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 员
水 星(2)
夜
裘彼特(3) 变成昂分垂永的相貌。
昂分垂永 忒拜人的将军。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之妻。
克莱昂提丝 阿耳克梅娜的女仆,扫西之妻。
扫 西(4) 昂分垂永的仆人。
阿耳嘎提风提达斯 忒拜人的军队队长。
诺克拉太斯 忒拜人的军队队长。
波里达斯 忒拜人的军队队长。
波西克莱斯 忒拜人的军队队长。
景在忒拜城,昂分垂永的府前。(5)
序 幕
水星(驾着一块彩云),夜(驾着两匹马曳着的一辆车)。
水 星 可爱的夜,慢点!请你留步:我想请你帮帮忙,我奉裘彼特的旨意,有两句话通知你。
夜 啊!啊!是你呀,水星大人!谁想得到你在这头,会是这种姿势?
水 星 天呀!裘彼特叫我跑了几趟腿,我支不住,累坏了,我坐在这云彩上头,边歇息,边等你来。
夜 水星,你在寻我开心:哪儿有神也说累的?
水 星 神是铁打的?
夜 不是铁打的。可是神也应该永远维持一下天上的礼貌。有些话说起来,有伤神的尊严,不成体统,还是留给凡人去说吧。
水 星 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美丽的神,反正你坐在马车上,漫不经心的贵妇人,由着两匹马拖,去一切你爱去的地方。可是我呀,就没有这种福分,我的命苦,我痛恨诗人们不讲礼貌,对我毫不客气,定出一种不公道的法律,还要维护它的使用权,用起每一位神来,一位一个样子,安排好一种走势,我呐,就派我步行,好像乡下一个送信人,我,你知道,在天上,在人间,是众神之主的著名使者,不是我吹牛,随他叫我干什么事,比起任何人来,都需要车送。
夜 你发这脾气有什么用?诗人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胡闹起来呀就没个底,其实你不该生他们的气,他们在你的脚上安排好了翅膀。
水 星 是的:可是,难道快走,不照样也累?
夜 不谈这个,神使老爷,告诉我该做的事。
水 星 像我方才说的,裘彼特有了新欢,为了奇迹顺利进行,要你把大地变成漆黑一团。我相信,他的做法对你并不新鲜:他经常为了大地忽略上天;你知道,这位神明之主喜欢为了美人变成人的模样,使用千百种巧妙的诡计,取消最狠心的女人的抵抗。阿耳克梅娜的眼睛勾了他的魂,趁她丈夫昂分垂永,在贝奥提平原(6)中间,统率忒拜城的军队,他变成他的模样,在疲劳之中换来一次休息,因为他得到最甜蜜的欢愉。夫妻的新婚有利于他的求爱,结婚才几天光景。他们柔情蜜意的热爱使裘彼特想到这个主意,这个无可比拟的妙计。他的诡计在这里对身心有益,可是,在许多钟情人的怀里,这样的伪装简直等于多余,拿丈夫的模样来讨女方喜欢不见得处处都是一个好办法。
夜 我称赞裘彼特,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回回都想到改装。
水 星 他想尝到各种各式的味道,按照神的方式办事,而免于当傻瓜。不论活人把他放在什么等级,他要是不扔掉他的可怕的面孔,总是高高吊在天空上头,我就一万个看不起他。永远囚在他的伟大之中,依我看来,是最无知的办法,尤其是,在真个销魂的温柔乡里,高贵身份就成了碍手碍脚的东西。裘彼特,毫无疑问,是个寻欢能手,懂得走下他的尊严的宝座;为了容易进入他喜悦的场所,他完全走出自己,成了不是裘彼特的裘彼特。
夜 看见他离开这崇高的阶梯,降到和人类相等,寻求人心所能提供的欢狂,参与他们的轻举妄动,他高兴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只要他依附人性,也就算了,可是看见裘彼特变成公牛,变成蛇,天鹅(7)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处,有时招惹议论,不足为奇。
水 星 爱议论由他们议论去;变动物自然也有变动物的甜头,他们理解不了这个。这位神懂得他在各方面干的事;说到它们缱绻之情的乐趣,动物不像你想的那样糊涂。
夜 告诉我他要我做的事。他用诡计把情人弄到手,还希望什么?还要我做什么?
水 星 让你的马把步子放慢,让他称心如愿,把这美好的夜晚变成最长的夜晚;你放长他寻欢的时间,推迟白昼的诞生,因为白昼会催丈夫回来,他就不能再做丈夫的替身。
夜 伟大的裘彼特,毫无疑问,赏了我一份好差事,他要我干的活有一个规矩的名字。
水 星 你是一位年轻的女神,生活在先前的快乐时期;这样的事出在穷人窝里,就算卑鄙行为。有幸运降生在高贵等级,做什么也总是又美又好;按照人的不同身份,事物就改换了名称。
夜 关于这一类事,你比我懂得多;要我接受这个命令,先得听听你的开导。
水 星 嗐!啦,啦,夜夫人,我求你了,先别急。你在人间的名声,用不着装腔作势。在不同的地点,许多好事人家全悄悄告诉了你。我相信,就事论事,我们并不欠你的情分。
夜 别再吵下去了,彼此心照不宣吧。用不着揭露我们的秘密,惹人们笑话。
水 星 再见;我到那边有事要做,换掉神使的模样,我要变成昂分垂永的听差的模样。
夜 我在这半球,和我的阴暗的随从,要多停留一时。
水 星 再见,夜。
夜 再见,水星。
第一幕
第一场
扫西。
扫 西 是谁?哦?我步步害怕。各位先生,我是人人的朋友。啊!在这时候出来,真是天大的胆量!我的光荣的主子把我耍了个狠!什么?他有点爱惜人的话,会在这样黑的夜晚打发我出门?难道他就不能等到天亮了,再让我上路,宣告他要凯旋和他打胜仗的详情?扫西,你像话了,做奴才做到这种地步!我们在贵人府里当差,比在穷人家里苦多了。他们要自然界一切为他们做出牺牲,白天黑夜,下雹子,刮风天,风险,热天,冷天,他们一开口,就得亮起翅膀飞。我巴结了二十年,什么也没有捞到;任起性来,不管是芝麻大的事,反正下人遭殃。可是我们的脾气就是怪,偏要挨近他们这个空名气,人人以为我们幸福,我们也就这样自足了。理性告诉我们退隐,我们也同意这样做,可是没有用,他们一露面,一种强大的力量就压了下来,他们轻轻瞟我们一眼,我们就认了输。不过最后,我在黑地里看见了我们的公馆,我的恐惧消失了。当使者,我就得准备一番词令。我应该对阿耳克梅娜描画一番军事场面,怎么样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可是怎么描画,假使我不在场?不管它,我要大起胆子讲,像个目击者,多少人讲起打仗来,不离打仗老远?为了把我的角色扮好,我要先练习一遍。现在作为报喜人,我被带进大厅,这盏灯笼就算阿耳克梅娜,我应当对她一五一十回话。(他把灯笼放在地上,对它讲起话来)“夫人,昂分垂永、我的主人、您的丈夫……(好!良好的开端!)心里总充满了您的娇媚,在所有人里头把我挑出来,向您传达大军胜利的喜讯,和主人想回来待在您身边的愿望。”“啊!说真的,我可怜的扫西,又见到你,我说不出来有多欢喜。”“夫人,您太赏我脸啦,我的运气要招人妒忌的。”(回答得好!)“昂分垂永好啊?”“夫人,像勇敢的战士,遇到光荣的时机。”(好极了!亏你想得出来!)“他一回来,我们的心就踏实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夫人,当然,他尽快赶,不过,比他想望的要迟些。”(啊!)“可是战争没有把他累着?他说什么?他做什么?讲给我听吧。”“夫人,他说的比做的少,做起来呀敌人也打哆嗦。”(家伙!我怎么想出这么多漂亮话来?)“造反的人怎么样?说呀,他们赶上什么运气?”“夫人,他们挡不住我们的武力,他们的叛乱被粉碎了,杀了他们的首领普太奈拉斯,活捉太莱伯,港口已经响起我们勇猛的凯歌。”“啊!多大的胜利!噢!神明!谁能想到这个?扫西,快讲给我听。”“夫人,我要讲,光荣没有冲昏我的脑壳;说起这次胜仗的详情,我讲起来头头是道。您设想一下,夫人,太莱伯就在这边:(他在手心或者地面做比划)这是一座城,说实话,差不多有忒拜城那么大。河从这里流过。我们的军马在这边扎营;那边是空地,我们的敌人占有了它;在一块高地,就在这地方,是他们的步兵,再下去,靠右手,是骑兵。对众神做过祷告以后,命令下达,发出了打仗的信号。敌人心想我们要给他们制造困难,把他们的骑兵分成三个小队,可是我们很快就压制住他们的斗志,结果回头你就看出来。我们的先头部队很活跃;那边,是我们的国王克瑞翁的弓箭手;这是主力军,(有声音响动)他们一开始,……等一下,主力军害怕。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第二场
水星,扫西。
水 星 (变成扫西模样。)(8)这位讲话人很不识趣,就不知道他这一来,多么打搅我们情人的好梦,我变得和他一模一样,把这讨厌家伙从这地方赶走。
扫 西 我的心总算又安定下来,我想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怕遇到不祥的意外,还是回到府里再说吧。
水 星 我一定要把你挡住,除非你比水星更凶。
扫 西 今天晚晌我觉得特别长。自从我上路以来,在天时上,不是我主人把晚晌当作了早晨,就是金黄头发的福玻斯(9)还在睡觉,因为喝酒喝过了量。
水 星 看这坏蛋说起神来,多不尊敬!他这样狂傲失礼,我一定要教训他一顿,我现在先戏耍他一番,我不但和他长得一样,还要偷他的名字用。
扫 西 啊!天呀,我先前说得好:我这下子完了,苦命的孩子!我看见房子外头有人走动,他的上半截先告诉我要出坏事。我装出安详的样子,唱唱歌。
〔他唱歌,水星一开口,他的声音就逐渐弱了下来。
水 星 哪儿来的这个坏蛋,胆子天大,居然敢唱歌,使我头脑发胀?难道他要我揍他一顿?
扫 西 这个人显然不爱音乐。
水 星 一个多星期了,我还没有打过人,胳膊都没有力气;我正要找一个有后背的,好让我出口气。
扫 西 这个人是什么鬼东西?我觉得怕得要死。可是打哆嗦有什么用?也许这小子和我一样胆小,嘴上装得硬,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对,对,别让人以为我们是傻瓜:我要是不勇敢,也该冒充一下。胆量不是天生的,他是一个人,跟我一样;我强壮,我有靠山,眼前就是我们的府第。
水 星 那边是谁?
扫 西 我。
水 星 谁?我?
扫 西 我。(10)勇敢,扫西!
水 星 你是谁?说给我听。
扫 西 是人,会说话。
水 星 主人,听差?
扫 西 看我高兴。
水 星 你往哪儿去?
扫 西 去我要去的地方。
水 星 啊!我不喜欢听。
扫 西 我高兴。
水 星 我要知道你这奸细,天亮以前来干什么,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归谁管,你不讲,我揍你个半死。
扫 西 我一会儿干好事,一会儿干坏事,我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人人管我。
水 星 你卖弄才气,我看你要对我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架式。我直想让你尝尝味道,打你一记耳光。
扫 西 打我?
水 星 打你:这你就记住了。
〔他打了他一记耳光。
扫 西 啊!啊!打得好狠啊!
水 星 不狠;我不过是为了开心,还敬你的俏皮话。
扫 西 老天!朋友!什么话也不讲,先给人几记耳光!
水 星 这不过是小小几记,几记普通的耳光。
扫 西 我要是跟你一样冲,咱俩就会打起来。
水 星 想要讲和呀,算不了什么:咱们回头有的是事要看,接着往下讲吧。
扫 西 我不干。
〔他想走开。
水 星 往哪儿去?
扫 西 碍你什么事?
水 星 我要知道你去哪儿。
扫 西 推开这座大门。你凭什么不放我进去?
水 星 你朝前再迈一步,我就要朝你乱棍齐下。
扫 西 什么?你靠吓唬,就想拦阻我回家?
水 星 怎么,回家?
扫 西 对,回家。
水 星 噢!奸细,你说这所房子?
扫 西 正是。难道昂分垂永不是主人?
水 星 好啊!这算什么理由?
扫 西 我是他的听差。
水 星 你?
扫 西 我。
水 星 他的听差?
扫 西 货真价实。
水 星 昂分垂永的听差?
扫 西 昂分垂永。
水 星 你的名字是……?
扫 西 扫西。
水 星 哦?甚么?
扫 西 扫西。
水 星 听着:你可知道我今天要揍你?
扫 西 什么?你犯了什么毛病?
水 星 告诉我,你哪儿来的狗胆,敢叫扫西这个名字?
扫 西 我呀,不是敢,是本来就这么叫。
水 星 噢!谎话连篇!无耻已极!你敢对我坚持,扫西是你的名字?
扫 西 很好:我坚持,我有充分理由,是神的最高权力给我的名字,我做不了主,说自己不叫它,就跟我不是自己,是别人一样。
〔水星打他。
水 星 这样不要脸,赏你一千记。
扫 西 公道,市民们!救救我!求求你。
水 星 怎么,刽子手,你还喊叫?
扫 西 你打我一千记,还不许我喊叫?
水 星 我抡起胳膊来呀……
扫 西 行动不值分文:你占优势,是因为我缺乏勇敢;你打我算不了什么。看见别人胆子小,抡起胳膊就打,还不等于吹牛?打好欺负的人不算好汉;在不勇敢的人眼里,勇敢就该责备。
水 星 得!你现在还是扫西?
扫 西 你白打,你变不了我的模样,你要我变呀,变来变去,还是一个挨打的扫西。
水 星 又来啦?冲你这顿胡说,再添一百记。
扫 西 饶命,高抬贵手。
水 星 那你就少说浑话。
扫 西 遵命,我沉默就是:咱们之间争执太不相等。
水 星 你还叫不叫扫西?说,奸细!
扫 西 唉呀!你要我叫什么,就是什么;我的命由你安排:你的胳膊让你成了主人。
水 星 照你说来,你过去叫扫西?
扫 西 不错,截到现在为止,事情是明明白白的:不过你的棍子,在这件事上,让我知道弄错了的是我。
水 星 叫扫西的是我,全忒拜都承认:昂分垂永的下人只有我是。
扫 西 你,扫西?
水 星 是的,扫西。要是有谁拿这当玩笑的话,他可得当心他的小命。
扫 西(11) 天!难道我真就这样和自己告别,让一个骗子偷去我的名字?看我是胆小鬼,人家快活极了!不是我胆小,死鬼……!
水 星 我看,你嘴里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
扫 西 没有。不过,看在众神的份上,许我跟你说两句话。
水 星 说吧。
扫 西 不过请你先答应我,别再打我,讲和吧。
水 星 好吧;行,我答应你啦。
扫 西 请你告诉我,谁叫你玩这一套的?你怎么想起把我的名字从我这儿拿走的?最后,除非你是妖精,谁能让我不是我?我不是扫西?
水 星(12) 怎么,你居然……
扫 西 啊!慢些:我们讲好了不打人的。
水 星 什么?上绞刑架的,骗子,坏蛋……
扫 西 你想骂我,随你的便;这是些轻伤,我不会为这生气的。
水 星 你说你叫扫西?
扫 西 是的。除非有人瞎编排……
水 星 够啦,我收回我的话,不讲和啦。
扫 西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为你就不存在,离外表那么远的一番话,我也没法子接受。难道我是谁,也归你管?我能不是我吗?谁想得出这种主意?可谁又能否认这么多的紧迫迹象?我在做梦?我在睡觉?难道我有什么心事,激动到了得不到安宁?难道我在守夜,感觉上有什么不舒服?难道我的见识不正常?难道我主人昂分垂永没有叫我来这地方看女主人阿耳克梅娜?难道我不该夸他对她忠心耿耿,讲他对敌人的英雄事迹?难道我不才打码头那边过来?难道我手里没有提着一盏灯笼?难道我不是在自己的家门口看到你?难道我不是人气十足地跟你谈话?难道我不是怯小子,让你把我关在大门外头?难道你没有对准我的脊梁背发火?难道你没有打我?啊!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我巴不得上天让它别那么真实!请你高抬贵手,别再欺负一个可怜虫了,放我完成我的任务吧。
水 星 住腿,不然呀,你走上半步,就要惹我生气,狠狠揍你一顿。方才你讲的话,全该我说,除去棍子。昂分垂永派出去见阿耳克梅娜的使者是我,我才从佩尔席克码头过来,我来宣布他的神武威力,帮我们打赢了一次胜仗,杀了敌人的首领;总之,我确实就是扫西,达夫的儿子,正直的牧羊人;死在国外的阿尔巴吉的兄弟,假正经的克莱昂提丝的丈夫;她的怪脾气一直使我生气;我自己嘛,在忒拜城里挨过一千记皮鞭子,从来没有跟人讲起过,过去曾经当众在背上留下了标记,因为做规矩人做过了分。
扫 西 他说的话有道理。他不是扫西,他说的话,人就不可能都知道。我心里好生奇怪,我自己也开始有点相信。说实话,现在我这么一看他,他跟我的身材、面貌、姿态是一模一样。为了把事情弄清楚,让我来问问他看(13):我们从敌人那边捞到许多战利品,昂分垂永分到什么东西?
水 星 五颗大钻石,串成一个结子,他们的首领当做希罕物,拿它们来装饰自己。
扫 西 这么阔气的礼物,他打算送给谁?
水 星 送给他女人,他要她拿来装饰自己。
扫 西 可是,他现在放在什么里头来送她?
水 星 装在一个小匣子,用我主人的徽章加了封条。
扫 西(14) 每句问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回答错,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他站在我前头,靠武力,已经是扫西了;他靠理论要越发是扫西了。可是,我摸摸自己,回想一下,我觉得又是自己了。我到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些亮光,把我看到的事情理理清楚?我一个人做的事,谁也没有看见,别人不是我,就不会知道。我问他这个问题,他想也想不到,会吓一跳的,那时就全明白了。(15)两军在交锋,你一个人在帐篷里头躲来躲去,都干了些什么?
水 星 一条火腿……
扫 西(16) 这他也知道!
水 星 我从地里藏它的地方挖出来,大着胆子切了两片,美滋滋地拿它填饱了肚子;这之外,再添上留下来的葡萄酒,在喝以前,光看看就够开心的了,我有了一点勇气,去看我们士兵打仗了。
扫 西 这件怪事他都知道,证明他有道理。我挑不出他一点把柄,好像他藏在瓶子里一样。(17)根据你举出来的证据,我不能否认你是扫西,我只好投票赞成。不过你是扫西,告诉我你要我是什么?因为最后,我总得是点什么东西。
水 星 我不是扫西的时候,你是扫西,这一点我是同意的:可是只要我是,你要是再冒充,我保证你死。
扫 西 这件为难的事把我活活累死,道理明明在作梗。可是话说回来,总得是个什么东西才成;对我说来,最短的路是当扫西。
水 星 啊!上绞刑架的东西,你喜欢挨打?
扫 西(18) 啊!这算什么?老天爷!打得好狠啊,我的背要疼一个月。离开这鬼东西,回到码头吧。噢!天呀!我这个传信的差事真叫妙啦!
水 星(19) 我终于把他吓跑了。只有这样做,他吃够了苦才肯逃跑。我看见裘彼特过来,非常有礼貌地领着多情的阿耳克梅娜。
第三场
裘彼特(20),阿耳克梅娜,克莱昂提丝,水星。
裘彼特 亲爱的阿耳克梅娜,别让火把靠近我们。把你照得亮亮的,我看你看得清楚,心里老大欢喜;可是我来看你,是偷着来的,光亮就可能让人知道我来,那就不妙了,为了振奋我的军威,我有必要在前方执行我的军职,可是由于爱你,我私下里把时间全用在你身上。我心里虽然爱你,可是舆论知道了,却不会答应我这样做的,所以没有法子,我只能希望你一个人领我的情,知道这事。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你战果辉煌,声威远扬,我也感到体面;你的胜利同样触动我的心灵,让我分享你的荣誉。可是这个荣誉也有害处,把我同我心爱的人分开了,我就不能不怨恨它,就不能不反对这个崇高的命令,指派你充当忒拜人的将军。幸亏你打了个胜仗,声威远扬;这是一桩喜事;可是想到这种声威掺着多少风险,唉!说不定回头就会打败仗,落个生死存亡两不知。真是,听见人讲到打仗,哪怕是一个小小回合,我也担足了心思!一个人老怕身边人出事,还怎么能安慰自己不受威胁呢?一个人打胜仗戴上了桂冠,可以说是光荣到头了,可是和家里人的惦记、时刻担心受惊,又怎么能相比呢?
裘彼特 我一看你,我就止不住自己越来越爱你:在我眼面前,你的心就像一团火那么热;我承认,看见自己所爱的人这么爱自己,心里实在美得很。不过,我敢说,看见你这么爱我,我倒起了一点点疑心;亲爱的阿耳克梅娜,为了欣赏你爱我的这番好心,我倒愿意你这里没有任何为妻的感情:我承受你的喜爱,我要它只是由于你爱我,爱我本人,而我作为你丈夫的身份,在这里不起作用。
阿耳克梅娜 可是也正是这个名分,才让我在白天也有权利表现爱情,所以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爱我还要像你说起的那种疑心。
裘彼特 啊!我对你的那种热劲儿、心疼劲儿,做丈夫的就跟不上,你也不知道,在这种甜蜜时刻,我细致到了什么程度。你就想象不出来,一个人爱了起来,对一点一滴的小事也在细琢细磨,就连最快活的样式也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可爱的美人阿耳克梅娜,在我这里,你有一个丈夫,你有一个情人;可是,把话直说了吧,我在意的只有情人的身份;我在你身边,丈夫这个身份总在跟情人身份为难。这个情人身份,对什么也妒忌到了极点,指望你的心单单给他独自享受,他的激情就不喜欢丈夫独占鳌头。他愿意从纯洁的源头得到你的热爱,一点也不喜欢成亲那套把戏、对遵守妇道单爱丈夫这种坏做法才不摆在心上,两下里情意绵绵,见天又妇道长妇道短,简直跟放了毒药一样恼人。总之,他不要起疑心,可是疑心死缠着不放,要你满足那些琐细的要求,把祸害它的东西跟它分开,让丈夫跟你的妇道统统见鬼去吧,让情人是你的心、你的美意、你的柔情的唯一主人。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说真的,你说的这些话,是在寻开心,要是有什么人听见了,我真还担心别人以为你说话没有分寸。
裘彼特 阿耳克梅娜,你说什么也想不到,我这番话再通情达理不过;可是我再稽留下去,就要有罪了,时间紧迫,我得赶回码头去,再见吧,我的古怪而又野蛮的责任要我暂时和你分离:不过美丽的阿耳克梅娜,等你见到丈夫的时候,我求你,起码也要想着情人。
阿耳克梅娜 众神把我们结合在一起,想分开就分开,我决不答应,丈夫和情人在我都很宝贵。
克莱昂提丝(21) 嗐,天呀!爱丈夫爱到这么心热,两下里要多情投意合!我那鬼丈夫,一点也不懂得这个门道!
水 星(22) 夜啊!我必须提醒,把帷幕卷起来吧;为了星宿退位,太阳现在可以走出寝床了。
第四场
克莱昂提丝,水星(想溜)。
克莱昂提丝(23) 什么?就这样把我丢了?
水 星 你要怎么着?难道你不要我把我的公事交代完毕?难道你不要我跟昂分垂永走?
克莱昂提丝 坏东西,你跟我分手就这么急!
水 星 发脾气的好题目!我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可多啦。
克莱昂提丝 什么?说走就走,半句知心的话也不跟我讲!
水 星 妈的!你叫我到哪儿找废话去?夫妻作了十五年,有话也讲干了,我们早已把话说完了。
克莱昂提丝 坏东西,你倒是看呀,人家昂分垂永对阿耳克梅娜多热火,可你对你老婆无情无义,不也臊得慌。
水 星 哎!我的神哟!克莱昂提丝,人家是情人一双。人活到某种年龄,对什么都失掉兴趣;在开头对年轻人很合适,对我们老夫妻来说,就成了不体面的事。把咱俩面对面靠在一起,穷聊情长意短的话,真够好看老半天的啦!
克莱昂提丝 什么?没良心的货,难道我就不配人在跟前谈情说爱啦?
水 星 不是的,我不是这么说;不过,我都成了小老头了,可不敢存这个心,叫旁人看见要笑死的。
克莱昂提丝 上绞刑架的死鬼,娶我这样一位规矩女人,是一件了不起的幸福,可是,你够格儿吗?
水 星 我的天哟!你太诚实啦,这种荣誉在我也就不值分文。作女人别这么太规矩,还是叫我戴绿帽子吧。
克莱昂提丝 怎么?你怪我做人老实?
水 星 使我着迷的是一个女人的风流;又不是贞节牌坊!喊呀叫的,一直使我厌烦。
克莱昂提丝 你呀也就配那些耍假招子的女人。这些女妖精,本事可大啦,甜言蜜语地哄丈夫,把自己养的汉子也要丈夫明摆明地接受。
水 星 家伙!你要我对你明说了吗?坏话只有傻瓜才放在心上;我的格言就是这句话:“名声越坏,心里越安宁。”
克莱昂提丝 怎么?你就一点也不反感,由着我爱张三李四也不管?
水 星 是的,只要我不受你叫骂的气,但愿我看到你能把脾气、做人的方式改好。我宁可要方便的放荡,也不要厌气的贞操。再见啦,克莱昂提丝,我亲爱的女人,我得追昂分垂永去啦。
〔他走开了。
克莱昂提丝 惩罚惩罚这个坏东西,为什么我的心就一直拿不定主意?啊!作正经女人,这口气如今真够我受的!
第二幕
第一场
昂分垂永,扫西。
昂分垂永 过来,刽子手,过来。我把你这捣蛋头子,你知道,你这番话就该挨一顿打吗?要按着我的意思办,我冒起火来,就少拿一条棍子?
扫 西 老爷,您要是照着这个调调儿办,我没有旁的话好说,我认罪就是了,您总有道理。
昂分垂永 什么?坏蛋,你把连篇的谎话也当作真话讲给我听?
扫 西 不,我是底下人,您是主子,老爷,您要怎么着,就怎么着。
昂分垂永 好吧,气归气,我不生就是了,我倒要听你讲,你是怎么执行命令的。你看见我女人之前,现在先得把那种乱七八糟的情形理理清楚。你要头脑清醒,心神放稳,一句一句回答我的问话。
扫 西 可是,求您啦,您得先告诉我,万一我说的全是些不三不四的话,您是怎么个看法。老爷,我是本着我的良心说呢,还是像在大人老爷面前那一套说呢?还是照直说,还是拣老爷爱听的说?
昂分垂永 不,我要你老老实实报告你的经过。
扫 西 好,行啦,由着我的性子来:您就问吧。
昂分垂永 我前不久命令你去做的事……
扫 西 我就出发了,天是黑黑的,像蒙着一层乌纱,一路上骂您不看重我这条狗命,老在诅咒您方才说起的命令。
昂分垂永 怎么,坏蛋?
扫 西 老爷,您没有什么好说的,您要是不喜欢这个调调儿,我就撒谎好了。
昂分垂永 这就是一个听差表示他怎么对我们热心。算啦。你在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扫 西 我碰到一点点东西,就吓得要死。
昂分垂永 胆小鬼!
扫 西 大自然造就我们的时候可任性呐;我们不同的爱好就说明了问题:有的人就觉得冒险十分好玩,可是,我呐,偏就喜欢把自己保存得好好的。
昂分垂永 来到府门前……
扫 西 我在府门前想演习一遍我要讲的光荣战迹,看用什么声调,用什么方式讲顶合适。
昂分垂永 后来呢?
扫 西 有人过来跟我捣乱,刁难我。
昂分垂永 这人是谁?
扫 西 扫西,另一个我,吃您命令的醋,从码头派来看阿耳克梅娜,对我们的秘密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像我在跟您回话一样。
昂分垂永 你胡扯些什么!
扫 西 不,老爷,我讲的是真话。我在府门口看到的比我还是我,在我到以前就去过了。
昂分垂永 你说说看,你打哪儿趸来这该死的乌七八糟的怪话?是做梦?还是喝醉了酒?还是闹精神病?还是有意取闹?
扫 西 不,事情就是这样,根本不是瞎编出来骗人的。我赌咒,我是老实人,您相信也是这个,不相信也是这个。我向您汇报,我一直相信只有一个扫西,可是我在府上,发现了两个;这两个我呀,可吃醋啦,一个在府里,一个跟着您。您眼面前的这个我,累得要死,发现还有另一个我,又饱满,又快活,又轻松,什么顾虑也没有,只爱打人,把人的骨头弄断。
昂分垂永 我承认,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必须又稳当、又安详、又和善,才会许可一个听差编出这套鬼话来糊弄自己。
扫 西 您要是动怒的话,我对您的汇报就算完了,您知道,现在就可以停止进行。
昂分垂永 不,我不生气,我要把话听完;这我答应了你。可是你掏出良心来说,你方才跟我讲起的这种神秘新闻,可有半点儿是真的?
扫 西 没有:你说得对,任何人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就没有人能弄明白,这是一个古怪的、可笑的、不合时宜的谎言:它跟常识作对,可是这由不得人。
昂分垂永 除非人是疯子,谁能相信这个?
扫 西 我呀,我也不相信,为这个我吃够了苦头:我成了两个人,心灵也受了伤,我早就把自己当作骗子看待。可是他逼着我来认识自己,我看见了我,人家一点也没跟我捣鬼;从头到脚,他跟我活脱脱就像一个模子出来的:漂亮、匀称、举止高贵、姿态可人;再没有两滴牛奶更像的啦;只有他举起手来有点太重就是了,否则,我会很满意的。
昂分垂永 我可真得有耐心才成!话说回来,你进院子啦?
扫 西 家伙,进去!嗐!怎么个进法?难道人家没有对我把道理说得清清楚楚的?难道人家许我进去来的?
昂分垂永 怎么回事?
扫 西 他有一根棍子呀:我的脊梁骨到现在还觉得疼到心窝子呐。
昂分垂永 你挨打来的?
扫 西 打啦。
昂分垂永 谁打的?
扫 西 我呗。
昂分垂永 你,打自己?
扫 西 是的,我自己:不是这儿的我,而是府里的我,打起人来可狠啦。
昂分垂永 你对我这样回话,可真有你的!
扫 西 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我前不久找到的那个我,比跟您回话的这个我,有许多长处:他胳膊力气大,敢说敢做,我尝过他的味道,那个鬼东西把我揍了个狠;这是一个不饶人的坏小子。
昂分垂永 别讲了。你看到夫人了吗?
扫 西 没有。
昂分垂永 为什么?
扫 西 理由够充分啦。
昂分垂永 无赖,谁拉着你啦?讲给我听。
扫 西 难道这还要重来复去,说个没完没了?您听我说,我呀,那个我比我结实,那个我当门一站,那个我把我吓坏了,那个我想只一个人做我,那个我吃我自己的醋,那个我胆子大,生起气来可怕人啦,吓住了胆小的我,总之,那个我在咱们府里,那个我表示他是我的主子,那个我把我狠打了一顿。
昂分垂永 你一定是今天早晌喝多了酒,脑子给搅昏了。
扫 西 我喝的只是水,你把我吊死了,我也喝的只是水:我发誓,总该相信我了吧。
昂分垂永 那你一定是在做梦了?难道不是做了一个恶梦,乱七八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就把没影子的事当作真话给我讲?
扫 西 才不会呐。我没有睡觉,连睡觉的意思都没有。我同您讲话,是醒着的;说真话,我早晌是醒着的,另一个扫西也是醒着的,打我打得可凶啦!
昂分垂永 跟着我。我不许你讲话:你这些话只能让我讨厌。有耐心听一个听差说这些蠢话,我看我也成了疯子。
扫 西 一个没有地位的人说的话全是蠢话;临到一个贵人来说,话就好听啦。
昂分垂永 回家吧,别再等着啦。阿耳克梅娜出来啦,多好看啊。不用说,她这时候不期望我回来。我这一来要吓她一跳的。
第二场
阿耳克梅娜,克莱昂提丝,昂分垂永,扫西。
阿耳克梅娜 克莱昂提丝,我们去为我丈夫谢众神,感谢他们使他战果辉煌,忒拜城靠他孔武有力,才打了胜仗。(24)噢,天呀!
昂分垂永 感谢上天,昂分垂永打了胜仗,快快活活又见到他女人,今天不仅有利于我的爱情,还重新看到你也有同样的情意,希望我在这里带给你的赤诚之心和你一样高!
阿耳克梅娜 什么?回来得这么快?
昂分垂永 说实话,今天你流露出来,你不爱我的恶劣证明,这个“什么?回来得这么快?”在现时不是一种充满爱情的炽热语言。我敢于称赞自己,我离开你,心却很近。期待回来受到热烈的欢迎,每时每刻都变成了悠长的距离,而心爱的人离开了,不管有多短,也总是太久太长。
阿耳克梅娜 我看见……
昂分垂永 不,阿耳克梅娜,在这种情形之下,时间的标志全以焦急为准。可是你对丈夫出行的看法活像一个人并不相爱。一个人一心相与,出门再短,也会为之心碎;彼此珍惜时间,就不会说什么“回来得这么快”。我承认,我热切的心对你的欢迎免不了要抱怨;我期待于你的是喜悦和柔情。
阿耳克梅娜 听见你这么怪罪我,我一点也不明白你干吗要说这番怪话。你抱怨我,我老实就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称你的心。昨天晚晌你回来,有多快活,我冲你表示高兴,也够份儿了,我报答你的恩爱,将心比心,把我的心都掏出来了。
昂分垂永 怎么?
阿耳克梅娜 难道我没有让你看够,我像发了疯一样的快活,看见我心爱的丈夫回转家来,难道我没有表白我激动万分?
昂分垂永 你讲些什么怪话?
阿耳克梅娜 你对我的热烈欢迎,简直喜欢极了,就没有法子相信;今天清早天不亮你才跟我分手,所以见你这么快就回来,你认为我的惊奇就像犯了天条一样。
昂分垂永 阿耳克梅娜,难道你昨天晚晌梦见我回来,回来得这么急,梦里早就把事实给你摆出来?也许是你睡着了,你在梦里还以为你在回报我的热爱?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难道你心里有一股恶气,把昨天晚晌回家实情给你弄模糊了?还是我的热烈欢迎,一心感谢你的盛情,你把我的好意也一笔勾销了?
昂分垂永 你讲起的这股恶气,我觉得,有点怪气。
阿耳克梅娜 这就是对你跟我讲起的梦的回答。
昂分垂永 除非说成做梦,我就不能原谅你现在跟我讲起的话。
阿耳克梅娜 除非说成恶气,你的精神受到了扰乱,我就没有办法听你讲的话。
昂分垂永 阿耳克梅娜,丢开这种恶气的说法吧。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丢开这种做梦的说法吧。
昂分垂永 关于这件事,我一定要盘问到底。
阿耳克梅娜 那当然啦;就拿我来说,我也开始有点激动啦。
昂分垂永 难道你单凭这两句闲话,就打算补救我所抱怨于你的冷淡无情的欢迎吗?
阿耳克梅娜 难道你倒愿意装作不是你寻开心吗?
昂分垂永 啊!求你啦,阿耳克梅娜,别说下去啦,讲讲正经的吧。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玩笑也开得够份儿啦,别再拿人取乐了吧。
昂分垂永 什么?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坚持说,比现在还早些,你在这儿看见我来的?
阿耳克梅娜 什么?你倒有脸否认,在昨天晚晌,你回家来看我吗?
昂分垂永 我!我昨天回家?
阿耳克梅娜 还用说;天不亮,你就回了大营。
昂分垂永(25) 天!谁见过这种争论?谁不为这一切感到惊奇?扫西?
扫 西 老爷,太太精神错乱,得吃六颗嚏根草的籽儿(26)。
昂分垂永 阿耳克梅娜,以众神的名义,你要当心你说的话的后果:你要好好考虑考虑你在说什么。
阿耳克梅娜 我仔细考虑过了;家里的人全看到你来的。我不清楚是什么动机让你这么做的;可是,万一事情需要证明的话;你也确实不记得的话,我还从谁那儿能听到你打赢了的最后一仗的消息,除非是从你自己?还有那五颗钻石,本来是普太奈拉斯戴的,还不是你把他砍翻了,拿来给我的?还要比这更可靠的证明吗?
昂分垂永 什么?我分到的钻石结子,预备送你的,我已经给你了?
阿耳克梅娜 当然。要你相信这个,并不费事。
昂分垂永 怎么样?
阿耳克梅娜 这不就是。
昂分垂永 扫西!
扫 西(27) 太太在说笑话,我这不拿得好好的;老爷,太太说的话不作数。
昂分垂永 封条好好的。
阿耳克梅娜(28) 难道是假的?看啊。你们瞧,这份证据够不够用?
昂分垂永 啊,天!噢,公正的天!
阿耳克梅娜 好吧,昂分垂永,你一直在开玩笑,现在该害臊了吧。
昂分垂永 快把封条撕开了。
扫 西 (打开匣子)我的天,里头是空的。只有懂得魔术的人,才能把钻石取出去,要不就是,东西自己长了腿,不用向导,就奔到要戴它的太太这边来了。
昂分垂永(29) 噢,众神,主管一切的众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爱情受到了威胁,我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扫 西 要是太太讲的是实情的话,咱们的命运就一模一样了;跟我一样,老爷,您也是两个。
昂分垂永 住口。
阿耳克梅娜 你有什么好惊奇的?做什么要乱成这个模样?
昂分垂永(30) 噢,天呀!让人多么两为其难!有些怪事,超出了自然的范围;我不了解的怪事,我怕,真会损害我的名声。
阿耳克梅娜 现在,当着真凭实据,你还否认你回来得这么快?
昂分垂永 我不否认。不过,说到这次回来,你可不可以对我讲讲经过?
阿耳克梅娜 你既然要听一遍事情的经过,你好不好讲,回来的不是你吗?
昂分垂永 原谅我;不过,我有一定的理由,要我问问你我之间的一些事体。
阿耳克梅娜 你整天操心军国大事,难道会让你忘事忘得这么快?
昂分垂永 也许是吧;不过,你把整个经过讲一遍,我是喜欢听的。
阿耳克梅娜 经过并不长。我朝你迎过去,心里又喜又惊;情意绵绵地拥抱你,多次表示我的喜悦。
昂分垂永 (向自己。)啊!我可不要听这样甜蜜的欢迎。
阿耳克梅娜 你先把这份重要的礼物递给我,这本来是预定给我的战利品。你的心热腾腾的,对我表示强烈的爱情,你有军务在身,抽不出空来看我,所以见到我高兴得不得了,什么见不着面的苦恼啦,什么一心就想回来探望的焦急啦,说也说不出来有多多少少;当时你的爱情,在我看来,就难得这么多情,这么热烈。
昂分垂永 (向自己。)这比要我的命还难受!
阿耳克梅娜 那种狂热劲儿,那种温柔劲儿,你明白,多招我喜欢;我必须承认,昂分垂永,心心相印,诱惑力对我可大啦。
昂分垂永 讲吧,后来呢?
阿耳克梅娜 问长问短,我们都有许多话要问,谁都插不上嘴。后来吃饭了,两个人头偎着头吃饭;用过饭,我们就睡觉了。
昂分垂永 在一起?
阿耳克梅娜 当然啦。你问这话做什么?
昂分垂永(31) 啊!这是最残忍的一击,打得我晕头转向,把醋碗打翻了。
阿耳克梅娜 这话有什么要脸红的?难道跟你在一起睡觉,也成了坏事?
昂分垂永 不幸到了极点!不,这不是我:谁说我昨天回转家来,谁就说谎,说最可怕的谎!
阿耳克梅娜 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不守信义的女人!
阿耳克梅娜 啊!生这么大的气!
昂分垂永 不,不,用不着缠绵,用不着尊敬,这一变化把我对你的忠心变得无踪无影;在这致命的时刻,我心里想着的只是愤怒和报复。
阿耳克梅娜 你报复谁呀?我又怎么不守妇道啦,让你把我当成罪犯看待?
昂分垂永 我不清楚,不过,那不是我;我的绝望让什么也成了可能。
阿耳克梅娜 算啦,不称职的丈夫,事实俱在,装假也骗人不过。欺人不可太甚,骂我不规矩也太不合情理。你乱发脾气,想找借口来休我,嫌我不如你的意,那呀,说这些话都是多余;从现在起,我逆来顺受,咱们的婚姻就算吹啦。
昂分垂永 你叫我受我不该受的凌辱,毫无疑问,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早已打算好了:这都不算数,事情的发展也许由不得你。我的体面扫光了,我看出来我多么不幸,我的爱情有意夹在中间捣乱,无济于事,不过,有些细节我掌握不住,我的正当的愤怒也帮不了什么忙,还需要加以解释。你兄弟可以明确回答,今天早晌我就没有离开过他:平白无故说我回来过,我去找他证明一下,你就哑口无言了。到现在为止,这个秘密是闻所未闻;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们还要仔细盘查事情的底细。在我正当怒火爆发之中,谁出卖我,谁就遭殃!
扫 西 老爷……
昂分垂永 用不着陪伴我,在家里等我。
克莱昂提丝 难道真要……?
阿耳克梅娜 出了什么事,我就弄不明白:让我一个人走,别跟着我。
第三场
克莱昂提丝,扫西。
克莱昂提丝 一定有什么东西搅乱他的头脑;不过舅爷很快就会把争吵结束了的。
扫 西(32) 这个打击可够我主人受的,他的事情也真残忍。我还真怕遇到同样的运气,我想还是让她慢慢来解释吧。
克莱昂提丝(33) 看他是不是到我跟前来!不过,我什么也别先露出来。
扫 西(34) 事情有时候是认识不透的,让我问她,我就直担惊受怕。为了不冒险起见,可能发生的事情装作不知道,岂不更妙?算啦,冒冒险吧,必须弄明白的事,我就没法子不让它来。人类的弱点就是天生好奇,想知道不该知道的事。神庇护你,克莱昂提丝!
克莱昂提丝 啊!啊!鬼东西,你竟然想到挨近我!
扫 西 我的神哟,你怎么啦?你总在生气,哪怕一点小事,也要怄气。
克莱昂提丝 你所谓的小事是什么,说呀?
扫 西 我所谓的小事,无论是诗,无论是散文,也都叫做小事;你知道得很清楚,小事就是小事,或者也叫琐事。
克莱昂提丝 不要脸的东西,我不知道有谁拦着我,不拿你的眼睛挖掉,不让你知道知道女人生起气来是个什么味道。
扫 西 唉呀!你打哪儿来的这种急脾气?
克莱昂提丝 你以为你待我的样子,也许就是你所谓的小事?
扫 西 什么样子?
克莱昂提丝 什么?你装老实人?难道你倒要照主人学,也要说你没有回来?
扫 西 不,我知道正好相反;不过,我对你把话实说了吧,我们灌了不知道多少酒,把我做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克莱昂提丝 你也许拿喝酒来原谅自己……
扫 西 不,说正经的,你可以信得过我。我当时喝酒喝得醉天醉地,干下什么自己后悔不来的事,我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克莱昂提丝 你打码头那边来,你待我的那种样子,你真就全忘了?
扫 西 一点也不记得。你可以帮我回忆一遍,我是公平的,诚恳的,要是我错了的话,我会自己收拾自己的。
克莱昂提丝 怎么?昂分垂永事前就告诉我,我等你一直等到你来;可是从来没有见你那么冷淡,我得指出我是你女人才成;我要亲亲你,你把脖子一扭,给我耳朵亲。
扫 西 好!
克莱昂提丝 怎么,好?
扫 西 我的天!克莱昂提丝,你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好。我吃了大蒜,怕你闻出我那股子臭味,才把头转开了点儿,我这是做人小心。
克莱昂提丝 我真还承情呐;可是,我就像对着一根树桩子讲话,你嘴里没有一句话中人意。
扫 西(35) 妙呀!
克莱昂提丝 总之,我白白热火了一场,你那股子贞洁气味把什么也变成了冰冷;眼巴巴盼着你回来,你给了我一碗空心汤团,咱俩是媒妁之言的夫妻,要你上床,你怎么也不肯。
扫 西 什么?我不肯睡觉……?
克莱昂提丝 可不,胆小鬼。
扫 西 可能吗?
克莱昂提丝 坏东西,这是千真万确。这是羞辱之中最叫人伤心的羞辱;今天早晌,你不但不赔罪,分手的时候,反而把话说得绝绝的,可看不起人呐。
扫 西 扫西万岁!
克莱昂提丝 你犯什么病?我埋怨,你倒高兴,干下这场好事!你倒笑起来了?
扫 西 我对自己可满意呐!
克莱昂提丝 难道你就这样表达你对凌辱的遗憾?
扫 西 我还真想不到我会这么懂事。
克莱昂提丝 这是没良心的行为,你不但不骂自己,反而一脸的笑,像开了花似的!
扫 西 我的天,先别急!我要是满面笑容的话,你就该相信,我心里有一个十足的理由。我想也没有往这上头想,像你说的那样应付你,我做得再妙不过了。
克莱昂提丝 坏东西,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扫 西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当时在我那种情形之下,我一直在担心会出事,可是听你这么一讲,我倒放心了。我顾虑多端,直怕跟你干出蠢事来。
克莱昂提丝 你怕什么?倒要听听你为什么。
扫 西 大夫说,一个人吃醉了酒,就该避免房事,万一避免不了,生下的孩子只能是笨蛋,活不长久。你看,我该不该冷静,后果有多严重!
克莱昂提丝 我才不拿医生跟他们乏味的理论放在心上:那些有病的人,由他们调理好了,至于身子结实的人啊,他们就别管了吧。他们管得也太宽了;人家本来规规矩矩的,他们也硬要把我们压一压;轮到大伏天,他们给我们讲许许多多自己捏造的傻话,还不提他们的严厉的法则。
扫 西 放和气点儿。
克莱昂提丝 不,我坚持这不会有好结果的:那些理由呀,都是头脑不清的人的理由。什么酒啊,时辰啊,就别想管得了夫妻之间的闲账。这些医生都是傻瓜。
扫 西 求你行行好,别生他们的气了,不管世人怎么议论,他们都是正经人。
克莱昂提丝 别装蒜啦:你滑不过去的;假话连篇,原谅你,我才不干呐;说句私房话,迟早我要报仇的;你每天那份儿看不起人的神气,逃不过我的眼睛。方才你讲的话,我句句都记下了,我要试看用用我的自由,这可都是你答应了的,不讲信义的胆小鬼丈夫。
扫 西 答应什么?
克莱昂提丝 你刚才对我讲,胆小鬼,你完全同意我爱另一个男人。
扫 西 啊,说这话,是我不对。咱们损失太大啦,我改口就是。你可千万别由着性子胡闹。
克莱昂提丝 只要我能管得住我这个人……
扫 西 你就暂且住口吧:昂分垂永回来啦,他的模样挺像心平气静。
第四场
裘彼特,克莱昂提丝,扫西。
裘彼特(36) 我来找机会平平阿耳克梅娜的气,排除排除留在她心头的苦恼,在我为这操心的期间,给我的爱情也添上和好的甜蜜的欢乐。(37)阿耳克梅娜在楼上,是不是?
克莱昂提丝 是呀,心里苦闷得不得了,给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还不许我在后头跟随。
裘彼特 随她怎么不许,也不是冲我来的。
克莱昂提丝 依我看,都是她的苦恼叫她急着躲人的。
第五场
克莱昂提丝,扫西。
扫 西 在他可怕的大闹之后,又换上了欢天喜地的姿态,克莱昂提丝,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克莱昂提丝 要是我的心眼儿一致的话,我们就让男人统统见鬼去,顶中意的男子汉也白搭。
扫 西 你说的是气话;可是你们挂在男人身上,挂得够紧的,要是男人会见鬼的话,你们可就作难喽。
克莱昂提丝 才不会……
扫 西 他们来啦。别说话。
第六场
裘彼特,阿耳克梅娜,克莱昂提丝,扫西。
裘彼特 你愿意看我伤心吗?唉呀!站住,美丽的阿耳克梅娜。
阿耳克梅娜 不。给我制造痛苦的人,我决不能在一块儿过活。
裘彼特 求求你……
阿耳克梅娜 走开。
裘彼特 什么……?
阿耳克梅娜 我说过了,走开。
裘彼特(38) 她的眼泪冲击我的灵魂,她的痛苦让我悲伤。(39)允许我表白……
阿耳克梅娜 不,别跟着我。
裘彼特 你要到哪儿去?
阿耳克梅娜 去你大人不在的地方。
裘彼特 “大人”这两个字折杀了我。红绳把我和你拴得紧紧的,一时也难以分离。阿耳克梅娜,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阿耳克梅娜 我嘛,你在哪儿,我就躲开哪儿。
裘彼特 难道我就那样见不得人?
阿耳克梅娜 在我的眼睛里,就没有法子说。可不是,我对着你,就像对着一只可怕的怪物,一只残暴、疯狂的怪物,来到跟前就要害人,到处都在躲着这只怪物。我看见你,心里就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痛苦;这是一种我无法忍受的折磨;天底下最可憎、最可怖、最可恶的东西。和你一比,我都承担得了。
裘彼特 唉呀!你可开口啦,滔滔不绝。
阿耳克梅娜 我心里的话还要多,要我把话全吐出来,我就没有话可以表达。
裘彼特 嗐!你把我的爱情搁到哪儿去了?阿耳克梅娜,难道你真就把我当作怪物看待?
阿耳克梅娜 啊!公道的天!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这还不够一个女人受吗?
裘彼特 啊!心放平……
阿耳克梅娜 不,我一点也不要看见你、听见你。
裘彼特 你真忍心这样对待我?难道这就是我昨天来到这儿遇见的那样温柔、那样经久不败的爱情?
阿耳克梅娜 不,不,不是它,你的懦怯的凌辱已经把它变了。那种温柔和热烈的爱情已经不见了,你已经把它在我心里残酷地杀害了,留下的只是许多血淋淋的伤口。替代它的是一种坚定不移的愤怒、一种活生生的仇恨、一种不可抑制的怨气、一种生气勃勃的心灵的绝望,为了这场怵目惊心的侮辱,我要恨你,像先前承认爱你那样恨你,尽我所有的力量来恨你。
裘彼特 唉呀!你的爱情就那么脆弱,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也会寻死!本来是游戏,也非闹得散伙不成?难道为了一句玩笑话,就没完没了地怄气?
阿耳克梅娜 啊!我生气的正是这个,说什么我也不能宽恕这个。一个人妒忌起来,说几句气话,我倒觉得好受多了。妒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记,往往有力量牵着我们走,最懂事的心灵,遇到这种情形,一冲动,一定也会作出痛苦的回答;一个人受骗,生了气,得罪下别人,都有办法得到谅解;它的根源是由于爱情,所以尽管乱发脾气,起码还有理由为人谅解;像这样记仇的狂暴,找理由来辩护,总会找到促使它们出现的原因,人家也容易宽恕不由自主的人的。可是,一个人本来快快活活的,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不讲道理,还挺厉害,可就伤害相好的人的情意和名声了,啊!这种打击本身就太惨酷,我永远忘记不掉我的痛苦。
裘彼特 对,阿耳克梅娜,你有道理,我认罪就是。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可憎的犯罪行为;我再也不想为它辩护。不过,你也应该允许我当着你声辩两句,说明一下是什么缘故,我才这么暴躁,这么欺负人。我把实情对你说了吧,阿耳克梅娜,闯祸的是丈夫;有罪应该归到丈夫头上。发这种粗暴的怪脾气,情人没有份,他就没有那种心肠来得罪你:这颗心对你有的是尊敬和柔情,想也不会朝这上头想。万一他犯下罪,干出什么事来伤害你,为了这个弱点,他真想当着你,深深刺他一百记。可是丈夫就不受这种顺从的尊敬辖制,按说应该永远服从才是。丈夫以蛮横出名,有了媒妁之言,他就以为可以无恶不作;是的,毫无疑问,对你犯罪的是他,也只有他才会苛待你可爱的本人:痛恨、憎恨丈夫吧,我同意你这么做,听凭处理。可是,阿耳克梅娜,从盛怒中救出情人来吧,他是不敢得罪你的;不要让他跟着受罪,把他和有罪的人分开来吧。总之,为了公正起见,他没有犯过的罪,千万别让他也跟着受处分。
阿耳克梅娜 啊!这种种的苛细的区别只能是轻浮的托辞,对于被激怒的人,这些话就来得不是时候。你说的这种绕弯子的滑稽话,无济于事,我就分不清谁不是得罪我的人,我看到的是我盛怒的对象,什么情人呀丈夫的,在我公正的激动之中,就只是一个人。两个人同样占有我的思想,同样的外表在我受伤的心灵看来,两个人在我眼面前画得好好的:两个人全有罪,两个人全得罪了我,两个人我全觉得可憎。
裘彼特 好吧,既然你愿意,我就非戴罪人的帽子不可。对,你有道理,你把我作为有罪的牺牲品,献给你的仇恨。你激起一种太公正的怨气来对付我,你现在所显示的冲天怒气,对我只是一种合法的惩处;你不许我挨近你,你有权利这样做;你到处躲开我,你的怒火也在威胁着我:我对你就该成为一个可憎的目标,你就该希望我成为一个大罪大恶的渊薮;任何丑事也比不过我犯下的重罪,伤害你的美丽的眼睛,就是一种伤天害理的罪行;总之,为了惩罚这种胡作妄为,你的仇恨就该冲我投出它最凶狠的标枪。可是我的心要你做的,都是宽恕。为了求你饶恕,我跪下来,并以最热烈的爱火的名义,以为你燃烧的最缠绵的爱情的名义来求你。可爱的阿耳克梅娜,你的心要是拒绝我斗胆向你恳求的恩情,那我就得狠命一击,弄死自己,因为我再也忍受不了痛苦,这对我也的确太残酷了。是的,这种情形使我绝望,阿耳克梅娜,别以为你生气我能活一天下去,像我这样热爱你的绝色仙姿。漫长的期待残酷之至,致命的伤痕已经摧残我愁苦的心;万千秃鹫造成的恶毒创伤都不可能和我钻心的痛苦相比。阿耳克梅娜,你只要宣布一声,要是我希望不到你的宽恕,这把剑只要顺顺当当的一刺,就立即在你面前扎透恶人的心、这忘恩负义的心,它早就该断气了,因为它竟敢招惹一位值得爱慕的人生气。在降往地府的时刻,要是我的死亡能使你息怒,在这愁苦的日子之后,你想起我的爱情,你心里不留下任何憎恨的印象,那我就算幸福!我恭敬等候这最高的荣幸。
阿耳克梅娜 啊!太忍心的丈夫!
裘彼特 说吧,讲呀,阿耳克梅娜。
阿耳克梅娜 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来作践我,难道还该对你保留好意不成?
裘彼特 不管凌辱会让我们生多大的气,难道就不许一个热爱的人疚心自责不成?
阿耳克梅娜 一个人在热爱之中宁可死上一千一万回,也不要惹恼心爱的人。
裘彼特 人越是爱着什么人,就越感觉不到痛苦……
阿耳克梅娜 不,别再说下去了,你就该我憎恨。
裘彼特 难道你真就恨我?
阿耳克梅娜 我用我的全部力量来憎恨。我气的是,别看你得罪我,要我的心来报复呀,我真还做不到。
裘彼特 既然为了你出气,我亲自来请死,为什么还要这么激昂?宣布判决吧,我立即执行。
阿耳克梅娜 难道要人死,就不能恨了吗?
裘彼特 我呀,我就活不下去,除非你抛掉你那压在我心头的怒火,答应有利于我的荣幸。我跪在你跟前求你(40)。两个里头你就决定一个吧:或者处分,或者免于处分。
阿耳克梅娜 唉呀!我能决定的,看起来,要比我不愿意的多。人家惹我生气,我要坚持下去,我的心偏偏又不答应。难道说我不恨,不就等于说我宽恕了吗?
裘彼特 啊!美丽的阿耳克梅娜,我这个高兴呀,就得……
阿耳克梅娜 算啦,我恨自己太软弱。
裘彼特 去吧,扫西,快去把队伍上的军官找来,趁我心里无限快活的时刻,请他们跟我一道用餐。(41)我把他从这里打发开,水星就好来占他的位置。
第三幕
第一场
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是的,毫无疑问,命运特地把他(42)给我藏起来,我转了半天,把我累坏了。就我知道的而论,没有人的命比我更苦的啦:我提着脚到处跑,怎么也找不到我要找的人,可是我不要找的人,偏偏统统碰到。这些讨厌鬼,就不知道自己是讨厌鬼,心狠透啦,过去跟我在一起作战,许多人都不认识我,为了气我,都过来跟我有说有笑。他们不管我心乱不心乱,全朝我走来,不停地拥抱,快活得要死,也不管我有没有伤心的事,多么焦急不安。我准备好了走开。躲避他们的迫害,无济于事,他们的致命的友谊从四面八方飞来,阻挠我找人;我回答他们热情的表示,点了点头,低声咒骂了他们几千几万回。啊!人心里有剧烈的痛苦,恭维、尊敬、大胜仗所带来的一切,根本就不在我心上!我宁可辞谢这种荣誉,也要心里安静!听人讲话,我的妒忌可让我想着我丢脸的关节;我越往这上头想,我就越分不清这该死的混乱。偷掉钻石,我不吃惊;有人去掉封条,没有被人看到罢了;可是我昨天亲自带去礼物,现在使我尴尬为难,心里觉得很是难过。自然有时产生相似的情形,某些骗子就有权用来哄人。可是难以理解的是,在这些迹象当中,一个人能冒充丈夫;别瞧两个男人相似,一个女人就容易觉察到许多区别。忒萨里亚的魔法(43)一向被人看重,说灵验之至;可是到处传说的著名的故事,我总当作骗人的把戏看待;现在打了大胜仗,我倒要损害自己的名声,不得不相信了,命运捉弄我也够邪门、够心狠了。我希望试探一下这个讨厌的秘密,看看她精神错乱是否受了虚妄的幻想的祸害。啊!但愿上天公正,让我这种想法确实可靠,为了我的幸福她失去理智!
第二场
水星,昂分垂永。
水 星(44) 既然我对爱情没有丝毫快感,我希望起码另用一种方式,消遣消遣我的严肃的空闲,把昂分垂永气个半死。一位慈悲为怀的神是不干这种事的。不过我也不会为这不安,我这座行星是有点儿好作弄人的(45)。
昂分垂永(46) 这时就关上了大门,是怎么回事?
水 星 喂!轻点!谁在敲门?
昂分垂永 我。
水 星 谁,我?
昂分垂永(47) 啊!开门。
水 星 怎么,开门?你这人,你倒是谁呀,敢这样讲话,大声嚷嚷?
昂分垂永 什么?你不认识我?
水 星 不,也不想认识。
昂分垂永 今天怎么人人神志不清?难道这是一种传染病?扫西,喂,扫西!
水 星 好吧!扫西:是的,这是我的名字;难道你怕我把它忘了?
昂分垂永 你认出我了没有?
水 星 很好。你拼命乱叫唤什么?你那边要什么?
昂分垂永 该死的东西,我要什么,我?
水 星 你怎么不要啦?说话呀,你想叫人听见的话。
昂分垂永 坏东西,你等着好啦。我拿一根棍子到那边叫你听,也叫你知道,该不该斗胆用这种调调对我讲话。
水 星 急什么!你再敢撞门的话,我就派人逮你来啦。
昂分垂永 噢!天呀!谁看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谁想得出这是一个听差、一个叫化子干的?
水 星 得!又怎么的啦?难道你打量我,浑身上下没有看遍?你睁大眼睛,没有把我端相够?你瞪着眼睛,有什么好惊惶的?要是光靠看就能吃人的话,我早让你撕烂了。
昂分垂永 你装模作样的,说着恬不知耻的浑话,我听了气得直哆嗦。你给自己造成了多可怕的风暴!你的脊梁背要遭多少鞭打齐下的阵雨!
水 星 朋友,你要是不愿意离开这地方,就可能皮开肉绽的。
昂分垂永 啊!无赖,一个下人敢抨击他的主子,有你难受的日子。
水 星 你,我的主子?
昂分垂永 是的,流氓。你敢不承认吗?
水 星 我谁也不承认,除非是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除去我,还有谁是昂分垂永?
水 星 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毫无疑问。
水 星 啊!闹鬼了!你倒说说看,你在哪家酒店灌饱了来的?
昂分垂永 怎么?又来劲儿啦?
水 星 难道喝的是上等酒?
昂分垂永 天呀!
水 星 是陈酒,还是新酒?
昂分垂永 就欠揍!
水 星 喝酒不兑水,新酒容易上脑子的。
昂分垂永 啊!毫无疑问,我要把你的舌头揪掉。
水 星 算啦,我亲爱的朋友(48)。相信我吧,小心有人把话听了去。我尊重酒。去吧,走开,让昂分垂永在安乐窝里享福吧。
昂分垂永 怎么,昂分垂永在家里?
水 星 正是,他戴着凯旋的桂冠,在美丽的阿耳克梅娜旁边,讲着卿卿我我的亲热话;两个人闹过一场爱情的纠纷,正在尽情享受和好的滋味。你别鲁莽出头,当心吵了他们甜蜜的温柔乡,可就吃罪不起了。
第三场
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啊!这打击来得多荒唐!我心乱成了什么!事情要是真像坏东西说的那样,我的名声和我的爱情都往哪儿放?我该怎么做才是?我还是闹出去,还是瞒下来?难道我该生气,把出丑的事张扬出去还是掩盖起来?啊!难道受到这样大的羞辱,也得考虑周详?我就没有法子补救,也没有法子照顾。我心里焦急不安,一心就想着报复。
第四场
扫西,诺克拉太斯,波里达斯,昂分垂永。
扫 西 老爷,我费了老大周折,只找到两位大人,他们都来了。
昂分垂永 啊!你来了?
扫 西 老爷。
昂分垂永 不懂规矩的东西!鲁莽的东西!
扫 西 什么?
昂分垂永 你对我竟敢那样无礼,我要教训教训你。
扫 西 我怎么的啦?你怎么的啦?
昂分垂永(49) 我怎么的啦,下流东西?
扫 西 喂!两位大人,快过来呀。
诺克拉太斯 啊!将军住手。
扫 西(50) 我犯下了什么罪?
昂分垂永 坏蛋,你问我?我就该生气,放开我的手。
扫 西 人要绞死什么人,总讲个为什么要绞死他。
诺克拉太斯 请将军告诉我们,他犯下了什么罪?
扫 西 两位大人,挡住他。
昂分垂永 怎么?他方才胆大包天,竟然把我关在门外头,不但吓唬我,还讲了许多浑话辱骂我!啊,无赖!
扫 西 我死啦。
诺克拉太斯 将军息怒。
扫 西 两位大人。
波里达斯(51) 什么事?
扫 西 他砍着我了没有?
昂分垂永 可不,冲他方才骂我,就该受到教训。
扫 西 你吩咐我到别的地方办事,这怎么可能啊?两位大人现在就好作证,我去请他们来跟你一道用餐。
诺克拉太斯 他的确是给我们送这个信,一直就没有离开我们。
昂分垂永 谁吩咐你送信的?
扫 西 您本人。
昂分垂永 什么时辰?
扫 西 你们夫妇和好以后,你看见阿耳克梅娜息了怒,开心得不得了,吩咐我去请各位大人的。
昂分垂永 噢,天呀!我每过一分钟,每走一步路,我的残酷的折磨就遭到一次新的更坏的变化。我在这致命的困境就不知道相信谁好,说什么好。
诺克拉太斯 他方才跟我们讲起府上的一切怪事,都远远超过自然的力量,你在生气和行动之前,就该把整个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昂分垂永 好吧,上天恰巧派你们来到舍下,你们正好帮我这个忙。我们大家来看一下,今天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我。让我们把这个秘密弄清楚,也好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唉呀!我急着想摸清底细,我怕它比怕死还厉害。(52)
第五场
裘彼特,昂分垂永,诺克拉太斯,波里达斯,扫西。
裘彼特 是什么响声逼着我下来的?我在这儿,谁像主人似的在敲门?
昂分垂永(53) 我看见什么?天呀!
诺克拉太斯 天:有这种怪事?什么?我们眼面前出现了两个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我的心在发冷;唉!我受不了:怪事怪到了头,我的命运一清二楚,自己亲眼看见,明白无误。
诺克拉太斯 我越往细里看他们两个人,我越觉得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扫 西(54) 各位大人,这位是真的,另一位是骗子,就该处分才是。
波里达斯 确实这两个人长得太像了,我的判断也无济于事。
昂分垂永 一个可恨的骗子把我耍得好苦:我要拿起这把剑,把魔法戳穿了。
诺克拉太斯 住手。
昂分垂永 放开手。
诺克拉太斯 诸神在上!你打算做什么?
昂分垂永 惩罚一个骗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懦怯行为。
裘彼特 慢着!激动在这里很少必要;像这样一来就生气,别人会认为理由不正当。
扫 西 是的,这是一个魔法师,身上有护符,冒充房子的主人。
昂分垂永 你夹在里头起哄,说这些话作践我,看我不把你砍成肉酱。
扫 西 我的主子是勇敢的人,他不会答应你打他的用人的。
昂分垂永 气死我了,用这个混账的血洗掉我的耻辱,才能解恨。
诺克拉太斯 我们决不答应这场奇怪的厮杀,昂分垂永跟自己拼。
昂分垂永 什么?你们就这样对待我的荣誉?我的朋友为一个骗子作辩护?他们不头一个帮我报仇雪耻,却变成了我同仇恨之间的障碍物。
诺克拉太斯 眼前是两个昂分垂永,整个我们的热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还要我们做出决定来?我们今天对你表示热衷,我们害怕弄错了人,把你抬高了。我们明白你看上去是昂分垂永,是忒拜人的大救星;可是我们同样也看到他是,到底哪一个人是,我们就判断不来了。我们的决心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我们一定要让骗子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你们两个人一模一样,分不清谁假谁真。心中无数,瞎抓一个,这种风险是冒不得的。我们需要细看一下,分辨出来哪个是假的,只要我们一认清楚,我们不需要人教我们做什么的。
裘彼特 对,有道理:两个人这么像,你有权怀疑。你迟疑不决是应该的,我不生你的气。我这人通情达理,懂得谅解人。光靠眼睛,是不能把我们区别出来,人也容易在这方面上当的。你看我就不生气,不举起剑来吓唬人:凭这个方法,解答不了这个秘密,我觉得可以找到一个比较温和、比较可靠的方法。我们两个人里头,有一个是昂分垂永,你们是肉眼凡夫,区别不出真假。我把这场混乱给结束了吧:我认为公众对我知道得很清楚,在急需了解我是什么人的时候,他本人也会同意我出生的家族的意见,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要打开认识真正实情的道路,我愿意和你们一道到忒拜人跟前,寻找机会,当着大家,把事情弄明白,毫无疑问,是有相当重要性的。阿耳克梅娜盼望我找公众做见证:她的贞操受到这次混乱的凌辱,她希望能证明无罪,我也必须这样做,我对她的爱情也让我负担起了这个责任。我要集合最高的首领,做出解释,洗雪她的名声。一边等待这些见证人来,一边我让扫西奉邀两位大人,现在大家就请入席吧。
扫 西 我没有弄错。两位大人。这句话结束了整个犹豫:真的昂分垂永是请客的昂分垂永。
昂分垂永 噢,天呀!我受到的屈辱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什么?我受苦不够,现在我还得听骗子面对着我讲这些怪话?听了这话,我活活气死,可是我能怎么着,人家捆住我的胳膊就不能动!
诺克拉太斯 你不该抱怨才是。你允许我们等候解释,到一定时期再发怒不迟。我不知道他是否行骗,不过听他讲话,倒像他合情合理。
昂分垂永 去吧,脆弱的朋友,谄媚欺诈去吧:忒拜人对我比你们强多了,我去把他们找来,他们感到我的羞辱,知道我动怒正当,一定会帮助我。
裘彼特 好吧!我等他们来,会在他们面前把争端解决的。
昂分垂永 狡诈的东西,你以为这么一来,你就能溜之大吉,可是你逃脱不了我的报复。
裘彼特 我现在不想回答你这些欺人之谈;我回头用两句话,就会让你的怒火惶乱不堪。
昂分垂永 就连上天,上天也挽救不了你,你就是去地狱,我也跟着你去。
裘彼特 没有必要跟你逃避(55),回头就明白了。
昂分垂永 走吧,跑吧,在他跟他们走掉之前,把跟我一道生气的朋友聚拢来,在他们支援之下,我要把他砍成烂泥。(56)
裘彼特 请两位随便吧。快到家里来。
诺克拉太斯 确实,这桩怪事弄乱了人的感觉和理智。
扫 西 两位大人,别再惊奇啦,高高兴兴去赴宴吧,一直吃到明天。(57)我也要振作精神,有声有色,讲讲我们的战绩!我巴着要用饭,我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第六场
水星,扫西。
水 星 站住。什么?你狗鼻子倒尖,闻厨房香味来啦,不要脸的东西?
扫 西 啊!饶命,轻点!
水 星 啊!你拔后腿!看我不抽掉你的筋的!
扫 西 唉呀!勇敢和慷慨的我,我求求你,你别生气啦。“扫西”饶过扫西吧,别老打你自己啦。
水 星 谁给你自由叫这个名字的?难道我没有特意禁止你这样叫,否则,要挨一千记棍子?
扫 西 这个名字,我们两个人全可以在同一主人底下同时叫。我走到哪儿,人全知道我叫扫西。你叫扫西,我答应就是;你就答应我也叫这个吧。两个昂分垂永在吃醋,由他们去;他们争执不下,让两个扫西还是安安宁宁活下去吧。
水 星 不,一个就够了,我决不答应平分秋色,我顽固着哪。
扫 西 你抢先一步不就得了;我是兄弟,你是兄长。
水 星 不,来一个讨厌的兄弟,不合我的意,我要做独养子。
扫 西 噢!野蛮与专制的心!起码也该让我做做你的影子。
水 星 决不。
扫 西 你就大发慈悲,多少可怜可怜小的吧;让我就在你身边做个影子:你走到哪儿,我这个影子就跟到哪儿,你会满意我的。
水 星 决不允许:法律是永恒的。要是你狗胆再往里钻的话,乱棍齐下就是后果。
扫 西 嗐!可怜的扫西,你碰到这种古怪的下场!
水 星 什么?我禁止你用,这个名字又从你嘴里涌出来?
扫 西 不,我说的不是我自己,我说的一个老扫西,从前和我是一家人,用饭的时候,人家毫不容情地把他赶出去。
水 星 当心别再瞎闹,假使你希望在活人当中充数的话。
扫 西(58) 我要是有胆子的话,我不揍你一顿才怪,你这狗娘养的,看把你神气的!
水 星 你说什么?
扫 西 没有。
水 星 我相信,你说话来的。
扫 西 问吧,我就没喘一口气。
水 星 可是我耳朵明明听见什么“狗娘养的”,再确切不过。
扫 西 那一定是天气好,鹦鹉醒啦。
水 星 再见。你要是觉得背痒痒,我就住在府里头。
扫 西(59) 噢,天呀!用饭的时候,让人待在外头,真是一个该死的时候!好吧,人在痛苦之中只有认命,今天也只能随着坏运气瞎转悠。有一道桥把不幸的扫西和不幸的昂分垂永连在一起。我望见他跟许多人过来啦。
第七场
昂分垂永,阿耳嘎提风提达斯,波西克莱斯,扫西(60)。
昂分垂永 两位大人,停住;离我远一点,请你们别全到前面来,除非用得着的时候。
波西克莱斯 我明白,这个打击一定很伤你的心。
昂分垂永 啊!我的痛苦是面面受气,我不但爱情上受气,荣誉上也受气。
波西克莱斯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一模一样,阿耳克梅娜就不能说有罪……
昂分垂永 啊!在有关的问题上,简单的过失变成真正的罪行,不管同意不同意,多天真的人也在这里毁灭。像这种过失,不管披着什么花色,谈到敏感的地方,即使理性往往可以原谅,荣誉和爱情也不会原谅。
阿耳嘎提风提达斯 我这人是个直筒子,看问题不会拐弯抹角;可是,我痛恨你的下属们的可耻的拖延;他们的做法使我心灵受伤,不是勇敢的人们所能赞成。谁用我们,我们就该一往无前,为他报效到底。阿耳嘎提风提达斯决不妥协。在一旁听朋友和敌人争论,正经人就不该这样做。只有报复完了才够交情。我不喜欢斯斯文文地打官司。人就该在事情一开始,不玩弄手法,一直拿剑戳穿敌人的身子。是的,你们看好了,不管出什么事,阿耳嘎提风提达斯都照直奔下去。我现在要仔细做的,就是死鬼不要死在别人手上,一定要让他死在我手上。
昂分垂永 好。
扫 西(61) 老爷,我跪在您面前求您,我该死,方才冒犯老爷,该受到狠狠的处分。打吧,揍吧,踢吧,乱棍齐下吧,您在一怒之下把我弄死吧,我该受这个,您做得对,我没有一句话抱怨您。
昂分垂永 起来。他们在干什么?
扫 西 他们干脆把我给轰出来了。我心想我去用饭,和他们一样做游戏,一点也没有准备,说实话,那边有人等着揍我。是的,另一个我、另一个您的跟班,马上就装神弄鬼地跳了出来。老爷,命运对我们可狠着呐,今天一直跟着我们不放。一句话,人家造出好些扫西来,就像造出好些昂分垂永一样。
昂分垂永 跟着我。
扫 西 等里面人出来,不更好吗?
第八场
克莱昂提丝,诺克拉太斯,波里达斯,扫西,昂分垂永,阿耳嘎提风提达斯,波西克莱斯。
克莱昂提丝 噢,天呀!
昂分垂永 是谁把你吓住了?难道我有什么让你害怕的?
克莱昂提丝 唉呀!您明明坐在里头,可是我在这儿看到您!
诺克拉太斯 你用不着急,他自己来啦,要在大家跟前把事情解释明白。我们希望他方才说话算数,他能解除你的困难和忧虑。
第九场
水星,克莱昂提丝,诺克拉太斯,波里达斯,扫西,昂分垂永,阿耳嘎提风提达斯,波西克莱斯。
水 星 是的,你们全都要看见他了;首先要知道,他是众神的伟大的主宰,利用这相似的可爱的容貌,取悦阿耳克梅娜,从天上降到人间;至于我,我是水星,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揍我变成的那个家伙。不过,现在是他安慰自己的时辰了,一位神的棍子羞辱挨打的听差。
扫 西 家伙!我的神老爷,我是您的下人,您犯不上对我讲礼貌。
水 星 现在我允许他叫自己扫西。我变成这么丑的一副脸相,我也厌倦;我回到天上,餐霞饮露,把脸上的东西去个干干净净。
〔他飞上天去。
扫 西 愿上天永远取消您挨近我的想望!您跟我未免跟得也太紧了些;我这一辈子就没有见过一位神比您更鬼样儿的!
第十场
裘彼特,克莱昂提丝,诺克拉太斯,波里达斯,扫西,昂分垂永,阿耳嘎提风提达斯,波西克莱斯。
裘彼特 (在云里。)看吧,昂分垂永,看看谁是你的骗子,裘彼特变成你本人的相貌,出现在人间。看见这些标记(62),你可以很容易认出他来。我相信,我把话这么一讲,也就够了,你可以放安心,可以重新建立平静与和悦。我的名字不断受到人间的膜拜,有权堵塞种种传闻的不实之词。和裘彼特平分秋色,根本不算耻辱。毫无疑问,看见自己是众神之君的情敌,他只能感到荣幸。对你的爱情,也决不会议论纷纷。对这件出乎你意料的事情,别瞧我是神,妒忌的应该是我,我用尽了本事,阿耳克梅娜的心还是整个向着你。她一定是你的爱情的十分甜蜜的对象,为了讨她欢喜,我就没有别的办法,除非变成她的丈夫;裘彼特尽管有不朽的名声,就难以战胜她的信念,我从她赤热的心收到的东西仍然只能还给你。
扫 西 裘彼特大帝懂得给丸药镀一层金。
裘彼特 所以,你就不必难过了,走出黑漆漆的悒郁之林吧,让你零乱的心情完全恢复平静。你会生一个儿子,名字叫海尔库勒(63),他的事业将闻名全宇宙。你将万事如意,人人知道我是你的支柱,我会让人人羡慕你的好运。你可以大胆地以恩赏的福分为荣,谁怀疑,谁就是犯罪:裘彼特的语言等于命运的判决。
〔他在云里消失了。
诺克拉太斯 的确,听了这些显著的征兆,我心花怒放……
扫 西 各位大人,你们要不要听一听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是,千万不要为这些贺喜的辞藻所拘:这个当是上不得的。从哪一方面来看,这种恭维之词都难免令人难堪。伟大的神裘彼特的光临,使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毫无疑问,他的福庇对我们是天大的好事;他许下我们万事如意,这种幸福一定会来,他要我们为他生一个勇猛无敌的儿子,一切好到不能再好:不过,话还是缩短了吧,各人都安安静静回家去吧:关于这类事,永远是、最好是无可奉告。
* * *
(1) 原作是自由诗体。1668年1月13日第一次演出。
(2) mercure,罗马神话中的商业之神,和希腊神话中的赫耳墨斯(hermes)相当,一般作为使者看待。他在神话中位次极低,以办坏事知名,虽然是天神宙斯(zeus)的儿子。
(3) 裘彼特(jupiter)是罗马神话的天帝,和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相当,此地混为一个。他在神话中的地位最高,淫乱专横,为所欲为。他的标志是一手持鹰,一手持雷电。
(4) 由莫里哀饰演。根据他死后的财产目录,角色的服装是:“一件绿塔夫绸罗马悲剧演员的服装,有细银线勾织的小齿形花边,一件同样塔夫绸的短袖衬衣,红缎短裤,一双配着银花饰带子的鞋,一双淡灰色到膝盖为止的袜子,花饰、腰带与衬裙,一顶锈着金银线的帽子。”
(5) 根据马艾劳的《札记》,景是:“舞台上一个城市空场。需要一个阳台,下面有大门;序幕有一架神用的机器,一轮夜乘的车。第三幕,水星回来,裘彼特乘着他的车。需要一盏灯笼,一把木刀。”
(6) beotie,古希腊的一个地名;thèbes,它著名的城市。
(7) 裘彼特变成公牛,指掠夺欧罗巴(europa)一事。他看见她在海边玩耍,变成公牛,把她驮到克里特岛。他还变成天鹅,勾引王后莱达(leda)成功。
(8) 根据1682年版,改为:“(变成扫西模样,从昂分垂永的家里出来。)”
(9) phebus,即日神阿波罗。
(1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朝扫西举起棍子。)”
(13) 根据1734年版,补加:“(大声。)”
(14)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15) 根据1734年版,补加:“(大声。)”
(16)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1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大声。)”
(1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水星揍他。)”
(19)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2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变成昂分垂永的模样。)”
(2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2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23) 根据1734年版,补加:“(止住水星。)”
(24) 根据1734年版,补加:“(望见昂分垂永。)”
(2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26) 用嚏根草(ellébore)的籽儿治疯病是土方子。
(27) 根据1734年版,补加:“(从口袋取出一个匣子。)”
(28) 根据1734年版,补加:“(递给昂分垂永钻石结子。)”
(2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1)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3)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4)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5)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6)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37)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克莱昂提丝。)”
(38)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39) 根据1734年版,补加:“(高声。)”
(40) 根据1734年版,补加:“(扫西和克莱昂提丝也都下跪。)”
(41) 根据1734年版,补加:“(低声,旁白。)”
(42) 指他的舅爷。
(43) thessalia,是希腊北部地区的通称,后来屈服于邻邦马其顿。忒萨里亚妇女以精通魔术见称于古代。
(44) 根据1682年版,补加:“(在昂分垂永府里的阳台上。)”
(45) 根据星相学的说法,水星对人的作用十分不利。
(46) 根据1734年版,补加:“(没有看见水星。)”
(47) 根据1734年版,补加:“(望见水星,错当成了扫西。)”
(48) 根据1682年版,应是:“我可怜的朋友”。
(49)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举起了剑。)”
(50)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昂分垂永。)”
(5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扫西。)”
(52) 根据1734年版,补加:“(昂分垂永叩自己的家门。)”
(53)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54) 根据1734年版,补加:“(过到裘彼特一边。)”
(55) 根据1682年版,“逃避”改为“走”。
(56) 昂分垂永下。
(57) 根据1734年版,补加:“(一个人。)”
(58)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59) 根据1734年版,补加:“(旁白。)”
(60) 根据1734年版,补加:“(闪在舞台一个角落,没有被人看见。)”
(61) 根据1734年版,补加:“(向昂分垂永。)”
(62) “标记”指裘彼特一手持鹰,一手执雷电。
(63) hercule,希腊神话里的大力士赫剌克勒斯(heracles)的罗马称谓。他是宙斯和阿耳克墨涅即裘彼特与阿耳克梅娜的儿子。他经历过许多苦难。也做过许多救急的好事。受苦受难的普罗米修斯对他的诞生曾经抱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