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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赖顿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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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去了好大一会儿了,”达娄说,“到底去干什么啦?”

“谁操这份心?”朱迪说,“他们想要,”她把自己丰满的嘴唇紧紧贴到达娄的脸颊上,“两人清静清静。”她的红头发缠到了达娄嘴里,发出一股酸味。“你也知道爱情是什么。”她说。

“他才不想这样呢。”达娄忐忑不安,那次的谈话又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他说:“他恨她恨得要死。”他半心半意地搂住朱迪——在一次聚会上让大伙扫兴是没意思的,可是他多么希望知道平基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从朱迪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酒;从沃辛镇方向传来警报器的尖啸声。透过窗户,他看见一对男女在码头上闲荡,一个老头子从玻璃罩里的女巫手里接过一张算命卡片。

“那他为什么不甩掉她呢?”朱迪问。她的嘴顺着达娄的下颌寻找着他的嘴。她突然愤怒地直起身来,说道:“那边那个臭婆娘是谁呀?一个劲儿地盯着咱们想干吗?这可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达娄扭头一瞧。他的脑子转得很慢,他首先说了一句:“我从没见过她。”说完才记了起来。“哎呀,”他说,“就是那个老叫平基心神不安的该死的贱女人。”他笨手笨脚地站了起来,在两张桌子之间踉跄了一下。“你是谁?”他问道,“你是谁?”

“艾达·阿诺德,”她答道,“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吧。我的朋友都管我叫艾达。”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

“还是做个朋友的好。”她和气地说,“喝杯酒吧。平基去哪儿了,还有罗丝?你本该把他们带在身边才对。这是菲尔。介绍一下你那位女朋友吧。”她柔声细气地说下去,“现在该是咱们在一起聚一聚的时候了。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爱管闲事的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哦,我知道的,”她说,“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干掉弗雷德的那天我同他在一起。”

“别胡说八道。”达娄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应该知道的。你们不是开着那辆破莫里斯在海滨大道上一路盯过我们的梢吗?”她非常亲切地朝达娄微笑了一下。达娄不是她的猎取对象,“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吗?”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确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喝杯酒吧,”艾达说,“要是你想喝的话。平基去哪儿了?今晚他好像见了我就不高兴。你们刚才在庆祝什么?总不会是因为普鲁伊特现在的处境而庆祝吧?这件事你们一定还没听说。”

“你是什么意思?”达娄问。风大起来了,呼呼地刮在玻璃窗上,那些女侍者一个个打起了哈欠。

“你会在早晨的报纸上看到这事。我不想叫你们现在扫兴。当然了,要是他招供的话,你们就会知道得更早些。”

“他已经去国外了。”

“他这会正在警察局里。”艾达信心十足地说,“他们把他直接押了回来。”她字斟句酌地继续说下去:“你们本该选择一位更好的律师,该选个有钱度假的人。他们以诈骗罪把他抓起来了,是在码头上拘捕的。”

达娄心神不安地盯着艾达。他不相信她的话——但是不信又……“你知道的真不少。”他说,“你晚上睡觉吗?”

“你呢?”

这张沮丧的宽大脸上露出一丝天真。“我?”他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给他那么多钱白白浪费了。他本来倒也能溜走的——可事情好像不大顺当。当我在码头上找到约翰尼的时候——”

达娄绝望而又惊诧地瞪着她:“你找到了约翰尼?这到底是怎么……”

艾达干脆地说:“大家喜欢我。”她喝了口酒,又说:“他小的时候受母亲虐待,谁也看不过去。”

“谁的母亲?”

“约翰尼的。”

达娄满脸焦躁、困惑,又很惊慌。他说:“你对约翰尼的母亲究竟又了解了些什么呀?”

“就是他告诉我的那些。”她说。她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肥硕的胸脯随时准备吸收任何秘密,浑身散发着怜悯和理解的气息,很像某种难闻的廉价香水。她温和地说:“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过不去。我喜欢待人友好。把你那位女朋友带过来吧。”

达娄飞快地扭头瞥了一眼,立刻又回过头来。“还是不带过来的好。”他说。他的嗓音低下去了,同时不由自主地说起了心里话:“说句实话,她是个爱吃醋的婆娘。”

“你可别这么说。她的男人……”

“哦,她的男人嘛,”他说,“倒没事。弗兰克这人是眼不见、心不烦。”他把嗓音压得更低。“再说他也见不到什么——他是盲人。”

“这个我倒还不知道。”艾达说。

“你当然不会知道。”达娄说,“从他烫衣服的样子上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烫起衣服来棒极了。”他突然顿了一下。“你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你倒还不知道?那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呢?”

“人家说的事,”她说,“我很少有漏过的——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四邻八舍总爱说闲话。”她身上积满了透着平民大众智慧的闲言碎语,正像海船船底吸附着无数甲壳动物一样。

“谁在说闲话?”这回是朱迪开腔了。她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哼,要是我也决定这么饶舌,说说他们干的勾当的话,我要说的可多着呢!可我不愿意这样做。”朱迪说,“我不愿意这样做。”她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这两个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没准儿是我把他们吓跑了。”艾达·阿诺德说。

“你把他们吓跑了?”达娄说,“真有意思。平基可不是这么容易吓到的。”

“我想要知道的是,”朱迪说,“哪个邻居说了什么闲话?”

有人在射击房打枪。门一开,一对男女进来时,他们听见了枪声——一下,两下,三下。“那是平基吧,”达娄说,“他一向打的一手好枪。”

“你最好去看一看,”艾达好声好气地说,“别让他干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来——用那把枪——要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达娄说:“你真是瞎扯。我们根本不用担心普鲁伊特先生会有什么事。”

“你们给了他钱,我想,总不会没有目的吧。”

“哦,”他说,“约翰尼是在开玩笑的。”

“你们的朋友库比特好像觉得……”

“库比特什么也不知道。”

“当然,”她承认道,“他当时没在场,是吗?我指的是那一回。可是你……”她说:“二十镑对你不会没用吧?说到底,你也不想惹上麻烦。……平基犯下的罪让他自己去承担吧。”

“你这人真叫我讨厌。”他说,“你以为自己知道得很多,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对朱迪说:“我要上厕所去。你可得把嘴闭紧,要不然这个下贱女人……”他绝望地伸手做了个手势——他表达不出还有什么花招她不会对你使用。他心神不安地走了出去。一阵风迎面吹来,他连忙伸手按住那顶满是油渍的旧帽子,才没让它被风刮走。他走下台阶到厕所去,好像是在暴风雨中走下舷梯进入一艘轮船的机舱一样。一个巨浪滚滚而来,撞到桩子上,又继续向前直冲到海滩上,迸溅起阵阵浪花,于是整个码头在他脚下颤动起来。他心想:要是普鲁伊特那事是真的,我就得给平基报个信……最近他是有什么心事,除老斯派塞以外的心事。达娄登上阶梯,望了望整个码头平地——不见平基的影子。他又往前走,经过那些西洋镜——还是无影无踪。在射击房打枪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他问射击房的主人:“看见平基了吗?”

“耍什么花招?”那人说,“你明明知道我看见他了。他到郊外兜风去了——同他的姑娘——去吸吸新鲜空气——黑斯廷斯方向。我猜你大概也想知道钟点吧。告诉你,”那人说,“我根本不会去做证的。想要找人替你们做伪证,另请高明去吧。”

“你是在胡说。”达娄说着,抬脚就走开了。隔着喧闹的海水听得见布赖顿几座教堂的时钟同时敲响了,他数了数:1、2、3、4,停了。他心里慌了——假如那女人说的是真话,假如平基已经知道了,那他就很可能是在实行那个疯狂的计划了……他这么晚带罗丝去郊外兜风究竟是为什么?唯一的可能是去路边酒馆,而平基是从来不去路边酒馆的。达娄轻声自言自语:“这种事我不能叫他由着性子干。”不料说出来的话声音很响。他脑子里一片糊涂,心想刚才要是没喝那么多啤酒该有多好。她是个好姑娘。达娄回忆起那天她在厨房里想要生炉子的情景。为什么不呢?他一边寻思,一边郁郁寡欢地凝望着大海。他忽然哆嗦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绝非朱迪所能满足的带些感伤的欲望——渴望用早餐时能看看报纸,渴望屋里生上暖烘烘的火炉。他开始快步走下码头,朝旋转式栅门走去。有一些事他是不肯容忍别人蛮干的。

尽管他知道那辆莫里斯不会停在停车场上,但还是要去亲眼看一看。这辆车的失踪就像是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说话:“要是她自杀呢?……殉情也可以说是谋杀,但这样做不会被绞死的。”他绝望地站在那儿,束手无策。喝下去的啤酒仿佛在他脑袋里蒙上了一层云雾;他心烦意乱地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他问看管停车场的那个人:“你看见那辆莫里斯开出去了吗?”

“你的朋友同他的姑娘把它开走了。”那人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辆塔伯特和一辆奥斯丁中间。他的一条腿瘸了,依靠一个在口袋里操纵的机械装置挪动这条腿,非常吃力地晃了好几下才把六便士放进口袋里,接着说了一句:“今晚天气不坏。”这人做这么个细小的动作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他又说:“他们上太平港喝酒去啦。我也闹不清是为什么。”他一只手在口袋里扯了一下那根外面看不见的暗线,摇摇晃晃地斜着朝一辆福特牌汽车挪去。“看样子天晴不了多少时间了。”他的话音传了回来,接着是:“谢谢,先生。”这时,一辆莫里斯公司制造的牛津牌汽车倒进停车场来,这人便又费力地挪动起步子来,一边不停地扯着口袋里的那根暗线。

达娄仍然绝望地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公共汽车倒还有……但是没等公共汽车开到那儿,一切就早都完了。还是干脆一点儿别沾上这件事的好……再说,他也没有把握;说不定半小时后他会看见那辆破车经过水族馆又开回来了,平基驾着车,那姑娘就坐在他身旁。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那辆车永远不会这样——不会载着他们两人——回来了。小伙子已经留下了那么多信号——在射击房、在停车场留下的口信。他是希望有人及时——在不妨碍他行动的时候——跟到现场去,好使他编造的故事更圆满可信。那个瘸子又东倒西歪地走了回来。他说:“我觉得你那朋友今晚好像不大对劲,有点儿醉了。”他仿佛是在证人席上说话,在提供人家算计好要他提供的证词。

达娄绝望地转身走了……带上朱迪,回家去等着吧……冷不丁看见相隔几英尺的地方站着那个女人。她一直跟在他后面倾听着。达娄说:“我的天,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逼得他娶了她,你逼得他……”

“叫辆车,”她说,“快!”

“我没钱叫车。”

“我有。你给我快点儿!”

“没必要这么急,”他有气无力地说,“他们只不过是去喝点儿酒罢了。”

“你明明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去的。”她说,“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要是你想不受牵连的话,还是快去把车叫来吧。”

第一阵雨点开始飘洒在海滨大道上,而达娄还在虚弱地争辩着:“我什么也不知道。”

“没错,”她说,“你不过是带我坐车去兜兜风罢了,就这么回事。”她突然冲着达娄喊道,“别犯傻了。你还是把我当作朋友的好……”她又说,“你明明知道平基干什么去了。”

尽管如此,达娄照样还是磨磨蹭蹭的。有什么用呢?平基事先布下了这条踪迹。平基什么都考虑到了,他预计好要他们在合适的时候跟踪而去,在那儿发现……达娄想象不出他们会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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