶我,你就不该发脾气。
彼艾罗 怎么?奶奶的!你是许配给俺的。
莎尔劳特 彼艾罗,那算不了什么。你爱俺,俺当阔太太,难道不该高兴吗?
彼艾罗 奶奶的!就是不高兴。俺宁可看你死了,也不要看你跟旁人。
莎尔劳特 去,去,彼艾罗,千万别急:俺当了阔太太,会有你的好处的,咱们吃你的牛油和干酪。
彼艾罗 奶奶的!你出两倍价钱,俺也不送。原来你是这个缘故,才听他讲话的?婊子养的!俺要是老早晓得这个呀,不但不从水里救他出来,还要一桨打开他的天灵盖。
堂·璜 (走近彼艾罗,要打他。)你说什么?
彼艾罗 (闪到莎尔劳特身后。)奶奶的!俺就是不怕。
堂·璜 (走到彼艾罗那边。)等着我。
彼艾罗 (闪到莎尔劳特另一边。)俺啀,啥也不摆在心上。
堂·璜 (追彼艾罗。)我倒要看看。
彼艾罗 (又躲到莎尔劳特身后。)俺见到的可多啦。
堂·璜 啊哈!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由这可怜家伙去吧。打他要遭罪的。(28)我可怜的孩子,听我说,走吧,别对他叨叨啦。
彼艾罗 (从斯嘎纳耐勒面前走过,傲然向堂·璜。)俺呀偏对他叨叨!
堂·璜 (举手打彼艾罗耳光,彼艾罗一低头,斯嘎纳耐勒正好挨上。)啊!我要教训教训你。
斯嘎纳耐勒 (看着低下头躲过耳光的彼艾罗。)瘟死你这小杂种!
堂·璜(29) 这是你慈心的好报。
彼艾罗 妈的!俺去把这事都讲给她姑妈听。
堂·璜(30) 这回我要成最快乐的人了,世上随便什么东西,我也不会拿我的造化调换的。你当我的太太,该多快活!……
第四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莎尔劳特,玛杜莉娜。
斯嘎纳耐勒 (望见玛杜莉娜。)啊哈!
玛杜莉娜 (向堂·璜。)先生,您在这儿跟莎尔劳特干什么?也在跟她谈恋爱呀?
堂·璜 (向玛杜莉娜。)(31)不,倒是相反,她对我表示,情愿当我的太太,我回答她,和你已经有了婚约。
莎尔劳特(32) 玛杜莉娜问您一些什么?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她嫉妒我跟你说话,直想我娶她,可是我告诉她,我要你。
玛杜莉娜 什么?莎尔劳特……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你就是跟她说破了嘴,也不顶事,她是一个死心眼儿。
莎尔劳特 怎么?玛杜莉娜……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你跟她讲什么,也是白费唾沫;你怎么也打消不掉她这个念头。
玛杜莉娜 难道……?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要她懂道理,就没有办法。
莎尔劳特 我想……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她固执起来呀,跟个魔鬼一样。
玛杜莉娜 真就……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她是一个疯子,别理她。
莎尔劳特 我想……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由她去吧,她是一个怪人。
玛杜莉娜 不,不,我一定要跟她讲话。
莎尔劳特 我要听听她的理由。
玛杜莉娜 什么?……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我打赌她要对你讲,我答应娶她来的……
莎尔劳特 我……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我们打打赌看,她要对你坚持,我跟她讲好了娶她当太太的。
玛杜莉娜 喂!莎尔劳特,抢旁人的生意,就不应该。
莎尔劳特 玛杜莉娜,先生跟俺讲话,你吃飞醋,就不像话。
玛杜莉娜 先生头一个看见俺。
莎尔劳特 他头一个看见你,第二个看见我,答应娶我。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好啊!我对你说什么来的?
玛杜莉娜(33) 算了吧,他答应娶的是俺,不是你。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我没有猜错吧。
莎尔劳特 请你哄旁人去吧,俺对你讲他答应娶的是俺。
玛杜莉娜 你别拿人开心啦,俺再讲一遍,他答应娶的是俺。
莎尔劳特 好在他本人就在眼面前,俺讲错了,他好讲的。
玛杜莉娜 好在他本人就在眼面前,俺扯谎呀,他好不认账的。
莎尔劳特 先生,您答应娶她来的?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你在寻我开心。
玛杜莉娜 先生,您讲好了当她丈夫来的?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你想到哪儿去啦?
莎尔劳特 您看见的,她坚持到底。
堂·璜 (低声,向莎尔劳特。)由她闹去。
玛杜莉娜 您是见证,她怎么也不改口。
堂·璜 (低声,向玛杜莉娜。)由她说去。
莎尔劳特 不,不,一定要晓得实情。
玛杜莉娜 非辨明真假不可。
莎尔劳特 是的,玛杜莉娜,俺要先生指出你这黄毛丫头不懂事。
玛杜莉娜 是的,莎尔劳特,俺要先生叫你丢丢脸。
莎尔劳特 先生,请您就说明谁对吧。
玛杜莉娜 给我们作决定吧,先生。
莎尔劳特 (向玛杜莉娜。)你看好啦。
玛杜莉娜 你自己看好啦。
莎尔劳特 (向堂·璜。)讲呀。
玛杜莉娜 说呀。
堂·璜 (窘,同时向两个人讲。)你们要我说什么?你们异口同声,坚持我答应娶你们当太太。难道你们各人不晓得怎么一回事,还用得着我往细里解释吗?何苦逼我再讲一回?我真答应了谁,谁就自己心中有数,还在乎别人说什么不成?我答应的事,只要我办到也就是了,又何必放心不下?说实话,千言万语,无补于事。重要的是做,不是说。行动比说话还解决问题。所以要辨真假,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我结婚的时候,你们就看出两个人里头我爱谁了。(低声,向玛杜莉娜。)她愿意相信什么,让她相信什么好了。(低声,向莎尔劳特。)她爱怎么胡思乱想,让她怎么胡思乱想好了。(低声,向玛杜莉娜。)我爱疯了你。(低声,向莎尔劳特。)我心里只有你。(低声,向玛杜莉娜。)跟你的脸子一比,谁也难看。(低声,向莎尔劳特。)我看到了你,谁我也受不了。(34)我有几句话要吩咐,过一刻钟就找你们来。(35)
莎尔劳特 (向玛杜莉娜。)反正他爱的是俺。
玛杜莉娜(36) 他要娶的是俺。
斯嘎纳耐勒(37) 哎呀!你们这两个可怜的姑娘,我可怜你们天真无邪,不忍心看你们受害。两个人听我的话:千万别上他的当,他那些话全是瞎扯淡,还是待在自己的村子里吧。
堂·璜 (回来。)(38)我倒想知道,为什么斯嘎纳耐勒不跟我来。
斯嘎纳耐勒 我的主人是一个坏蛋;他唯一的存心就是骗你们;他骗过许多人了;他见一个娶一个……(他望见堂·璜。)这话是假的;不管是谁对你们讲这话,你们都该对他讲:他在扯谎。我的主人绝不是见一个爱一个,他绝不是坏蛋,他没有存心骗你们,也没有骗过许多人。啊!看,他来啦!你们问他本人好啦。
堂·璜(39) 对。
斯嘎纳耐勒 少爷,世上多的是说人坏话的人,所以我抢先一步告诉她们,万一有人对她们讲你的坏话,千万相信不得,还一定要对他讲,他在扯谎。
堂·璜 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 是呀,少爷是一个有德行的人,我担保他是。
堂·璜 哼!
斯嘎纳耐勒 那是没规矩的家伙。
第五场
堂·璜,树枝,莎尔劳特,玛杜莉娜,斯嘎纳耐勒。
树 枝(40) 少爷,我来警告您,这儿对您不利。
堂·璜 怎么?
树 枝 有十二个人,骑着马找您,很快就要到这儿来了。我不晓得他们怎么会跟下来的,不过他们盘问过一个乡下人,对他把您比画了一番,我就是从他那儿得到的消息。事情紧急,您越早离开这儿越好。(41)
堂·璜 (向莎尔劳特和玛杜莉娜。)我有急事在身,非走不可;不过我请你们记住我的约言,不到明天天黑,保准会听到我的消息。(42)敌强我弱,就非用计摆脱眼前的祸事不可。我希望斯嘎纳耐勒穿上我的衣服;我……
斯嘎纳耐勒 少爷,您在开玩笑。穿上您的衣服去送死……
堂·璜 快换吧,我这是太赏你脸了!你要知道,有荣誉为主人而死的仆人,是很幸运的。
斯嘎纳耐勒(43) 谢谢您赏我这个脸。老天爷,既然关系着死,您就开恩,千万别让我被人错当成另一个人。
第三幕
第一场
堂·璜(乡间装束),斯嘎纳耐勒(医生打扮)。
斯嘎纳耐勒 说真的,少爷,您得承认我有道理,我们两个人的改装,妙到秋毫。您的头一个计划,根本就不合适;我们这个藏身法儿,要比您的想法高明多了。
堂·璜 你这身打扮,的确不错。我不晓得你从哪儿弄到这套滑稽行头。
斯嘎纳耐勒 是吗?这是一位老医生的衣服,一直搁在当铺,是我花了钱把它赎出来的。不过您知道,少爷,这件衣服已经让我受到尊重,我遇见的人们对我行礼,有人把我当作学者请教啦!
堂·璜 怎么会的?
斯嘎纳耐勒 有五六个乡下人,男男女女,见我走过,都来问我医治几种病的意见。
堂·璜 你就回答你什么也不懂?
斯嘎纳耐勒 我?才不呐。我希望维持我的衣服的荣誉:我谈论病情,给他们个个人开方子。
堂·璜 你有什么好方子给他们开?
斯嘎纳耐勒 说真的,少爷,我想到什么就开什么;我靠临机应变开方子。万一手到病除,有人来道谢的话,倒真成了妙事一桩。
堂·璜 凭什么不?个个医生有的特权,你凭什么就不该有?治好病人,你没有份,他们照样没有份,他们的医道完全是样子货。他们的本领也就是接受坐享其成的荣誉。病人的幸运你和他们一样可以利用,你也很可以把机缘的巧合和自然的力量说成你的药方子的功劳。
斯嘎纳耐勒 怎么,少爷,您对医学也没有信心!
堂·璜 这是人们铸成的一个大错。
斯嘎纳耐勒 什么?您不相信决明,不相信旃那,也不相信呕吐酒?
堂·璜 你凭什么要我相信?
斯嘎纳耐勒 您是打心眼儿里就什么也不信。可是您看,这些天,呕吐酒出了大名。它那个灵劲儿,就连最爱怀疑的人也感化过来了,还不到三个星期,我亲眼见到的,效果可神啦。
堂·璜 什么效果?
斯嘎纳耐勒 有一个人,六天以来等着断气,医生不晓得开什么方子好,什么药也不济事,临了大家想到给他呕吐酒喝。
堂·璜 是不是他有救啦?
斯嘎纳耐勒 没有,他死啦。
堂·璜 真见效啦。
斯嘎纳耐勒 怎么?整整六天他不能死,这一下子就送了他的性命。您还要怎样见效?
堂·璜 你说得对。
斯嘎纳耐勒 可是不谈医学也好,反正说什么您也不信,还是谈旁的吧。原因是这件衣服启发我的才情,我才觉得自己起了和您争论的兴致。您明白,您许我争论来的,您只禁我劝告罢了。
堂·璜 怎么样?
斯嘎纳耐勒 我想彻底了解您的思想。您真就一点也不相信上天吗?这可能吗?
堂·璜 这没有什么好谈的。
斯嘎纳耐勒 那就是说不相信。那么地狱呢?
堂·璜 哎呀!
斯嘎纳耐勒 照样儿不相信。请问,魔鬼呢?
堂·璜 是,是。
斯嘎纳耐勒 也不怎么相信。您对来世也决不相信?
堂·璜 哈!哈!哈!
斯嘎纳耐勒 感化这位先生,我算是无能为力了。您倒是说给我听,夜叫鬼(44),您相信不?哎!
堂·璜 瘟死你这蠢驴!
斯嘎纳耐勒 这我就不能答应您啦,因为没有比夜叫鬼再真的了,不真的话,我上绞刑架(45)。不过人在世上总得相信点什么:到底您相信什么?
堂·璜 我相信什么?
斯嘎纳耐勒 是的。
堂·璜 我相信二加二等于四,斯嘎纳耐勒,还有四加四等于八。
斯嘎纳耐勒 信这个,可真绝啦,这么说来您的信仰难道是数学?必须承认,人脑子里存着好些古怪想法,学问越深,往往就越胡涂。让我来说,少爷,感谢上帝,我的学问万不及您,也没有人会夸口,从来教我什么来的。不过根据我的有限的见识、我的浮浅的判断,我看事倒比什么书全都高明。我十分明白,我们看见的世界,不是一只香菌,一夜工夫就自己长了出来。我倒很想问您:谁造出这些树木、这些石头、这地和那高高在上的天,是不是全是自己把自己造出来的?就拿您来说吧,您活在世上,难道是您养出自己来的?难道老夫人不怀孕,您就有了自己?您能看着构成人的这架机器的种种发明而不赞美彼此搭配的方式?这些神经、这些骨骼、这些静脉、这些动脉,这些……这肺、这心、这肝,和一切应有尽有的成分……哎呀!我的妈啀,请您就打断我的话吧。人家不打断我的话,我就争论不下去啦。您故意不开口,不存好心,尽看我说下去。
堂·璜 我在等你讲完你的道理。
斯嘎纳耐勒 我的道理就是,随您怎么说,人身子里的妙处,学者就全解释不来。我站在这儿,脑壳里有什么东西,在短短一个时间,想到许许多多不同的事情,而且随意支配着我的身体,您说出奇不出奇?我想拍手,举胳膊,眼睛朝天望,低下头,动动脚,向右走,向左走,向前走,向后走,转身子……
〔他一转身,摔倒了。
堂·璜 妙啊!你的道理摔了一个狗吃屎。
斯嘎纳耐勒 去他妈的!我是傻瓜,跟您理论,就是糟蹋时候。您爱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好了;您下不下地狱,关我屁事!
堂·璜 可是我相信,我们尽顾理论,把路迷了。那边有一个人,叫他过来问问路看。
斯嘎纳耐勒 喂,喂,你来呀!喂,老乡!喂,朋友!对不住,问你一句话。
第二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一个穷人。
斯嘎纳耐勒 指引我们一下去城里的路。
穷 人 先生们,你们只要顺着这条路走,走到大树林子边边头,往右手转就是。不过我劝你们要多加小心,这一带最近出了强盗。
堂·璜 朋友,承你指路,我十二分感谢。
穷 人 先生,您行好施舍我几个钱,成不成?
堂·璜 哈!哈!我看出来啦,你的劝告是有打算的。
穷 人 先生,我是一个穷人,一个人在这树林里隐居了十年。我会祷告上天赐给你各样财富的。
堂·璜 哎呀!祷告上天赐给你一件衣服穿,少管旁人的闲事吧。
斯嘎纳耐勒 老实人,你不晓得这位先生:他只相信二加二等于四,四加四等于八。
堂·璜 你在这树林里干什么?
穷 人 每天祷告上天,让给我施舍的正人们前程万里。
堂·璜 这么说来,你的生活不会不舒服了?
穷 人 哎呀!先生,我过的是世上顶穷顶苦的日子。
堂·璜 你在开玩笑,一个人每天祷告上天,就不会少东缺西的。
穷 人 先生,实对你说,我常常啃不到一星星面包。
堂·璜 这可就怪啦,你行好不得好报。啊!啊!我马上给你一个金路易(46),只要你肯咒骂上天。
穷 人 哎呀!先生,难道你愿意我干这种坏事?
堂·璜 你要不要赚一个金路易,现在全看你了。这儿是一个金路易,只要咒骂上天,我就给你一个金路易。来吧,非咒骂上天不可。
穷 人 先生……
堂·璜 你不这样做,钱就到不了手。
斯嘎纳耐勒 好,好,咒骂两句吧,不碍事的。
堂·璜 拿去吧,这儿是钱;拿去吧,你听我讲;不过先得咒骂上天。
穷 人 不,先生,我宁可饿死。
堂·璜 得,得,看在人类的分上,我就给了你吧。(47)可是我看见了什么?三个人攻打一个人?太不势均力敌啦,我不该容忍这种不平的事的。
第三场
堂·璜,堂·卡尔劳斯,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48) 我的主人真是一个疯子,去冒不相干的险。可是说真的!忙儿倒帮上啦,两个人把三个人吓跑了。
堂·卡尔劳斯 (拿着剑。)强盗逃跑,说明阁下拔刀相助,作用很大,所以先生,允许我向你致谢这种见义勇为的行径……
堂·璜 (回来,拿着剑。)先生,不足挂齿,你在我的地位,也会这样做的。我们自己的荣誉就和这一类的遭遇息息相关。这些恶棍未免也太不成话,我不反抗这种坏事,等于同流合污。不过你怎么会赶巧落在他们手里的?
堂·卡尔劳斯 我和家兄,还有我们的所有随从,不幸全都失散了。我正在寻找他们,就遇到了这些强盗,他们先收拾我的马,不是阁下舍命相救,会把我也收拾了的。
堂·璜 你打算奔城那边去?
堂·卡尔劳斯 是的,不过不想进去。家兄和我,为了一桩倒楣事,不得不待在田野。遇到这些倒楣事,当贵人们就要按照他们的荣誉的严格要求,牺牲自己和一家大小,因为最美满的结果也永远悲惨,不放弃生命,就得放弃祖国(49)。所以在我看来,贵人身份就是一种不幸,所作所为,即使小心谨慎、正直无亏,也决不能就高枕无忧;可是旁人为非作歹,又必须照荣誉的准则行事;随便一个狂徒,心血来潮,羞辱正人君子一场,他就非死不可,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他的休息和他的财产由着狂徒摆弄。
堂·璜 可也有这种好处:那些轻举妄动,随意侮辱我们的人,我们能使他们同样冒险、同样生活不得安定。不过我倒想知道你有什么事?我问这话也许不算怎么冒昧。
堂·卡尔劳斯 事情已经到了不能隐瞒的地步,羞辱一经张扬在外,关系着我们的荣誉,我们不但不该加以隐瞒,而且就该进行报复,甚至于公开我们已有的计划。所以不瞒你说,先生,我们要报的仇就是:我们有一个妹妹,被人奸骗,拐出了修道院,这人就是堂·路易·太诺里奥的儿子、一个叫作堂·璜·太诺里奥的。我们找他找了好几天了,有一个听差告诉我们,说他骑着马,带了四五个人,沿着这边海岸来了,所以我们今天早晨跟踪下来。可是我们白费气力,没有能发现他的去处。
堂·璜 先生,你说起的这个堂·璜,你认识吗?
堂·卡尔劳斯 不,我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他,我只是听到家兄形容他来的。不过他的名声很不好,他的生活……
堂·璜 先生,请你别说下去了。他也算我的朋友,听人讲他的坏话,在我就未免不够朋友了。
堂·卡尔劳斯 先生,看在你的份上,我一句也不说起他就是。你认识的一个人,我谈起他来,又非讲他的坏话不可,所以在你面前,我还是不谈他的好,因为比起搭救我的性命来,我的报答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过尽管你和他是朋友,我还是斗胆希望你不赞成他这种行径,并不认为我们报仇奇怪。
堂·璜 正相反,我希望助你一臂之力,免去徒劳无益的搜寻。我和堂·璜是朋友,我没有办法不是;不过侮辱贵人而不受到惩罚,也不合理,我答应他满足你就是了。
堂·卡尔劳斯 什么样儿的满足才能抵补这一类羞辱?
堂·璜 你的荣誉所能希望的任何满足。你不必劳神找堂·璜了,我一定让他在你希望的地点和时间内出现就是。
堂·卡尔劳斯 先生,这种希望,对受羞辱的人们说来,十分称心。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把你也牵连在内,我会感到很大的痛苦的。(50)
堂·璜 我是堂·璜的知己,有他决斗,一定就会有我;不管怎么样,我担保他,就像担保自己一样,你只要说出你希望他出面满足你的时间就成。
堂·卡尔劳斯 我的命运怎么这样坏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堂·璜偏偏又是你的朋友?
第四场
堂·阿龙斯(和三个随从),堂·卡尔劳斯,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阿龙斯(51) 到那边饮饮马去,饮完了,再牵过来;我想走动走动(52)。天呀!我看见了谁!什么?兄弟,你和我们的死对头在一起。
堂·璜 (后退三步,把手傲然放在剑柄上。)是的,我就是堂·璜。你们人数虽然多,却也不足以使我改名换姓。
堂·阿龙斯(53) 啊!坏东西,你的死时到了……(54)
堂·卡尔劳斯 啊!哥哥,住手。我的性命是他救下来的;我遇到强盗,不是他拔刀相助,早已死了。
堂·阿龙斯 你愿意让这种考虑阻挠我们报仇吗?你要知道,仇人对我们效劳,不论大小,都不屑我们一顾。我们只要比较一下恩和仇,兄弟,你就明白你的感激有多好笑了。荣誉既然远比生命可贵,一个人糟蹋我们的荣誉,即使他救下我们的性命,也算不得一回什么事了。
堂·卡尔劳斯 哥哥,我晓得一位贵人应当永远把这两样儿东西区别开来;感激的心思也绝取消不了我对羞辱的憎恨。不过你还是让我现在就答谢他,立刻回报他的再生之德吧:我们推迟一下报仇的日子,让他自由自在享受几天他做好事的果实,也就成了。
堂·阿龙斯 不,不,延迟就可能再也报不了仇,永远把机会丢掉。上天现在把机会送到我们跟前,用不用全在我们。荣誉既然受到了致命伤,我们就决不应该有任何让步;如果你不愿意动手的话,你尽可以闪开,把这种任务的荣誉留给我好了。
堂·卡尔劳斯 哥哥,我求你……
堂·阿龙斯 这些话都是多余:他非死不可。
堂·卡尔劳斯 哥哥,听我的话,住手。我决不答应你把他害死,上天作证,我现在要保护他,对付任何一个人;我决定以这条他救下的性命来保卫他;你想杀死他,就得先把我刺死。
堂·阿龙斯 什么?你站到我们的仇人那边,跟我作对?你见到他,不但不像我一样动怒,反而对他流露十分的好感?
堂·卡尔劳斯 哥哥,即使行动正当,也让我们表示一下有节制吧;即使为我们的荣誉报仇,也千万不要像你这样激动吧。我们要勇敢,但是也要头脑冷静,千万不能蛮不讲理;应付事变,必须完全根据我们理智上的考虑,决不能根据忿怒的盲目冲动。哥哥,我决不希望欠下仇人的情分,他对我有恩,我就应该首先回报才是。我们延迟报仇,不会因为延迟,就欠光采;正相反,只有更好。有机会而不用,世人会越发觉得我们是正当的。
堂·阿龙斯 哎呀!为了虚无缥缈的恩惠的滑稽想法,就这样把荣誉的利益放在未定之天,真是奇怪的软弱、可怕的盲目!
堂·卡尔劳斯 不,哥哥,用不着担心。如果是我错,我会补救的;我承担保卫我们的荣誉的全部责任。我知道报答的限度。我的感激心情为他要求宽限一天,只有增加报仇的决心。堂·璜,你看见的,我受了你的好处,我在用心报答。此外我就是不说,你也应当明白,我这人恩怨分明,报恩固然心切,可是回答你的羞辱,也不会不如报恩那样准确。我决不希望强迫你现在就表示你的态度,我给你仔细考虑你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的自由。你对我们的侮辱,大到什么程度,你也很清楚,所以该怎么办,才能解决,你自己想好了。满足我们的要求,有息事宁人的办法,也有激烈和流血的方法,不过随你走哪一条路,你答应下我,让堂·璜满足我来的:请你就想着给我办到了吧。你记好了,离开此地,我就只有我的荣誉在我的心上。
堂·璜 我对你没有要求,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
堂·卡尔劳斯 走吧,哥哥。暂时的祥和绝不妨碍我们坚决执行责任。
第五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璜 喂,嗐,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55) 有什么吩咐?
堂·璜 怎么?混账东西,人家攻打我,你倒跑啦?
斯嘎纳耐勒 少爷,您饶了我吧,我就在近处。这件衣服我相信是一剂泻药,穿它等于吃药。
堂·璜 瘟死你这没上没下的东西!你还是另找一块像样的料子把你的小胆盖起来吧。你晓得我救的人是谁?
斯嘎纳耐勒 我?不晓得。
堂·璜 他是艾耳维尔的一位哥哥。
斯嘎纳耐勒 一位……
堂·璜 他算得上一位君子,很有风度,我懊恼不该和他有纠纷。
斯嘎纳耐勒 息事宁人,在您也并不难。
堂·璜 是的;不过我爱艾耳维尔的心思已经消了。宜家宜室根本不合我的脾胃。你晓得,我在恋爱上,就爱自由。把我的心关在四堵墙里头,我打不定这个主意。我对你说过多少回了,什么吸引我,我就跟什么走,这是我的天性。我的心属于普天下的美人,所以她们也就应该轮流享用,尽她们的能力把它留住。不过我看见那些树当中,有一座庄严的建筑物,那是什么?
斯嘎纳耐勒 您不晓得?
堂·璜 我的确不晓得。
斯嘎纳耐勒 好!那是您杀死的统领生前给自己立的坟。
堂·璜 哦!你说对啦。我不晓得就在这一带。人人对我讲起这座建筑物,还有统领的雕像,怎么怎么了不起,我倒想看看去。
斯嘎纳耐勒 少爷,千万去不得。
堂·璜 为什么?
斯嘎纳耐勒 去看一个你杀死的人,并不礼貌。
堂·璜 才不呐,我拜访他,正表示我愿意对他有礼貌,他要是漂亮的话,就该心悦诚服地接待才是。来吧,进去吧。
(墓冢打开,(56)露出一座庄严的墓碑和统领的雕像。)
斯嘎纳耐勒 呀!真美!雕像都多美呀!大理石多美呀!柱子都多美呀!呀!真美!少爷,您说怎么样?
堂·璜 我看一个死人好胜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觉得奇怪的是,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有几间平屋陋居,也就心满意足,可是临到用不着了,倒要来这么所高楼大厦。
斯嘎纳耐勒 这儿是统领的雕像。
堂·璜 家伙!他这身罗马皇帝装束,可滑稽啦!
斯嘎纳耐勒 说真的,少爷,雕得挺好,就像他还活着,要开口说话。他一双眼睛望着我们,单只我一个人呀,我会害怕的,我想他是不乐意看见我们吧。
堂·璜 那是他错,是他不识抬举。问问他要不要和我一道用晚饭。
斯嘎纳耐勒 我想,他用不着吧。
堂·璜 我叫你问问他。
斯嘎纳耐勒 您不是开玩笑吗?去跟一个雕像讲话,简直成了疯子。
堂·璜 照我的吩咐问他就是了。
斯嘎纳耐勒 真是想入非非!统领大人……(57)我笑我这样胡闹,不过是我的主人要我这样做的。(58)统领大人,我的主人堂·璜问您,肯不肯赏光,和他一道用晚饭。(雕像点头。)妈呀!
堂·璜 什么?你怎么啦?讲呀,你要不要讲?
斯嘎纳耐勒 (学雕像点头。)雕像……
堂·璜 好啦!坏东西,你要说什么?
斯嘎纳耐勒 您听我说,雕像……
堂·璜 好啦!雕像?你不说,我揍你。
斯嘎纳耐勒 雕像跟我打招呼。
堂·璜 瘟死你这混账东西!
斯嘎纳耐勒 您听我说,它跟我打招呼:真有这事来的。您自己去对它说,就知道了。也许……
堂·璜 来,狗东西,来,我要你自己看看你多胆小。看仔细了。统领大人,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用晚饭?
〔雕像又点了点头。
斯嘎纳耐勒 我宁可放弃十个皮司陶耳,也不要错过这个。好啦!少爷?
堂·璜 走,离开这儿。
斯嘎纳耐勒(59) 这就是我那些什么也不要相信的自由思想人士。
第四幕
第一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璜 不管怎么样,由它去吧:一点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可能就是光线模糊,我们看晃了眼,要不就是气往上冲,我们眼花了。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明明是我们这双眼睛看见的,眼睛又都好好儿的,您就不要费心否认了吧。确实是点头来的,再真不过了;我相信是上天见不得您那种生活,才来这种奇迹说服您,好让您改邪……
堂·璜 听我讲。你要是再拿你这些瞎胡闹的教训麻烦我,再有半句话说到这上头,我就去叫人来,找一根牛皮条,让三四个人把你捆起来,重责一千记。你听明白了没有?
斯嘎纳耐勒 很好,少爷,再好没有。您解释得一清二楚:做事绝不兜圈子,这就是您的好处。您说起话来,一是一,二是二,干净利落之至。
堂·璜 得啦,开晚饭来,越快越好。小东西(60),端一张椅子来。
第二场
堂·璜,二月蓝,斯嘎纳耐勒。
二月蓝 少爷,您那位生意人狄芒舍先生来了,有事要见您。
斯嘎纳耐勒 得,债主上门,我们算赶上啦。他犯了什么病,想起讨债来了,你怎么不对他讲,少爷不在家啊?
二月蓝 我对他说了有三刻钟了,可是他偏不相信,坐在那边死等。
斯嘎纳耐勒 他高兴等,就让他等去。
堂·璜 不,恰相反,叫他进来。避开债主不见,是一种顶坏的手段,应当还他一点儿东西才是,我有妙法不给他们一文钱,就满意而去。
第三场
堂·璜,狄芒舍先生,斯嘎纳耐勒,随从。
堂·璜 (彬彬多礼。)呀!狄芒舍先生,走近些。见到您,我多开心呀!底下人没有立刻请您进来,我对他们可不满意啦!我吩咐过他们,我不见客;可是这话不是为您说的,您有权利随时到舍下来。
狄芒舍先生 少爷,您待我太好啦。
堂·璜 (对他的跟班发话。)家伙!混账东西,你们让狄芒舍先生待在前厅,我要教训你们一顿,我要叫你们把客人认认清楚。
狄芒舍先生 少爷,没有什么。
堂·璜 怎么?对您、对我的最好的朋友狄芒舍先生讲:我不在家?
狄芒舍先生 少爷,您抬举我。我来是……
堂·璜 快去,给狄芒舍先生端一个座儿来。
狄芒舍先生 少爷,我站着就好。
堂·璜 不,不,我要您坐在我旁边。
狄芒舍先生 实在用不着。
堂·璜 拿去这张折凳,端一张扶手椅来。(61)
狄芒舍先生 少爷,您在寻我开心……
堂·璜 不,不,我晓得欠您的情分,我决不希望我们两个人中间还分什么上下。
狄芒舍先生 少爷……
堂·璜 来,坐下。
狄芒舍先生 少爷,没有这个必要,我只有一句话回禀。我来……
堂·璜 听我说,坐下来吧。
狄芒舍先生 不,少爷,这样就好。我来是为……
堂·璜 不,您不坐,我决不听您说下去。
狄芒舍先生 少爷,我遵命就是。我……
堂·璜 家伙,狄芒舍先生,您的气色很好。
狄芒舍先生 是的,少爷,为了效劳。我来……
堂·璜 您的身子骨儿结实得不得了,鲜红的嘴唇,脸色也白里透红,雪亮的眼睛。
狄芒舍先生 我希望……
堂·璜 嫂夫人,狄芒舍太太这一向好吗?
狄芒舍先生 很好,少爷,感谢上帝。
堂·璜 她是一位贤德女子。
狄芒舍先生 承您夸奖,少爷。我来……
堂·璜 还有您的小女儿克楼狄娜,她好吗?
狄芒舍先生 好得很。
堂·璜 她可真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我打心眼里喜欢她。
狄芒舍先生 您太赏她脸啦,少爷。我请您……
堂·璜 还有小高兰,他敲起鼓来,总是那样响?
狄芒舍先生 总是那样,少爷。我……
堂·璜 还有您的小狗柏吕斯盖?总是那样汪汪地叫,总在咬您的客人的腿?
狄芒舍先生 比先前还要厉害,少爷,我们简直没有办法。
堂·璜 我打听府上的消息,没有什么好惊奇的,因为本来就非常关切。
狄芒舍先生 少爷,我们是万分感激。我……
堂·璜 (伸手给他。)那么,拉拉手,狄芒舍先生。您真是我的朋友吗?
狄芒舍先生 少爷,您看得起我。
堂·璜 家伙!我由衷敬重您。
狄芒舍先生 您太体面我啦。我……
堂·璜 任何事我都好为您效劳的。
狄芒舍先生 少爷,您待我太好啦。
堂·璜 而且没有自私的打算,请您相信我。
狄芒舍先生 我实在不配这种恩典。不过,少爷……
堂·璜 好,狄芒舍先生,您愿意跟我随便用点儿晚饭吗?
狄芒舍先生 不,少爷,我得马上就回去。我……
堂·璜 (站起。)来呀!快拿火把给狄芒舍先生照路,派四五个人带上他们的铳子护送。(62)
狄芒舍先生 (也站起。)少爷,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好走的。不过……
〔斯嘎纳耐勒立刻撤去座椅。
堂·璜 怎么?我坚持他们护送,我太关心您个人的安危了。我是您的仆人,又是您的债户。
狄芒舍先生 哎呀!少爷……
堂·璜 我不但不瞒着这事,而且逢人就讲。
狄芒舍先生 假如……
堂·璜 您要不要我送您一程?
狄芒舍先生 哎呀!少爷,您在开玩笑。少爷……
堂·璜 那么,请您吻抱我吧。我再一次求您相信我十分敬重您,世上没有任何事我不好为您效劳的。
〔他下。
斯嘎纳耐勒 必须承认,少爷很爱您,您算遇着人啦。
狄芒舍先生 没有二话。他待我礼貌周到,恭维备至,我就一直没有法子向他开口要账。
斯嘎纳耐勒 我告诉您,他一家人会为您舍命的。我倒希望您遇到什么困难,有人不怀好意,要揍您一顿,您也好看他一家人怎么样。……
狄芒舍先生 这话我信得过。可是斯嘎纳耐勒,我求您在他跟前提醒一声我那笔钱。
斯嘎纳耐勒 这呀!您就别操心啦,他会还清的。
狄芒舍先生 不过你自己,斯嘎纳耐勒,你也欠我钱的。
斯嘎纳耐勒 啐!您就别提啦。
狄芒舍先生 怎么?我……
斯嘎纳耐勒 难道我不晓得欠您钱,还是怎么的?
狄芒舍先生 是的,不过……
斯嘎纳耐勒 来吧,狄芒舍先生,我来给您打亮。
狄芒舍先生 不过我那笔债……
斯嘎纳耐勒 (握住狄芒舍先生的胳膊。)您在开玩笑?
狄芒舍先生 我希望……
斯嘎纳耐勒 (拉他。)哎呀!
狄芒舍先生 我的意思是……
斯嘎纳耐勒 (推他。)小事!
狄芒舍先生 不过……
斯嘎纳耐勒 (推他。)啐!
狄芒舍先生 我……
斯嘎纳耐勒 (把他完全推到台外。)啐,我说。
第四场
堂·路易,堂·璜,二月蓝,斯嘎纳耐勒。
二月蓝 少爷,老爷来啦。
堂·璜 啊!这下子我算碰上啦:我就欠他来逼我发疯啦。
堂·路易 我一眼就看出来,我把你为难住啦。我顶好是不来,你才称心。说实话,我们两个人谁也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你不待见我,我对你的行为也是不待见。唉!我们不让上天为我们做出最好的安排,自以为比上天聪明,不怕它讨厌,对它啰哩啰嗦,提出盲目的希望和轻率的要求,我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盼望儿子,盼到无言可喻的地步,情急意切,简直难以令人相信,于是上天经不起我求,把儿子给了我,而这个儿子,我满以为是我一生的喜悦和安慰,不料竟是我这一生的痛苦和灾难。你那许许多多不争气的行为,一点体面也不留,我就是想对世人解释两句,也找不出话来解释。你那一连串伤天害理的坏事,让我不时去求主上开恩,眼看我的功勋和朋友的威望对主上也不起什么作用。你倒说说看,我会不会好受?啊!称下流到了什么程度!你配不上你的门第,你害不害羞?你有什么权利引以为荣,你倒是说给我听呀?你在人世立过什么功劳,也当贵人?你以为有名有姓,有祖荫可庇,就够了吗?你以为平日为非作歹,只要出身高贵,就脸上有光吗?不,不,没有人品,门第不值分文。我们除非努力学我们的祖先,否则祖先的荣誉我们就没有份。他们的功勋光耀子孙,我们想当他们的真正后裔,就不得不以同样的荣誉孝敬他们,就不得不遵循他们的遗范,无损于他们的德业。所以你是祖先的后代,无济于事:他们不承认你是他们的子孙,他们的全部功勋对你没有一丝好处。正相反,他们的光辉照在你身上,只有把你衬得更不光彩:他们的荣誉就是火炬,把你的恶行在人人眼前照亮。总之,你要知道,一位贵人,行为不检,就是自然界的一个怪物。品德是贵族的第一个头衔。我看重你的为人远在你的签名之上:一个挑夫的儿子,正直无欺,比起你这样的太子来,我更器重。
堂·璜 父亲,您坐下来说话要舒服多了。
堂·路易 不,没规没矩的东西,我不要坐,也不要再说下去。我看出来我的话对你毫无作用。可是你要知道,不肖子,你的行为伤透了父亲的心,我制止你的胡作非为,比你想到的还要快,赶在上天的盛怒前头惩罚你,洗雪生养你的耻辱。
〔他下。
第五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璜 哎呀!你给我趁早儿咽气,越早越好:这是你能做得最好的事。人皆有死,所以看见父亲和儿子一样命长,我就有气。
〔他坐在他的扶手椅里。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您错。
堂·璜 我错?
斯嘎纳耐勒(63) 少爷……
堂·璜 (从他座椅站起。)我错?
斯嘎纳耐勒 是呀,少爷,您错;您就不该由他说长道短,就该把他搡出门外才是。谁从来见过比这还不成体统的?当父亲的来训斥儿子,要他改邪归正,要他记住他的门第,要他过正人君子的生活,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类似的怪话!像您这样的一个人,又懂得处世之道,能忍受这个?我奇怪您怎么会这样有耐性。我要是您呀,早打发他上路啦。(64)嗐!该死的奴性!你把我害到什么地步!
堂·璜 晚饭要开了吧?
第六场
堂·璜,艾耳维尔,小矮胖,斯嘎纳耐勒。
小矮胖 少爷,来了一位太太,蒙着面纱,她要见您。
堂·璜 会是谁?
斯嘎纳耐勒 还是见见吧。
艾耳维尔 堂·璜,你见我来在这时候,这样一身装束,大可不必惊奇。我有迫切的理由,非来看你不可,我对你讲的话,也不希望再耽搁下去。方才我大生其气,如今我已经心平气静,你看我已经不和早晨一样了。先前艾耳维尔恼怒在怀,一心想着恐吓、报复,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咒骂你的艾耳维尔了。上天从我心里赶走我对你的种种不争气的痴情,来自有罪的热恋的种种狂乱的兴奋和由尘世庸俗的爱情引起的种种可耻的激动,在我心里只给你留下一种不受任何欲念干扰的感情,一种至圣的恩情、一种无私的爱,丝毫不为自己打算,关心的只是你的利益。
堂·璜 (向斯嘎纳耐勒。)我想你是在哭。
斯嘎纳耐勒 饶了我吧。
艾耳维尔 正是这种完美、纯洁的爱,让我来到你这儿,为了你好,为了告诉你上天的警告,尽力把你从悬崖的边沿救回。是的,堂·璜,你的荒唐生活,我都晓得;也正是点化我,让我看出我的行为失检的同一上天,提醒我来看你,要我通知你:慈悲有限,你作恶多端,激怒上天,上天就要降罚于你。你想免除祸殃,只有立即悔改,否则大难临头,就许一天也不给你留下来。我这方面,已经和你没有丝毫瓜葛。我过去沉湎情欲,误入歧途,本当受上天惩罚,感谢上天,我如今已经摒绝种种邪念,决意隐居修行,不求长寿,但求能赎回我的过错,得到宽恕就好。不过想起我钟情的男子,变成上天惩罚的一个可怕的例证,我尽管隐居修行,也会感到深切的痛苦。我要是感动得了你,能把即将到来的大祸从你的身边移开,在我会是一种难以相信的喜悦。堂·璜,你就作为最后的恩情,把这愉快的安慰赐给我吧。千万不要不为自己设想,我淌着眼泪求你。你就是不为你的利益着想,起码也要看在我的哀求的份上。免去我看你堕入永劫的伤心的痛苦吧。
斯嘎纳耐勒(65) 可怜的女人!
艾耳维尔 我曾经一心一意热爱你来的,世上也没有比你对我再相亲的了;我为你忘却我的本分,我为你什么也做过,而我向你要的唯一的报酬,就是要你改过自新,防祸于未然。救救你自己吧,我恳求你了,不算为你,就算为我吧。我再一次,堂·璜,淌着眼泪求你。万一你相爱过的一个女人的眼泪还感动不了你,我就以一切最能感动你的事物来哀求你。
斯嘎纳耐勒(66) 简直是铁石心肠!
艾耳维尔 我要对你说的话,我全说了,现在我要走了。
堂·璜 夫人,天黑啦,就在这儿住下来吧:我们尽力让你住舒服了。
艾耳维尔 不,堂·璜,不要再留我了。
堂·璜 说实话,夫人,你住下来,我才感到愉快。
艾耳维尔 不,我告诉你,我们不要白费时间,尽说废话了。快让我走吧,不劳大驾送我,单想着利用我的劝告吧。
第七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随从。
堂·璜 你晓得吗?我对她的心情又有了点儿波动,觉得这种古怪的新变化挺有意思;她的不经意的衣著,她的弱不禁风的模样和她的眼泪把我熄了的火烬又有点儿点着了。
斯嘎纳耐勒 这就是说,她那些话对您还有影响。
堂·璜 快开饭吧。
斯嘎纳耐勒 就开。
堂·璜 (坐在桌前)斯嘎纳耐勒,可也真得想到悔改哟。
斯嘎纳耐勒 说的是呀!
堂·璜 是呀,说真的,非改不可。我们再活上这么二三十年,到时候就要想到自己了。
斯嘎纳耐勒 哦!
堂·璜 你说怎么样?
斯嘎纳耐勒 我没有话说。饭来啦。
〔他从端上来的一只盘子,取下一块东西,放在嘴里。
堂·璜 我觉得你的脸庞臌胀胀的。怎么会的?说呀,你怎么啦?
斯嘎纳耐勒 没有什么。
堂·璜 让我看看,家伙!他这半边儿脸浮肿起来啦。快找竹叶刀戳破了它。可怜的人受不下去啦,脓会把他噎死的。等一下:看已经熟透了。啊!你这混账东西!
斯嘎纳耐勒 说真的!少爷,我想尝尝厨子有没有把盐或者胡椒放得太多了。
堂·璜 算啦,坐到那边,吃吧。用过晚饭我有事差遣你。看样子,你是饿啦。
斯嘎纳耐勒 (坐在桌旁。)我想是吧,少爷:我从早晨起,还什么也没有吃过。尝尝这个看,好吃极啦。(斯嘎纳耐勒才往盘子里放好东西,就有一个跟班把盘子撤走了。)我的盘子,我的盘子;请你摆着。妈的!小东西,你撤干净盘子倒有本领!还有你,小二月蓝,你斟酒要在当口上斟!
〔一个跟班给斯嘎纳耐勒斟酒,另一个跟班又撤走他的盘子。
堂·璜 谁敲门敲得这样急?
斯嘎纳耐勒 是什么鬼东西来打搅我们用饭?
堂·璜 起码晚饭要让我用安静。任何人不许放进来。
斯嘎纳耐勒 交给我办。我亲自去。
堂·璜(67) 到底怎么啦?什么事?
斯嘎纳耐勒 (学雕像点头。)那……在外头。
堂·璜 让我去看看,你就晓得什么也吓不住我。
斯嘎纳耐勒 哎呀!可怜的斯嘎纳耐勒,你藏到哪儿好?
第八场
堂·璜,统领雕像(走来坐在桌前),斯嘎纳耐勒,随从。
堂·璜(68) 一张椅子,一份刀叉,快些。(向斯嘎纳耐勒。)来,过来吃饭。
斯嘎纳耐勒 少爷,我已经不饿啦。
堂·璜 我告诉你,坐在这儿斟酒。祝统领健康。斯嘎纳耐勒,敬酒。给他斟酒。
斯嘎纳耐勒 少爷,我不喝。
堂·璜 喝吧,唱个歌儿,娱乐娱乐统领。
斯嘎纳耐勒 少爷,我着了凉。
堂·璜 没有关系。好。你们都来呀,给他伴唱。
雕 像 堂·璜,够啦。我请你明天和我一道用晚饭。你有胆量来吗?
堂·璜 好,我来,只带斯嘎纳耐勒一个人。
斯嘎纳耐勒 谢谢您啦,我明天吃斋。
堂·璜 (向斯嘎纳耐勒。)拿着那个火把。
雕 像 我有上天指引,用不着照亮。
第五幕
第一场
堂·路易,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路易 什么?孩子,上天见怜,遂我的心,这有可能吗?你对我讲的是真话?你不是用空洞的希望骗我?我能相信这样一种惊人的新转变吗?
堂·璜 (装作伪君子的模样。)是的,您看见的我已经改邪归正,不复是昨天夜晚的我了。上天在一刹那间把我转变过来,谁听到这消息,也会大吃一惊。上天感应我的灵魂,掰开我的眼睛,让我痛心疾首看出自己长久迷误,过着伤风败俗的罪恶生活。我过去作恶多端,如今细细想来,不由万分奇怪,天理昭彰,怎么能容我作恶如此之久,不以雷霆万钧之势,多次降罚。我犯罪累累,上天不加惩罚,想见天心宽大,所以我决定利用我应当利用的这个大好机会,让人人看见我生活上有了迅速的转变,借以挽回先前的坏名声,努力取得上天的全面饶恕。我今后朝着这个方向做,父亲,我求您成全这个计划,亲自为我选择一位导师,在他指引下,我能稳步迈入我要走的道路。
堂·路易 哎呀!孩子,作父亲的心是容易受感动的,孩子有半句话表示悔改,天大的罪过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了!我现在已经忘却你给我的种种痛苦,你方才说给我听的话也把什么都一笔勾销了。我承认自己乐不可支,流出了喜悦的眼泪;我的心愿统统实现了,从今以后,我不再烦渎上天了。孩子,吻抱我吧。这种上进的心思,我要你坚持下去,我如今立刻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去,和她一道享受我这种愉快的美好心情,同时感谢上天不弃,让你做出神圣的决定。
第二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看见您改过自新,我真开心!我盼这盼了许久,感谢上天,现在我完全如愿以偿了。
堂·璜 瘟死你这笨蛋!
斯嘎纳耐勒 怎么,笨蛋?
堂·璜 什么?我方才的话,你居然信以为真,以为我心口相应啊?
斯嘎纳耐勒 什么!难道……您不……您的……(69)哦!什么样的人哟!什么样的人哟!什么样的人哟!
堂·璜 不,不,我根本没有转变,我的想法还是和老想法一样。
斯嘎纳耐勒 难道那座雕像走动、说话,这惊人的奇迹你也好不信?
堂·璜 其中有些情况,我的确不懂;不过不管这是什么,反正不能说服我,动摇我的灵魂。如果我说,我希望改邪归正,那是我纯粹由于策略的缘故而形成的一种计划、一种有用的战略、一种我想逼迫自己采取的必要的虚伪手段,为了应付一位对我有用处的父亲,预防我在社会上可能遭遇到的许许多多的意外困难。斯嘎纳耐勒,我很想把真话讲给你听,我也十分高兴有一位见证,在我的灵魂深处;对我非这样做不可的真正动机有所领会。
斯嘎纳耐勒 什么?您什么也不信,倒想当起道德高尚的人来了?
堂·璜 凭什么不?许多人和我一样,干这种生意,用同一面具欺骗世人!
斯嘎纳耐勒(70) 哎呀!什么样的人哟!什么样的人哟!
堂·璜 这在今天也没有什么可惭愧的:虚伪是一种时髦的恶习,而任何时髦的恶习,都可以冒充道德。在所有的角色里面,道德高尚的人是今天人们所能扮演的最好的角色,而伪君子这种职业也有无上的便利。这是一种艺术,伪装在这里永远受到尊重;即使被人看破,也没有人敢说什么话反对。别的恶习,桩桩难逃公论,人人有自由口诛笔伐;可是虚伪是享有特权的恶习,钳制众口,逍遥自在,不受任何处分。有人就靠装模作样,和党羽结成一个亲密的帮会。谁攻击其中一个,就全体起而应战;甚至于有些人,我们明明知道表里如一,而且人人晓得确实是在体天行事,也一直是受坏人操纵,他们纵身(71)跳入装模作样的人们布置的陷阱,盲目支持模仿自己的行为的猴子。多少我知道的人,你说说看,不是仗着这种战略,偷天换日,把青年时期的放荡生活补缀起来?不是把宗教的道袍变成一面盾牌,拿这件为人尊敬的衣服打掩护,肆行无忌,成为世上最坏的人的?尽管大家晓得他们的诡计,清楚他们的为人,他们在社会上照样还是有人望。他们只要低那么一下头,叹一口有克制工夫的气,两只眼睛转动一下,他们干的任何坏事就都在社会上面目一新了。我希望将在这有利的避难地带,让我的事情有个安全保障。我当然决不放弃我的风月勾当,不过我要把自己隐藏好了,然后不声不响,寻欢作乐。万一为人发觉,我用不着忙乱,就有整个兄弟会,同心一德,出面声辩,帮我反击一切对头。总之,这是我为所欲为而又不受制裁的不二法门。我可以道貌岸然,指摘旁人的行为,谴责每一个人,除去自己,对谁也没有好话说。有人得罪了我一回,哪怕是一点点小事,我也决不宽恕,怀恨在心,念念不忘。我把自己扮成上天的护法使者,然后利用这种方便的借口,击退我的仇敌,控告他们目无上天,想法子鼓动一些轻举妄动的热心人士和他们为难,不问情由,就公开攻讦,出口咒骂,然后运用私人的权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打入地狱。我们必须这样利用人们的弱点,一个识时务的人,也应该这样适应本世纪的恶习。
斯嘎纳耐勒 天呀!我听见了什么?你想功德圆满,欠的也就只有作伪君子了。作恶到此,可以说是至矣尽矣。少爷,您这末一手儿也太那个了,我非说上两句不可。您高兴怎么收拾我,就怎么收拾我吧,打我,揍我,杀我,请便;反正我作为义仆,得把心里的话、把该说的话全对你说出来。少爷,您要知道,桶盛水,盛到后来就破了,这位作家——我不晓得他是谁——说得很好:人在世上就像鸟在枝上,枝和树相连,所以谁和树相连,谁就在照老话办事(72);老话比漂亮话好;漂亮话在朝廷上讲;朝廷上有作官的,作官的学时髦,时髦是瞎想出来的,瞎想是一种灵魂活动;灵魂给我们生命,生命的结束是死;死让我们想到上天;天在地上;地不是海;海受风暴支配;风暴让船晃来晃去;船需要一位好领港;一位好领港就要小心,小心不合年轻人的心性;年轻人应当服从老年人;老年人爱财;财制造富翁;富翁不是穷人,穷人没吃没穿;没吃没穿就不守法,谁不守法,谁就是野兽;结局就是你要被打入地狱,与鬼为邻。
堂·璜 哎呀!妙论呀妙论!
斯嘎纳耐勒 听了这话,您还不改悔,那就只好活该啦。
第三场
堂·卡尔劳斯,堂·璜,斯嘎纳耐勒。
堂·卡尔劳斯 堂·璜,我正找你,问你决定了没有。我在这儿和你谈话,比在府上舒坦多了。你知道这事和我相关,因为我是当着你的面把责任承担下来的。就我来说,实不相瞒,我十分希望事情能走上和好的道路,愿意尽一切能力协助你公开承认舍妹是你的夫人。
堂·璜 (用一种伪君子的声调。)唉!我倒真心诚意热望满足你的希望,不过上天坚决反对,在我心里引起了改变生活的计划: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完全抛弃尘缘,即早丢开种种虚荣,从今以后,规行矩步,不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坏事:这都是年轻人不懂事,一时任性胡闹的结果。
堂·卡尔劳斯 堂·璜,这种计划和我的建议并不矛盾。有一位合法的夫人陪伴,和上天给你的上进心思,彼此之间,很能配合的。
堂·璜 唉!绝不可能。令妹本人选定了这个计划,决计隐居修行。我们两人同时受到了感应。
堂·卡尔劳斯 她隐居修行不能使我们满足,外人会把这看成你蔑视她和蔑视我们的家族的结果。我们的荣誉要求她和你住在一起。
堂·璜 对你实说了吧,这不可能。我本人一万二千分愿意,就在今天,我还为了这事,向上天求主意来的;可是就在求上天指引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讲,我决不应该思念令妹,有她在一起,我是一定不会得救的。
堂·卡尔劳斯 堂·璜,你相信这些漂亮借口就会把我哄得团团转吗?
堂·璜 我奉行上天的指示。
堂·卡尔劳斯 什么?你以为你这套鬼话说服得了我吗?
堂·璜 这是上天的旨意。
堂·卡尔劳斯 你从修道院拐走我的妹妹,难道就为了遗弃?
堂·璜 上天这样规定下来的。
堂·卡尔劳斯 我们容忍我们的家族有这污点?
堂·璜 你埋怨上天好了。
堂·卡尔劳斯 什么?老是上天?
堂·璜 上天要这样希望嘛。
堂·卡尔劳斯 够啦,堂·璜,我懂得你的意思啦。我不希望在这儿决斗,地点不相宜,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找到你的。
堂·璜 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晓得我决不缺少胆量,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用我的剑的。我回头就到那条通大修道院的僻静的小巷来,不过我告诉你,就我来说,希望决斗的却绝不是我:上天不许我有这种心思。如果你先动手,后果我们再看好了。
堂·卡尔劳斯 我们就再看好了,不错,再看好了。
第四场
堂·璜,斯嘎纳耐勒。
斯嘎纳耐勒 少爷,您说话怎么鬼腔鬼调的?这比什么都糟;像您往常那样,我倒爱看多了。我一直盼望您得救,可是如今我不存这个心啦。我相信许您活到今天的上天,对您最后干的这种坏事,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堂·璜 去,去,上天不像你想的那样严厉。如果人们每次……
斯嘎纳耐勒(73) 啊!少爷,上天对您说话来了,对您提警告来了。
堂·璜 如果上天对我提警告,希望我懂,就该把话说得再清楚点儿。
第五场
堂·璜,一个鬼魂(女相,蒙面网),斯嘎纳耐勒。
鬼 魂 上天的慈悲,堂·璜,只能有不多的时间利用了。他现在不忏悔,一定难逃劫数。
斯嘎纳耐勒 少爷,您听见了没有?
堂·璜 谁敢说这样的话?我相信我听得出这个声音。
斯嘎纳耐勒 哎呀!少爷,是一个鬼魂,我看走势看出来了。
堂·璜 鬼魂也罢,妖精也罢,魔鬼也罢,我要看看本相。
〔鬼魂改变形象,代表时间,手里拿着他的大镰刀。
斯嘎纳耐勒 天呀!少爷,您看见他改样子了没有?
堂·璜 不,不,天下没有能叫我害怕的东西,我要用我的剑试试它是肉体还是灵魂。
〔鬼魂在堂·璜要砍的时候不见了。
斯嘎纳耐勒 呀!少爷,面对着这么多的证据,您就认输吧,快忏悔吧。
堂·璜 不,不,不管出什么事,我不能让人讲,我能忏悔。来,跟我走。
第六场
雕像,堂·璜,斯嘎纳耐勒。
雕 像 站住,堂·璜,昨天你答应我,跟我一道去用饭。
堂·璜 对。到哪儿去?
雕 像 把手给我。
堂·璜 给你。
雕 像 堂·璜:执意为恶,必遭横死,拒绝上天的垂宥,就要身受雷殛。
堂·璜 天呀!我觉到了什么?一道看不见的火在烧我,我受不了,我的整个身子变成一团烈焰。啊!
〔雷声轰轰,电光闪闪,扑向堂·璜;地面裂开,堂·璜下陷,从他陷落的地方,冒出大火。
斯嘎纳耐勒 他这一死,人人称心;被冒渎的上天、被破坏的法律、被奸污的少女、被损害的家庭、被羞辱的父母、被引入歧途的太太、被陷入绝境的丈夫:个个满意。倒楣的就我一个人,伺候了许多年,一点儿报酬也没有捞到,只有亲眼看见我的主人,对上天不敬,受到了极可怕的惩罚(74)。
* * *
(1) 剧名“堂·璜”,意为璜老爷。“石宴”意为石像之宴。原作是散文体。1665年2月15日首演;仅得演15场;1682年作为“遗作”收入全集,还有两种版本,一种经过官方检查(硬封皮本),一种未经过检查。一般认为1683年荷兰版最接近原作首演的本子,把第三幕第二场的全文给保留下来。
(2) “堂”(don)并非姓氏,在西班牙类似“老爷”一类称呼。“璜”是名,姓是太诺里奥(tenorio),一般用惯“堂·璜”,姓氏反而不彰。
(3) “盾士”是为骑士执盾的侍从,是身份最低的贵人。1683年荷兰版用“听差”二字代替“盾士”。
(4) 1682年版,正文(第三幕第二场)只作“一个穷人”或者“穷人”,没有“法兰西斯克”这个名字,一说,可能是演员的名字。
(5) “彼艾罗”(pierrot)是农村对“彼尔”(pierre)名字的用法。
(6) 根据西班牙传说,他是卡拉塔(calatrava)城骑士军的统领。
(7) 当时的舞台装置家有这样的记载:“《石宴》,第一幕,需要一座府邸。第二幕,需要一个房间、海。第三幕,需要一座树林,一个墓冢。第四幕,需要一个房间、酒宴。第五幕,墓冢出现。需要一个机关,松香,两只沙发椅,一只凳子。松香供烟火用。”第二幕的“房间”应是“田野”之误。
(8) 约当16世纪60年代,法国驻葡萄牙大使尼考(jean nicot,1559—1561)介绍烟草到法国。路易十三曾下令禁止出卖,但是在本剧上演九年后,松尔柏下令解禁,并收归国有专卖。
(9) 土耳其人,当时借用为野蛮人。
(10) 妖怪原作“人狼”(loup-garou),迷信以为有一种人,夜间变成狼,噬害行人。
(11) “伊壁鸠鲁的猪”意为酒色之徒,出典见于贺拉斯的《书信集》第四封。
(12) 萨尔达纳怕耳(sardanapale)即亚述巴尼拔(assurbanipal,前668—前626),是亚述的末代皇帝,冢上立一半醉舞像,碑铭是:“行人,吃吧,喝吧,玩儿吧,此外就什么也不做。”通常借用为荒唐鬼。
(13) 意即按照决斗的规章把他杀死,所以官方并不追究。
(14) 1734年版增添:“(低声,向堂·璜。)”
(15) 1734年版增添:“(低声,向堂·璜。)”
(16) 1734年版增添:“(低声,向堂·璜。)”
(17) 1682年版增添:“(恐吓他。)”
(18) 1734年版增添:“(旁白。)”
(19) 1734年版增添:“(一个人。)”
(20) “苏”等于一个法郎的二十分之一。十个苏等于半个法郎。
(21) “百合花钱”是巴黎造,钱上铸有百合花(王国国徽)。每四个等于外省五个苏。一个“代尼耶”值一“苏”的十二分之一。“双代尼耶”是一枚作两个代尼耶用的钱。乡下人穷,用了许多小钱(三十个代尼耶又四个百合花钱)凑成十个苏。
(22) 绞弦琴(vielle)类似小提琴,六弦,左手绞弦,右手用上过松香的轮状物弹拨。
(23) 1734年版增添:“(堂·璜摆出威胁的神情。)”斯嘎纳耐勒急忙改口骂自己。
(24) 1734年版增添:“(旁白。)”
(25) 1734年版增添:“(向莎尔劳特。)”
(26) 1734年版增添:“(旁白。)”
(27) 1734年版增添:“(走在堂·璜和莎尔劳特中间。)”
(28) 1734年版增添:“(向彼艾罗,来在他和堂·璜之间。)”
(29) 1734年版增添:“(向斯嘎纳耐勒。)”
(30) 1734年版增添:“(向莎尔劳特。)”
(31) 1734年版改为:“(低声,向玛杜莉娜。)”
(32) 1734年版增添:“(向堂·璜。)”
(33) 1734年版增添:“(向莎尔劳特。)”
(34) 1734年版增添:“(高声。)”
(35) 堂·璜下。
(36) 1734年版增添:“(向莎尔劳特。)”
(37) 1734年版增添:“(阻止莎尔劳特和玛杜莉娜。)”
(38) 堂·璜上。1734年版改动作:“(回来)”为“(在舞台深处,旁白。)”
(39) 1734年版增添:“(看着斯嘎纳耐勒,疑心他多嘴。)”
(40) 1734年版增添:“(低声,向堂·璜。)”
(41) 剑客下。
(42) 两位乡下姑娘下。
(43) 1734年版增添:“(一个人。)”
(44) 根据迷信,夜叫鬼在圣诞节前四个星期内出现,叫声凄厉,为害于人。
(45) 从“夜叫鬼,您相信不?”到“我上绞刑架”,莫里哀在第二场演出时删去,1683年荷兰版收入。
(46) 金路易当时合二十四个法郎。
(47) 从“这可就怪啦”到“我就给了你吧”,莫里哀在第二场演出时删去,1683年荷兰版收入。
(48) 1734年版增添:“(一个人。)”
(49) 为耻辱而进行决斗,是贵族的荣誉观点,但在路易十三时代,政府严厉处分决斗双方,所以决斗后,便非逃亡国外不可。莫里哀这里说的显然是法国情况。
(50) 当时进行决斗,副手同样参与比拼,他担心他会和他的救命恩人交锋。
(51) 1734年版增添:“(向他的随从说话,没有看见堂·卡尔劳斯和堂·璜。)”
(52) 1734年版增添:“(望见他们两个人。)”
(53) 1734年版增添:“(拔出剑来。)”
(54) 1734年版增添:“(斯嘎纳耐勒跑开,躲藏起来。)”
(55) 1734年版增添:“(从他躲藏的地方出来。)”
(56) 当指推开入口的栅栏。
(57) 1734年版增添:“(旁白。)”
(58) 1734年版增添:“(高声。)”
(59) 1734年版增添:“(旁白。)”
(60) 这个“小东西”可能就是他的跟班小矮胖。他端过椅子,就又走了。
(61) 17世纪法国贵族社会非常重视身分、名次,扶手椅或靠背椅,椅或凳,坐或立,由主人按照来客不同的社会地位分配。
(62) 巴黎当时没有街灯,盗匪出没,行人不便。两年后(1667年),巴黎开始在冬季五个月内安装烛灯,并派马步弓箭手,于夜间巡逻街巷。背景虽在西西里,剧作者显然意指巴黎。
(63) 1734年版增添:“(打哆嗦。)”
(64) 1734年版增添:“(低声,旁白。)”
(65) 1734年版增添:“(旁白。)”
(66) 1734年版增添:“(旁白,望着堂·璜。)”
(67) 1734年版增添:“(看见斯嘎纳耐勒心惊胆战地回来。)”
(68) 1734年版增添:“(向他的仆人们。)”
(69) 1734年版增添:“(旁白。)”
(70) 1734年版增添:“(旁白。)”
(71) 1682年硬封皮版把“纵身”改为“糊里糊涂”。
(72) 法国有一句谚语:“抱牢树身子”,意思是要照谚语办事。
(73) 1734年版增添:“(望见了鬼魂。)”
(74) 1683年荷兰版,用“喂!我的工钱!我的工钱!”开始这段对话;末了又用“我的工钱!我的工钱!我的工钱!”代替“倒楣的就我一个人”,直到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