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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沧浪笔谈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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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徵 阮元記

歷山爲岱之北麓,余屢登此,勒銘山石云:“登彼翠微,堂基戴石。岱麓分陰,媯田啓陌。雷雨坐生,峰巒競碧。樓駕三重,崖懸百尺。繞牆虹落,穿閣雲飛。碑頭六代,松要十圍。岑苔籍屐,天花滿衣。磴隨客意,嵐成佛輝。下涌泉源,清交水木。湖平鏡揩,城迴帶曲。野氣沈村,林烟隱屋。兩岫同秋,千塍共绿。平原似海,曉日開天。燕齊道直,蓬萊影圆。山栖壽佛,臺降飛仙。後之來者,亦百千年。”

出歷城東門廿餘里,至禹登山白雲峰,西南入谷,即龍洞壽聖院,有范純仁、宋齊賢题名及元豐碑。院北絶壁隱天,石色紺碧,名錦屏巖。院南壁上有洞門,約高二十餘丈。余與徐惕庵太守大榕登此,秉燭入洞,洞有石佛,面泐如削,前數日夢中實見此象,亦異矣。洞中始猶寬闊,繼乃逼仄,俯行約里許,又出一洞,則在前山矣。又院之西南有夾澗,曰三龍潭,兩壁直立,中如小巷,曲折不窮,深轉十餘里。余足力頗健,直至黑峪,日暮乃返,餘客不能從也。白雲峰東南入谷,爲佛峪,小徑深林,有石臺巋然直立,曰靈臺。臺南有泉,曰林汲泉。泉北有飛瀑,每雨後,懸流十丈,聲滿山谷。崖間多秋海棠,石壁間多唐人题名,且有隋開皇所造佛像。予嘗侍家大人策馬游此,月或再至。居歷下者,曷因吾言訪之。

自禹登山白雲峰東三里至佛峪 阮元

兹山何岧嶤,神禹之所登。東行入虚谷,泉石媚清澄。側徑臨深溪,馬足猶兢兢。午嶂屯春陽,陰崖積素冰。石無土附樹,壁有隙走藤。雲護巖上佛,泉養厨中僧。何當看秋瀑,濩落山三層。大者懸如紳,細者垂如繩。靈臺出其上,衆勢歸馮凌。而我亦遐舉,振翮隨花鷹。

白雲峰西北至錦屏巖,憩壽聖院

靈湫住天龍,談禪闢初地。但見元豐碑,破屋已古意。繞階漱清泠,壓檐積蒼翠。泉急石丸轉,雲過松花墜。前峰升重甗,高鳥懾其翅。誰爲造孤墖,中使金仙睡。後峰獨離立,與嶺擘成二。誰爲架飛梁,鐫以摩崖字。古人具精力,恥作尋常事。否則寧如僧,碌碌老荒寺。

聖壽院西南石壁上有龍洞,出入里許

神龍抉壁入,破壁復飛去。龍去壁已穿,介然用成路。當門立大佛,乍見心疑怖。石泐面如削,曾向夢中遇。過此入深隧,秉燭始暗度。俯行頂接踵,相呼不相顧。一隙忽生明,如夜忽向曙。不知出何山,奇險更難步。手中得葛蘿,足下生松樹。蜿蜒攫爪痕,是我题名處。

由龍洞巖下西,過三龍潭十里,至黑峪而返

三龍潭峽口,如防復如堂。百丈屹相對,古色間青黄。其下狹數尺,亂石眠群羊。短衣雙不借,蹈此若康莊。路窮徑仍達,地敞崖復當。水消尚存迹,日午先韜光。陰森恐山鬼,蒼莽防奔狼。有客獨結廬,無乃非人鄉。十里暮始返,華岫月微茫。城關待我閉,春漏聽三商。

復至佛峪

澗草迴新緑,巖松發古春。泉銷三月雪,佛示六朝身。馬足熟知路,僧寮閒可隣。誰知城裹客,常作入山人。

《一統志》:“濟南名泉七十二,趵突爲上,金綫、珍珠次之。”曾南豐《齊二堂記》曰:“泰山北與齊東南諸谷之水,西北匯于黑水之灣。又西北匯于柏厓之灣,而至於渴馬之厓,則泊然而止。今黄山下。自厓以北,至于歷城之西,蓋五十里,有泉涌出,高或至數尺,名曰趵突之泉。齊人謂嘗有棄糠于黑水灣者,見之于此。其注而北,則謂之濼水。”今府城西平地泉源觱涌,雪濤數尺,聲如隱雷,泉凡三穴,鳞次相比,稍施人力矣。邵二雲學士《爾雅正義》云:“《昭五年傳》:‘濆泉者何?直泉也。直泉者何?涌泉也。’徐彦疏:‘謂此泉直上而出。’郭意以‘直’訓爲‘正’,直上之濆泉即濫泉也。”趵突泉宋元以來名人题咏極多,皆嵌置壁間,短榭長廊,紆折盡致。

自五龍潭步至趵突泉,訪泉上白雲樓次韻

馬履泰

懒從插架理牙籤,解事提壺鳥唤檐。乍對風潭根撥甚,雪消春動水痕添。

雷聲輥地戰陰陽,平涌驚濤見未嘗。欲訪雪樓何處是,蒺藜初緑日荒黄。

趵突泉

孫韶

倒挂三條瀑,奇觀天下無。半空晴涌雪,萬斛亂跳珠。河海流終達,雷霆鼓不殊。濟南名勝地,此是小蓬壺。

趵突泉鄒平成啓洸

渴馬厓頭水,潛行號濼川。歷城餘勝迹,趵突出名泉。直帶糠流出,幾經鳥竇穿。一塘看月印,三窟擬珠聯。倒影涵山側,噴聲涌地圆。浺融機脈脈,活潑濑濺濺。林外青含郭,軒頭碧漲天。平溪拖荇葉,古岸叠苔錢。響訝雷連鼓,翻驚雨倒懸。同源窺色相,有本契神仙。誰使相吞吐,而今共轉旋。波濤通左右,橐鑰徹中邊。石滑新晴後,沙明落日前。凭欄成久立,佛嶺正蒼然。

予得程鳴畫一幅,山堂群松,一髯翁視童煮泉。程鳴题句云:“名泉七十二,何必數中泠。”自署款云:“受業程鳴。”予按:程松門乃漁洋弟子,則髯翁乃漁洋小像也。

潭西精舍在歷城西門外五龍潭上,即唐秦瓊故第舊址,桂未谷所築。濬池得泉,似趵突而小,在七十二泉之外,题曰“七十三泉”。往來名士多居於此。天鏡泉流至精舍,前繞東廊,過北窗,始入潭。游者入門即聞水聲潺潺。嵌壁有石刻顔魯公《竹山聯句》詩。

潭西精舍記

曲阜桂馥未谷

歷城西門外唐翼國公故宅,一夕化爲淵,即五龍潭也。潭之名始見於于欽《齊乘》,其言曰:“《水經注》:‘濼水北爲大明湖,西有大明寺,水成淨池,池上有亭。’即北渚也。今名五龍潭。潭上有五龍廟,亭則廢矣。”按:池上亭即《水經注》所稱“客亭”,在趵突泉西北,何得以潭爲淨池?大明湖在古歷城西,今誤以城内歷水陂當之。北渚亭亦不在潭上。曾子固《北城閒步》詩云:“飽食城頭信意行。”又云:“便起高亭臨北渚。”蘇子由《北渚亭》詩云:“西湖已過百花汀,未厭相擕上古城。”晁无咎《北渚亭赋序》云:“嘗登北渚之址,則群峰屹然,列於林上,城郭井閭,皆在其下。”據三家之言,則亭在北城上無疑。于氏不知淨池填爲平地,乃移客亭及北渚於潭上,疏矣。今潭上五龍廟猶在,吾友陳君明軒嘉其水木之勝,與小香、二香諸君募錢,於潭西架屋爲游息地,並屬予記之。元遺山言“濟南樓觀甲天下”,多無能指其處,因念翼公甲第連雲,一旦爲神物奪去,今以一瓦一椽托之潭上,幾何不與頽垣廢址同歸烏有。雖然,諸君旅人也,寄興而已。後人於烟水榛莽間追尋我輩游迹,或亦有感於遺山之言也夫。

七十三泉記秀水吴友松秋鹤

曾子固《齊州二堂記》:“齊多甘泉,顯名者以十數。”宋時固未嘗有七十二泉之目也。于欽《齊乘》始據《名泉碑》载七十二泉。《山東通志》:“去百脈而易以雙忠,去濟水而易以不匮。”夫既仍其數,自當存其目,不宜以新名易舊號也。龍潭之西,穿地爲池,有泉涌出,而江家池水注之,遂成趵突。曲阜桂君题曰“七十三泉”。余謂濟南之泉,美擅天下,然如染地、煮糟、煮糠諸名,多不雅馴,此泉以不名名之,遠俗也。以數計之,沿舊也。吾鄉朱竹垞太史於珍珠泉東鑿一泉,曰“濋泉”,自爲之記。近江方伯於名士軒南鑿一泉,曰“雪泉”,翁閣學爲之記。今桂君題此泉,余爲之記。皆在七十二泉之外。然則濟南七十五泉矣。

题桂老菭七十三泉馬履泰

七十三泉泉外泉,一條碧玉碎階前。老菭居士時沈醉,正要泉聲舂枕眠。

金人七十二泉記,尚有名泉未盡编。若把郎官湖作例,此泉合唤老菭泉。

長洲沈二香默,爲陸朗夫中丞外甥,有何無忌似舅之譽。久客山左,交游多賢豪,偕夢華、古愚、未谷、秋鶴、燕亭諸君子共議創建潭西精舍,二香爲輯《潭西小志》一卷,考證故迹,搜羅新咏,可云精核。

偶檢王秋史苹《二十四泉草堂集》,有《過湖上感咏》云:“七橋何處柳毿毿,一帶東風比漢南。放鴨闌空滿寒绿,叉魚船小破柔藍。湖邊明月聽簫冷,鬢底黄花記酒酣。只有鵲華如舊識,高城點黛許相探。”詩極名雋高雅,固不愧爲漁洋稱許也。秋史又有《登蓬萊閣》詩云:“高閣蓬萊聞少日,今來秋眺鬢滄浪。地雄青社臨孤迥,山古毉閭接混茫。鰲背雲浮雙郭外,蛟涎漲落十洲傍。天風碧海斜陽在,曾對清吟玉局狂。”亦佳。

己酉座師鐵冶亭先生,文名清望,朝野同聲。著《梅庵詩鈔》。學深才健,體格高華。典禮春官,扈蹕秋獵。煎茶鎖院,倚馬賡歌。又詞林佳話也。至於軺車所至,銜彼山川,大江南北,齊魯間益鮮抗衡者。甲寅秋,先生適來典試山左,戲贈句云:“六千髦士彙群英,半是宗師作養成。我向齊州懸玉尺,門生門下中門生。”比揭曉,得士稱極盛焉。因憶壬子春,瑶華主人邀彭雲楣尚書師、沈雲椒侍郎、同年胡印渚、劉金門兩學士、那東甫侍講及先生與元,凡七人,同游萬壽寺。主人寫《七松圖》便面,先生援筆题一絶云:“七人分坐七松樹,巨筆寫松如寫人。謖謖清風滿懷袖,一時同證大夫身。”二詩雖不經意作,而神韻雋絶,風格亦正相似。望華不注山

鐵保

危峰鐵立勢嶙峋,瘦削芙蓉濟水濱。岳麓岡巒通地脈,海天風雨變秋旻。齊師戰已迷陵谷,李白詩猶動鬼神。華不注山詩,首鐫太白之作。搔首丹梯登有日,招邀多士躡清塵。

山頂笄摩古霧蒙,虎牙千仞插高穹。文章有待搜羅後,山水先歸鑒賞中。七十泉多疏灝氣,六千卷合驗雄風。金鎞刮處餘青眼,拾級單椒瞰大東。

濟南闈中作

大明湖畔佛頭青,天影遥涵歷下亭。北去靈源環岱岳,東來雲氣接滄溟。逢時人擬登龍客,近海天移好雨星。余八月抵歷城,連日陰雨。七十二泉清可濯,臣心如水合淵渟。

闈中與遠山同年話趵突泉之勝,用松雪韻

七十名泉近有無,潺潺趵突徹冰壺。翻空爲訝坤靈坼,鄰海寧愁地穴枯。鰲窟千尋韜日月,靈湫萬里達江湖。試餘快領溪山去,雲影波光興不孤。

又用曾南豐韻

地近名泉留使節,滿懷冰雪滌埃塵。心源瀉玉原無滓,學海探珠合有真。長白峰頭雲似墨,大明湖上月如輪。高懸青眼看文戰,排突雄風剩幾人。

慶晴村都統爲尹文端公第五子,貂蟬世業,耽吟咏如書生。名篇警句,層見叠出,亦家學也。任青州最久,所延攬皆一時名士,孫蓮水贈都統詩有“嚴鄭風規恒禮士,皋夔家法愛賡詩”之句,非溢詞也。旋以移鎮寧古塔,送别歷下城,投詩者不下數十人。予詩有云:“十年自種將軍樹,萬姓爭傅《叔子碑》。鴨绿江頭春漲後,鵲華山下别人時。”都統亦有詩留别,一時傳誦。

漢軍李紹祖,官臨清副將,雅歌投壺,有古名將風。詩筆亦清挺不群。後升登州鎮總戎。督兵剿川楚逆匪,没於陣中。

王竹所初桐,官齊州縣丞,詩才清逸。久在下吏,而閉關吟咏,頗足自娱。著《巏堥山人集》,有《濟南竹枝詞》一百首,網羅舊聞,典雅流麗。

將之山東,留别家詒堂侍讀、曹習庵學士、吴稷堂編修、程雪坪庶常王初桐

十載京華慣吐茵,一朝東閣作勞薪。客中肝膽輸前輩,老去情懷戀故人。御苑樓臺初過雨,玉河楊柳又逢春。諸公莫唱《陽關曲》,我已樽前預愴神。

六月十五夜自徂徠至新甫俗名蓮花山

徂徠山下夕陽收,汶水涓涓五派流。馬上夜涼行不厭,月生行到月低樓。

山僧已打丑時鐘,露未經秋尚不濃。雞唱一聲村巷白,馬前了了翠芙蓉。 臨小洞庭望蠶尾山

好山不嫌卑,好水不嫌小。洞庭既瀰漫,蠶尾復窈窕。寬於習家池,秀比裴公島。微雨朝來霽,鮮輝弄清曉。清曉無漁樵,時見雙翠鳥。宜放橛頭船,柔櫓撥蘋藻。宜靸不借鞋,瘦筇出木杪。興發逞清游,竟日庶能了。白雲枉相留,幽賞殊草草。無處無濠梁,所嗟會心少。昔者蘇源明,于此一傾倒。至今千餘歲,秋風空袅袅。

土橋

鹿角關頭小市廛,土橋雪後見平田。鸦盤枯樹荒村外,雲漏斜陽斷塔前。故國江山空極目,天涯風景又殘年。可憐一宿萍踪地,回首安陵亦黯然。

明湖曲八首

湖小半篙清,無風滑笏平。與天同一色,人在鏡中行。井字界瓊田,家家種白蓮。朝來菰葉裹,撑出采蓮船。嘗讀《道園録》,永懷李溉之。天心浮水面,想見作亭時。

有客修春禊,鳥聲雜管弦。鵲山寒食近,猶似泰和年。野艇小如瓜,恰容三四輩。垂下一面簾,夕陽在篷背。不見蘆中人,但聞蘆中語。清風入叢葉,颯颯疑是雨。境僻渚彌枉,柳濃烟未開。轉頭向宽闊,瞥見酒船來。古廟森雲際,停橈試一登。回看來處绿,不辨幾層層。

石疃

山中問樵者,指點得村名。踏葉見人迹,到門聞水聲。春晴雙燕出,午靜一雞鳴。此是桃源隱,我思谷口耕。

棗枝詞

秋來纂纂滿山茨,又是《豳風》八月時。東土不歌洞庭橘,新翻别調《棗枝詞》。葉水心有《洞庭橘枝詞》,仿《竹枝》《柳枝》爲之。

樂氏移來樲棘場,儂家自合棗名鄉。棗花織就簾櫳樣,棗核燒爲荳蔻香。樂氏棗,相傳樂毅遺種。

正月十五夜南皮作

金鈴古寺風蕭瑟,射雉荒臺月寂寥。最善思家偏作客,南皮城外過元宵。

竹所姬人李秀真湘芝,濟南人,亦能韻語,有《柳絮集》。以其姓氏里居合於李易安柳絮泉,且兼取道蕴故事也。《北極廟》云:“古刹迢遥碧漢間,一回登眺一開顔。東西南北青無數,看盡重重叠叠山。”《夜深》云:“夜深獨傍錦薰籠,窗缝穿來敵面風。恐是行人未投宿,馬蹄踏雪亂山中。皆清婉可誦。

嚴司馬守田,杭人。以父宦山東,生于歷下,寄籍,中山束舉人。其自號曰“歷亭”,樂其所自生也。爲人豪俠自喜,有幹才。爲嶺南縣令,從孫文靖軍于安南,時戰不利,撤兵歸,司馬從入關,見臺站卒伍惶遽欲遁,司馬下馬,坐曉之曰:“元帥以兵少,不欲决戰,勒兵回,然身自居後,贼何敢犯?若屬惑訛言輒退,離汛地一步者,我且斬若屬矣。”因索飯,徐上馬去。孫公聞而壯之。後官江南。歸里後,屬奚鐵生岡寫《明湖秋柳圖》,郭頻伽麐题之云:“人老方知生處樂,官閒合向死前休。”殊爲感概有餘味也。

錢唐何春渚徵君琪,嘗客濟南。同蔡方伯嵩霞泛舟大明湖,詩云:“閒鷗片片落遥汀,華注城頭一朵青。有客看山騎款段,何人隔水唱瓏玲。紅闌漸出蘆中舫,碧瓦微遮柳外亭。绝似段家橋上望,频來能遣旅愁醒。”夷猶駘宕,極描摹清景之能事。奚鐵生岡以其詩意作圖,足爲明湖生色矣。又《濟南秋夜》詩云:“滿城殘葉落飄蕭,又見西風上柳條。一郡青山名士地,三更紅燭旅人宵。定知烹鯉慈顏喜,遠念塗鴉稚子驕。莫笑吟聲猶激越,鄉心此夕最迢迢。”二詩極杭革浦先生所稱賞。

蔣伯生因培,常熟人。以其父爲汶上縣令,卒官下,遂家焉。所居蘿莊,花木交陰,有古槐七十二樹,名其堂曰“七十二槐堂”。黄小松司馬作《蘿莊圖》,郭頻伽上舍作記。一時名士至山左者,题襟書壁,各有酬倡。伯生家不中貲,又爲人假贷千金,窮日甚,其人有力而不欲償,適孫淵如權廉使,下其事于邑,伯生有句云:“爲我追逋真火急,向人延譽見風流。”淵如稱其詩才排奡雄放,而往往出奇無窮,可與張船山、郭頻伽相伯仲云。

春草西堂詩

蔣因培 張子白聞予到都,偕令弟遠春過訪小飲二首

到及泥金挂壁時,九衢猶見步遲遲。不爲東野看花態,得意春風馬未知。

兩三知己隔關河,奈此青州從事何。今日一倾三百盞,果然燕市酒徒多。

釀碧香酒熟與弟飲

小槽酒渌如春水,撥墨濃香四五里。兄弟堂東中聖人,對卧月明呼不起。世間快意只如此。船要桃花稱博士,忽憶先人淚如洗。彦昇身後冷于冰,尚餘廿石桃花米。

阿常生

鳴角尋陽兆自今,河車一色紫痕侵。占熊竟叶山妻夢子崔元非處士心。手寫紅箋爲母報,情知白髮望孫深。笑啼眉目分明記,想見開函喜不禁。

靧面新盛雪水香,瑶環瑜珥茁蘭芳。此時何敢將兒譽,異日應須得我狂。坐客歡呼分玉果,自家珍重檢青箱。門前不用懸弧矢,我已輪蹄誤四方。

四月廿二日由曹州入都,同人作餞,醉後留别

幾夜連牀雨不寒,又從花下款征鞍。迹如鸿爪輕留易,交比晨星不散難。刻木判招公等射,貸錢每失婦家歡。分明眼底無窮事,明日都將一笑看。

得王惕甫書

望遠懷人正閉門,又看小雁墮翩翻。交情三月花相似,芳訊一番濃一番。

濟南旅病

輾轉中宵入夢遲,蕭疏禪榻自支持。那禁作客身猶病,恰喜離家母不知。掩鼻怕聞丹藥氣,關心偏負菊花期。年來頗覺無驚悸,牀蟻弓蛇總聽之。

將赴河工,留别山中故人四首

河上潭潭幕府開,隨人一例出蒿萊。慣經瓦礫堆中舞,又向邯鄲道上來。回首狂名如隔世,甘心下吏老粗才。美人誤嫁尋常事,敢向風前怨鴆媒。

頭顱未白眼難青,車子班班馬不停。此去可能逢禰薦,當時轉悔注《桑經》。酒非醇釅難成醉,夢未沈酣尚易醒。多少猿驚兼鶴怨,夜深愁向故山聽。

回首燕臺記碎琴,誰言市駿有黄金。縱教騰達年非少,況入泥塗日復深。剩有潸潸知己淚,頻呼負負故人心。天門铁蕩雲程闊,卻立逡巡感不禁。

桔槔俯仰太無端,驥服鹽車亦大難。立志本卑寧爲母,吟懷漸惡卻因官。薄游久已風塵倦,循省深知骨相寒。我已忘羞君莫笑,登場傀儡任人看。

江寧孫蓮水韶,清才艷思,夙擅詩名。客武昌最久,頃來山左,佐余校文之事。以《漢上紀游詩》見示,余题一律云:“扁舟無那漢皋迴,詩向樊川刻意裁。交甫何期珠佩解,牧之曾見紫雲來。恐因極樂能消福,如此多情只爲才。欲洗胸中愁萬斛,試翻春海到蓬莱。”蓮水依韻見赠云:“中流一柱百川迴,狂簡胥歸大雅裁。日觀峰頭题句立,玉皇案上袖香來。欣逢鎖院論文會,愧説天台作賦才。韓愈終能憐賈島,又教觀海到蓬莱。”自登萊校士歸,復見贈云:“飽聽春潮海上聲,歸來華鵲雨初晴。才經玉尺親量遍,心比珠泉澈底清。彈石遠分蓬島秀,宫衣新换雪羅輕。昨宵同泛滄浪棹,湖上台星似月明。

錢塘何夢華元錫,博洽,工詩文,尤嗜金石,藏弆最富。年逾弱冠,交游遍海内,與黄小松司馬同鄉,尤深金石之契,山左碑版,半爲二君所搜得。最後於孔林外得《永壽殘碑》,又於《史晨碑》下截得數十字,及《魯相碑陰》《竹葉碑》正面,皆舊拓所未見者。小松爲作二圖紀之,錢竹汀宫詹、翁覃溪閣學皆有詩。

何夢華滌碑圖 阮元

漢碑珍重滌,一字抵千金。盡見《史晨》迹,還分《魯相陰》。挹泉澆竹葉,享帚縛松鍼。我洗石人二,奇文今可尋。

何夢華林外得碑圖 阮元

孔林牆外夕陽明,《永壽碑》酬訪古情。我後何君來曲阜,手摩殘字得《熹平》。

嘉定錢既勤孝廉東垣,爲竹汀宫詹猶子,可廬徵君長嗣。沈潛篤學,有《歷代建元表》《孟子解義》《小爾雅疏證》,皆能自抒心得。乾隆癸丑,随徵君在予幕中佐閲,藏有字瓦當,篆文奇古,予爲考釋之。其弟繹、侗亦皆潛研經史、金石,各有著述。時人有“錢氏三鳳”之目。

字瓦拓本跋 阮元

嘉定錢君既勤得古瓦,作“帅”字,上下左右,作四神形,甚奇古可愛。並爲之考,曰:“周豐宫之瓦,即聲。”引鄭康成《大射儀注》證之。斯言諒矣。元謂《説文》此卷“豐”“豐”二字注皆被後人删改,其義久晦。《説文》曰:“豐,豆之豐滿者也。从豆象形。”此誤矣。當云:豐,豆之豐滿者也。从豆囚,象形。聲。《説文》曰:“豐,行禮之器也。从豆象形。”此亦誤矣。當云:豐,行禮之器也。从豆口,象形。聲。二徐尚不知“判”之爲聲,宜更不知“”之爲聲,因而删改耳。鄭君《大射儀注》云:“豐字,从豆聲。”此正鄭君精于六書之驗。鄭注三禮多用《説文》,此當許君舊説,鄭引之也。何以明“”之爲聲也?“丯”字,古拜切,古音與“豐”字同一部。古音平聲脂、微、齊、皆、灰,上聲旨、尾、薺、駭、賄,去聲至、未、霽、祭、泰、快、央、隊、廢,入聲術、物、迄、月、没、曷、末、黠、鎋、薛,皆同爲一部。《詩》三百篇古韻朗然可按。“丯”字雖未見於《詩》,而“害”字從“丯”得聲,如《泉水》三章、《二子乘舟》二章、《蕩》八章、《閟宫》五章,其用韻之處皆與上聲“禮”“體”“澧”“鱧”最近,則“豐”字之从“丯”得聲也明矣。不特此也。柔部次于丯部,許云:“從木推丯。”元謂此下亦當有“丯亦聲”三字,徐氏不知而删之耳。柔與豐亦同部相近也。从“丰”得聲者,尚有“夆”“韧”二字,从“韧”得聲者有“嚙”“挈”“契”“苒”“絜”“恝”六字,皆與“登”字同部。“慧”“豊”从豆,“”“帅”皆聲,“口”“囚”爲象形。“口”“囚”“與”“”“帅”原不可相聯屬,故古文豐字“凵”明可省去。又《説文》“豐”字上六畫皆當左低右高,作“”形。今本作丰平畫者訛,俗無以下筆。舉此數證,質之既勤審定之,庶無蔡中郎不分“豐”“豐”之誚乎!

歷城郭小華敏磐,未谷弟子,於隸古猶得其傳。爲予書《鄭公祠碑記》,頗具古法。小華又工畫,爲山左第一。馬秋藥比部居濼源書院時,與小華莫逆,嘗謂予曰:“三日不見小華,便寥落無偶。”同時有鄭柳田士芳亦工畫,得麓臺、石谷遺意,與小華埒名,而氣韻遜之。

柳田爲夢華作《潭西話别圖》,摹仿倪雲林,極蕭澹超逸之致。又爲曼生圖《水西感舊》横卷,皆得意筆也。求畫者每於宴集間促之,得意呼毫,如驚風驟雨,勢不能止。過此即擱筆。案上堆積空紙至數百幅。未谷過其居,見坐客紛紛,追呼彌急,因題“逋畫軒”三字贈之。

歙縣吴南薌文微,工書畫,善篆刻,極意摹古,皆得神味。嘗爲余作“伯元”小印,雅似其鄉先輩程穆倩手筆。鄭學之光倫即南鄉之甥,豪邁有任俠風,才情敏贍,詼諧間作。久居歷下,名士皆愛與之游。

秀水吴秋鶴友松,詩才清逸,尤工填詞,著有《野花詞話》。自少幕游山左,以瘵疾卒,年僅三十六。

甲寅南歸留别山左同人吴友松

十年囊底一編詩,歸去鱸魚正美時。便擬全家浮小艇,不勞遠寄草堂貲。

百年風雅说漁洋,歷下亭空蔓草長。最是秋來幾株柳,江南夢遠未能忘。

長洲顧蘆汀文鉷,爲秀野先生後裔,工詩文書畫,尤嗜金石,手摹《婁壽》《裴岑》二漢碑刻石。居濟上二十餘年,與小松、夢華往還最密。晚年貧病交困,猶手不釋卷,著書自得也。嘗以漢瓦當“六畜蕃息”四字拓本贈翁閣學覃溪,翁答詩云:“茁彼葭蓬證舊聞,黄圖篆記感如雲。客卿子墨勞鉛槧,誰識東吴顧八分。”其傾倒如此。

濟寧布衣鄭魯門支宗,精於鐫刻,手摹秦漢官私印文五百種,幾欲亂真。

趙松雪《萬柳堂圖》,爲廉希憲作,立幅三尺。著色畫荷池山館,烟雨滿林,堂中二人袍帶坐,一女子持荷花送酒,即所傳歌《驟雨打新荷》者。此園在京師南城海岱門外,爲馮益都相國别業,一時門下士鴻博諸君來宴于此,有賦紀之。益州佳山堂雖無水柳之趣,而花石尚在,不似萬柳堂之荒廢。予既作《佳山堂》詩,又命閻學海賦《萬柳堂》詩,頗深前輩風流之感。

萬柳堂

昌樂閻學海

憶昔燕臺春欲暮,金鞭玉勒三叉路。堂前萬柳拂雲低,到此徘徊馬先駐。有元此地屬廉家,門外曾停松雪車。已來客似臨風樹,更有人稱解語花。花間置酒連花送,紅螺杯壓蓮花重。分得濃香上彩箋,養成新碧栖幺鳳。一曲憑欄蹙黛蛾,恰聽骤雨打新荷。花前羯鼓三撾急,葉上真珠萬顆多。漚波妙绝丹青手,況是新涼醒卯酒。一片嫣紅落舞衣,四圍濃绿歸高柳。高柳年年覆華屋,舞衣罷後留新曲。蓬萊清淺又桑田,當時春夢憑誰續。文毅公門桃李開,鴻詞博學集英才。每當三月東風後,同看垂楊載酒來。鳴珂乍散沙堤騎,萬縷千絲青踠地。劉白聯吟绿野堂,衞公自作平泉記。廉公在日垂楊好,馮公歸後垂楊老。美人名士總消磨,長年木葉無人掃。今日佳山堂下過,世家喬木百年多。即看此樹婆娑甚,楊柳春明更若何。

益都馮氏佳山堂,花樹皆古,有巨石三,皆極玲瓏,高丈許,余有句云:“百年喬木長成抱,三月雜花開正齊。”

江定甫夢游益都馮相國佳山堂作詩一首,余曾游其地者,因和其韻阮元

宰相荒園半菜畦,石屏風外是沙堤。百年喬木長上聲成抱,三月雜花開正齊。詞學在門作桃李,王伯厚應鸿博科,著《詞學指南》。詩書爲政已筌蹄。誰能醒慣火城夢,又號山中唐子西。

青州馮文毅公佳山堂

孫韶

已恨遲生後百年,卻從浪迹識平泉。喬松尚鬱風雲氣,過客爭留翰墨緣。一代才人門下士,兩朝文望日中天。菟裘

亦見經綸手,直取雲門作畫懸。

濟寧王宗敬,孤寒好學,文筆皆長。居城外,小屋數楹,以館穀奉母,歷城郭小華爲畫《負米圖》。同州鄭勉詩賦亦戛然出群,才幾與宗敬埒。

王宗敬在予學署四照樓讀書,其詩有云:“晨星看傅説,暮鼓震皋陶。”屬對工巧。同兄宗學作咏古詩,屬詞大雅,持論平允,可與上下古今,亦當不愧二難。

咏古四首

王宗敬 高堂生

禮經經丙劫,漢代紛所藏。授受逮蕭奮,釐明本高堂。綿蕝耀鳳彩,經曲燦星光。至今十七篇,爲頌何其詳。

二疏

勇退世所難,廣受去何速。欲明師道尊,志不在廩禄。挂冠纓可忘,懸車輪不復。賢哉二大夫,高風照林谷。

朱雲

折角已衆驚,扳檻仍力諫。逆鳞批前鋒,斬馬斷厚患。松勁異蓬麻,鶚鷙非鶉鷃。爲令慘酷多,漢史無乃謾。

仲長統

先儒仰仲公,精心在黈禮。嗜胾登奥堂,九拜敦空拜。雍容垂長紳,經傳有定體。《樂志》與《昌言》,肅肅森堂陛。 高堂生

王宗學

博士赴秦火,經籍靡孑遺。卓哉高堂生,治禮如治絲。淵源一以緬,讎校無參差。厥後傳蕭戴,從兹闢藩籬。千鈞繫將絶,一綫吁在斯。禮家今輩出,幸得窺津涯。

二疏

人世重浮名,大抵趨若騖。仰彼漢大夫,深我高人慕。鸿飛篡固難,鳳逸誰與附。車馬填道旁,送者人無數。極目散金臺,遐哉弔二傅。人生貴知足,此意無人悟。

朱雲

漢代有直臣,胸襟祛凡猥。折角若忘疲,折檻不畏罪。舉朝咸愕然,惟雲尚属乃。烏虖經術儒,志節今常在。俠烈固難方,書生氣亦改。倘無左將軍,雲終不自悔。

仲長統

稽古仰公理,邈焉懷林泉。浮生如夢幻,《樂志》忘蹄筌。文史足晨夕,嘯傲怡天年。後尚書郎,《昌言》三十篇。所慨在覆餗,所繫非華軿。窮達俱随分,千載名斯傳。

王宗敬《美女篇》詩用秋胡妻事云:“歧塗不可立,豈敢怨秋胡。”命意忠厚,得詩人之旨。

箜篌引

濟寧王宗敬

鐘鼓已齊設,華鐙復輝煌。高筵薦香旨,良裘披肅霜。

賓咏飽德句,主誦未晞章。篤實終勉勖,虚已有周行。縞紵示投報,承筐以將。肴盤既狼藉,箜篌登堂。其音凄以楚,爲君進一觴。滿座同寂寂,晝短夜方長。豪華人競逐,毛髮變青蒼。爲歡有幾時,奮志當慨慷。

美女篇

艶冶誰氏姝,采桑在歧途。鑒容入秋水,皓腕曳輕襦。臂綰雙跳脱,耳垂雙明珠。倩盼生光輝,行道爲踟蹰。問女何所托,家住鳳城隅。幽閒守貞愫,紛華非所愉。歧途不可立,豈敢怨秋胡。歸來明月夕,修竹隱疏廬。

箜篌引

滋陽范毓昉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餚核羅珍饌,麟脯猩猩唇。銀燭列璀璨,華堂進醪醇。急管與嬌歌,新聲妙入神。觥籌紛交錯,獻酬娱主賓。酒酣拔劍舞,含意俱未申。相許在義氣,雄豪何足論。年華不我待,努力及芳辰。

美女篇

明月何皎皎,照我牀前幃。三五清光滿,四五清光微。良人在遠方,十載音書稀。妾有綉羅襦,蹙金殊陸離。妾有紫燕釵,珠翠相葳蕤。一一置箱箧,光輝無所施。漫漫夜正長,白日還西驰。獨守空房中,自傷桃李姿。

曲阜孔昭虔檢討,廣森子也。詞翰翩翩有家法,試《霜瓦》詩,最爲雅鍊。

霜瓦

孔昭虔

豐山鐘動落新霜,宫闕參差碧瓦涼。一片金波凍鳷鵲,五更青女護鴛鴦。銀虬月冷歌長樂,銅爵風酸夜未央。莫遣當關容易報,綉衣持簡奏明光。

即墨郭總憲琇,予得其曾孫,録之入學,材頗可成,尚有家範。

昌樂閻學海,乃大司空循琦之子,清才韶秀,一時無偶。嘗咏《新柳》詩四首,用漁洋《秋柳》詩韻,士人競傳誦,呼之爲“閻新柳”。

新柳

閻學海

惟有垂楊易斷魂,每先草色到閒門。幾時細眼含青影,漸見修眉展翠痕。添得清陰橋外市,漾來嫩绿水邊村。吹花嚼蕊年年事,欲挽柔條仔細論。

幾經風雪幾經霜,又見蠻腰倚畫堂。暗著輕黄捎蝶翅,恰將柔绿印蠶箱。鳴禽句好仍懷謝,咏雪才高未嫁王。早有章臺金勒馬,清明嘶過碧雞坊。

風流張緒不勝衣,濯濯王恭是也非。眠起枝頭春次第,短長亭子夢依稀。雨膏幾沐絲初軟,風信初傳絮未飛。但願鵝黄生绿汁,及時沾灑莫相違。

相迎相送總堪憐,半袅游絲半挂烟。社燕未來春寂寂,

灞橋初别恨綿綿。未抛春夢隨流水,空倚東風度少年。試問荒園東角裹,何如移植玉河邊。

膠州宋繩祖,爲山左諸生中詩學第一,嘗賦《曉寒》詩四十字,余始亟賞之。其《論詩十絶句》于宋惟及梅都官一人,持論極爲嚴正。古近體氣體高潔,均非時輩所及。

曉寒宋繩祖

起坐憶殘夢,閒齋氣轉清。半簾疏樹影,幾度早鴉聲。几側梅猶歛,牆陰雪尚明。撫琴方默默,誰識此時情。

論詩絶句

辭采天然謝琢雕,淵明知己斷推蕭。韋郎五字真高絶,澄澹還堪掃六朝。

大謝寧容小謝同,青蓮低首意何窮。烏衣昆季多才思,春草池塘是夢中。

李杜文章繼《國風》,史中班馬或能同。自從删後無《詩》句,此語終難折二公。

振興八代獨推韓,排奡方知妥貼難。有宋盡排門下立,嗣音不減是都官。

曾聞並世重韓張,文筆元從漢到唐。卻怪紛紛尊吏部,更無人肯説文昌。

追逐雲龍何太勞,孟清安可敵韓豪。餘甘須待回時味,莫漫隨人笑蟹螯。

峭病含咀不可醫,非關毛底有金痍。當年心折惟劉洞,不惜黄金鑄本師。

一曲菱歌敵萬金,畫眉宜淺亦宜深。五言自有真源在,誰念當年《越女吟》。

十首《秦吟》寄正聲,漫誇《長恨》有風情。祇因輕俗斯言誤,豈是前賢累後生。

莫道《無题》自有思,才華温李並稱奇。幾多楚雨含情句,不敵韓碑一首詩。

栖霞牟廷相,能以古文爲時文,詩亦古雅可誦。咏官柳云:“清塵繁馬處,落月有烏啼。”可謂自然渾脱者矣。廷相博通經史,尤深于《公羊》何邵公學,初試以“夫子爲衛君”章文,乃穿穴何學以發《春秋》之例,是以知其爲經生,非時文家。廷相朴茂寡言,家貧立品,余舉爲優行生第一人。

官柳

牟廷相

毿毿大道旁,鬱鬱長亭西。輕塵繁馬處,落月有烏啼。征車曉行過,青袍春望迷。莫漫悲摇落,春風吹又齊。

咏綄羽

善借長風勢,平行海水寞。孤帆迎日去,片羽映天看。五兩輕如葉,連樯立有竿。八方吹欲遍,憑爾報平安。

錢塘黄小松易,爲貞父先生後人。任兗州運河司馬。書畫篆隸,爲近人所不及。收金石刻至三千餘種,多宋拓舊本。鐘鼎彝器錢鏡之屬,不下數百。予每過任城,必留連竟日不忍去。小松嘗自作《得碑二十四圖》及嵩洛泰岱訪碑圖,以秀逸之筆,傳邃古之情,得未曾有。尊人松石先生,與張得天司寇爲莫逆交,張書間出其手,人莫能辨。尤工小篆、八分,得者珍如球璧。母梁夫人,工詞翰六法,詩卷尤富,其已刻者有《集唐梅花百咏》,金壽門题曰“字字香”。小松書畫之學,有自來矣。

小松爲丁敬身先生高弟,篆隸銕筆,實有過藍之譽。嘗謂“刻印之法,當以漢人宗,萃金石刻之精華以佐其結構,不求生動而自然生動矣”,又謂“小心落墨,大膽奏刀”,二語可爲刻印三昧。生平不輕爲人作,雖至交亦不過得其一二石,作者難,識亦匪易,故當推爲海内第一。

天津吴念湖人驥,官東昌司馬,襟懷曠達,所在有賢聲。放衙後,惟以吟咏自娱,畫竹得九龍山人遺意。尤喜獎譽後輩,一時寒畯多倚賴之。生平收藏名人書畫甚多,有惲、王合作扇面廿幅爲最佳。

江寧龔梧生司馬孫枝,年二十,成進士,爲東昌太守。以失察盜案鐫級,起復河工,任兗州泇河司馬。詩文詞曲,並稱擅長。袁簡齋、蔣心餘兩太史最稱赏之。精于鑒别,所蓄書畫最富。作畫喜用燥筆,渾厚獨絶。生平尤喜擊劍馳馬,學萬人敵。畜寶刀一,每于宴客酒酣,出以傳觀。袁、蔣集中皆有《寶刀歌》,爲梧生作也。嘗於舟中遇盜,手擊殺其魁,餘衆皆退避,乃招還,開箧示之曰:“此中所貯皆書畫古籍,非汝輩所好也。”後以老病去官,寓曹州,益貧,日鬻所藏以度日。殁後,詩文集尤多散失,殊可惜也。

武進顧子明述,仁和盧抱經學士弟子也。性真率,於漢魏古書用功極深,爲王懷祖給諫所賞。自京師偕余至山左,助余衡文,又參校群經,多有精核處。

歷城楊岳通,十歲能詩,《明湖晚眺》有云:“烟雨鵲華連郭北,管弦樓閣敞湖南。”

曲阜城東周公廟旁,地勢平坦,且正方,相傳爲魯靈光殿遺址。

曲阜城東

阮元

庫門東去意蒼茫,泗水西流向夕陽。陵上白雲留少皞,地中黄土是空桑。策書字在郊麟死,鐘鼓聲銷海鳥藏。過客未談三古事,莫教先賦魯靈光。魯庫門以大庭氏庫得名,他國無之。

趙秋谷與馮大木,以同賦《銅鼓詩》得名,今集中皆不載。《飴山文集》云:“此詩因經阮翁所賞,故反棄之。”桂未谷從顔運生家録得原稿,蓋秋谷手書貽顏考功光敏者。余别爲之説,並録其詩于《廣陵詩事》中。近見翁學士《題秋谷詩後》,兼主伏波、諸葛,可謂善圓其説。

題趙秋谷《銅鼓詩》後翁方綱

桂君昔拓顏氏鼓,宋生今示秋谷詩。秋谷詩蓋觀鼓作,我赋拓本嗟已遲。手量面徑一尺四,雕文十匝繚繞之。雷回絡索乳交暈,庚庚細理沙畫錐。一十二辰作陽識,儼如漢鑒神衞施。或云伏波或諸葛,前後皆説東京遺。傳聞伏波定交阯,駱越聲震西南夷。厥初蓋以銅易革,調和燥濕均參差。綴以鼃形面八角,逮乎諸葛西蜀爲。渡瀘而後製滋廣,三川百粤沿其規。諸獠諸洞以次鑄,度以大小隨高卑。張庭置酒集子女,金釵叩應都老期。宫商呼噏和子母,丹黄藥淬分雄雌。含風吟嘯出蝸篆,午陰風雨來渺瀰。我昔十登南海廟,殿庭縆索東西垂。東者最大西次小,鄭絪獻自春州馳。銅鼓灘邊出者一,鷓鴣斑象羲爻蓍。仲春之祠修神樂,百靈秘怪環委蛇。聲聞江口二十里,扶胥黄木天風吹。高涼神祠亦有此,溪水夜半雲雷隨。壺蘆笙與竹笛和,節歌洗廟東坡詞。往還經過屢稽考,手捫星宿森離離。竹垞朱老昔縮圖,四金六鼓辨禮儀。又聞漁洋有手記,相傳款識如鼎彝。文曰伏波將軍鑄,馬援時字焉得窺。踟蹰廊廟每忘去,何暇細繪蝦蟆皮。假如腹鐫果堪拓,吾定凹凸窮毫釐。以冠粤東金石籍,視此奚啻千倍蓰。異哉漁洋竟沿誤,暑月累我汗濯澌。十夫揩視無一字,圖經好事乃我欺。徒然尺寸志面腹,併未摹搨來裝治。十年箧中審古器,磊磊大小千百奇。西漢之文考所識,洪婁歐趙皆吾師。獨無鼓銘著於録,曲阜尺但摹慮俿。樂圃此鼓獲何歲,想近孔壁鏘金絲。諸老同時定詳説,魯薛弟子辭何疑。我题欲作科斗篆,配爾古绿苔花奇。茫然發我南嶺夢,海潮聲定推篷時。空窗月墮大圆鏡,波文海藻穿漣漪。作詩以寄顔與桂,那敢秋谷相攀追。

元纂修内府書畫,時曾見趙松雪《鵲華秋色圖》,爲弁陽老人周公謹所作。公謹本濟南人,後入浙,屬松雪作圖以寄鄉思。同時張伯雨亦爲作圖,並系以詩,曾于伯雨自書詩册中見之,實與卞永譽《書畫彙考》所載無異。近購得董思翁臨本挂幅,林巒平遠,烟藹迷濛,其神韻不减松雪原作。聞吾鄉馬秋玉徵君家亦藏思翁此圖,蓋松雪圖曾在思翁處,當日所臨不止一本也。

擬題趙松雪《鵲華秋色圖》

滕縣龍嶺

濟南之山天下奇,烟鬟雲髻堆迷離。就中兩峰最兀峙,尹邢欲鬥雙蛾眉。鄂跗照耀明湖上,秀澤單椒鬱相望。一抹遥青過佛頭,闖然秋色横屏幛。湖上風光畫不如,何人寫作秋山圖。鷗波下筆開生面,點染峰巒意態殊。此圖本爲公謹作,茅屋三間置丘壑。家山觸撥起相思,四水潛夫緬幽躅。周公謹故居華山南,晚號“四水潛夫”。妙迹留傅定幾家,祇今吴氏秘清華。何當真向圖中住,兩點秋山水一涯。

《三齊志》《齊乘》载“書帶草”,葉似薤,不傳其花與實。《即墨志·不其山記》《高密志·康成墓記》悉承其誤。暇日,詳考此草,蓋葉似麥門冬草,夏月抽莖,結小紅花,花落,結小青實,如豆,旋落,亦同麥門冬草。其與麥門冬異者,麥門冬草根下結白珠,微長而圆,土人取之入藥,此草根下但長須而已。又此草春初抽筍,似蒲,植之砌間,嚴冬不凋,著葉菁葱可愛。刈其葉,長尺餘,暴乾,瑩白如玉,以之作繩,堅韌勝於他草。相傳康成門人取以束書,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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